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夹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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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写,肯定不会写那些弱智的东西。”南京城北一个嘈杂的小餐馆外,作家曹寇抽着“红塔山”,正跟好友楚尘通着电话。楚尘曾是南京的作家,如今在北京做起了出版。楚尘向他约了一部长篇小说的书稿。曹寇最近运气不错,刚出版的新书《屋顶长的一棵树》又要加印8000册。
  早在2009年时,曹寇的第一部小说集《操》由“坏蛋计划”独立出版,只印了200本,100块钱一本。他甚至在网上“放送”了《操》的全文电子版,但那两百本书还是售罄。“先锋”“小众”曾经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如今,他的书开始给出版商带来利润。这段时间与曹寇一起被推向前台的“新星”还有阿乙、路内和其他一些70后作家。他们被打包称为“70后作家突围”。连《人民文学》颁发的“未来大家Top20”中,70后作家也占据了五分之四的名额。
  一直以来,70后作家的确是一个“灰色的写作群体”,他们悬挂在60后代表的传统文学权力和80后代表的商业利益之间,尴尬无比。这一次“突围”,虽然有着浓厚的商业包装痕迹,但毕竟有机会让这一群体走入公众视野。
  
  “人们不知道
  他们睥睨天下的内心傲慢”
  事实上,身为当事人的他们并不喜欢被贴标签。十年前,斩获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奖新人奖的盛可以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文学是个人行为,不是打群架。要把这拨人纠成一个集团,还真没人同意。”今年年初,她的早期作品《火宅》以修订后的《时间少女》为名重新面世。
  “其实听到‘中间’‘夹心’之类的词,本能地会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盛可以打着比方,“虽然作为夹心饼中的奶酷应该是甜美的,但我更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床铺少,总是三四个人挤在一块儿睡,老把我夹在中间,两边都是臭脚丫,现在想起来都不开心。”但实际上,70后作家,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夹心层。但这更多是外界的观察,“人们只看见70年代出生这拨作家的尴尬处境,却不知道他们睥睨天下的内心傲慢。”盛可以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因为这样宏大的野心,这些作家在默默尝试着各种写作方式。在最新一期《天南》文学杂志上,盛可以发表了短篇小说《没有炊烟的村庄》,擅长现代题材的她写了一个历史故事,那是一段发生在大饥荒年代的历史,她称之为“聊斋化了的历史真实”。
  作家路内也在新作《云中人》中与过去断绝关系。2007年、2008年他在《收获》发表长篇小说《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他本来是要写“追随三部曲”,但《云中人》写成了风格不同的悬疑小说。“我怕自己变成了老油子,所以就不用以前那种圆熟的写法了。写长篇小说就像漫无目的的旅行,总得试着换各种交通工具吧。”路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一直以短篇见长的作家阿乙也开始试着推出長篇。
  无论怎样努力摆脱被归类的宿命,但必须承认,这群人有着太过相似的成长背景。文革刚刚结束,商业大潮远未袭来,处于青春期中的他们在巨大的社会转折中茫然四顾。盛可以在《时间少女》中写到上个世纪80年代时,“小镇上的新华书店没有一本书,卖的全是文具”;而阿乙在《寡人》中提到,“在小城的新华书店里没有一本外国名著。”曹寇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成长,但时代和环境都是那样”。那些开放之前的幽暗时光,日后都浸润到他们的写作中。
  
  出走与逃离
  对于这群作家来说,生于小城的他们,写作意味着逃亡。无论精神世界或者真实生活中,他们都必须逃离。
  2002年时,在江西瑞昌做警察的阿乙决定要离开小县城。“我出生在农村,警校毕业后从省城回到县里最远的乡村做警察,又回到县城,最后我跑了。我实在是憋疯了,如果没有通火车,我觉得还没什么,火车都通了我就疯了,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随后,阿乙先后在郑州、上海、广州、北京等地从事体育记者和编辑的工作,并且开始大量阅读,直到2006之后他才开始尝试写作和投稿,2008年时由罗永浩推荐给书商而出版了处女作《灰故事》。其实,北京只不过是个更大的“井”,阿乙在这个井里挤公交、挤地铁,朝九晚五,只有周末的时间能写几千字。最新出版的这部《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前后写了近四年,更多的时候他写的是不耗时间的短篇小说。
  有时候,身为朋友的路内会调侃阿乙,“据我所知,县城的警察都过得挺滋润的,你竟然连警察都不当了,还要跑出来!”事实上,成长于苏州的路内早在2000年时就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圈,他先后在苏州的城北做过水泵修理工,1998年时他沿着南方玩了一路,终点站是在重庆帮台湾商人看仓库,次年又回到苏州在广告公司上班,2001年时又到上海继续做广告。直到发表了两部长篇小说,他才正式辞职成为全职作家。“我之前做广告很费心思,上班时经历了残酷的商业竞争甚至公司内部的斗争,回到家里还要写小说,有点精神分裂,这种状态真是受不了。”路内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这是70后作家必须面对的现实。他们之前的那批作家还有“组织”,如果写了两本书,有人帮他们办理“调动”,进入作协,衣食无忧。而他们后面的80后作家,可以卖帅、卖萌、卖悲伤,然后名利双收。而只有作为70后的他们,“组织”和资本都懒得搭理。他们得自己找饭辙,再为了成就感继续写些卖不出去的作品。他们文学趣味上这样的选择似乎与他们的文学启蒙有关。
  
  “网络并没有给我们
  所谓的‘纯文学’提供什么”
  “我们一出生,就遭遇了纯文学。”阿乙说。曹寇也有同样的记忆,“那时候,大伙儿都在谈纯文学,那时候纯文学甚至是作为时尚的。”
  “80年代兴起的作家大部分都是从国外文学吸收营养的,因为那个时候中国没有什么文学底子。这帮人很厉害,通过引进和原创给汉语打下了很好底子。但是70后我们这一代人,必须从这个基础上开始‘造房子’,肯定会遇到尴尬。”路内回忆。他早期在工厂上班时,除了与螺丝钉打交道外,几乎都与文学期刊度过,王朔、余华、莫言、马原、王安忆等等都是必读的“神级”作家。但有人却说,纯文学的“颓败”就败在了70后这批人的手里。
  2007年9月,文学评论家张柠发表《“70后”,一出生就衰老的一代》一文,并以李师江当年出版的小说《福寿春》作为典型,批评这一批作家已经丧失了锐气。随后李师江在博客上以《“70后”作家其实刚刚上路》反击,称自己的小说是存在转型,也是“一种新的写作姿态”,并指出“70后”作家“不但没有衰老,而且刚刚上路”。
  2000年左右,互联网大肆兴起,当时看来,网络似乎可以成为文学的新阵地。21世纪之初时,路内在“暗地的病孩子”论坛上做小说版的版主,也经常逛其他文学论坛。
  “那个时候特别高兴,突然一下子觉得网络会成为文学期刊之外的另一个发表作品的场所,论坛上天天都有人吵架,十分热闹。那是一个真正免费的文学时代,如今看来那个时候的网络反而代表着一种精英文化。”路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从2001年就开始大量创作小说的曹寇回忆,“我当时上网,看见很多同龄人都在贴小说,并且有些写得真不错,我就告诉自己,那你干吗不写呢?”他也开始在一些文学论坛上贴小说,此前他虽然写过散文——被他称之为“报屁股文章”,他认为真正的文学艺术应该在小说中体现。
  当时,他还看见了日后与自己一起被打包的那批70后,“如盛可以、李修文、张楚、李师江、李红旗????都在‘新小说’论坛上贴小说。”他说。作家盛可以也还记得,“当时曹寇贴小说是最勤的。”《收获》杂志的编辑叶开正是在新小说论坛发现了曹寇,他的短篇《我和赵小兵》发表于2004年第二期的《收获》上。
  但十年过去了,路内说,“网络并没有给我们所谓的‘纯文学’提供什么,真正获得利益的却是很差的网络文学。”不仅如此,网络文学还带来了外界对70后作家的负面印象,曹寇说,“当时诸如‘私人写作’‘身体写作’‘下半身’等罪名,包括‘美女作家’的走红都让文学界对70后产生失望情绪,由此网络的变革反而长期遮蔽了我们这一代人。”
  
  “我为什么搞文学?嗯,我就是要搞”
  冷水浇头之后,他们半是认命半是豁达地面对现实,只能继续做着与文学无关的工作,然后默默写作。“70后作家可能要感谢多年的冷遇,冷遇就像泼在你身上的冷水,当你知道和体制、商业合作都没什么希望时,你在这块就放弃了。能留下来的,多半已经说服自己了。”阿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没有钱、没有利,我为什么搞文学?嗯,我就是要搞。”
  客观地讲,70后这批作家心中有一直无法割舍的“纯文学”心结。无论“纯文学”这三个字被如何嘲弄。“写到一定份儿上,70后作家试图取代余华、苏童、格非、莫言在文学上的位置,而非要去达到某种市场拥有度,或者在中国作家富豪榜上占一席之地。这个代际逻辑是通顺的,60后在纯文学上取代50后,70后取代60后,以后80后里面有纯文学野心的人,也会取代70后。这是纯文学的河流。”阿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冷遇、边缘,甚至有几分执著,这是70后在现实中的境遇,也是他们作品中主人公们的境遇。作品成了他们自身的镜像,现实中的焦虑与疏离有意无意地带到了作品中。有读者提出说曹寇作品中的人物“很边缘”,都是“丝”。而之前,有读者评价,“阿乙写出了丝的神性,曹寇写出了丝的诗意。”于是,曹寇干脆在自己微博介绍上玩儿一把,自任“丝作家协会主席”。他说,“这是一种戏谑的玩笑”,谁要是乐意都可以加入进来。这种自嘲里其实隐藏着满满的野心,他们写的都是现实中最真实的人物,数量庞大却因沉默而被人们忽略。这些70后作家,让这个数量最大的隐形群体发出声音。
  除了殘存至今的这批70后作家,早期的一批同行业已改行,彻底告别了“丝作协”,干起了更为赚钱的周边职业。曾经“下半身写作”的代表人物尹丽川和沈浩波分别成为了导演和出版商,以最早一批网络小说成名的李寻欢“化为真身”——路金波也做起了出版,而李师江干起了编剧。路内开玩笑地说,“我所知道的一批70后诗人,那些家伙还有干房地产的,比80后的畅销作家有钱多了。”
  但毕竟仍有一些70后作家甘心作为“文学夹心层”直到如今,有人真正开始关注他们一直被遮蔽的文学价值。曾经批评70后的评论家张柠改变了自己五年前的观点,他撰文说:“其实,更多的‘70后’作家选择了‘前行’而非‘撤退’????他们业已开始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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