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研究中国外汇储备问题，包括:中国外汇储备的性质，外汇储备增长对国民经济福利水平的影响，外汇储备长期迅速增长的原因和结果，外汇储备规模过高对宏观经济内外均衡的影响，以及外汇储备长期迅速增长背后的内在制度演进逻辑。　　对上述问题的研究同时具有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自2000年以来，中国外汇储备连续多年出现超过20％的迅速增长。截至2009年底，中国外汇储备总量已达到2.4万亿美元，在世界外汇储备持有规模排名高居世界第一，占世界外汇储备总量的30％。外汇储备的迅速增长不仅体现在其绝对数量方面，还体现于其相对数量方面。在2008年，中国外汇储备是全年进口支付用汇的1.46倍，是外债总量的5.09倍，是全部FDI存量的2.28倍，占当年GDP的45.24％。中国的外汇储备已经成为最引入注目和最重要的宏观经济和金融指标之一，对中国外汇储备问题进行研究的现实意义重大。　　然而从已有的外汇储备研究文献来看，对外汇储备问题的回答和解决远未完成。由于缺乏统一的研究平台、清晰的研究思路和适当的研究方法，对外汇储备的理论研究存在对其性质的认识不明确，外汇储备同宏观经济变量的联系不紧密，对外汇储备的来源和运用的研究逻辑前后不一致，研究方法和研究工具不适用等问题。这直接表现为对中国外汇储备问题的理论研究呈现分析视野狭隘、研究视角高度有限，对一些重大理论问题缺乏客观独立的分析、存在理论研究空白，各种观点各说各话、相互矛盾，整个研究领域支离破碎，缺乏适合中国实际情况的研究方法和工具模型等现象，对中国外汇储备问题进行全面、深入研究的理论意义同样重大。　　本文首先分析中国外汇储备的性质问题，作为各项相关研究的理论起点。本文将传统上“外汇储备是一国货币当局持有的、用于维护汇率稳定和干预本国外汇市场的外汇资产”的定义扩展到了“一国（或地区）由政府持有的一切国有外汇资产”方面，拓展了外汇储备的研究视野。在这个研究视野下，一是从开放经济条件下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方面出发，将外汇储备的性质扩展到了国家资产负债层面，得出“外汇储备是国民储蓄的一部分，国民财富的一部分，国家资产的一部分”，明确了“外汇储备从本质上讲，是本国让渡当期对国民产出和实际资源的占有和消费而取得的对外债权”的经济含义。二是考虑到政府是宏观经济运行的核心、本国货币真正的发行者和外汇储备的持有者，通过分析政府各项资产负债，将外汇储备的性质扩展到政府资产负债层面，得出“外汇储备实质上是政府资产的一部分，是本国政府通过限制本国居民部门对外汇的持有和使用，以增加本币发行的方式形成换取的一部分政府资产，相当于一种对本国居民征收的隐性特别赋税”的结论。三是从传统的货币当局资产负债层面出发，得出“外汇储备实质上是本国货币当局按照既定汇率水平同外国货币当局进行的货币互换，实现对外国货币的锚定，而这会增加本外币整体发行规模”的结论。　　对外汇储备性质问题的解答为外汇储备其他问题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平台。在明确了外汇储备性质问题的基础上，本文对中国外汇储备问题的研究从外汇储备的存量视角、流量视角和制度演进视角三个方面深入展开。　　存量视角考察外汇储备作为存量变量，对经济系统运行目标和系统其它变量的影响问题。从外汇储备的国家资产性质出发，研究外汇储备增长能否提高国民经济福利水平，即:一国持有多少外汇储备合适的问题。本文通过扩展拉姆齐模型展开分析。扩展的拉姆齐模型的目标函数是消费效用总量，表明经济活动的目的是为了实现消费效用总量最大化;通过在微观主体预算约束式和宏观经济核算式中引入外汇储备，说明当期外汇储备数量等于当期国民收入扣除消费和投资部分，来源于当期国民产出和外汇储备投资国外所获得的收益;通过引入非蓬齐对策条件使整个经济过程收敛，表明外国不可能无限制地借新还旧扩大外债，同样本国也不可能无限制地积聚外汇储备;并分别描述产出函数、国内投资和资本形成函数，以及外汇储备投资收益函数等模型变量。整个经济系统持有外汇储备的目的是为了能在未来得到更多的消费效用，持有外汇储备的成本是当期消费效用的牺牲和让渡，这样模型所考察的问题就集中于考察当期消费效用的牺牲是否能够在未来带来足够的补偿这个跨期动态优化问题。通过求解得到结论:外汇储备的增长不会提高消费效用总量，仅会改变消费效用收敛于稳态的路径，这表明对于消费效用总量最大化问题而言，不存在所谓的最优外汇储备规模;外汇储备的稳态条件是牺牲当期消费效用的时间偏好率等于外汇储备投资收益率，当达到该条件时，外汇储备停止增长。　　从外汇储备的政府资产性质出发，研究外汇储备增长同政府收支变动之间的关系，以及政府收支对国民经济福利的影响问题。通过进一步扩展拉姆齐模型，在微观主体的预算约束式和宏观经济核算式中引入政府收支变量，说明外汇储备增长本质上体现为本外国政府之间财政赤字的配置。建立方程对该问题进行求解，得到结论:政府收支变动会影响到外汇储备变动状况，但同样不会影响到消费效用总量。　　从外汇储备的货币当局资产性质出发，研究本外币发行对外汇储备的影响问题。本文沿着拉姆齐模型的研究方向，通过扩展希德劳斯基模型进行分析。对该问题求解得到结论:在开放经济条件下，货币仍具备托宾模型中的中性性质，以及希德劳斯基模型中的超中性性质，对消费效用总量、稳态消费水平、资本存量水平、外汇储备规模都无关。　　流量视角考察外汇储备对宏观经济变量和内外均衡状况的影响问题。本文遵从国际经济学分析的传统，通过引入和扩展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展开分析。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存在“国内外商品和服务市场遵循一价定律”、“本国货币和外国货币可以自由兑换”和“国内外资本自由流动”三大假设，这同发展中国家的实际情况不符。本文通过区分本国非贸易品市场和贸易品市场，修正了“一价定律”的假设，反映了国内价格和汇率的区别;通过区分本国货币市场和外国货币市场，修正了“本外币可自由兑换”的假设，反映了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的“货币原罪”和“货币错配”状况;通过区分本币债券市场和外币债券市场，修正了“国际资本自由流动”的假设，反映了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的资本管制现象。通过上述修正，本文构建了一个全面涵盖实体经济系统、货币系统和金融资产系统在内的经济体系，各系统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形成一个有机的经济整体。模型的结论包括:一是外汇储备的增长来源于贸易品市场不均衡、本国货币不能自由兑换造成对外国货币的额外需求，以及“奖入限出”的单向资本管制。这表明外汇储备增长的深层次原因在于: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本国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不高，以及本国债券市场不发达无法很好地媒介国内外储蓄资金。二是外汇储备的迅速增长会造成:本国非贸易品市场失衡，出现非贸易品投入不足、供给短缺、价格上升的现象;本国货币市场失衡，出现因积聚外汇储备形成被动增加本币发行的现象;本币债券市场失衡，出现金融资产在货币当局资产负债表内空转的现象。这从理论上解释了:本国出现非贸易品供给不足带来的通货膨胀压力和贸易品产能过剩带来的通货紧缩压力并存，本国货币发行过多带来的本币对内贬值压力和本国积聚外汇储备过多带来的本币对外升值压力并存，本币债券不发达导致的投资需求得不到满足和投资效率低下造成资金浪费并存的一系列矛盾现象。　　在上述经济分析系统的框架下，遵循蒙代尔-弗莱明模型的传统，构建宏观经济内外均衡图形，对外汇储备迅速增长条件下的宏观经济运行进行动态描述和分析。通过分析，得出结论:外汇储备来源于内外管制所造成的内外经济不均衡。其中内部管制包括:强制储蓄、压制消费、过分倚重投资拉动的经济增长模式、对金融资源和可投资资产的控制、各类发展规划和项目审批等;外部管制包括:固定汇率制度、外汇获得监控和留存使用管制、资本流动管制等。在内部管制和外部管制的共同作用下，整个经济系统处于不稳定状态，宏观经济长期偏离均衡点运行，所带来的经济后果就是外汇储备的长期快速增长。外汇储备的迅速增长反过来也极大地影响到了宏观经济内外均衡的实现，包括:本币流动性过度泛滥、资源价格体系遭到扭曲、出现资产价格泡沫等。内外不均衡的系统也使货币当局面临严重的利率、汇率、冲销和外汇储备管理等政策困境，出现包括:利率政策无效、汇率政策同外汇储备管理目标相悖、货币冲销工具不足、大量资金在货币当局资产负债表内空转等问题。　　制度分析视角考察外汇储备增长背后的内在制度演进逻辑和制度推动因素，解释外汇储备长期迅速增长的历史必然性，揭示个体理性加总后造成的整体非理性现象。如前所述，外汇储备增长不会提高国民经济福利水平，是国内宏观经济内外不均衡状况的结果，并且干扰了内外均衡的实现，那么需要从制度分析的视角解决:各种阻碍经济达到内外均衡状态的管制措施如何形成，其背后的制度演进逻辑和推动因素是什么等这些宏观经济分析所无法解释的问题。本文一是从制度演进的纵向历史进程出发，分析了“促进经济增长”和“政府和国有经济占主导地位”这种制度特征所形成的“伪市场经济”制度，揭示了这种制度安排的运行状况、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向外部开放的必然性，并描述了最终形成的制度安排体系。由于制度演进的逻辑是前后一致的，这种之前促进经济迅速增长的制度安排体系，同样也在之后导致内外不均衡状况日趋严重。二是从制度演进的横向经济利益主体出发，分析了政府、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居民、外部经济在外汇储备增长过程中的成本收益状况，以及各经济利益主体的目标、约束条件、优劣势状况，明确了制度演进的内在逻辑。制度视角分析得出结论:外汇储备迅速增长的真正原因在于既有的制度安排符合政府、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和外部经济的利益，是避免遭受经济增长放缓、政府调控能力下降、国有企业和国有资产受损、民营企业出口和就业受到冲击等经济冲击的次优选择。在这种制度安排下，真正受到损失的居民部门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地位进行平等谈判，外汇储备会继续出现快速增长，直到这种制度安排出现改变为止。　　综上，本文以外汇储备的性质问题研究为主线，从存量分析、流量分析和制度分析的视角出发，分别运用宏观和微观分析方法，对中国外汇储备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分析研究。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一是为外汇储备研究提供了一个统一的研究平台，明确了外汇储备的性质，按照外汇储备作为国家资产、政府资产和货币当局资产的三个层面，对外汇储备增长的含义，外汇储备的来源和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外汇储备增长背后的制度演进逻辑等问题进行了分析，很多相关问题也能够在这个平台上继续深入展开。二是扩展拉姆齐模型，运用跨期动态优化的方法考察外汇储备增长对国民福利水平的影响，从根本上对外汇储备增长问题给出价值判断，首次得出“外汇储备增长不会提高国民消费效用总量”、“不存在所谓的最优外汇储备规模”的结论。三是扩展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将实体经济系统、货币系统和金融资产系统有机结合为一个统一的系统，并修正了一系列重要假设使之能够适合于对中国实际经济运行状况进行分析研究，首次从理论方面将外汇储备迅速增长同“国内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压力并存”、“本币出现对内贬值对外升值的矛盾现象”、“国内投资机会很多却还将大量资金借给国外使用”等矛盾现象的分析紧密结合起来，用完整的框架解释了上述经济悖论背后的理论含义。四是首次运用制度经济学的分析方法，分别从制度演进的纵向历史进程方面和制度演进中不同经济利益主体的横向相互关系方面出发，对外汇储备持续快速增长现象的本质进行了解释，揭示了外汇储备增长的内在制度演进逻辑。　　最后，本文以附录的形式分别对世界外汇储备的规模和结构、同宏观经济变量的对比关系，世界部分经济体的外汇储备管理模式，以及外汇储备管理的信息披露问题进行了数据说明和情况对比分析，作为了解和掌握世界外汇储备状况和国际外汇储备管理经验的参考性文献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