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是正确把握儒家学说的一把钥匙,《论语》学是经学史的重要分支。西汉至北宋的《论语》学,延续1300余年,文本考释逐渐完善,义理阐发不断深化,儒学理论的建构积累丰富。本文即以此为主要研究内容。全篇按西汉至北宋《论语》学的发展阶段和学术形态,以名家要籍为重点,分八章考察其演进脉络、学术成就及特色。西汉《论语》学在武帝制定“独尊儒术”的政策之后趋于昌明。于今可考的《论语》文本有《鲁论》、《齐论》、《古论》、《河间论》、定州汉墓竹简本《论语》等五种。《鲁论》名家众多,位望通显,长于以经世致用,为当时影响最大的学术支派。《齐论》以其篇章较别本为多,兼重内圣外王之道而独树一帜。《古论》发现略晚,传习者稀见。孔安国撰《论语训解》,解说字句,考证史事及礼制,《古论语》因之而获得持久的学术生命。《论语》学在西汉能够形成三种学术流派,这在《五经》之外无与伦比。安昌侯张禹整合《鲁论》与《齐论》为一本,奠定了其后《张侯论》与《古论》长期并驾齐驱的学术格局。东汉是《论语》学发展的黄金时期。包咸《论语章句》是《论语》今文学的代表作。该书援用《尔雅》类聚同义词的释义方法解说字句,贴近现实阐释孔子思想,为《论语》今文学注入新的活力。马融《古文论语训说》则继承西汉古文经学传统和学术方法,审慎地考补史事,考释字词名物,会通群经而解说义理,提升了《古文论语》的诠释水准。《论语》学的繁荣,特别是今古文《论语》学分途发展,造成说解歧异的状况。有鉴于此,郑玄综理《鲁》、《齐》、《古》诸本,订讹误,补缺漏,使《论语》文本归正、合一,起到消解学派纷争的作用。根据敦煌《论语郑注》残卷考察,其《论语注》注重经文主旨的提炼、概括,善于援据三《礼》考释礼仪制度,是会通型《论语》学的杰作。魏晋时期,儒、道之学并行,《论语》学因之大变。汉儒《论语》学虽然显著衰落,其学脉仍然得以延续。卫瓘归宗古文《论语》学,排摈今文学及郑玄古今兼综之学,与王肃专主古文经学声气相应。两晋之交,蔡谟作《论语注》,以今文学为正统,对孔安国《训解》颇有异见。其优长在于特重因应政治现实而阐发义理,且提倡学行统一,与清谈之士迥然不同。范宁是魏晋时期最后一位恪守儒学的《论语》学名家。绍承汉学而勇于破除汉魏诸儒旧注,服膺今文学而不废古文说,是其主要特色。儒道交融是魏晋时期《论语》学的主流。玄学以及佛学的兴起为《论语》学注入新的理论元素,使之呈现出繁荣景象。曹魏之世,何晏、王弼开启以道济儒的路径。何晏为了避免儒者攻讦,与人合撰《论语集解》,乃以荟萃汉魏诸儒精义为主。但是,论道以“无”为本,论人生以避世为高,仍杂玄理。西晋玄学极盛,《论语》学深受浸染。缪播坚持儒学本位立场,但是以“道”与“器”囊括孔子思想,主要取资于道家理论。玄学家郭象治《论语》,在政治思想上会通儒道,最富心得。其论治国方略,以“无为而治”为上策。他利用儒家师法天地自然的理论因素,按照道家“无为”理论进行彻底改造,将两者融合为一体。这与正统的经学家有本质的不同。东晋学界的主流风尚,是既崇尚无为而治、恬淡寡欲,又大力推行礼法、注重事功。这种思想潮流也深刻地影响到《论语》学。李充《论语集注》的旨趣,是“引道家之弘旨,会世教之适当”。他有感于士大夫不仁而导致丧乱相寻,提倡恬淡自守以化解利益纷争,诚朴立身以改良士林风气。这些想法,不失为《论语集注》的亮点。孙绰研究《论语》,对孔子人格与人生境界的描述,从精神到语言,都与庄子学派一脉相承。道家关于圣人“无心”、“无情”的观念,成为他重新塑造孔子形象的工具。江熙堪称两晋《论语》学的殿军。他的《论语集解》,是对两晋《论语》学的初步总结。其治《论语》,“贵悟言”,而归宿则是“救急疾于当年,发逸操于古贤”,即经世与立身的统一。《论语集解》行文具有艺术性,这是受到清谈之风的影响。南朝《论语》学大致沿着东晋的学术方向而演进。但是纯正的儒家《论语》学著述已经难以寻觅,以玄学解说《论语》成为普遍习尚。此外,注解体制转而以“义疏”为主,皇侃《论语义疏》是南朝《论语》学的代表作。《论语义疏》博采众家之说,加以整合,形成完整的阐释体系。以礼为本,推重人伦,肯定性情,是其思想要点。他认为,人之“性”受之于天,“性”生“情”；性情可分为三等九品,这是在人物品鉴风气盛行时期产生的理念。隋唐之交,国家统一的新形势向学术界提出了统一南北学术的任务。由于唐人还没有普遍强调划清儒学和玄学的界限,皇侃《论语义疏》还是最流行的读本。但是,颜师古在《汉书注》中解说《论语》,却鲜明地主张排除玄学。他训诂《论语》文字,取汉魏经师遗说者不在少数。但不为所囿,汉魏经师旧说,往往经颜师古修正而趋于完善。中唐以后,学者检讨安史之乱的根源,对儒家心性之学的价值获得新的认知。韩愈以及李翱则以《论语笔解》等著述阐明心性之学的基本内涵,这对于《论语》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北宋是《论语》学新的开拓时期。邢昺以皇侃《论语义疏》为蓝本,攘斥佛老,订正谬误,删繁就简,在政治思想和心性之学方面也有所发明,撰《论语正义》。该书是《论语》学由玄学回归汉学,并向宋学转型的代表作。程颐的《论语解》则是《论语》学纳入理学轨道的界碑。其研究方法主要是“推索义理”,在学风上实现由义疏家之注重知识向理学家之注重思想的转变,为后人开启了以理说经的法门。从西汉到北宋的《论语》学,经历了从汉学到玄学再到理学的发展历程。其积极成果是不可忽视的学术遗产,其学术方法与经世目标,在一定程度上开辟了《论语》学后续发展的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