理论界普遍认为,中期财务报告（即中报,包括季报和半年报）的建立旨在帮助利益相关者更及时地获取会计信息。不少研究证实,中报是具有信息含量的,能够影响分析师的盈余预测和投资者的投资决策,进而影响资本市场的运行效率。然而,中报决策有用性的前提是其会计信息真实可靠,否则将误导利益相关者决策,导致严重的经济后果。我国制度背景下,除极少特殊情况以外中报并未被要求强制外部审计,这一制度安排放松了对中报会计操控行为的约束,极容易导致中报会计信息失真。如实践中,山东墨龙和康美药业就曾先后因中报会计舞弊而受到证监会行政处罚。学术研究也发现,上市公司在大股东减持等情境普遍存在中报会计操控,从而将中报会计操控动机指向资本市场动机。以上理论与实践皆表明,尽管中报能够克服年报披露的滞后性,为利益相关者提供及时会计信息,但审计制度的缺失加之利益动机的存在,往往使得中报会计信息质量难以得到有效保障。中报会计信息失真不仅会误导利益相关者决策,还容易引发年报业绩“爆雷”等异常现象,阻碍资本市场的高质量发展。因此,有必要全面识别中报会计操控的动机,充分揭示中报会计操控的经济后果,并验证哪些因素能够有效抑制中报会计操控。对前两者的研究,能够发现中报会计操控更具一般性的规律,增强理论界和实务界对中报会计操控的认知,从而提高利益相关者决策效率和资本市场资源配置效率。对后者的研究,对于改善中报会计信息质量以实现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本文以2007-2020年A股公司为研究样本,按照“操控动机→中报会计操控→操控后果”的逻辑框架:从动机角度,研究我国制度背景下中报会计操控的信贷融资动机和迎合经济增长动机;从经济后果角度,研究中报会计操控对资本市场信息环境和资本市场效率的影响,并检验资本市场信息环境在中报会计操控与资本市场效率关系中的作用。制度因素与非制度因素往往相互补充共同约束微观主体行为,本文还从制度因素和非制度因素角度,挖掘中报会计操控及其经济后果的治理因素。主要研究发现包括:第一,信贷融资动机和迎合经济增长动机是中报会计操控的重要动机。我国制度背景下,管理层在中报编制和披露时除承受资本市场压力以外,还面临来自银行的信贷压力和来自政府的经济增长压力,此类压力也是诱发中报会计操控的潜在动机。①信贷融资动机方面:上市公司来年信贷需求越高,中报尤其三季报会计操控程度越高;无论来年信贷需求为短期还是长期,皆会诱发中报尤其三季报会计操控。相对而言,上述关系在货币政策紧缩时期、数字金融水平较低地区,以及融资约束程度较高公司、市场竞争程度较高公司更加显著。研究表明,来自银行的信贷压力是诱发中报会计操控的重要动机。②迎合经济增长动机方面:地方政府中期经济增长压力越大,上市公司中报会计操控程度也越高。具体地,一季度和半年度经济增长压力分别会诱发半年报和三季报会计操控。相对而言,上述关系在市场化水平较低地区、地方政府官员任职后期,以及国企公司、融资约束程度较高公司更为显著。进一步研究还发现,“十二五”规划通过弱化经济评价考核、强化综合评价考核,能够削弱中期经济增长压力对中报会计操控的影响。研究表明,来自政府的经济增长压力也是诱发中报会计操控的动机。第二,中报会计操控会误导审计师信息中介决策和分析师信息中介决策,恶化资本市场信息环境。审计师和分析师是资本市场重要的信息中介,两者均是中报信息引导资源配置的关键环节,而中报会计操控会误导其决策并恶化资本市场信息环境。①审计师决策方面:中报会计操控程度越高,年报审计意见购买倾向越强。机制研究发现,中报会计操控对年报审计意见购买的影响主要存在于年报业绩未反转样本,表明避免年报业绩反转是上述影响的关键原因。从治理因素来看,财报制度匹配等制度因素以及年报审计师声誉等非制度因素,能够有效抑制中报会计操控对年报审计意见购买的影响。研究证实,中报会计信息失真可能会传染至年报并诱发年报审计意见购买,也即我国上市公司存在从中报到年报“圆谎式”的惯性操控。②分析师决策方面:中报会计操控与分析师年度盈余预测误差和分歧度显著正相关,说明中报会计操控会降低分析师盈余预测准确性。机制研究发现,信息不对称在上述影响中发挥关键作用。从治理因素来看,财报制度匹配等制度因素以及分析师行业专长等非制度因素,能够有效抑制中报会计操控对分析师盈余预测的影响。研究证实,中报会计操控会降低中报预测价值,损害分析师作为资本市场信息中介所发挥的信息传递功能。第三,中报会计操控会加剧股价同步性和股价崩盘风险,降低资本市场效率。中报会计操控导致中报信息失真,不仅会恶化资本市场信息环境,还会进而降低资本市场效率。①股价同步性方面:中报会计操控与股价同步性显著正相关,说明中报会计操控会阻碍特质信息释放并反映至股价,降低资本市场效率。机制研究发现,中报会计操控通过加剧年报审计意见购买、降低分析师盈余预测准确性,进而提高股价同步性,说明资本市场信息环境恶化是中报会计操控降低资本市场效率的关键原因。从治理因素来看,财报制度匹配等制度因素,以及年报审计师声誉、分析师行业专长等非制度因素,能够显著抑制中报会计操控对股价同步性的影响。②股价崩盘风险方面:中报会计操控与股价崩盘风险显著正相关,说明中报会计操控使坏消息不断被隐藏,导致股价泡沫随着中报披露不断集聚,降低资本市场效率。机制研究发现,中报会计操控通过加剧年报审计意见购买、降低分析师盈余预测准确性,进而提高股价崩盘风险,说明资本市场信息环境恶化是中报会计操控降低资本市场效率的关键原因。从治理因素来看,财报制度匹配等制度因素,以及年报审计师声誉、分析师行业专长等非制度因素,能够显著抑制中报会计操控对股价崩盘风险的影响。本文的研究创新体现在:第一,将会计操控研究对象由“年报”推进至“中报”,系统揭示中报会计操控的动机、经济后果及治理因素,从而对会计操控研究领域进行了有益拓展。相对而言,年报会计信息质量得到了学术界长期且充分的关注,而中报却往往为学术研究所忽视。尽管年报研究成果丰富,但其研究结论却未必适用于中报。因此,聚焦“中报”来研究会计操控相关问题,不仅能够丰富会计操控相关文献,还能够促进理论界对中报会计操控的一般性认知。第二,从信贷融资动机和迎合经济增长动机角度,全面考察中报会计操控的动机,发现来自银行的信贷压力和来自政府的经济增长压力皆能够诱发中报会计操控,从而对中报会计操控动机的研究文献进行了有益拓展。现有研究主要将中报会计操控的动机归结为资本市场动机,然而中报信息使用者并非只有资本市场内的投资者和分析师,还包括资本市场外的银行和政府部门等,来自银行的信贷压力和来自政府的经济增长压力也可能会诱发中报会计操控。因此,本文将中报信息使用者纳入研究视域全面考察中报会计操控动机,不仅弥补了以往研究局限于资本市场动机的片面性,还为投资者等信息使用者根据操控动机有效识别中报会计操控提供了理论依据。第三,从资本市场信息环境和资本市场效率角度,充分揭示中报会计操控的经济后果,证实中报会计操控会误导审计师信息中介决策和分析师信息中介决策,加剧股价同步性和股价崩盘风险,从而为中报会计操控经济后果的研究提供了初步证据。中报会计操控必然会扭曲中报信息并损害其决策有用性,进而为资本市场带来严重经济后果。然而截至目前,学术界尚未对中报会计操控的经济后果进行研究。本文研究发现,中报会计操控不仅会加剧年报审计意见购买、降低分析师年度盈余预测准确性,还会加剧股价同步性和股价崩盘风险。换言之,中报会计操控会恶化资本市场信息环境,进而降低资本市场效率。本文的研究结论为中报会计操控经济后果的研究提供了初步证据,弥补了该研究领域相关文献匮乏的不足。第四,从制度视角挖掘中报会计信息质量的保障机制,发现财报披露制度与审计制度匹配是抑制中报会计操控的关键因素,从而为我国财报披露制度和审计制度的协同性改革提供了有益借鉴。制度因素是决定微观主体行为的根本原因。中报会计操控的根源在于中报披露制度与审计制度之间出现错配,而管理层在利益驱使下便有动机操控中报盈余。因此,财报披露制度与审计制度的协同性改革,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中报会计操控问题,实证结果也证实了该观点。本文从制度视角挖掘中报会计操控的抑制因素,不仅拓展了中报会计信息质量治理因素的相关研究,还为我国资本市场财报披露制度和审计制度的改革和落实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