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之石:来自日本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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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月份,日本女性慢跑杂志 《STEP》的18号期刊中公布了一个名为“请告诉我,你喜欢的跑步书籍”的调查结果。调查分为两部分,一为娱乐类,即以跑步为主题的小说、漫画之类的文艺创作;一为实用类,即教授如何进行锻炼的专业书籍。娱乐类的第一名,是2006年出版的三浦紫苑撰写的讲述箱根接力赛的小说《强风吹拂》,第二名是高木直子的漫画《马拉松一年生》,第三名是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而实用类则因为竞争者众多,票数过于分散而无法得出最终结果。
  上述的调查,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跑步主题在日本出版业上的情况:一方面,以跑步为主题的文艺创作,近来受到关注和欢迎;另一方面,实用类的跑步专业指导书籍竞争激烈。以下就娱乐类的代表性文艺作品和实用类的代表性出版模式进行介绍。
  娱乐类:青春小说占大头
  《强风正劲》的作者是以《多田便利屋》而摘得2006年“直木奖”的三浦紫苑。小说描述了刚进入大学的毫无跑步经验的一群年轻人,为了挑战“箱根接力赛”而共同奋斗的故事。这些年轻人性格各异,有的是运动天才,有的是老烟枪,有的是埋首漫画的御宅族,大家为了箱根接力赛的梦想,一起进行艰苦的训练。在日复一日的长跑中,在面对各种困难、在每每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们问自己:“跑步到底是什么?”、“真的喜欢跑步吗?”、“为什么要跑步?”不断地拷问自己,也不断地回答自己,在咬牙坚持的过程中,锻造新的自己。
  这本书最广为人知的一句台词是:“对一个跑者的最高赞美是什么。快吗?我觉得应该是坚强。”这部作品不仅得到跑步爱好者的欢迎,认为真的道出了他们在跑步中的苦乐,甚至有很多原本没有跑步爱好的人在看了书以后受到鼓舞,决定开始跑步。该书于2006年出版即大受好评,于2007年改编为漫画,2009年改编为舞台剧和电影。
  在《强风正劲》出版前后,以跑步为主题的女性作家作品相继发表。2006年,青春小说名手佐藤多佳子的《转瞬为风》出版,全书共3部,描述了一个天才短跑少年,热血燃烧的三年高中生涯。本书以神奈川县某公立高中为原型,被评价为“有虚构小说无法达到的力量”,其后也被改编成漫画和电视剧。2006年出版的桂望实的《Run! Run! Run! 》同《强风正劲》一样都是有关箱根接力赛的故事,但刻画的是一个拒绝团队合作的天才跑步者的孤独和苦恼。关于为什么女性作家都不约而同地创作跑步题材的作品,《强风正劲》的编辑田中范央说“可能是想要在单纯明快的竞技上托付理想吧”。
  与注目于年轻跑步者的女性作家不同,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注目于自身的思考和经验,笔调也不大相同。青春小说的主角们热烈地追逐梦想。《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的“我”是个以跑步为日常习惯的中年人,跑步似乎和梦想没有太多关系。对于大多数中年跑步爱好者来说,可能这更接近实际的状态吧。同为跑步小说创作者的森绘都在2009年的一次访谈中说到,村上春树这本书中很多句子都深深刻在她的心上。由此可见村上春树这本书在跑步主题的创作上的影响力之大。
  总的说来,以成长、奋斗为主题的青春小说是跑步题材在文艺创作的主要趋势,也是相对成熟的模式,近年来尤其受到女性作家的青睐。而《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相对沉稳内敛,在一片青春光谱中是特别的存在,也大受欢迎,不失为成功的尝试,当然,这和村上春树本身的气质和号召力是分不开的。考虑到跑步是一项年龄跨度很广的运动,不同的笔调不同的呈现也是正常。以跑步为主题的文艺创作,作为传统运动题材的文艺创作之一种,着重描写青春热血;同时由于跑步者的年龄层可以比一般运动更高,能呈现不同以往的节奏和思考,有可能吸引到对传统运动题材不感兴趣的读者。
  实用类:个人模式势在必行
  实用类的跑步作者中,最高产、最具代表性的作者当属金哲彦,他先后出版了三十多本有关跑步特别是马拉松的技术指导书籍,此外他运用各种媒介宣传自己的产品和理念,定期举办跑步活动,监制和推广跑步用品。以下,介绍金哲彦出版和相关活动的具体情况,希望能勾勒出其出版模式的大致轮廓。
  从运动员到推广者
  1986年4月,金哲彦从早稻田大学毕业进入Recruit会社。此前,他是以早大长跑主力运动员的身份为大家所知的。同年10月,他与和大学时期的队友川越学组队参加东日本纵贯接力赛,并因此接受了报纸采访。报道中金哲彦说,他在人事科工作,每天在办公室处理完工作,坚持一个人到神宫外苑跑步。在这以后的数年,金哲彦参加各大跑步比赛并获得好成绩,频频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中。1995年的报道里,金哲彦的名字后的称呼从“选手”变成了“教练”。这一年,他开始担任Recruit会社的陆上竞技部的教练,也不再只是以跑步优胜者的身份出现,这一次,有关女子长跑选手的报道引用了金哲彦的评论。金哲彦开始跨越单纯的运动员身份,向教练、评论员的方向发展。
  这里必须介绍一下金哲彦所在的Recruit会社。Recruit会社以广告业为主体业务,同时在出版、网络、人才介绍、教育等多方面都开展业务,是人才辈出的大手企业。其陆上竞技部也相当有名,在金哲彦担任教练期间,Recruit陆上竞技部将三位运动员送上亚特兰大奥运会,其中一人获得马拉松铜牌,一人获得五千米跑第四名。
  1997年,金哲彦又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箱根接力赛NHK解说员。箱根接力赛是有悠久历史的日本最著名的大学跑步比赛之一,比赛期间各大电视台均有直播或报道,媒体业倾注巨大关注。1986年以前,金哲彦是参加箱根接力赛的主力队员,时隔十年左右,他以解说员的身份又一次出现。可以说,在以作者身份踏入出版业之前,金哲彦已经以运动员、教练、解说员的身份活跃于各大媒体、为跑步爱好者所熟知了。
  跑步组织的成立
  2001年对金哲彦来说是转折性的一年。这一年的二月,由于经济形势所迫,他所在的Recruit会社决定于当年九月中止陆上竞技部。当时不仅是Recruit会社,其他企业下的运动部门也遭遇削减。不像其他教练考虑转会(到别的企业下的运动部门),金哲彦开始考虑自己组建非营利组织。新闻中,金哲彦说:“我之所以不考虑转会,是因为我感到企业旗下的运动部门被中止,是日本体育界的结构性问题,(即使转会)也不能消除相同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所以我想,只能去摸索和地区共同繁荣的组织形式。现实不简单,但我想要挑战一下。”金哲彦的这段发言,成了当年体育界的名言之一。   根据“从实业团运动部门,到依靠地区的俱乐部”的改革思路,金哲彦开始开展一系列的调研和联系活动。当年5月30日,金哲彦访问位于千叶县的顺天堂大学,和十八位学生座谈。金哲彦这样描述他的设想中的组织:“不是以企业为核心的,而是由少额而多数的赞助者赞助,同地区社会紧密连接,从顶级选手到普通市民都可以参加的组织”。组建一个组织需要的条件,可以概括为“人、钱、物”。在人的组织方面信心满满的金哲彦,最重要的课题就是钱。金哲彦在接力赛和马拉松上培养了强大的人脉,当年5月19日,他同熟人一同出席一个聚会,在聚会上,他向在场的食品公司推销起来:
  “顶级选手或者一般会员身穿的T恤上可以印商品的名称。人们看到选手身上的名称,会问这是什么?这种宣传作用是很大的。”
  “多少钱?”
  “赞助费一个人几万日元到几十万日元。”
  “嗯,这么便宜吗。很有趣呢。”
  自从部门中止以来,金哲彦一直在进行这样的“营销活动”。“在赞助方面,感觉非常好。”金哲彦说。按当时的设想,组织的收入主要来自三方面:赞助合同、马拉松计划运营的事业收入和会员会费。5月29日,金哲彦面向赞助意向者举行了第一次展示大会。金哲彦的这一系列组建准备工作,作为日本体育界试水改革的代表,受到密切关注。
  2002年4月,金哲彦作为新成立的JapanRunners的理事长,和曾是他手下的奥运会马拉松铜牌获得者高桥尚子一同出席了佐仓市“金牌慢跑路”的开幕仪式。至此,金哲彦的JapanRunners,经过一系列前期筹备,终于走上舞台,正式成立。从此,这个组织以佐仓市为中心,积极开展活动。与此同时,金哲彦在新的身份下,借助其个人的专业技能、组织能力、体育界人脉、媒体界人脉,积极推进出版活动和企业合作活动。
  多产作家
  金哲彦于2004年出版他的第一本书,是一本对当时出战雅典奥运会的日本马拉松选手点评的书籍。金哲彦是曾经的奥运长跑选手教练和著名跑步解说员的身份,又适逢奥运会盛事,这本书的出版可谓水到渠成、底气十足。自此,金哲彦以每年不少于两本书、多则一年七本的频率出版跑步书籍,至2012年底,已出版三十多本书。书的主题主要都是跑步技巧介绍,但针对不同年龄、需求、情况,有特别针对孩子的、有特别针对中老年的、有特别针对女性的、有教授怎么跑完马拉松全程的、有介绍各国马拉松比赛将跑步和旅游结合在一起的……花样翻新,选题细分有针对性,持续引起大众注意。
  作为跑步运动的推广者,金哲彦除了出版,还活跃于电视、广播、杂志等大众媒体。在电视和广播,他参加制作跑步科普和推广节目,点评跑步比赛;在杂志,他作为邀请策划人和监修和杂志合作制作跑步专题;在网络上,有金哲彦于 2010年3月创刊的名为“给忙碌的大人的跑步讲座”的个人网络杂志,每月735元,即可订阅以电子邮件传送的每月四次的网络杂志。
  除了大众媒体,金哲彦也频繁在日本各地举办演讲活动。演讲活动大部分是免费公益性质的。最近一次的演讲活动是2013年3 月17日在山口县下关市举办的。下关市自从2008年举办“海峡马拉松”以来,市民马拉松飞跃式地发展,就此情况,在名为“跑步带来元气的地区和日本”的演讲里,金哲彦就跑步的魅力和跑步为一个地区所带来的改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企业合作
  JapaneseRunners的赞助者有相当一部分是企业法人。过去,企业有自己的运动部门,花费巨大;而今天,金哲彦的非营利组织为企业提供运动指导,定期收取费用,对企业来说,这种方式相比过去花费的资金少得多,也不必特别花精力去管理一个组织,因此很受到企业的欢迎。这种赞助关系是金哲彦跑步事业中企业合作的主体。
  除此之外,金哲彦还直接参与实业运作。2008年9月11日,专门针对跑步者的音乐服务EXERMUSIC在东京举行了发布会。金哲彦是这个产品的监修、参与制作人和宣传推广人。EXERMUSIC,简单来说,就是给不同类型的跑步者和不同的跑步模式提供的音乐。很多音乐中配合了金哲彦的跑步指导录音。这些音乐也会搭配科学的跑步活动设计向会员们推广。这个产品的开发,是出于在跑步中,“一定的节奏”是不可或缺的理念。而专门的音乐,有助于找到这样的节奏,提高锻炼的效率。
  另外,作为跑步界有名的专业人士,金哲彦也参加很多由运动品牌举行的运动推广活动或健康食品的推广活动。
  启示
  当我们去看金哲彦的跑步事业,从学生运动员(~1986)、到坚持锻炼的普通社员(1986~1995)、到会社跑步部门教练(1995~2001)、到JapanRunners理事长(2002~),最大的转折点是NPO的组建。正是因为JapanRunners的组建,金哲彦身为跑步推广者和运动组织者的身份得以稳固确立,在进一步发挥其原有资源的基础上,在NPO、媒体、实业等各领域有跨越性的发展。JapanRunners的组建,最直接的诱因是当时日本经济环境导致的实业集团下的跑步部门的削减,跑步活动的组织形式面临转变。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金哲彦决意发展依附于地方的非营利组织。而在JapanRunners聚集的金钱和人气的基础上,金哲彦才有进一步发展出版和宣传的必要和可能性,这是金哲彦得以持续高频率出版跑步书籍的最重要原因。
  那么,中国是否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呢?如上所说,金哲彦组建JapanRunners的诱因是大环境上日本跑步组织改革面临改革,需要有其他形式来填补过去实业团跑步组织的空缺。但是,中国缺乏由大企业组建跑步组织和跑步活动的背景,导致中国社会缺乏跑步组织的民间基础,简单来说,跑步作为一个产业在中国不如日本发达,因此,在考虑中国跑步书籍出版和跑步活动组织的时候,与其说“要把目标者找出来”,不如说“要把目标者培养出来”。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出版业承担着比日本出版业更困难的任务和挑战。   另一方面,如上面所看到的,在体育专业领域,金哲彦是长期的跑步者、跑步教练、跑步评论员;在大众传媒领域,他是曾经的出版公司社员、多产作家、演讲者、电视广播节目的嘉宾、杂志的嘉宾编辑;在企业合作领域,他是EXERMUSIC的监修和推广者,所有活动都是以金哲彦个人为中心的。这样的模式在日本并不是个例,相似情况的跑步作家还有很多,我暂且将这种模式称为“明星人物模式”。我是从跑步作家所需的资质和个人品牌的必要性两方面来理解这个模式的。
  首先是资质问题。这些“明星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或曾是专业运动员。这一点很好理解,写作跑步书籍,尤其是实用类的跑步书籍,需要各领域大量专业知识,仅仅是跑步爱好者的话,可能还不够。
  其次从个人品牌的角度,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些“明星人物”都是或曾是专业运动员。专业运动员的身份更容易获得跑友和读者信任,而身为专业运动员,在体育界的人脉和资源也是重要一环,因为不论是跑友俱乐部、跑步活动的组织还是跑步产品的开发和宣传,都离不开体育界的参与和支持。这在金哲彦的例子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从资质和品牌两方面,似乎“有媒体经验或意识的前专业运动员”是跑步书籍作者的最好人选,这不仅保证书的专业性,更为将来的各大众媒体的宣传和企业合作提供条件。
  单就宣传模式来看,金哲彦的多媒体联动既是大势所趋,也是日本出版媒体业的常态。除了以常规的签售会、报纸杂志访谈的方式使大家了解到某本书,电视、广播这样的传播方式无疑能使曝光量和关注度大大增加。在中国,似乎电视人出现在纸质媒体的几率要大于纸质媒体人出现在电视媒体上。在这一点上,日本的情况相对平衡。在电视上经常看到某个作家作为嘉宾参与某个问题的讨论,上电视宣传新书也是常有的事。中国在双向流通上其实也有很好很成功的例子,比如“百家讲坛”节目的很多演讲人的书都登上了畅销榜,但囿于电视节目总体情况和作家本人的意识和习惯,打通各大大众媒体的作家还是少数。像金哲彦这样,以专业者的身份,出现在各大媒体上的作者在中国还是很少见的。
  具体到“跑步”这个主题上,跑步本身具有的性质也为金哲彦各项活动的运行和相互帮持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跑步是现实和理念的结合。跑步书籍中的理念和技术,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得以实现才有意义,这是跑步主题区别于其他主题的书籍最重要之处。因此,跑步书籍的阅读者自然地有参加跑步活动和跑步组织的需求,再进一步说,也自然地有消费跑步相关产品的需求;而很多跑步者也会主动去获取跑步的相关信息,也就是说,他们是潜在的跑步书籍读者。正是因为现实和理念的结合,跑步者在现实活动和精神知识的需求,使得出版和其他活动——如跑步爱好者组织、城市马拉松大赛、跑步相关产品宣传——的结合成为可能。
  根据JapaneseRunners的章程,这个组织是根据两个理念展开的:
  ①将体育放在“文化”的位置上,如同欣赏和感动于音乐或艺术一样,成为想要心灵充实地活着的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②以“顶点”为目标的运动员和以享受运动的乐趣的人们相互理解和帮助。
  这两句话非常完美地概括了“跑步”这个主题所能承载的意义和可能性。跑步是一种文化,而作为文化的种种理念和观念,有赖于跑步者的思考和创造,跑步书籍的出版是这个过程的源头;跑步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人与人连接的节点,跑步书籍的作者在各领域各行业的工作,将人与人聚集在一起,将跑步推广给更多的人。出版也好,媒体也好,俱乐部也好,在这样的理念和价值下想必能取得更顺畅更全面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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