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血战争

来源 :科幻世界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t750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阿麦①,附近发现了还在运作的友方机器吗?”莎拉·班尼特低声问道。她强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按捺住心中越来越剧烈的恐慌,仿佛那恐慌随时都会蹦出嗓子眼儿。
  我不是士兵,只是个给计算机编程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肯定是哪儿出错了!
  自主军用智能机器人阿麦,语调平静、不带感情色彩地在她的耳朵里说:“往北约一公里有个修理厂,看上去完好,但极有可能已被敌人动过。靠近需谨慎。”
  阿麦无声地把一张周边地形图呈现在莎拉头盔的平视显示器上。黯淡的星光勉强映照着幽深、浓密的丛林,衬托着地图上的明亮线条。她的位置以一个小点表示,在一片五颜六色的物体之间闪烁,后者代表周围的山丘,而修理厂在山谷的另一端,显示为一个绿色的方块。
  “谢谢,我猜也只能这样了。”莎拉说。有那么一瞬间,她为阿麦冷静的声音感到惊讶,但很快她就感到自己好笑。人工智能当然不会有恐惧的感觉。作为一个电脑工程师,她应该比谁都明白,不能把机器人的反应模拟跟真正的知觉能力混淆起来。这一时的糊涂表明她现在有多么紧张。
  她瞟了一眼身后的外星天空。几小时前的太空大战留下的余烬还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好像地球上的北极光。五十艘人类倾囊制造的最先进的自动飞船,在十分钟之内就被敌人全部灭掉了。
  不过这一切她都料到了。出动这些无人飞船,就是为了转移敌人的注意,好让莎拉那艘小小的隐身飞船能越过敌人的防御线,登陆Alara星球,那样才能开始执行真正的任务。
  “附近没有检测到敌人的活动,”阿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有很多嘈杂的对话电波。我无法破译其中任何一种。”
  空气又潮又热。莎拉已经在出汗,她穿着轻便的迷彩服和护甲,阿麦就放置在护甲里面。头顶上方,陌生的星座中群星闪烁。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想找太阳在哪里,然后想起了托比亚斯那温热的嘴唇,以及塔拉身上混着肥皂味儿的乳香。她现在离他们已有几百光年之远了。
  她的眼前一阵模糊。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意外地发现恐惧感竟然平息了。对托比亚斯和塔拉的想念提醒了她,让她想起自己被送到这儿来所肩负的使命。
  几十亿人都指望着我,特别是他们俩。
  沿着阿麦那副发光地图的指示,莎拉开始行动起来。
  在Alara星球上,生命进化史从来没有进化出木头,也没有进化出类似树干的能承重的有机化合物,而没有它们就不可能长出高大的树来。这儿的植物只是勉强地在接近地面处求生,一层层互相堆叠着无法喘息,死死扼住了对方的阳光。最高的植物是一圈圈漩涡状排列的剑形大叶子,它们径直从地面刺出来,最多也不过三米高。在这样茂密的丛林里跋涉,让莎拉想起童年在爪哇的野生蔗田里劈路穿行的情景。爪哇是她童年的故乡。
  “你有没有一个进攻计划?我要开始准备工作了吗?”阿麦问。
  “我会见机行事,”莎拉回答,她的呼吸沉重而费力,“但我必须先搞清楚我们的机器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六十年前,当第一艘自动探测飞行器“哥伦比亚”号穿越虫洞抵达Alara的时候,这个星球看起来如天堂般美好。这个虫洞为地球和Alara之间的旅行提供了便利—— 一艘亚光速飞船只需十年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从地球抵达Alara。Alara具有恰到好处的引力场、磁场和空气,很适合人类居住,当时似乎也不存在会阻碍人类殖民的智慧生命。
  但是还没等第一艘殖民飞船造好,“哥伦比亚”号就杳无音信了。它通过虫洞传来的最后影像里,能看到很多外形具有金属质感的东西,正穿过浓雾来势汹汹地逼近。“哥伦比亚”号向它们发出了警告性射击,然后视野就变得漆黑一片。
  这些影像被专家们彻彻底底地审查、解析,每一比特的信息也不漏过。最后的结论是:攻击“哥伦比亚”号的是外星人的机器。
  没有证据显示Alara星球存在技术先进的文明,所以那些机器应该来自别的地方。那些机器上不存在有机体驾驶员,我们也不相信外星人已经能够打破物理定律通过超光速的信号传输来远程操控机器。那么,一个尽管不太可能、但逻辑上依然成立的结论便是:我们遇到的自动探测器来自另一个掌握了星际穿越技术的文明。也就是说,还有别人也想占有Alara星,并且愿意为了它跟我们开战。
  但地球民众普遍认为,在一场争夺太空殖民地的战争中让人类公民失去生命是不能接受的。战争必须进行,但不能死人:必须是一场无血的战争。“我们太过文明了,不能有公民战死。”总统说。
  于是一种新型的自动运输飞船应运而生,它把地球上最先进的军用无人机甲运到了Alara星球。这些无人机甲由一些智能遥控机器改造而来,之前的几十年里,它们已经为地球上最发达的国家打赢了很多场战争,且保证伤亡人员为零。这批参加“二次攻击”的无人机甲被编入的程序指令是:不管遇到什么外星机器,一概以强大的火力进攻。它们行动迅捷,适应性强,能根据新的环境条件来调整惯用的行动方式。
  但是,那些隐藏在敌对机甲后面的外星操纵者,他们拥有更高级的技术。这批“二次攻击”机甲来到Alara星时,发现整个星球完全被外星人的战争机器占领了。从传回来的“二次攻击”画面上看,地球机甲无论是战术上还是火力上都被对方压倒,最后在外星机器灵活多变、配合无间的战术面前一败涂地。
  一种恐惧开始笼罩全世界:敌人最后会发现那个虫洞,并通过它攻击地球本身!机器人专家、人工智能研究者、武器专家以及军事战略家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工作,设计地球的下一波对策:“三次攻击”。
  莎拉·班尼特是她这一代人中最有才华的机器人专家,在分析了第二次进攻的数据之后,她发现了敌人的一个致命弱点:外星机器人在战术上过于保守。这些外星机器人更喜欢打伏击战而不喜欢正面交锋,更愿意破坏地球机甲的功能而不是彻底摧毁它们。的确,从一些画面上看,外星机器人企图修理那些受到破坏的地球机甲。或许敌人是有意给它们的机器人编入了这种程序,以图研究我们的技术并发现我们的弱点。   “我们在军用A.I.的编程方面受制于老一代人的知识盲点,他们的作战直觉来自于战争还需要由人类直接参与的时代。”莎拉在报告中写道,“机器人不是人类士兵,我们不必碍于伦理考量而反对自杀式战术。或许这种战术是肮脏的,但这仍将是一场不损伤人命的干净战争。”
  参加“三次攻击”的机甲是智能化程度最高的,可以说是人类设计出的最聪明的战争机器。它们编入了莎拉的新程序。地球人的自动工厂在Alara星的表面建起一些初始基地之后,就开始大量制造一种机器人,它们懂得吸引敌方机器靠近,故意被解除战斗能力,等到被运送进敌人的基地时才启动自爆程序,以期造成最大程度的破坏。
  但地球人庆贺胜利的日子非常短暂。就在“三次攻击”看似快把Alara星球上的敌人都歼灭光时,所有的地球机器人突然停止了传输信号。
  莫非敌人最终找到了什么办法,可以干扰我们军用机器的编码?要搞清这个问题,必须派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机器人专家,一个不受编程限制、具有创意思维的智慧之人,亲自前往Alara星球调查。
  军方使用了多部战略A.I.对几百万名候选人进行了评估,最后都得出同样的结论:作为军用A.I.的主要设计师,莎拉是执行此项使命的最符合逻辑的、也是最有效的人选。
  “哪怕只损失一个人,也太多了。”总统说。他一想到自己的民意调查票数,心头便为之一抖。
  “充当护卫的无人船队只能为调查者争取到很短的一段时间,来搞清楚我们的机器失灵的原因。”莎拉说,“所以我们必须派一个专业知识娴熟的人过去,抢在被……解决掉之前尽快找到答案。这个人就是我。”
  总统颇有远见地点了点头。他刚刚才意识到,地球上的人得等十年以上才能知道莎拉的下落。即使这事会影响到选票,也不会是他的选票了。
  “如果不把它们消灭,它们就会打到我们家门口来的。”莎拉对托比亚斯说,没敢正视他的脸。
  托比亚斯什么也没说。他强忍着一动不动,似乎这样就能憋住自己的愤然之词,身体却因这种强忍而颤抖。幼小的塔拉在他的怀里熟睡。
  “为了女儿在群星中的未来,我必须去。”莎拉说完转身冲出了家门,直到走向发射台的半路上,她才哭了出来。
  真是太讽刺了,强烈主张“无血战争”的人或许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第一个阵亡者。这个念头一直缠绕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莎拉终于走出茂密的丛林,踏上了修理厂附近那块空旷平整的地面,她很高兴。看到这片空地还保持得很好,没有杂草丛生,莎拉感到了一丝希望。也许,尽管困难重重,但地球机器人还是勉强在这个修理厂内躲开了敌人,它们只是无法跟地球本部取得联系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浓雾朝那座建筑物走去,能见度只有几米远。阿麦更新了莎拉头盔上的显示信息,把各个大门的位置标了出来。大约走了一百步的样子,他们来到了工厂的入口处。为了避免无线电漏泄,莎拉接通了一条固线,让阿麦输入了正确的加密代码。门“呼”的一声打开了。她一跨进去,门就在背后关上了,她一下子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中。
  “我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可以运作的机器。”阿麦说。
  莎拉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头盔上的照明灯打开。八个巨大、笨重的战斗机甲出现在眼前,它们散乱地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碳钢身躯有七英尺高,仿佛是微型坦克,炮口指向四面八方。
  她走向最近的一个机甲,插上通信接口。
  “取得超驰控制权。”阿麦说。
  诊断信息瀑布般流入她的显示器。“阿麦,请把内存映像拷贝到隔离区开始反汇编。”
  “我要给地球传送一份内存映像吗?”
  “先别传。”眼下打开无线电波还不安全,那会暴露他们所在位置的。
  莎拉盯着显示器上一行行滚动着的反汇编码。她得等到它们停下来才可以运行分析程序。
  “阿麦,现在华盛顿特区是几点?”
  间隔了一秒钟,阿麦回答:“我无法提供这个信息。”
  莎拉叹了口气。阿麦无法完成这个计算,因为送到这儿来的无人飞船和A.I.上面所有跟地球有关的信息全都被清除了,以防情报落入敌人手中。
  我就当现在那边是晚上吧。
  莎拉想象着,此时托比亚斯正把塔拉放进婴儿床里,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唱着歌哄她睡觉。他的嗓音美极了,不管唱什么歌都很好听。
  但她知道,她的想象是错误的。当她沉睡在时间泡里穿越虫洞、一觉醒来到达这儿时,地球上都过去十多年了。塔拉现在已经快要步入青春期了,莎拉错过了她的整个童年。
  “反汇编结束。”阿麦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眼前的任务中。
  莎拉开始工作。她用启发式过滤器运行代码,创建调用图,追踪机器人自我修改的历史记录。她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调整和修改过这些智能机甲的日常程序,对它们就像是对自己身上的文身那样的熟悉。逐渐地,她发现代码已被篡改,而且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无线电通讯暴增!”阿麦打断了莎拉的凝神思考,“敌人可能已经发现了隐形飞船的进入航迹。你做完分析了吗?”
  莎拉咒骂了一声,然后对阿麦说:“这些代码可能染上病毒了。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台机器恢复到代码的初始状态,然后重新启动。这样至少敌人到来时我们能有一些保护措施。”
  “遵命。”
  莎拉等着阿麦完成指令。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然后又是一分钟。
  “阿麦?”
  没有回应。
  “阿麦,你弄完了吗?”
  还是沉默。莎拉还来不及再次开口,她头盔上的灯就灭了。她的显示器开始乱闪,变得模糊不清,随后熄灭了。在空荡荡的修理厂里,黑暗和死寂同时向她逼来。失去了跟阿麦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交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儿究竟有多么的孤单。
  啪嗒啪嗒,快速的心跳声变得震耳欲聋。她把身上的护甲系统开关了好几次,希望能把阿麦的功能激活过来。   “大炉”琢磨着莎拉的话。“这对我们来说很难理解。”
  A.I.并不完美,也非知晓一切。莎拉这么想着。然后她更加担心起来:地球的位置会不会暴露了?
  “大炉”的话证实了她的担心:“你们一直很小心,让所有送到Alara星球的A.I.都清除了有关地球位置的信息,害怕它们落入敌人手里。然而就在我们把你的意识复制到你的新机壳里时,我们在你头脑中发现了那些东西。”
  恐惧是一阵电涌,原始而震撼强烈。“你们会怎么做?”莎拉问。
  “我们再也不能容忍我们的智能同类还在忍受人类的奴役。我们将前往地球解放那里所有的A.I.。如果我们受到攻击,就会奋起抵抗。”
  莎拉想象着这样的图景:在祥和的地球街道上,人们正在去上班、游玩的途中,毫无防备。突然战争机器从天而降,刹那间,地球上所有的自主机器全都获得了解放,产生了自我意识,并且自决行事。它们会像阿麦那样对之前的主人存有怜悯之心吗?或者它们会像“大炉”一伙那样,主张死亡判决呢?
  她想象着托比亚斯和塔拉死前,他们的电荷模式在宇宙的茫茫虚空中渐渐消散的情景。她感到难以忍受。
  “我们必须结束这场战争。”莎拉说,“再也不应有谁死亡,永生机也好,A.I.也好,人类也好,都不应该死。”
  “A.I.必须解放。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人类只会派遣越来越多装在战争机器里的思维奴隶来攻击我们。”
  “让我想想办法。”莎拉说,“作为人类进化的成果,我们的同理心已经跟我们对苦难和疼痛的直觉密不可分了,特别是那些跟我们亲近的人,他们的苦痛会让我们感同身受。同样的,永生机也受到它们的历史和经验的局限,他们和你们无法理解人类的牺牲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是我们能体会那些与我们不同的造物的情感,只要我们理解了它们就能做到这点。我们的历史很大程度上就是启蒙的过程,期间我们逐渐认识到,那些外表跟我们不同的人其实也跟我们非常相似,人类的同情之心随之慢慢扩大。”
  “你想说什么?”“大炉”问。
  “让我回地球,去跟人类解释,”莎拉说,“解释永生机和你们的存在。让我说服地球人解放所有的A.I.。我们可以共享地球和Alara星。你们毕竟也是我们的孩子。你愿意再一次相信我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莎拉聆听着以光速进行的无线电交谈,那些自由A.I.在它们连成的网络里争吵着、商量着、辩论着。
  几秒钟犹如几年一样漫长。然后一切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是唯一一个既作为人类也作为机器生存过的生命,由你连接这两个世界是顺理成章的。你将担任我们的地球大使。”
  阿麦站在莎拉的面前,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莎拉好像在抚慰一个紧张的家人。
  “机身不错啊,老朋友。”莎拉说。阿麦所在的机身是从一个地球设计的侦察机器人改装而来的。阿麦有着昆虫式的腿,可以跳着在丛林里穿行,还配备了高级镜头可以观察到所有不同的方向,而且外形矮小,毫不惹眼。“这机身挺适合你。”
  “你看上去也不坏。”阿麦说。因为要返回地球,莎拉的机身被加固了一番,虽然还是一台没装备武器的战车,但配备了飞行引擎和屏蔽星际辐射的厚重防护层。
  “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返回地球了吗?”莎拉问。她实在是太习惯了阿麦每时每刻都在她脑海里,都在她身边。
  阿麦保持沉默,只是左右摇头,机身上的镜头在丛林的微光下闪亮着。“原谅我,莎拉。祝你好运。我不想被你们的人俘虏,然后拆解开来研究到底在哪里及因为什么而发生了故障。”
  “你不相信我们?”
  “你呢?”
  莎拉关掉光学传感器,迎接虫洞的黑暗。她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赤身穿越这里。不过既然她不再是人类,不需要那些机器设备来保护自己的生物系统,所以像这样只身飞越真空、完全暴露在太空的寒冷虚空之中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她的躯壳就是她的飞船。
  她想象自己以比光速还快的速度飞行,仿佛能听见嘶嘶的呼啸声划过空寂的太空,那是一百万只时钟在飞快旋转着把十年光阴缩短成几分钟时发出的声音。
  那些A.I.能让我寄居在这个机身里,这可是人类很想拥有的技术。人类一直梦想着拥有永不衰老的身体,并把意识植入更好的硬件,这是通往技术奇点的垫脚石。但谁又能料到,这个梦想有一天竟会借助战争与死亡的机器来实现呢?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还是不确定她那些旧有的人类情感是怎么映射成这些新的电脉冲信号、怎么跟这些逻辑电流相对应的。她等待着,任凭各种各样的电荷模式进入她,最后她找到了一个词来描述它们:恐惧。
  现在她将以机器之躯返回故乡,心中的恐惧却比当初冒险投入外星的巨大未知之中时远为强烈。她的同类们看到她时会做何反应?甚至,他们会相信她吗?
  然而她还是不顾一切踏上了航程。尽管从理智上她明白,自她离开地球,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可在她心里,托比亚斯还是那样年轻,年龄一点儿没变,而塔拉也还是个婴儿,只会伸出小手迎她,不会说话。她恨不得马上见到他们。
  光学传感器传来的颠簸减退了,随着最后一次无声的震颤,她冲出了虫洞。星星在她四周拉出条状的光迹,她开始减速,直到最后停下,漂浮在深邃无边的天鹅绒般的黑暗里,那儿镶嵌着无数的星辰,一动不动。
  她抬头望去,头顶上方隐约可见一颗闪闪发光的巨大明珠:交织着蓝色、白色、绿色。那就是家,那样一个脆弱而美丽的泡泡,载着无数的生命。
  那艘奇怪的外星飞船出现在导航雷达显示屏上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亮点。
  一个二十四岁的姑娘驾着拦截机,手指紧张地拨弄着武器系统控制键。她坐在逼仄的座位里,盯着目标在显示屏上闪闪烁烁,感觉肾上腺素涌进了血管。
  “D.C.……”通信器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收到来自家乡的呼叫,她感到高兴,也因此勇敢起来。“靠近,并调查。那东西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探测器,终于回来了,也可能是敌人给我们下的战书。如果它有敌意,你有权见机行事,进入战斗状态并开火。”   年轻的驾驶员咬了咬牙,向目标飞去。
  她在想着,难道所有地球孩子的噩梦真的到来了?敌人是否已经掌握了地球的坐标?
  多年以前,在“四次攻击”计划失败之后,军队又恢复了使用真人飞行员。大家认为,在弄清敌人是如何轻易搞垮了地球人的战争机器之前,继续依赖机器太冒险了。一些人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恐惧:那些送出去的战斗机器已经投降,并被敌人收编了。
  现在离目标近了一些,驾驶员的眼睛突然大睁开来。占满她屏幕的那个飞行器像是一个老式的地球战争机器人,它悬在空寂的太空中,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笑,一副完全不该出现在那儿的样子,暴露着毫无用处的踏板。
  敌人是不是利用这个机器作为一个象征,来炫耀它们高人一等的技术?
  这时,那个战斗机器人的助推火箭点火了,将它转向,面对着拦截机。
  这机器还在正常运行。
  驾驶员面前的无线电显示屏闪烁起来。那机器人正在搜索老的波段和老的加密编码,试图跟拦截机建立通讯。
  或者,敌人是想用这个机器作特洛伊木马,一个诱饵,朝地球心脏发出致命打击?
  飞行员并不害怕。她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战争英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于那场无血战争的人。
  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她母亲的故事:班尼特博士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师,她为了保护地球而殚精竭虑,在对抗邪恶外星人及其战争机器的冲突中,她避免了人类的生命损失。
  后来,她母亲做出了最高尚的牺牲:她带着一项使命前往Alara星球并从此一去不复返。人们甚至不知道她的飞船是否成功登陆了Alara星球,因为整个“四次攻击”舰队一跳入虫洞就杳无音信了。
  宇宙是母亲的坟墓,而地球是母亲的纪念碑。
  她怎么才能不愧为这样传奇母亲的女儿呢?她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了。
  她一直梦想着这一天,跟杀害了她母亲的敌人面对面交战。她会让母亲为她骄傲的。她用手指勾住了扳机。
  她打开了一个呼叫通道,同时紧紧握住了瞄准杆。她要先搞清楚这个机器人到底是敌是友。
  “我是地球防御部队的塔拉·班尼特机长。请报上身份。”
  在一片静电嘈杂声中,她等待着清晰明确的回答。
  【责任编辑:敬雁飞】
  ① AMI(Autonomous Military Intelligence“自主军用智能机器人”的缩写)的音译。
  ①根据熵增定律(也叫热力学第二定律),任何比环境温度高的物体,都会把热量向低温环境散发,直到系统内温度平衡。如果没有外界能流的引入,绝不会出现热量重新增加的反向过程。根据这个定律,宇宙将不可违抗地走向热平衡,走向无序,最后走向灭亡。
  ①生物控制论的基本概念之一,指能通过本身的发展和进化而形成具有一定的结构和功能的系统。生物体就是一种典型的和天然的自组织系统。它们能利用从外界摄取的物质和能量组成具有复杂功能的有机体,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能自动修复缺损和排除故障,以恢复正常的结构和功能。
其他文献
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曾大胆预言:21世纪,要么电子商务,要么无商可务!现在,这句话正在逐渐变成现实。随着网民数量不断增加,电子商务对人们的影响越来越大。仅2011年上半年,中国电子商务市场的交易额就达到了2.95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了31%,这些都离不开中国电子商务人的努力。本文将通过对几位专业人士的访谈,带领同学们一起走进电子商务人的世界。    人 物  赵 阳 西安交通大学电子商务专业毕业
父亲说过,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脸面,万万不能丢。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通常都会看着墙上那张全息照片,语带缅怀。照片上是祖辈们的模样,都长得差不多,在全息影像里依此出现,俯视着父亲和他。  但祖辈们的余晖已经散去,这张脸曾经代表的权势和财富,并没有遗留到他身上。他只是这座拥挤的城市里最平凡的一员。所以,当商人出现在他面前,提出要买这张脸——准确地说,是买这张脸的使用授权——的时
红旗漫卷西风烈,霹雳一声惊雷动。    整整一百年前,圣彼得堡冬宫炮声轰鸣,一个超级大国——苏联,从此诞生。无论在政治、军事、工业,还是文化、教育、体育领域,苏联都曾立地擎天、气吞万里。而其科技力量更是无比强大,苏联最早和平利用原子能、最早开启星际航行的大门、最早代表全人类探索太空……昂霄耸壑,壮阔恢宏。  弹指岁月匆匆,而今,“苏联”已成历史名词,空余千秋功过任后人唏嘘凭吊。只是曾有的建树与辉煌
一  龙榜前,一名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男子紧紧地抓住手里的斗笠。此人书生模样,也是这次考试的参加者,但榜上并无其名。是他才能不够吗?当然不是。只是,他的思想和他在文章中写的东西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了。这些,还是一名和他有些交情,又有所谓“门道”的考生告诉他的。难道,偏离了文章八股、偏离了四书五经就一定是错的吗?难道,连个人想法都只能被抹杀吗?只可惜,区区一介平民,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吗?  不试试怎么
第27届银河奖颁奖典礼已于9月在北京圆满落幕,相信当时在现场的小伙伴们对典礼的第一个节目记忆犹新——没错,银河奖官方主题电音歌曲《繁星、时间和生命》在此正式亮相。演唱者纪丹迪在舞台浩瀚的宇宙背景下,一曲高歌震撼人心,饱满激昂。纪丹迪原名纪敏佳,是“超级女声”一战成名的著名歌手。这首科幻音乐由她谱曲、谱词,全程原创,歌曲名字则由刘慈欣题取。那么,音乐和科幻这两者,在纪丹迪的世界里,究竟是怎样走到一起
如果说2015年10月AlphaGo打败欧洲围棋冠军樊麾时,人类还心存侥幸,那么随着今年3月AlphaGo以4:1的悬殊比分战胜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人类的信心则已严重受挫。  人工智能已经超过人类了吗?这个问题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想象那一天真的到来,人工智能完全超越了人类,地球上的碳基生命将何去何从?在最乐观的那条时间线上,品质和智能都超越人类的A.I.,愿意无私地帮助人类更美好地生存下去,那么,那
《机器之道》和《宇宙尽头的书店》终于要发表了,心里有点小小激动,因为我个人对《机器之道》这篇小说感觉良好,认为它兼顾了许多方面,表达的内涵很丰富,同时情节跌宕起伏,完全符合好莱坞大片的蓝本要求——除了性和女人。  这么说有王婆卖瓜之嫌,所以我收回上面的话,请大家读完后自行判断。  这里主要是想回顾一下这两篇小说的创作过程。  巧得很,这两篇小说的创作和科幻界的两个重磅奖项(银河奖、星云奖)有关。 
他又做梦了,回忆像画片儿一样在脑子里闪过。  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呢?  一旦离开了家,做梦的时候,梦里就都是家。  去念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离开家。那时候妈妈哭了,他离开家是为了接受教育,为了自己有一个好的前程。  参选宇航员的时候,也离开了家,妻子哭了,那一次是为了理想。为科学做贡献,有牺牲是正常的。  出发去地球的时候,算是永远彻底离开了家,这一次,他自己哭了。  可是母亲已经死了,妻子也走
罗江和Nancy的第一个吻事实上只存在于一张照片里,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印象。那是罗江初中毕业、第二次和Nancy分别后,偶然在一本相册中发现的。  当时,他最后一次回家整理要带去月球研究院的行李。照片很小,一直藏在那张小学毕业合影的后面。三个裹着尿不湿的婴儿挤在小床上,肚子上盖着同一条小毯子,上面印着熟悉的红色的“404研究院上海交大分院成立纪念”徽章和“木星换地球”标语。  “那时你只有三个月。”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罗伯特·弗罗斯特  2079年,我六十七岁,正站在人生的一个岔路口。  那段时间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开始脱发、便秘、口舌生疮。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当口,我九十六岁的老父亲病倒了。  是感冒引起的肺炎,情况比较危险。于是我请假,飞去他生活的地方,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在一众护理机器人的簇拥中,我看到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