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思想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思想批判史。而作为人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法哲学思想的发展也同样如此。法哲学发展的直接动力就是法哲学批判，正是通过对法律现实、法学理论以及法哲学自身的不断批判，才推动了法实践和法哲学的不断发展。在法哲学批判中，批判尺度是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因为法哲学批判所依据的尺度是否合理和科学，直接关系到法哲学批判的正确与否以及效果如何，而且也关系到能否为当下的法治实践提供科学的理论指导这一重大现实问题。因此，本文的目的就是要在阐明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前提下，通过对中国传统法哲学、西方法哲学和马克思主义法哲学的批判尺度的比较研究，提出一个综合性的法哲学批判尺度体系的基本框架。具体说来，本文将紧紧围绕法哲学的批判尺度这一核心阐明下列主要问题:　　（一）法哲学的本质特征是它的批判性。法哲学是批判的，这种批判性本源于哲学。就哲学而言，无论是从哲学史，还是从哲学与现实的关系，或是从哲学的思维特点来看，都表明或决定了它是一门批判性的科学。而法哲学无论是在历史渊源上，还是内在精神上，或是思维方法上都与哲学有着天然的联系，因此，哲学的批判性必然要为法哲学所沿袭。但是，法哲学批判既不同于一般的哲学批判，也不同于一般的法学批判，它是对法的一种总体性、多维性和根本性的批判。法哲学批判既要指向实践，又要指向其他理论，同时还要指向自身。因此，法哲学批判又是实践批判与理论批判的统一。　　（二）法哲学的批判尺度主要有三种不同的类型，即应然尺度、实然尺度和实体尺度。法哲学所理解的法是广义的，它包括作为价值的法（简称价值法）、作为事实的法（简称事实法）和作为规范的法（简称规范法）三种不同的形态。而法哲学就是以规范法为基础，研究这三种不同形态的法之间的矛盾关系的一门学问。具体来讲，法哲学要研究的关系就是价值法和规范法之间的矛盾关系、事实法和规范法的矛盾关系，以及规范法自身的矛盾关系。这三大矛盾关系是法哲学的基本矛盾。正是这三大矛盾决定了法哲学批判的三重尺度:一是应然尺度。它是超越于规范法而预设的一种理想尺度，这种尺度主要反映价值法与规范法之间的矛盾关系，其作用是衡量规范法与价值法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距，目的是通过预设的理想目标对规范法进行批判，以促使规范法向价值法的转变，或者说是促使价值法向规范法的渗透与转化。二是实然尺度。它是立足于规范法背后的事实法为规范法设立的一种尺度，这种尺度主要反映事实法与规范法之间的矛盾关系，其作用是衡量规范法在多大程度上符合社会关系，符合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符合社会发展规律，以及能否产生和能够产生多大的社会效果。其目的是用人类社会“内在的秩序”或客观规律去批判规范法的不足，以推进规范法的改善。三是实体尺度，它是立足于法律的形式、结构和功能为规范确立的一种内在尺度，这种尺度所反映的是规范法自身的矛盾关系，其作用是衡量规范法是否具有和具有多大的形式合理性，目的是促进实在法在内部要素、结构的不断改善，以保证法的效力和提高法的实效，从而形成法律所要求的法律秩序。　　（三）中国传统法哲学、西方法哲学、马克思主义法哲学所确立的尺度各有特点、各具优势，它们或者是一种应然尺度，或者是一种实然尺度，或者是一种实体尺度，但更多的是几类尺度的复合与统一。在中国古代法哲学史上，长期占主导地位的是儒家法哲学。儒家法哲学源远流长，我们既不能简单地认为它是一种自然法理论，也不能简单地否定它的自然法倾向。它所确立的批判尺度是伦理尺度，这种尺度兼具应然性、实然性和实体性等多种特征。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它的批判性，但同时也限制了它的批判性。西方法哲学学派林立，其中自然法学派所确立的应然尺度（如自然理性、上帝理性、人本理性等）具有较强的批判性，影响十分深远;而分析实证主义学派确立的种种实体尺度（如命令论、规则论等）也独具一格，有其自身的价值。法社会学所确立的实然尺度（“客观法”、“活法”、“行动中的法”、“社会效果”等）虽然未能深入到法的本源，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法与社会的关系。这几种类型的尺度在过去基本上是对立的，但在当代正呈现出一种比较明显的合流趋势。马克思主义法哲学虽然没有能够确立一个比较有影响的实体尺度，但是它提出了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的应然尺度和以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经济关系或客观规律为内容的实然尺度。这两个尺度相互联系，相辅相成，做到了理想与现实的统一，主观与客观的统一。　　（四）法哲学批判必须从不同的维度展开，并且形成一种综合态势，才能更好地促进法治实践和法学理论的共同进步。无论是从理论上看，还是从实践上看，建立法哲学的综合批判尺度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但是我们在批判、继承和运用不同的法哲学批判尺度时，还存在着诸多问题，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不能全面地、平衡地对待各种不同的法哲学批判尺度。面对当代中国法哲学的理论现状和法治实践，我们应当确立以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为核心的应然尺度体系;以公平和效益为核心的实然尺度体系;以形式合(理)性和功能有效性为核心的实体尺度体系。这三类尺度虽然是相互区别的，但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而是相辅相成、相互补充的。我们强调三类尺度的综合，并不是三类尺度的简单相加，而应让三类尺度之间保持适度的张力，做到有分有合，分合互动。我们虽然提出了法哲学综合批判尺度体系的基本框架，但它们并不是一种绝对的尺度体系，而是开放和发展的尺度体系。　　（五）法哲学批判需要各种主客观条件的相互配合与共同作用。当代中国是一个变革的时代，这个时代特别需要批判，尤其是法哲学批判。但是，有了批判尺度并不等于就会有法哲学批判。当代中国的法学界要想形成一个生动活跃、健康有序的法哲学批判的局面，还需要批判主体具备强烈的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还需要一个宽松的外部环境，这主要是政治宽容和学术宽容。唯有如此，中国的法哲学批判才能兴盛，中国的法哲学理论以至整个法学理论才能繁荣，中国的法治目标才能顺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