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不仅是现代主义文学先驱,也因其一生对“存在本质”的执着探索而著称。这一主题可以借助见证主体性与主体间性交通互构的空间载体房子探微。本文聚焦房子以及房子内部具体构成性的空间形式——房间、门与窗,提出伍尔夫两部作品《到灯塔去》和《达洛卫夫人》的房子叙事构筑了一个兼具诗学与伦理维度的自我型塑空间,其间涌动着公共性与私密性,自我与非我,主体性与他异性之间展开的动态交锋。伍尔夫同时书写了无根的自我与家宅经由相遇——失却——重寻而回归家园的家庭叙事。本文认为,与巴什拉作为“梦想者的我”相呼应,伍尔夫笔下的房子首先是揭示人物生命存在的场域。房间作为具身化的涵容者,承载着个体的自我意识、自我认知与自我想象。伍尔夫笔下的房间一方面隐喻着诗意的庇护之所,容留居住者内在生命空间的希冀,另一方面,房间对内心世界的保护受外部社会空间挚肘。本文所探讨的空间形态涵盖从作为整体的房子,房子的组成单元房间,以及又一居间性的空间——门与窗。以门与窗为代表的阈限空间指向处于过渡状态、渗透弥散的自我,在两种潜流的张力之间摇移不定。一边是拒绝他者以求独处的欲望,一边是开启对话从而辨识他者的可能。对比而言,《达洛卫夫人》强调个体生命空间的自足性,经由阈限空间穿越抵达他者的通路开启而尚未完全通透,包容接纳他者的家庭共在空间直到《到灯塔去》才渐次打开。首先借由现象学视角分析,在现象学的感官体认间,人物的自我意识随具身感知渐而明朗,与房子的相遇构筑了整一自我的基石,家宅因之成为自我表达与自我澄明的诗意栖居之所。在叙事层面,伍尔夫的电影化叙事与印象主义式叙事塑造了去中心化、具有流动身份的自我。电影的蒙太奇与多维视角等叙事技巧的运用赋予叙述流动感与连续性,进而构建起多重时空,为动态开放式的主体以及其转变铺设了前提。伍尔夫的印象主义再现美学则挑战了传统的真实观,撼动泾渭分明的主客体界线的同时,亦预示了以共同体身份为标识的新主体的诞生。在抒情诗般写就的“时光流逝”一章,伍尔夫向我们呈现了最具变革性的房子想象——一个没有自我的世界,一种没有人称的存在。其间的主体是非人格化的绝对他者,以质询人类中介的方式解构了自我中心的笛卡尔式主体观。本文关涉的两部作品中,与重构“自我——他者”主体间性脉络的房子叙事并行的另一条线索是基于房子承载的存在论意义展开的自我归家的旅程,无家的自我历经滞留、错置、游荡、定位,最终重新发现并回归家宅。人物在家宅外部空间追寻身份与认同的历程中,既存在自我消解的不确定性,又蕴藏生成新身份的潜在可能。最终,一度困于停顿颠离的自我重回失却的家园,在开放共享的房间,以及与他者共在共通的存在瞬间走向超越独体身份的新关系性自我。伍尔夫的房子书写不仅以诗意的笔触修复了家庭生活,重建居住者的生命空间,而且超越时空通达伦理之维,以消解主体性与他异性的固化边界的方式建构一种新的现代主体间性。本文对伍尔夫家宅空间的讨论兼容物质、政治与美学层面的关怀,结合空间政治学,空间现象学,空间地理学与空间诗学等空间理论,旨在在文学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之间达成平衡,以期对空间批评实践与伍尔夫空间研究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