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克莱念博士的时候，我交到了一位美国好朋友。他叫约翰，我当时是单身汉，他已婚，太太非常和善，常找我到他家吃饭。
　　约翰夫妇收集了不少瓷娃娃：有吹喇叭的小男孩，有打伞的小女孩，也有小男孩在摸狗。我每次到他们家，都会把玩这些瓷娃娃。
　　约翰告诉我，他们的瓷娃娃都是从旧货店买来的，有一天，我也去买了一个瓷娃娃，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女，低着头，一脸忧郁的表情,送给约翰夫妇，他们非常高兴，告诉我这是西班牙Lladro娃娃。他们一直想有这么一个娃娃。
　　我们先后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各奔前程。约翰研究的是感测器，毕业后不久就开了一家公司，用感测器做防盗器材，生意也越来越大，他成为美国最大的保全系统公司的老板。大概毕业二十年以后，他的身价已是四亿美元。
　　有一年，他亲自带我去看他的系统展览室，我才知道现在的汽车防盗系统几乎都是他们的产品，我也发现美国很多监狱都由他设计安全系统，以防止犯人逃脱。
　　看完展览以后，约翰开车和我一起到他家去。我简直以为我自己在看电影，如此大的庄园，没有一点围墙。约翰告诉我，他的家有三层红外线的保护，除非开飞机，否则决不可能闯入的。
　　这座豪宅当然有极为复杂的安全系统，我发现，入夜以后，最好不要四处走动，恐怕连到厨房里拿瓶水喝都不可能，必须打电话给主人，由他解除了系统，才可以去。
　　约翰惟一的女儿在哈佛念书，有一天要开车回来，到了六点，还没有回来，他们夫妇都有点不安，原来这个女孩子厌恶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开一部老爷车，也不肯带移动电话，他们担心她的老爷车会中途抛锚。
　　我们一直等到八点，才接到女孩子的电话，她的车子果真坏了，可是她现在安然无恙，在人家家里，要约翰去接她。
　　约翰弄清楚地址以后，我和他一起去接他女儿，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他女儿落脚的地方是一幢小房子，屋主是个年轻的男孩，一脸年轻人的稚气。
　　他女儿告诉我们，她车子坏了以后，就去呼救，没有想到家家户户都装了爸爸公司设计的安全系统，使她完全无法可施。
　　她说当她被拒的时候，她相信家家户户都在放圣诞音乐，平安夜，圣诞节应该是充满了爱与关怀的日子，可是她却被大家拒于千里之外，亏得她最后找到了这一座又破又旧的小房子，她知道这座小房子是不会用安全系统的，果然他找到了这位和气而友善的屋主。
　　约翰听了这些话，很不是滋味。
　　晚餐是在一张长桌上吃的，每一道菜都是精致，每一种餐具更是讲究，可是我却想起了当年我们在约翰家厨房吃晚饭的情形，我觉得当年的饭好吃多了。我突然有一个疑问，那些可爱的瓷娃娃到那里去了？我不敢问，因为答案一定是很尴尬的。
　　一年以后，我忽然在《华尔街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约翰将他的公司卖掉了，他一夜间得到了四亿美元，他的豪华住宅卖了五百万美元，约翰在记者会上宣布，他留下一个零头，用四亿多美元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几天以后，约翰夫妇不见了，他的亲人替他们保密，他的女儿已和那位青年结了婚，到非洲帮助穷人去了。
　　我在去英国开会的间隙在街上闲逛，忽然看到一幢房子的落地大玻璃窗与众不同，因为这个窗台上放满了瓷娃娃，我想起约翰夫妇喜欢瓷娃娃，决定进去看看。没有想到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约翰在里面，这不是旧货店，这是他们的家，只是他们的家完全对外开放，又放满了瓷娃娃，才使我误解。
　　约翰告诉我为什么他最后决定放弃一切。
　　他的公司得到了一个大合同，改善整个加州监狱的安全系统，他发现了加州花在监狱上的钱比花在教育上的还多，而他呢？他越来越有钱，却越来越像住在一座监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