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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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琴就是二胡。
  住在街尾破棚屋里的老叫花子常常拉一把二胡,他拉出来的琴声格外凄凉,听到的人都会流眼泪。不管大人还是小孩,经过街尾都要绕路走,他们谁也不想泪眼蒙蒙,沾惹晦气。也就我例外,一放学就跑去街尾,听老叫花子拉二胡。
  我成绩不太好,考试常不及格。每当我把考不及格的卷子拿回家,我妈就吼:“你这样没出息,长大后只能和老叫花子一样,拉二胡乞讨!”
  “拉二胡有什么不好?”有一次,我这么顶了一句。
  我妈起先满脸怒容,正要发作,当她认定我不像在开玩笑时,又换成一副苦瓜脸,用央求的口吻对我说:“儿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好书将来可以做官,可以光宗耀祖,过上好日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
  我知道我一定会让我妈失望,所以,我很自觉地跑去听老叫花子拉二胡。我想好了,我长大后,一定不在街尾拉二胡,我到集市上拉,那儿人多,得到的赏钱也多,日子肯定能过得比老叫花子好。到那时候,我妈说不定还会夸我有本事呢!
  老叫花子并非一直住在街尾,我们家搬到古桥街一年后,他才来的。我听街心理发店的老板“口水碰”说过,街尾那间破棚屋是老叫花子祖上留下的。古桥街上所有的房子都被翻建成了红砖房,唯有那间棚屋如旧,破烂似一间鸭寮。
  老叫花子不修边幅,总是穿一件辨不清颜色的破旧长衫,鲜少与人交流。街坊们都当他是一个拉二胡要饭的乞丐。
  每天下午四点半到六点这段时间,老叫花子都会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拉二胡,虽然琴声凄苦,可他清瘦的脸上从未起过一丝波澜。
  有一天,老叫花子淡漠的脸上表情突然丰富起来,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怎么每天都来听呀?”
  我说: “我是来学的。我长大了要和你一样,拉二胡乞讨。”
  老叫花子一愣,继而笑着说:“你父母肯吗?”
  “这可是我妈亲口对我说的。”
  “你妈?”老叫花子摇了摇头,“她那是激你。这日子苦着呢!”
  那时候,我也不懂“激”是什么意思,我说:“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苦,三餐吃得饱,还能把人拉哭了,多潇洒!”
  “把人拉哭了?”
  “是啊,他们都说你二胡拉得苦,听了会哭。
  “那是琴声钻进了他们的心眼里,触动了他們的伤心处!”
  “如果我也能把人拉哭,那我就谁也不怕了!”
  “你怕谁?”
  “也不是怕,他比我高大,比我强壮,我打不过他而已!”
  “是你同学吧?”
  “是我们班的大头,他老是欺负我!我要像你这样厉害,我就拉二胡让他哭,哭死他!”我愤愤不平地说。
  “你这想法有意思,不过也未必奏效,他要是把耳朵堵住了,你怎么办?”老叫花子脸色凝住了,盯着我看。
  “我……我能想出办法来的。”
  “那你回去想,明天告诉我。”
  我回家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来,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又被大头欺负了。
  傍晚,我照例去听老叫花子拉二胡。以往我一次也没哭过,可这回,我的脑海里全是遭人欺负的画面,眼泪无奈地流淌下来。
  “你怎么哭了?”
  “你的琴声钻进了我的心眼里,触动了我的伤心处!”
  “哈哈哈!……”老叫花子幸灾乐祸地笑我,“你想到解决的办法没?”
  “你不说我都忘了,声音看不见,摸不着,不能像刀剑那样实实在在地击打敌人,大头要是把耳朵堵住,琴声就拿他没办法了。”
  “谁说声音不能像刀剑那样用来击打敌人?”老叫花子话锋一转,“学了这么久,你拉一首来听听。”
  老叫花子突然站起身,把胡琴递到我面前。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我憋着气,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我从没拉过二胡,你不怕我把你的宝贝弄坏了吗?”
  老叫花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依旧如竹竿一样立在我的面前。
  我只好憋着气前进两步,从他手中接过二胡。就在抓住二胡的一瞬间,我的双臂猛地往下一沉,险些没抓牢。
  “这二胡还挺重的!”我说。
  老叫花子浑身污渍,可二胡却擦得一尘不染。我架起二胡,学着老叫花子的样子把弦拉弓,一股幽幽的木香飘将起来,令我心旷神怡。
  “这位客官,您想听哪一首呢?”我故意模仿古装剧里的卖唱姑娘,扯着女腔,故作忸怩。
  老叫花子乐了一下,故作正经地问道:“小姑娘都会哪些曲目呢?”
  我每天光顾着听老叫花子拉曲子,从来也没问过曲名,还真报不出半个曲目来。于是,我瞎编了一个:“我……我拉一首《下雨了》。’
  “下雨了?”
  “就是‘下雨了’!每回你拉那首曲子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面湖和一片黄叶飘飘的树林。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雨,冰凉凉的雨珠打在黄叶上,落在湖水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珠也落在我的身上,凉得我直哆嗦。”
  老叫花子的眼里突然迸射出光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你能从我拉的曲子里看到景象?”
  “能,每一首都能。”我不以为然。
  “你……你就拉那首‘下雨了’。”我看到老叫花子的身子抖了一下。
  我回忆着老叫花子拉曲子时的每一个动作,自以为胸有成竹。当我真正拉弓时,二胡却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来。我连忙松了手,一脸泄气。
  老叫花子走到我的身后,两只有力的大手分别抓握着我的两只小手,手把手地教我拉琴。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拉弓把弦的力道与位置都出了偏差。
  琴声袅袅,我竞站立于一片湖荡之上,任由冰凉的雨滴落在脸庞,却腾不出手来擦拭。一曲奏毕,我恍然清醒。
  “这首曲子叫作《白塘秋雨》。”老叫花子眼冒金光,盯着我,那样子像是要把我吃掉。   “你……你盯着我干……干吗?”我被老叫花子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把二胡还给他。
  “你的天赋远胜当年的我!”老叫花子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进他的住处。
  “我不进去了,又脏又臭!”我说。
  “你想不想学比把人拉哭更厉害的本领?”
  “还有比把人拉哭更厉害的本领吗?”
  “就像你们读书一样,把人拉哭是一年级的水平,更高级的还在后面呢!”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一年级之后,二年级要学些什么,但是我很想知道拉二胡除了把人拉哭之外,还有什么更高级的本领。
  “你现在就教我吧!”我很心急。
  “你给祖师爷磕三个头,我就教你!”说着,老叫花子钻进他住的破棚屋里。
  出于好奇,我憋着一口气,也钻进了棚屋。
  老叫花子手上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幅画像,挂在墙上,说:“拜了祖师爷,你我就是同门,我自当把全部技艺都传授给你!”
  我打量着画像上的人,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一身灰袍,一头银发,目光矍铄,端坐在一片祥云之上;他的怀中抱着一把二胡,那二胡竟然和老叫花子手上的一模一样。
  “快拜祖师爷!”老叫花子喊。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倒是把我喊怯了,我说:“我回家问问我妈!’
  说完,我转身就跑了。
  回到家,我对爸妈说:“老叫花子要我拜祖师爷。”
  “拜祖师爷?那是要收你为徒啊,好,好极了!”我爸高兴地说。
  “好什么好!不好好念书拉什么二胡,难道你要儿子将来也当个叫花子吗?”我妈指着我爸的鼻子,扯着嗓门叫唤。
  “只要我给祖师爷磕头,他就教我比把人拉哭更厉害的本领!”
  “那都是哄小孩子的!你要是敢拜什么祖师爷,以后就别回家了,跟老叫花子一起过!”我妈凶得眼睛里都快吐出火来了。
  我可不愿意跟一身酸臭的老叫花子住在肮脏的破棚屋里。这个祖师爷还是不拜的好。
  我一连好几天不去找老叫花子,既有愧疚,也有害怕。
  这天傍晚,我终于忍不住,又往街尾跑。
  老叫花子依1日坐在大青石上拉二胡。见到我,他的脸上绽开了花:“跟我去拜祖师爷!”
  我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不想学比把人拉哭更厉害的本领了?”
  我想,我可想了!可是,当我抬头看到那个破棚屋,想到以后要住在那里的时候,我狠狠地摇着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给祖师爷磕头了,那时候,我师父第一次到这条街上拉二胡。他每拉一首曲子我的眼前就出现一幕幕场景,像看大戏一样。我把看到的景象告诉他,他激动得两眼放光,说要收我为徒。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国民党抓壮丁的时候把我父亲抓走了,我本就无依无靠,索性就跟着师父走了……”
  老叫花子变得话多起来,老跟我讲他的故事。
  我知道,他准是要用故事麻痹我,让我给祖师爷磕头,我可不容易上当。不过,老叫花子的棚屋若是能够干净一点的话,我也许会考虑考虑的。
  半年过去了,老叫花子也没能说服我给祖师爷磕头。
  尽管我不肯拜祖师爷,老叫花子仍然悉心教我拉二胡。虽然我没学到比把人拉哭更厉害的本领,但是我几乎学会了老叫花子所有的曲子。
  “你给祖师爷磕头,这把二胡就送给你!”当我拉完刚学的一首曲子后,老叫花子对我说。话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当老叫花子再次见到我拨浪鼓一样的摇头时,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加萧索了。
  “下个月十八的晚上,你到我这里来,有好戏看。”老叫花子也不看我,对着虚空说。
  时间飞逝,老叫花子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吃完晚饭,我溜出家门。
  老叫花子没有坐在街尾的大青石上,破棚屋里摇曳着橙色的微光。老叫花子的棚屋没有通电,一到晚上就黑乎乎的,今晚应该是点了蜡烛。
  我钻进棚屋,除了老叫花子,里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烛光下,我打量着那个人:溜背头,尖刀眼,个矮微胖,穿一身白西装,脚上的皮鞋也是白色的。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坐!”老叫花子指着身后的一把靠背竹藤椅子对我说。
  “十年前,我师父败给你,今天由我来讨教!”那个中年男人说话一字一顿,还带着浓重的口音,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日本人。
  “请。”老叫花子平静地说。
  中年男人拉开黑袋子的拉链,取出一把琵琶。我在电视剧《封神榜》里头见过,琵琶精弹的就是这样的一把琵琶。
  中年男人一坐定,就立刻弹奏起来。我从没听过这样怪异的曲调,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胸口像压着一口血,随时都可能喷出来。
  这时,老叫花子推弓压弦,奏起一曲《默娘观潮》。我的面前似有海风拂面,神清气爽,身体又恢复了平静。
  中年人急转变调,琵琶声如晾涛乍起,我浑身战栗。
  老叫花子也转了调,换成一曲《天涯飛雪》。伴着琴声,我的眼前出现一片冰天雪地。雪花纷飞,有两个侠客,一人执刀,一人仗剑,你来我往,相互拼杀。雪越下越大,我的眼前一片茫茫,看不见侠客的身影,只听见刀剑极速碰撞的声音。那碰撞声越来越急,最后拉成了一个持续的刺耳的“呲”声……
  突然,“嘭”的一声,幻象消失,我看到对面的中年人满头冒汗,手底下的一根弦猛烈地颤动着。
  中年人猛提一口气,再次拨动琴弦。我忽觉异香扑鼻,一座万丈悬崖惊现眼前,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我耳边撩拨:“跳下去,跳下去!”
  那个声音令我痴醉,我朝悬崖边缘走去,越走越近……此刻,又一个声音响起,是妈妈的声音:“回来!快回来!”我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叫花子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摄心术’。   就在老叫花子说话的间隙,中年人突然拿出一副褐色的皮耳罩罩住自己的耳朵,然后把琵琶横在腿上,两只手在弦上急速拨弄。琵琶发出嘈杂的声音,如刺,如刀,如钩……我从来也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我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却做不到。我的四肢痉挛,全身像有无数虫蚁在咬,连声音也喊不出来。
  老叫花子的琴弦动了。每动一下,钻进我耳朵里的噪音就小了一点,我的身体也舒服了一些。中年人的双手越拨越急,老叫花子的琴弓越拉越快,虽有两把乐器在激情演奏,但是钻进我的耳朵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我竞连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部无声电影。我想,一定是老叫花子的琴声把对方的噪音吃掉了,把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吃掉了,所以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又是“嘭”的一声。这次的“嘭”声如平地惊雷,突然炸响,我被吓了一大跳。这回,琵琶上的弦全被震断了!中年人浑身都在发抖,溜背的头发全都趴在了脸上,像个魔鬼。
  这就是比把人拉哭还厉害的本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敢相信。我以为他们之间的切磋就此结束了,走到老叫花子面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这可比把人拉哭厉害几千倍几万倍呀!”
  老叫花子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对面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我看到中年人正从黑袋子里取出几根细丝。细丝乌漆漆的,冒着冷光。
  “鬼母丝?”老叫花子惊叫一声,转过头对我说,“‘鬼母丝’取自千年蓝鲸的胡须,坚韧异常。它好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能断天下一切丝弦!”
  老叫花子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中年人用鬼母丝替换掉断了的琵琶弦后,发出一阵狞笑。
  老叫花子让我躲在一根柱子后头,千万不要出来。
  我躲在柱子后面,侧着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们。他们两人各自端坐,一动不动,就像两尊泥塑。突然,烛影剧烈地晃了一下,中年人的食指微微一动,老叫花子的琴弓轻轻一颤,顿时,“轰”的一声,他们两人中间凭空炸出一团焰火。
  我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棚屋的各个角落都相继炸起了焰火,棚屋里亮如白昼。两人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焰火层出不穷,就像一场精彩绝伦的烟花盛宴。
  我看得忘乎所以,不知不觉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中年人像刀子一样的眼睛掃了我一眼,对着我快速拨动三下琴弦。
  我这才想起老叫花子交代我“不要出来”的话,后悔莫及。
  “卑鄙!”老叫花子措手不及,不知用的是什么步法,一瞬间就挡在了我的面前。
  “吓死我了!”我识趣地躲回柱子后面。
  “你既想伤及无辜,休怪我手下无情!”老叫花子雄浑的声音就像打雷。接着,我听到那首熟悉的《白塘秋雨》,狭小的棚屋一下子消失了,老叫花子和中年人立在白塘湖水之上。雨珠落得比以往更急,落在脸上比以往更凉。突然,我的眼前升起一座凉亭,我连忙躲进亭中。
  就在我步入亭中的瞬间,空中的一颗颗雨珠霎时化作一把把利剑,黑压压的一片剑雨齐刷刷地刺向中年人。中年人快速拨动琴弦,在头上织起一张细密的大网。
  剑雨如注击撞在网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白塘湖水如一锅沸水,不断翻腾上涌。突然,狂风大作,湖水汹涌澎湃如大海巨浪,掀起数十米的水墙朝我倾覆而来,湖畔黄叶纷飞,我吓得闭上了眼。
  巨浪终究没有落下,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立着一堵水墙,水墙之后,我看到一幅模糊的景象:中年人头上的大网如鸡蛋壳一样包裹着他。“蛋壳”上扎满了“刺”,像一个仙人球。四面八方仍有层出不穷的利剑飞射而来,刺向“鸡蛋”,耳畔传来的琵琶声早已不成曲调。
  待一曲《白塘秋雨》奏毕,万籁俱寂,眼前的景象蓦地消失。我看到破棚屋里摇曳的橙色烛光下,中年人惊恐的神情和一把拦腰截断的琵琶。突然,中年人猛地吐了一口血,两截琵琶从手上脱落。他的双臂如断了一样,笔直地晃动着。
  中年人惨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从柱子后面跳出来,惊讶地问:“你用什么东西把琵琶劈成两段的?”
  “用……胡琴剑。以琴声为剑,斩邪除恶,无坚不摧!你……想学吗?”
  “想,当然想!”
  “快去给祖师爷磕头!快……”老叫花子的脸色苍白,额头上不住地往外冒冷汗,指着桌上的一个木匣子,声音颤抖。
  “我……我妈……”一说到给祖师爷磕头,我就想起我妈说的话。
  “唉……”老叫花子叹了口气,又竭力挤出一丝笑,把怀中的二胡递给我,“刚才我为你小子挡了一刀,你去给祖师爷磕……磕三个头,就当报……报恩……”
  “我……你等我!”我没有接过二胡,拼命往家跑。
  我告诉自己,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我妈,如果我妈知道老叫花子的二胡拉得这样高明,一定会同意的。
  回到家,我爸和我妈正在吵架。
  “我要拜祖师爷,跟老叫花子学胡琴剑!”我大叫一声。
  我爸不和我妈吵架了,惊讶地瞪着我:“胡琴剑?老叫花子会胡琴剑?”
  “会!我亲眼见到他用琴声把别人的琵琶劈成两段!”
  “什么剑不剑的,不准拜!”我妈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跟我爸顶嘴。
  我爸生气地呵斥我妈: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胡琴剑的来历吗?”
  “什么来历,你说呀!你说呀!”我妈把嗓门扯得比我爸高一些。
  我爸也不看我妈,对我说:“我们福建沿海一带,一直流传着胡琴剑的传说,在我小的时候,听你爷爷讲过。在明朝嘉靖年间,福建沿海一带倭患严重,日本海盗跑到我们这儿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当时,从日本萨摩藩来的一个叫野鹤千一的海盗会音波功,以一把琵琶作武器。这门功夫非常邪门,琵琶声一起,抗倭军队还未近身,就节节溃败。就在抗倭大军无计可施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叫作古月。古月会‘胡琴剑’,二胡一动,就有万千把气剑飞驰而出,厉害得不得了!古月协助抗倭军队打败了野鹤千一,沿海的倭患才告一段落。野鹤千一回日本后很不服气,苦练功夫,每隔十年就乔装来到中国,挑战古月。野鹤千一穷尽一生也未能战胜古月。临死前,他立下门规:门下的传人必须到中国挑战古月或古月的传人,直到获胜为止……”
  “爸,我懂了,老叫花子是古月的传人,他刚刚打败的那个人一定是什么鹤的传人!” 爸妈看我不像说谎,都一脸兴奋,我们一家三口急匆匆地向街尾跑去。
  当我们到达街尾的时候,破棚屋烧起来了。
  我正要往棚屋里钻,我妈赶紧拉住我,狠狠地打我的屁股。
  我爸冲进棚屋,背出老叫花子。
  “他爸,还有气吗?”我妈边问边拽紧我的手,不让我靠近老叫花子。
  “他走了。”我爸摇着头,惋惜地说。
  ‘二胡!”火光里,那把乌漆漆的二胡安静地躺在地上。我要冲进去救它,我妈把我拽得更紧了。
  火舌舔舐着二胡,我仿佛听到它痛哭的声音,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老叫花子悉心教我背曲目、记曲谱、拉曲子的画面,眼泪如洪水决堤。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挣脱我妈的手,冲进棚屋里,抱出二胡。庆幸的是,火只是烧断了它的几根琴弦。
  我抱着二胡大哭,我妈抱着我大哭。
  火光惊动四邻,大家都来救火。
  火灭后,棚屋烧成了一片灰烬。
  老叫花子出殡那天,我问我妈:“我能给他磕三个头吗?”
  我妈没有反对。我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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