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尼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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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刻


  面对一朵花,我无法
  精确地形容它的颜色、情态……
  语言止于此也许
  是合理的。当我
  仰望天空,我察觉到“美丽”一词的贫乏。
  屏风上,木头雕成云朵:得其
  所适的云,像一个安居室内的词,带着
  绝对的宁静—— 是种
  淡淡的绝望控制着人间:你是核心,
  和这核心的绝对性—— 你的美
  对词语的作用是种完美的终结。
  ……我们继续说话,漫无边际,
  镜中人:你和我
  全知—— 拥有全部的心痛,但不在
  语言那漫长的旅程中。

水 边 书


  棠梨树像个笨拙的手势。
  四海为家如虚构。
  —— 我曾望着群鸟从远方归来,
  又在清晨消失于天际。
  —— 一次次俯冲,
  翅尖,偶尔点向水面,一圈圈涟漪
  扩散,是时间
  在制造转眼失效的钟表。
  许多年了,仿佛还是那一群。当它们
  在湖荡里呼啸,
  滑过晃动苇丛的风,
  仿佛被反复浪费的光阴。
  而湖面上,倒影亦能称量生活:
  蓝,是两个天空交换过的蓝。阵阵
  陌生的反光正起伏着,
  摆脱了羁绊,成为
  逸出于预感之外的内容。

礼 物


  万籁俱寂。
  现在请回忆,鸟鸣不是声音,
  是礼物。
  夜色如旧,其命维新。
  现在,风在处理旧闻。
  风也是礼物,把自己重新递给万物。
  现在,湖上空旷,群山
  是错了的听觉。
  黑暗深处,老火车是一块失效的磁石,
  鸟儿是一排空音箱,树枝轻轻
  摇着被遗忘已久的音符。

古 镇


  午后,小菊花在一杯水中醒来,
  山坡绿得耀眼。当我们
  试图探究一座古镇的完整性,
  浪花卸去了码头的重量。
  每当山洪暴发,大地震颤,镇子
  仿佛瞬间就会被冲垮。
  而在安谧的夜晚,月光浮动,
  所有人的呼吸变轻,
  石板、屋脊、合欢树,都在梦中。
  这正是我们的小镇:仿佛一直生活在
  一头怪兽的注视中。桥洞
  用优美的弧线吃掉洪水。
  研开宿墨,有人正把后来者写进家谱,
  让所有人的名字在一起。
  人间无数,花朵是安定的,仿佛
  无名的神一直跟随在身旁。
  睡莲也刚刚醒来,老屋
  还是原来的样式:它释放记忆,献出
  时光为我们收藏的一切。

在一座火山岛上谈诗


  那天,我们在岛上谈诗。
  我看到脚下有种黑色的岩石,
  像流质,滑入海水深处,虽早已凝固,
  仍保留着流动的姿态和感觉。
  海水清澈,几十米深处的石头仍然可见,
  在粼粼波光下,像仍在流动。
  再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的地方,
  它们一定仍在下沉吧。
  而在遥远的拉帕· 努伊岛上,
  火山岩雕成的巨人,立在海边,
  一直神秘地眺望着远方。
  你说,我们应该写那种东西:石人望见的东西,
  因为它们在远方,而且,
  含着眺望者的期盼。
  但我想的是,脚下,这些黑石头会一直
  下沉到哪里?
  据说,巨大的石人曾被偷走,
  但从没有盗贼去偷一座死火山,
  连岁月也不能,因为,有人曾在纸上
  挖出过他们的手无法承受的东西。
  是的,有些诗就是这样,
  你可以读它,但一談论,就无法深入下去。
  声音中的诗,如风景,如恋人们
  在沙滩上接吻;相触的唇
  多么轻盈,像海面上卷动的细浪。
  而再深究,它却发生了巨变,像有一座
  幽暗的大教堂在海水中下沉。
  所以,说到底,诗歌仍然是个谜,
  它发生过,它正在发生,
  它像海水那样是冰冷的
  现实主义,从不带有慰藉,却又把
  一座炽热的旧天堂抱在怀中。

夜间的海


  楼下是泳池,
  和孩子们的笑闹声,
  路灯照着椰子林,林子后面,我们判断,
  没有灯的地方就是大海了。
  后来,我们出现在那里,
  海,就在脚下,有微弱的反光,仍难以看清。
  浪潮一波波涌过来,
  带着波尖上闪烁的一痕细亮,然后,
  哗地一声,撞到堤岸,把自己
  摔碎在那里,
  —— 是的,如果你是海,不管你有
  多大,多少苍茫,多有力量,
  到最后,也只有这样
  处理你的秘密了。
  而在更远的海上,波浪起伏,
  它们的思考,
  因为不安而永无休止。
  (以上选自《诗刊》2020 年10 月号上半月刊)

在丰子恺故居

  镇子老旧。河水也灰灰的,适合
  手绘的庭院,和日常沉醉的趣味。
  窗前植芭蕉,天井放一架秋千,
  饮酒,食蟹,在大国家里过小日子。
  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墙体内
  两块烧焦的门板(曾在火中痉挛,如今是又冷又暗的木炭),
  与他在发黄的照片里(某次会议间隙的合影)
  焦枯的晚年面容何其相似。
  小镇的士大夫,画小画,写小楷,最后,
  却成了大时代命运的收集者。
  据说,轰炸前他回过旧居,只为再看一眼。
  而我记得的是,年轻时
  他去杭州必乘船,把一天的路程
  走成两天。途中
  在一个叫兰溪的小镇上岸,过夜,
  买了枇杷送给船夫。
  而船夫感激着微小的馈赠,不辨
  大人与小人,把每一个
  穿长衫和西服的人,都叫做先生。

路 灯


  宇宙深处,漂浮着黑洞。
  更远处的星,沉浸在深蓝中。
  我从一条小路经过,
  走到路灯下,影子出现。
  我放慢脚步,觉察到
  它的依恋:光,是它的家。
  它不想走了。
  而我要继续走,带着歉意,像行走在
  不明地带。
  走了很远,一回头,路灯已从
  照亮一小片地面的光退回到
  一小粒能被遥望的光。
  也许,有人正在宇宙深处走着,
  星星就是路灯。
  而我已走过最后一盏,进入
  完全的黑暗。
  宇宙磅礴,但地球上一条小路的孤寂
  并不比它少。
  我走着,脚步声,像遥远的
  有人行走时传来的回声。

月 亮


  天空太高了,
  月亮要亲近我们,
  必须滑过树杈,下到
  低处的水中。
  当我把水舀进陶瓮,我知道
  一个深腹那遗忘般的记忆。
  当我在溪边啜饮,
  我知道自己饮下过什么。
  群星记得的,谦逊的夜晚都记得。
  它随波晃动,涣散,为了
  更好地理解水而解散过自我。
  而在暴雨过后的水洼里,
  它静静地亮着:它和雨
  曾怎样存在于一个狂暴的时代,
  并从那里脱身?
  它下过深渊、老井,又停泊在
  窗口,或屋檐上方。
  在歌唱被取消的时代,只有它,
  一直记得那些废弃的空间。

玛 尼 堆


  穷人并不难过,只是
  搬动较大的石头时有点吃力。
  把微风给穷人,让它领着他们
  一遍遍抚摸熟悉的事物。
  把风暴给神,把蔚蓝给神,把关于
  这个世界的新感觉,
  给神。
  如果你忧伤,
  漫天大雪都是你的。
  而穷人只要剩下的:几块牛粪,一只
  在雪中刚刚降生的羔羊。

语 调


  果壳沉默,回声抽象,
  避难所的墙上,有只新画的耳朵。
  有时他人是第二自我,有时,
  他人是种隐秘的听觉。
  对于喘息,肺是潜意识。
  对于名词,形容词迟早是种羞辱。
  已是春天,有人
  在用火焰编织视网膜。
  —— 他找到了语调隐秘的结构,
  以及能反锁住旧闻的修辞。
  已是春天,已是
  废墟拥有蓬勃自由的春天。
  宁静是可怕的。一根
  非人性的线条正在纸上散步。
  —— 大片空白,
  已被过继给绳索之子。
  (以上选自《上海文学》2020 年8 期)

夜 雨


  雨越下越大,
  无数事物,趁着被闪电照亮的一瞬,
  重新创造了自己的面孔。
  如果风也大起来,并突然
  加快了脚步,一定是
  有扇窗子,
  正在人间噼啪作响。

他 者


  悬铃木的铃声近似沉默,
  邮筒的虚空恒定。
  光,能听见词语内窸窸窣窣的阴影。
  有个人的手,因皱纹过多,
  抓住什么,什么就在瞬间老去。

初 夏


  我們爱过的女孩不见了,
  街上的男子步履匆匆。
  雨季来临,梯子潮湿。
  昨夜,一张古画里的妙人儿,
  悄悄更换了表情。
  (以上选自《星星· 诗歌原创》2020 年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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