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主义哲学是莱考夫和约翰逊基于部分当代认知科学研究进展提出的一种新型哲学。体验主义哲学试图批判在西方文化和哲学中占主导地位的客观主义迷思,并给出替代性的方案。体验主义哲学奠基于莱考夫和约翰逊的认知科学研究,特别是他们创立的概念隐喻理论。概念隐喻理论的核心思想是,抽象思维并不具有独特的规则,而是沿用了关于感知与运动的身体性思维的规则,人只能根据对特定身体性概念的理解,通过隐喻映射,对特定抽象概念形成某一方面的理解。概念隐喻理论为认知科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即感知与运动有可能作为中间层使人的精神生活与生理基础获得衔接。在这一线索的指引下,莱考夫和约翰逊做出了其它认知科学研究来为概念隐喻理论提供补充,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莱考夫的范畴研究。范畴研究的核心思想是,事物及其属性并不纯然客观地存在,人对于事物的辨识由人与环境的交互决定。体验主义哲学引入认知科学的研究进展,对客观主义迷思做出了深入批判。客观主义可被最简单地总结为,世界客观地存在,由独立于认知的对象组成。客观主义在认知观上的体现就是符合论。莱考夫等人的隐喻研究和范畴研究得出的结论,根本地不同于以客观主义为纲的关于抽象认知和范畴化认知的传统观点,即抽象知识是字面性的和唯一的,人所辨识的范畴是根据客观属性任意划分的。莱考夫等人的隐喻研究和范畴研究是有丰富经验支持的认知科学研究,而关于抽象认知和范畴化认知的传统观点是从客观主义的哲学预设推论得出的,并且抽象认知和范畴化认知在人类认知活动中都极为基础和广泛,因此这两项研究对客观主义思想纲领构成了虽不全面、但足以具有决定性的批判。体验主义哲学为哲学研究引入了新的思想资源,开辟了前景广阔的新思路,但就其宏大的目标而言还不够成熟。体验主义哲学目前有至少两方面的主要不足。首先,体验主义的认知科学基础就其在哲学论述中所应起到的作用而言尚不够完善。特别是作为主要支柱的概念隐喻理论蕴含着一些亟待解决的困难。其一,概念隐喻界定泛化,很多具有“通过一类事物理解另一类事物”的认知机制并不具有概念隐喻的标准结构。其二,初级隐喻不能由跨域映射论阐明,进而复合隐喻的形成不能由初级隐喻的复合解释。其次,体验主义哲学掩盖了自身的物理主义基础,不正当地规避了一些本该处理的疑难问题。由于当代认知科学是自然科学在认知领域的延展,其研究成果在哲学论述中才具有优先地位并对传统哲学观点构成直接批判。如果体验主义哲学承认其物理主义基础,其目标应该被扩大为寻求一种精致的物理主义哲学。精致物理主义哲学应该能够处理物理主义的一个显著问题,即如何在不变革科学现有形态的前提下,科学地研究和解释人的意识感受。精致物理主义哲学还应该能够处理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而凸显的一个潜在问题,即如何消除认知的具身性与科学知识的客观性之间的矛盾。针对体验主义哲学的主要不足,本文第五章试探性地对之做出改良,分别为改良概念隐喻理论、消解意识问题、重新阐释科学知识的有效性。第一节提出了对概念隐喻的简化重构论阐述,以改良莱考夫和约翰逊对概念隐喻的跨域映射论阐述。简化重构论主张:关于感知和运动的思维是最为简单和基本的思维,所有其它思维都由关于感知和运动的思维根据时空关联的经验框架复合而成;人只能对一定复杂限度之内的复合结构保持直观理解;对于过于复杂的复合结构,人只能从中抽取一部分关于感知和运动的思维并重构为可直观理解的较简单的复合结构,通过简单复合结构对复杂复合结构形成某一方面的理解,此即复合隐喻;相同的关于感知与运动的思维被复合隐喻涉及的不同复合结构纳入,即表现为初级隐喻。简化重构论能够容纳跨域映射论关于复合隐喻的映射性、结构性、多元性、片面性等属性的解释,并且新的解释无需引入作为跨域映射的初级隐喻。简化重构论相对于跨域映射论还具有其它几方面的优势:能够解释抽象事物如何获得辨识;能够为更广泛的认知科学研究进展提供初步的整合性解释;在神经层面具有更好的可行性。第二节以改良后的概念隐喻理论为工具对意识问题做出消解。关于意识的一种流行观念是,人在有意识的精神状态下的感受只能被私人地、主观地经历,无法被公共地、客观地言说,从而无法被科学地研究和解释。对意识及相关概念的隐喻分析则表明,意识感受并不在字面意义上作为某种对象存在,而是对一些蕴含隐喻的日常表述做出字面理解并据此做出不受语境限制的自由推论的产物。人们在日常语言中使用“感觉”、“记忆”、“想法”、“观念”等对象化的语词来表述感受、回忆、设想、思考等活动。这类隐喻表述被字面化地解读为,某些对象存在于人的头脑之中并被私密地观察或操作,进而被推论为,这些对象具有统一的本质即意识感受。意识问题涉及了一些具体的因经验知识之间不融贯而导致的困惑,但这些困惑都可以通过将知识的有效性限定在相应的语境范围之内而消解。第三节阐述了对科学的模型论阐释,以消除认知的具身性与科学知识的客观性之间的矛盾。从概念隐喻的视角看,不仅人文领域是通过概念隐喻被理解的抽象领域,微观物理领域也是抽象领域。科学研究所试图解释和预测的实际对象,是人类的宏观交互体验。对科学的模型论阐释如下。对人类体验进行看似客观化的科学阐述,并不是宣称事物本身是如此这般的,而是在想象中构造一个模型。模型按照科学理论所阐明的方式构成。一个足够复杂的模型,可以包括人的身体及其活动。人与环境之间的一些稳定的、可重复的交互模式导致了人的概念化认知系统,进而使人具有概念化的体验。由于体验的概念化,模型中的体验和现实中的体验应该是可以直接被比较的。我们可以不断变更模型的构造,直至模型中某人的体验与现实中此人的体验相同。此时,我们就可以用这个模型对现实中此人的体验进行解释和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