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窗外的雨搭，呼嗒嗒，呼嗒嗒，像婆婆不倦地拍门声。我知道婆婆再也不会叫我起床吃饭，叫我上班，叫我扫楼梯——再也不会。今夜，我穿着婆婆亲手为我缝制的锦缎上衣，坐在春风里回忆，一任泪水滚落。
　　
　　生命里充满了告别。2006年3月13日，与我共同生活了18年的婆婆走完了她87岁的人生旅程，离我们而去了。她在一个秋天里走进我的生活，又在一个春天里离去，让活着的亲人猝不及防，除了悲伤，更来不及思索，该如何接受这缘来缘尽的宿命。
　　18年前的秋天，我与先生结婚。我们旅行刚回来，婆婆就踮着小脚来到我们的住处，进门后她把怀里抱着的被面、床单摆在床上，一边说：“妞哎，你娘我老了，没成色了，也没给你弄啥。这些都是亲戚邻居的一点心意，我都给你拿来了。你看看，喜欢的就用吧。”婆婆走后，看着枕头上的一叠钞票和一床花花绿绿的物品，心里感到了说不出的温暖。
　　其实，开始婆婆并不满意我这个媳妇，曾对先生说：“你看看，你娶个学生娃儿，啥活儿也不会干，成天洗手崩指甲的，不会这不会那，就会识俩字儿，看你这日子以后咋过!你们单过吧，我不伺候你们。也让你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这样倒好，我和先生一起晕到哪儿是哪儿，晕到哪儿吃哪儿，很少在家做饭。不久，为了工作我就回了信阳。剩下先生一个人，嘴还是插在父母锅里吃!
　　有了儿子以后，我回到郑州。先生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刚搬进新居，婆婆就提着包袱来了，说是来看孙子。她一来，就开始忙这忙那的，把我和先生支使得团团转。今天要教我发面蒸馒头，明天要教我擀面条儿。她还让先生给她买面杖，做案板，要教我包饺子 ，一大早就起来拌面汤，烙油饼，嘴里总说：“你可是老院儿的媳妇，不能啥都不会，你得给我好好做，不能丢人!”一开始，我毕恭毕敬地跟在她身后虚心学习，后来实在觉得没必要，就干脆不学了。婆婆喜欢做饭就让她做吧，反正我有很多书要读，有很多事要做。一连几天我没进厨房，她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一天吃午饭时，她板着脸问我：“你啥也不想学，这以后的日子到底咋过?嗯！”我笑着说，妈，我上班挣钱，天天给你买牛肉、面包，点心，让你天天吃好的!你一辈子吃苦受累的，不容易，该享福了!话还没说完，婆婆的脸刷地变了，筷子“叭”地拍在餐桌上：“你个败家娘们，那点心能天天当饭吃吗?日子能那么过吗?从明天开始，你要做饭!”我怎么就败家了?做就做，有什么了不起!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端个钢精锅买回了豆腐脑儿和油条；中午用电饭煲焖了米饭，还做了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晚上我熬了米汤，买了芝麻小烧饼。这么好吃好喝地招待婆婆，心想她一定会高兴的。两个星期过去了，不但没有看到她灿烂的笑脸，婆婆的脸黑得像酱油儿刷的一样，越来越乌涂!
　　星期天，丈夫正好在家。她一早就堵着门向丈夫嘟嘟囔囔说：“你媳妇这哪是在做饭哟，她是在买饭，她每天都给卖饭的去送钱!看你本事大的吧!在村子里，南北东西院儿里的媳妇不都是跟着我学针线、学茶饭，咋轮着自己的媳妇就这么不听话?你给我说说看，嗯!你们有本事挣钱，你们就过你们的好日子吧!我不在这儿伺候鳖孙!”说完，婆婆提起包袱，踮着小脚走了。丈夫看看我，追了出去。
　　儿子一岁时，我要上班了。没办法，我们只好请保姆照看孩子，打理家务。婆婆听说了，又提着包袱来了，这一回，身后还跟着公公。放下包袱，婆婆就说：“我和你爹老了，要跟着儿子媳妇过日子了!你们上班忙，这家就交给我吧!”丈夫自然高兴。这就意味着，以后的日子大家要在一起搅稀稠了，我再也不能早饭午饭合在一起吃了，再也不能穿着拖鞋蓬着头，七扬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夹着尾巴做人吧。偶尔下班回家，没有做好饭，婆婆叫我下厨帮忙，公公就说话了：“媳妇在外累了一天了，回来理应有饭吃，你还有保姆都在家，连个饭都没做好，还有理叫人家来帮忙?”这回轮着婆婆瞪眼了。不过我还是去厨房端饭盛汤，让婆婆歇会儿。这时，婆婆的脸就会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妞长妞短的叫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对于她的唠叨，则是这耳朵听那耳朵扔，谁也没有当回事儿。
　　光阴如梭，一转眼儿子上幼儿园了，上学了；公公去了。可婆婆总也不服老，她成天做这做那，手脚不闲着。她给儿子做鞋、做衣服，儿子不穿。她就绣袜垫子，一双又一双。80岁时她依旧下厨房烙油饼做饭，不让她干，她还不愿意。
　　每年的夏天，婆婆总把儿子和孙子的棉衣都拆洗干净，重新做好放在柜子里，把被褥拆洗干净缝好后放在柜子里，孩子的毛衣她吩咐小姑子买线织好放在柜子里。一入冬，她就提醒我：孩子的棉衣在柜子里第几层，丈夫的毛衣在柜子里第几层，被子在柜子的第几层……85岁那年，婆婆连续两次骨折后再也没有站起来。最后的日子里，她坐在轮椅上，喜欢由保姆推着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房间瞧瞧，然后习惯性地用拐棍敲我书房的门说：“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婆婆是我的旧时光，是我曾经的欢乐和痛苦，幸福与忧伤。婆婆的笑脸曾像夏日竞艳的花朵，开在我的身边，开在我的生命里，温暖并点亮了我的生活。生命也如夏花，选择在春天里开放或凋零，是一种轮回的开始，或是一种华丽的谢幕。但在活着的人的心目里，爱如日月，永远也不会有凋零和谢幕的时候！
　　编辑赵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