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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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山的海,抬头是山,低头是山,出门要翻山,进门要越岭,饿了到山下吃饭,烦了到山上呼吸。占一个山头,看山、喊山、骂山,山疙疙瘩瘩,起起伏伏,一切渺渺茫茫,让人心里发虚,山下瞅山,横着、卧着、斜着、立着的全是山。不管是走还是跑,山就在前面堵,也在后面追,站着不动,山就围了上来,环立四面。
  如果是平原生活惯了的人,一下子闯进这儿,很可能憋屈得像一个战败了的将军。祖祖辈辈扎根在山,人是山的一部分,山也是人的一部分。山有多高,人就有多小,人是山里的鸟,靠着山吃、靠着山活。男人进山,女人追出来,说:军犯哎,你走山去起呢,可把尕盆盆忘了么。”男人从山里挖野药、砍木材,统统称之为:“取山货。”
  有山就有沟,有沟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往往会带出一串人家。我们的庄子就在沟下面的一片平地上,从沟里蹦蹦跳跳的一溪水,一手还牵着山的衣襟,穿过庄子,一头就扎进了河。
  有些事总是想不明白,我们的庄子是隶属沟呢,还是沟属于我们的呢,可以肯定的是,名字与我们这个庄子有那么点关系,沟里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一些庄子里的人。
  张家沟,没有重峦叠嶂,简单得很,似小户人家,住着一对山夫妻,最里面是一座胖山,不高,形如弥勒。冬天山脊上顶着一溜儿白雪,夏天是一抹碧痕,離天很近,下雾的早晨,半个身子钻在云里。沟的左是阳山,右为阴山,阴阳调和。阳山高峻,从山顶丢一块石头,一溅一丈高,一趟子下山,触在沟底,能反弹到阴山山腰。阴山矮厚,斜斜地卧着,肉身沉重。阳山骨感,不易开荒种田,但爷爷年轻的时候,还是在上面硬生生地开了地,每一块地巴掌大小,斜斜的,像挂着的影布,但当爷爷说起自己的这几块地,脸上的皱纹就会挤在一起,眼睛里亮出一丝光来,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们:“当初,他就带个?头,真个下了拚,第一年种上洋芋,煮熟了憋地像马莲花么。”说完,看叔们没有多大反应,爷爷就说:我像你们现在这个姿势早就饿死了。爷爷常用这样的话敲打叔们,叔们听了嘴歪眼斜,不受活。阴山是长庄稼的好地方,它侧卧着,人们垦出来的地一层一层,如梯状,可以吆牛牵马,放缰绳。阳山上的路几乎竖立成了一条直行上山的蛇,阴山上的路像一根扭曲了的绳,向右又向左,上歪下拐。路是借了山势的藤藤蔓蔓,主枝蜿蜒而上,数不清的侧枝伸向了张家的地、李家的地、杨家的地……
  路如能提起来,肯定会牵动无数的在土里捉迷藏的洋芋、风中摇晃的麦穗、状如五指的当归、绿的豆、青的草……
  最可回忆的是收麦时节,沟里最为热闹。牛车驮了捆青草,铃铛“当啷当啷”,马车里坐着主人,另加一两个小孩,小孩大呼小叫,马车走起来有速度,一颠一颠,就把牛车甩到后边去了。牛车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铃铛照样慢慢地当啷。主人和牛有一样的脾性,喜欢稳稳地走,手中的缰绳松松垮垮,头顶的烟圈中空中盘旋好一阵才和空气融在一起。人力车绝对不容许坐小孩的,小孩还得照着父母的意思,在陡坡猫腰推车,直到平路上才可能溜出来,捉一把溪水抹在脸上凉快,或者隐到塄干上找一两只艳艳的瞢子,丢在口里,“吧咋”半天。也有人什么车也不拉,斜挂个草帽,腰里盘根绳,绳上插把镰刀,悠悠地走,悠悠地抹汗。
  有人已经背着麦子“呵哧呵哧”地下山了,左转右转,找一个平整处,将麦子轻轻靠下来,小孩看到自己的父母放到那儿了,一阵小跑后,“嘭”地仰面躺下,麦子连人砸下来,大口吸气大口喘气,面红如枣。母亲帮忙解开绳,把孩子放出来,顺便将落在一边的麦穗,戳进了麦捆。
  阴山上地多,人稠。你来我往,山道上一背背的麦子背下来,会把整个路都占满了,大人则侧身站在路下让过。中年汉子是背麦子的健将,小山样的麦垛稳稳地伏在粗大的腰身,多毛的小腿像两根柱子,不管是平地还是下坡,一步一步踩得十分稳当。他们的脸膛全都赤红,额头如蒸笼。小孩走下坡毫无经验,只想以快的速度走过陡的一段,不料石子在脚板下滚动,“哧”扑倒在地,麦子从头上翻倒,但他一声也不吭,重新爬起,背起麦子就走,直到山下才发现小腿上的血已浸出了裤子,早已结痂了。最得意的莫过于有马的主儿,手里提半捆青草,嘴里哼哼唧唧吹曲,或打一两声口哨,在热气里,悠闲中透着不可名状的傲慢,马驮着两扇麦子摇摇晃晃,小孩躲闪不及,贴着上坡顺势抓住一根藤蔓,像猴子一样吊着。
  麦地里的捆成的“扎扎”或立或卧,全没个样,倒是“束子”们站得一本正经。地里的男人们弯腰挥镰,麦子们在颤栗中被收割。女人习惯蹲蹴着,一镰一镰地旋着,旋过的麦茬齐如春韭。孩子们也没闲着,大一点的学着挥镰,小一点的拣麦穗,或抱麦扎,心里牵着水壶、水瓶,半会儿就咪一口,像小时候咂奶一样上心。
  傍晚时分,不管是牛车、马车还是人力车,麦子让它们都变成了巨人,高大肥胖,上路时,车身仰起,车尾的麦子拖到了地上,出沟全是下坡路,车子们走起来雄赳赳气刚刚,远远看去,路面是一条河,车子们鱼贯而出。
  十天半月的功夫,麦子们全都运下山了,更勤劳的会把地也翻掉,新鲜的泥土松软如酥,再来几场秋雨浇泡,麦茬们全腐败在地里,变成了肥料。关于麦子活告一段落了,接着就是洋芋的活、关于当归的活了。活一件接着一件,即使在冬天地里长出来的枝枝干干都被收掠一空了,有人背着背篓、拿着挖子,或腰里系根绳、手里捉把镰刀进沟,在塄塄坎坎上挖苡子、割长草,以供冬天烧炕、烧灶之用。
  下大霜了,依然有一群一群的羊迈着细碎的步子进沟,沟像一只巨大的敞口容器,羊群是沟的蚁民,它们吃雪,啃草,或者用“咩咩——”来驱赶寂寞。远处的峰套件雪的白褂子,木然矗立。荡羊老人将羊驱到一片较平的山地上,选一片高地,将石头上的残雪用袖口揩去,又吹几口,将棉衣尾收在石面上,寂然下坐。不明白,他的眼睛到底是看山还是看山顶上漠然苍白的天空,或者在望山下屋瓦上飘起的炊烟呢?他的眼睛好半天才动一下。偶尔起来的寒风,将他稀疏的胡须吹弯。太阳蒙上一层塑料,斜挂在山的一角,时间像走停了一般,到底停在哪儿呢?冰盖了泉,雪覆了溪,枯黄抑住了生命,冷寂封裹了山……
  在冬天的张家沟里待得久了,会不会有这样一种错觉:瑟缩寂枯的日子会不会成为这里的常住居民,霜、雪、风、冷往来交织,封锁、扣压一切生机。
  事情往往是这样,当一种状态成为极致的时候,就会向另外的方向转化。突然有一天,就会发现阴山上,那些在冬天呆着不愿意挪窝的雪,已悄然撤退到塄干低下,寻求最后的庇护,但它们依然免不了,在白天淌眼泪,晚上变成冰膜保护自己,早上还加点霜,吹点冷风来加固自己,无论做怎样的挣扎和努力,躲不了第二天再次被消残的命运。阳山上早就没了雪的踪迹,扒开衰草,湿湿的一片,绿芽像一只只眼睛,活泛起来!山泉冒着热气,在地皮上划开一条瘦瘦的缝,悠悠地下山,山下的溪汩汩起来,冰盖已被踢蹬得东一块西一块了。
  山脱下了雪的褂子,春天到了!一层层的绿蔓延过来,山的表情丰富起来了,一刹那间,大朵小朵的花儿全来了,严肃无趣了一个冬天的山们也开怀一笑了,日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孩子们提把?头,挖黄黄苗(蒲公英)喂猪,挖独根换钱,往山走,找蕨菜下汤或者拌凉菜。一踮脚,五月到了,山上的草莓艳艳地躲在草丛里,庄里的妇女们挽着个笼子,带着孩儿进沟拾草莓,孩子们腿脚麻利,在山上能放趟子,手又快,拾到的草莓又圆又大,拿在城里换钱,特别讨人喜欢。当然回家少不了要犒劳一下馋猴儿,匀出一小盆来,用白糖腌了放一晚上,光咂甜水也能让人幸福好一阵子。
  这时节,养马,马是悍将。放牛,牛上山迈八字步。荡羊,羊个个是富家公子。进沟里的老汉,吼上一嗓子花儿:哎——呕——张家沟里割草呢,心像五马呢么六道呢——年轻的婆娘在麦地里拔草,突然就蹦出几句:哎——呕——麦子拔节扬花呢,我心么也像针扎哩——歌声像投进沟里的一块神奇的石子,撩拨的空气一圈一圈地荡漾,那些散落在草中低头咀嚼的马,突然感到嫩草美味没了,一副将吃不吃的样子,难肠了。牛将深埋在草里的头,悠悠地抬起,望向远处。
  过不了多久,麦子们又灿灿然,张家沟一如往常,又要迎来自己的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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