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短篇小说家凯瑟琳·安·波特(1890-1980)凭借数量不多的作品在本国享有持久而崇高的声誉。近年来，她成为中国批评家热衷的美国作家之一。人们从各种角度对她做了日趋深广的研究。虽然她的宗教观点和象征手法以往的研究已有涉及，但试图从圣经原型角度找出她代表作品中的一个统一的宗教主题还是第一次。而这正是本文的写作目的。这一尝试的可行性在于：1．她宣称她的所有故事都是“一个大的多的架构的片断”。这与将她的几个故事视为表达一个宗教主题的统一体的做法及圣经原型批评对文学的总体性认识是一致的。2．她作品中的大量宗教象征反映了她对所处时代宗教危机的感知和寻找新的精神支撑的努力。3．她偏爱和娴熟使用的意识流技巧能将现实与人物梦境编织在一起，而梦境正是原型大量出现的地方。4．她喜爱的死亡题材提供了探究死后世界和生命意义的宝贵机会，而这也正是哲学、宗教的来源。在通读波特主要故事的基础上，本文认为她的三篇包含了以上特点的代表作，即《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1930)、《盛开的犹大花》(1930)、《灰色马，灰色的骑手》(1939)构成一个系列，一个统一的宗教主题通过对其中圣经原型的使用和移位的考察得以呈现。由此，论文提出，波特对过去许多批评家来说显得矛盾的宗教态度可以统一为基督教人道主义。论文首先介绍了原型理论，尤其是弗莱的理论。他的主要观点是：文学批评应该具有基于文学自身的统一连贯性，而这一连贯性的主要来源就是一切时代和文化的文学作品中经过不同程度“移位”的原型的反复出现。在他的著作《批评的剖析》(1957)和《伟大的代码》(1982)中，他提出了一个基于《圣经》的原型意象和原型叙述的宏大结构，并用“移位”一词表达文学作品改变神话和隐喻，使之符合关于社会道德和事物情理的种种规范。对移位的研究对揭示文学作品的主题意义有极大作用。从圣经原型角度看，《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演绎了一个女主人公韦瑟罗尔奶奶生命最后一天从生到死、对上帝从笃信到被背叛的悲剧叙述。与此相应的，她的头脑内外经历了对神启意象的渴望被魔幻意象的现实取代的过程。老奶奶对耶稣新娘原型的移位不仅加强了上帝对人的背叛的主题，也说明了上帝死后人的自我坚持，不管这一努力显得多么姗姗来迟与微不足道。《盛开的犹大花》是前一个故事的继续。它讽刺性地描画了一幅上帝的背叛者投身世俗宗教——社会革命的画面。文中充满对神启意象的魔幻性反讽，如三个人物：布拉焦尼、他的妻子、欧亨尼奥对耶稣基督的魔幻性反讽，女主人公劳拉对耶稣忠实信徒的魔幻性反讽。而文末劳拉恶梦中食人场景对圣餐原型的魔幻性反讽最为引人注意，因为它揭示了劳拉生活方式的可怕实质，也孕育着这段反讽叙述向喜剧方向上扬的可能。《灰色马，灰色的骑手》在叙述上采用了经过移位的耶稣基督死而复生的U形喜剧结构，其中又包含了经过移位的亚当-夏娃原型。这番移位凸显的是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人间之爱的救赎性力量。而米兰达的死亡之旅中神启意象天国出人意料的降临，她复生后笼罩全篇的灰色获得了一抹宝贵的光泽，说明人间之爱可以将人再次引向上帝。人与上帝，人道主义与基督教就此达成和解。人与上帝从互相背叛到最终和解，表面看反映了波特对上帝的信仰从怀疑、幻灭到回归的过程。但人与之和解、向之回归的这个上帝已经不是那个教导老奶奶忍受此生痛苦、换取死后永福的人格化上帝了，而是与人道主义宣扬的人的需求、能力、此生取向相一致，以爱为内涵的上帝的精神。基督教与人道主义对爱的共同强调构成了人与上帝和解的基础。回顾以上三篇作品，这种以基督教为形式，以人道主义为内容的基督教人道主义是波特在宗教信仰问题上的一贯选择。老奶奶没能在死后进入天国，正如她缺乏真爱的一生。布拉焦尼和劳拉的堕落与其说是他们抛弃基督教的结果，不如说是他们不能爱其他人类的结果。只有米兰达在人与人爱的和谐中找到人与上帝的和谐。论文最后的结论是，通过对圣经原型的运用和移位，波特的三篇代表作表达了一个统一的宗教主题：20世纪西方世界人与上帝的互相背叛以及两者在基督教人道主义中的最终和解。波特借助基督教人道主义为人格化上帝死后的宗教危机找到一条出路具有代表性，绝非偶然。神学领域基督教人道主义在几乎同时的兴起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