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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庞蒂的哲学一直以来被人们称作身体哲学,也就是说,身体被认为是梅洛-庞蒂哲学的首要范畴。但实际上,身体之所以成为梅洛-庞蒂哲学的核心问题,是因为它与另一个更隐秘、更根本的问题密切相关,也就是世界本身的显现问题。因此,应当有一条从世界问题出发研究梅洛-庞蒂哲学的进路。显然,按照梅洛-庞蒂的思路来看,世界本身的显现要以身体作为媒介。但是,“世界本身”这个概念究竟意指什么?身体与世界处于什么样的关系之中,或者说身体在世界的显现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世界本身的显现是如何被把握、保留和传达的?这些问题包含在梅洛-庞蒂的思考之中,促使他提出了一种关于前反思的知觉世界的哲学。世界本身的显现问题并不是梅洛-庞蒂首先提出来的,实际上,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胡塞尔的“视域”概念,随后在海德格尔的哲学中成为核心问题,而梅洛-庞蒂显然继承了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两人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因此,回顾这一问题在他们三人的哲学思想中经历的起承转合是有必要的。胡塞尔在物理事物的显现方式中发现了一种始终以不在场的方式显现着的视域,并在其思想生涯的后期将这个概念扩大为生活世界这一范畴,提出了先验自我如何构建生活世界的问题。然而,正是这种对于先验自我的坚持使得胡塞尔陷入自我与世界两极的矛盾之中。海德格尔和梅洛-庞蒂的哲学则可以看做是对这一矛盾的解决。他们的解决方案是放弃自我的先验性,同时强调其接受性的一面,这种思路直接体现在(由海德格尔提出,并被梅洛-庞蒂继承的)“在世存在”这一范畴中。其基本观点就是坚持世界的先验性,强调人时时刻刻都生存于世界之中的处境性。人以一种前反思的方式领会着世界,因而才能展开自身在世界之中的生存。这样一来,问题转到了人如何领会世界的问题上,正是在这一问题上,梅洛-庞蒂提出了与海德格尔不同的观点。在梅洛-庞蒂看来,我们是通过我们的身体来领会世界的,我们的生存活动全部要建立在这种身体的领会基础上。世界因此是一个身体知觉和身体行为的世界,梅洛-庞蒂称之为知觉场或现象场。我们通过梅洛-庞蒂所谓身体图式来领会身体所处的世界,正是经由这种身体图式,身体作为一个现象身体与世界构成一种交织关系。也就是说,身体实际上弥漫在世界之中,没有内部和外部的分别,身体首先属于世界才能理解世界。因而具身化的意识不是透明的、反思式的意识,而是模糊的直接意识。进一步来说,身体与世界之间的交织关系,即身体图式,是通过身体意向性实现的。身体意向性的观点认为,意向性的相关项不是对象或某个具体的物,而是暧昧含混的世界本身;也就是说,意向性的两端不是思想和某物,而是身体和世界。这个直接被身体领会到的世界有两种基本的显现方式,即时间和空间,因而,这两者必须被理解为活生生的时间和空间:它们不是先验感性形式,而是在身体的知觉和行为过程中显现出来的现象。这样一个经由身体而显现自身的世界由于其前反思性而往往被我们视而不见,世界往往作为在场之物(亦即对象)的背景以不在场的、非对象的方式显现着自身:为了让对象之物被看见,非对象的世界必须隐藏自身。因而源初的世界是一个沉默的世界。必须找到一种既保持世界源初的非对象性,又能够让它出场的方式,否则人也将沉默地消失在世界中。出于这种追问,梅洛-庞蒂转向对语言和艺术的研究。在他看来,我们通常所谓的语言仅仅是一种次生的语言,源初的语言直接表达着世界自身的显现。他通过区分开概念意义和姿势意义来指出“已经说出的语言”和“能够言说的言语”之间的差别,并且指出所谓姿势意义恰恰来自身体与世界的交织所构成的经验,因此,源初的言语才能成为源初的世界表达自身的方式。这种源初的言语正是艺术的一般形式,因此,艺术在梅洛-庞蒂那里不再是生产审美经验的工具,而成为源初世界表达自身,或者说让世界自身出场的方式。艺术也因此具有了一种形而上学的意义,因为艺术实际上就是人谋求理解源初世界的方式,也是不可见的沉默世界转变成可见的意义世界的方式。通过对世界、身体和艺术三者的讨论,梅洛-庞蒂一方面提供了不同于西方哲学传统的思想路径,寻求一种超越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的“非哲学”;另一方面又继承和发展了现象学的方法和理论,扩展了现象学的问题域。对梅洛-庞蒂的哲学思想继续展开深入研究势必将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西方近现代哲学的沿袭之路,以及深入地理解和思考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现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