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矮小的汉子，与人高马大的母亲相比，父亲足足矮了快半个头。平时，父亲不太喜欢说话，尤具是在母亲面前，因为母亲是那种可以把男人管得服服贴贴的人。我见过父母吵架，母亲一个耳光，父亲就不知东西南北。
　　那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大约是为了过年时多给父亲的父母多一点礼物还是多给母亲的父母一点礼物，其实，两家的老人年纪都很大了，多点礼物少点礼物都不会去计较了，但是，母亲计较了，当时正是晚饭后，生气了的母亲坐在那，父亲嗫嚅道：“你父母家不是还有两个兄弟给他们礼物吗?”父亲的活还没说完，母亲瞪圆了脸“霍”地站起来，一巴掌便印到父亲的脸上，父亲黑褐色的脸立刻出现了五条指痕。我以为父亲会怎样，但是没有，父亲只是呆呆地看了母亲有几秒钟，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此后，我一直以为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不好。
　　初中毕业，我考了县城一中，寄宿在学校，我的家境并不好，父亲身体也不好，没办法从事重体力劳动，母亲的身体还不错，但也日益衰老了，家里靠着母亲种责任田，养一点家畜卖了换些油盐来维持日常开支。
　　我成绩平平，心想大约只能混到高小毕业、可没等我高中毕业，家里却发生了变故，久病的父亲查出患了晚期肝癌，当时，我读高二上学期。
　　父亲住进了县医院，我不得不辍学，到医院帮忙照顾父亲，母亲每天在乡下和县城之间来来去去，四处借钱。一生懦弱的父亲这时候却坐得刚强起来，坚持不住院；父亲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说：“不要去花这个冤枉钱：”母亲依然是象过去那样对父亲说话：“你想死了你，叫你住院你就住院。”母亲说着，又是挥起巴掌，巴掌落在父亲的脸上，很轻，拍了两下。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见到了母亲和父亲在平时没有表露过的真挚情感。父亲知道时日不多，把我和母亲叫到病床前，父亲对母亲说：“这一辈子让你跟我吃苦了，没给你留下什么，却留了一屁股债，真是对不起你。”母亲又是挥起巴掌轻轻地拍着父亲的脸说：“你不要说了，我这一辈子也没给你好脸色看，其实，其实我这人脾气就这样，你不要怪我……”父亲咳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母亲终于伏在父亲身上呜呜哭起来。
　　四个月后，父亲给我们留下8000多元的债务撒手而去：父亲的葬礼上，母亲挥着巴掌响响地拍着自己的脸嚎哭。
　　多年后，我也为人夫为人父，也就真正理解了母亲蕴藏在巴掌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