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7年的国庆长假后，我们乘坐的“探寻南疆”专列一路西行，到达新疆喀什市的那天，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我在微信里告知家人：我已经到了祖国最西边的城市，一会儿我们还将登上海拔3800米的帕米尔高原，去浏览那美丽静谧的卡拉库里湖。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会儿，微信就有了信息提示，且此起彼伏。老婆一定是觉得帕米尔太过高远惊悚，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她义正词严地告知，海拔那么高，最好是不要上去了。就连平时在微信表达中一向矜持得惜字如金的儿子，也在回复里非常罕见地用了“注意安全”四个字。看着这母子俩的一唱一和，一下就讓我有了左右为难的威压。
　　 事后回想起这一情景，怨怪中充满温馨，家人的在意让我想到了很多很多。还真不能怪他们的小题大做，在过去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位于新疆西南边陲的帕米尔，在我们内地人心目中，绝对是一个很神秘又很向往的所在。在我们先前许多固有的观念里，那里山势的险峻雄奇，那里海拔高寒缺氧，仿佛就是一处生命的禁区。
　　 据说，很多的内地人一到帕米尔，就会有走到了天边的感慨。在那宽阔无边、辽远高耸、空气稀薄的地方，不要说是日常生活，即便是匆匆忙忙地路过，仿佛都会给人带来危险和不测。以至于在我们的意识中，只要一提到帕米尔，脑海里立马就会浮现出荒凉奇绝的戈壁荒滩，惟余莽莽的昆仑雪山，绵长蜿蜒的国境边界，人迹罕见的辽远空蒙。这样的一幅场景，想着的时候会令人心醉无比，而真的要只身走到那里去，那就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家人的无比牵挂和担忧也是再正常不过。
　　 我对帕米尔最为具象的一次认知，应该源于那部叫《冰山上的来客》的黑白电影，依稀记得第一次观看电影时还不到10岁。那时我们住家附近有一家国企的露天电影院非常火热，打仗的电影我们都爱看，而这部电影的仗是在那宽旷幽深的高原和连绵起伏的雪峰间打，那种打仗的拉锯就特别神奇也特别好玩。大人们的神情是非常严峻的，阿米尔、古兰丹姆、梁排长等剧中人的一举一动都留给我们太多的印象。阿米尔最后冻僵在边防哨卡，善良的古兰丹姆逃出特务魔掌，解放军取得了最后胜利，都会给人们带来生动的兴奋。后来稍大一点，不论是从书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媒介上，我一看到帕米尔这几个字，心里就会有一种既心驰神往又惴惴不安之感。现在我已经走到了喀什，走到了帕米尔的脚下，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旅行车出了喀什城区，沿着中国至巴基斯坦的314国道，向着帕米尔高原的腹地驶去，一直到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地界，我们才赏心悦目地浏览到卡拉库里湖的无比壮丽和绝妙美景。
　　 静卧在帕米尔皱褶处的卡拉库里湖一定是我们“探寻南疆”最值得去的地方。她如同一位含蓄而多情的女子，波平浪静又如水墨画般地铺向远方，瓦蓝幽深的水面时有涟漪微微四下延展，水色倒影着雪峰刺眼的光，经意与不经意地缓缓晃动，像是在对我们颔首致意，湖水的温婉柔情，一下把周遭的景物衬托得犹如梦幻。
　　 山高人为峰，在这里似乎才能品味到最绝妙的瞬间。高耸于天穹的千年冰峰静静地望着我们，凛冽的秋风有声有色地吹在脸上和身上，羽绒服刺啦啦地响。回身过去，湖水与雪峰交相辉映得紧致细密，几无缝隙。真个是无处不是美景、四顾皆可如画的人间天堂。
　　 轻微的高原反应和美轮美奂的景致，让我的心跳加速，呼吸与说话有些发紧，可内心却澎湃得一塌糊涂，对湖水由表及里的感知和身心由此及彼的恍惚共生共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暗自思忖：来过帕米尔，足以慰藉此生。

二

　　 帕米尔高原，在塔吉克语系里有“世界屋脊”的意思，而这个对我们来说显而易见的异常神秘地界，华夏的古代，汉语却把它称为葱岭。
　　 我徜徉于卡拉库里湖边，有一块耸立着的巨大石碑吸引了我的眼球，“葱岭圣湖”四个遒劲的红色大字更是让我思索良久。我诧异地思索，这“卡拉库里湖”和“葱岭圣湖”，它们之间的关联是什么？问陪同的导游，她好像也不能说得很具体，于是在百度里求解，几番周折下来，几乎找不到一条满意的答案，只能从若干个不相干的路径迂回穿插，最后终于明白过来，这湖的两个名字源于两个不同的语系。
　　 卡拉库里出自塔吉克语系，它和帕米尔如出一辙，大都是音译。而汉人对山脉河流的命名似乎更为具象，传说中有周穆王西巡到过此地，史料中记载着张骞出使西域时在湖边饮马，先人们与这壮丽的湖畔多有接触。既然这里在两千多年前，就曾经得到过大汉最高皇权的泽被，那这圣湖的名字就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于是，卡拉库里湖和葱岭圣湖这两个名字从此就有了并行于世的理由。
　　 我这一刨根问底不打紧，仿佛不经意间就撩开了尘封在历史深处那厚重纱幔的一角，隐隐约约地闻到了这里几千年间的马蹄声碎，那份欣喜顷刻间弥漫于心。
　　 传说中三千多年前的周穆王西巡，曾经到过帕米尔高原南北两侧。此说我没有找到特别过硬的凭据，而公元前119年的张骞出使，一下成了这条东西大通道的开山始祖，那可是有史可查的。有了张骞那10余年艰苦卓绝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丝绸之路，数千年中，漫漫征途上，无数的使者、将帅、王侯、艺家、文人、僧侣、商贾，他们步履匆匆来来往往的身影，这些都成了有史为证的事实。伟大的“丝绸之路”更是一个连贯东西文化、让华夏各民族最大融合的标杆，数千年傲然屹立在这绝美的峻峭冰峰上。
　　 无论我们今天用怎样的赞美之词，都无法去充分表达当下对两千多年前张骞“出使”的万般敬佩。对于这位“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东方的哥伦布”，我也只能是在静静的葱岭圣湖湖畔默默地向这位优秀的远年先辈，送去我迟到太久太久的问候。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帕米尔，却出人意料地一脚走进历史的最深处，这份惬意无与伦比。在张骞当年站立过的地方，举目四望“丝绸之路”如今的通达，那延绵的驼队和万千商贾的东奔西忙盘旋于脑海，如定格般具象鲜活。湖边的314国道成了直通巴基斯坦的高等级公路，红其拉甫口岸昭示着今日中华的神圣庄严，这条路与张骞出使的丝绸之路重合在一起，共同构筑起华夏文明的宏阔、悠久和伟大。 　　 对于张骞出使西域，书本概念大多数人是有的，可我以前有一个不明白也没有说破的小心思。我在想，按我们当下的思维逻辑去考量，一个使者的出行，那不过就是一次国与国之间很正常也很风光的公务活动么，如许厚重的历史何故要浓墨重彩的记下这一笔呢？翻阅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我看到这样的记载，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居然耗费了差不多13年。这一数据就让我顿时震动了，最让我感动得涕泗滂沱的还是在电视剧《汉武帝》中，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张骞携妻带子回到大汉朝堂时，汉武帝惊得离开了座位，整个长安一片沸騰的情景。
　　 这次我们“探寻南疆”，十余天就洋洋洒洒地走了上万公里，河西走廊、吐鲁番盆地、塔克拉玛干沙漠，面对着无边无垠的戈壁沙漠，坐在安闲舒适的列车上，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当年我们的先辈们，是在怎样一种艰辛无比的状态下完成着彪炳史册的英勇壮举。
　　 从历史纵深处回眸，假如没有张骞和历代英豪们的开疆拓土，中国的版图只能画到今天甘肃的临洮。张骞出使的宏大意义，恐怕连当年的汉武帝自己都不可能预见到，张骞作为一个使臣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我们从这个意义上去解读，张骞的第一次西行就愈加地显得决绝悲壮。
　　 汉武帝派张骞出使的最初始因素，是希望联合西边的大月氏国合围剽悍凶猛的匈奴人，确保大汉的边民不再受匈奴人的掠夺和杀戮。对于临洮以西的地界有着什么样的西洋镜，整个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当张骞他们历尽千难万险，经过数年的忍辱负重和艰难跋涉，终于来到大宛国和大月氏国，也就是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此举的意义在当年就没有人能够小视。最可贵的是，他翻越帕米尔的路段成了后世“丝绸之路”南端出入口。厚重的历史经历过数不清的政治上的抗争、军事上的冲突结盟，经济上的交流，贸易、文化上的冲撞交融，科技上的渗透演进，这才为今天的我们留下了这么一笔异常宝贵的财富。
　　 而今的“一带一路”再度在新疆的南端出口，恰好也连接起渝、新、欧亚大陆桥。由这里再往西走，欧亚大陆桥从这里继续延伸，走向中亚、西亚，走向欧洲大陆，走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喜欢旅游的朋友，可能都会有这样一个体会，任何景区只要在你心中立体起来，那所有的鲜活、亲切就会突然地在脑海里冒涌出来。于是，我们惯性思维里谈之色变的帕米尔，突然就亲切了许多，让我的此次“探寻南疆”变得意义非凡。

三

　　 与葱岭圣湖为伴的遗址，在帕米尔高原深处还有六处驿舍，他们的具体位置在塔什库尔干石头城的南边，虽然都已坍塌，但以卵石砌筑的墙体、方形尖拱的屋顶至今依稀能见。达布达尔古驿舍遗址是目前看上去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人们站在古驿舍里，透过照进残破屋顶的阳光，还能够看到屋角类似于古人用硕大的卵石砌就的炉灶，室内的墙壁上明明暗暗地留存着多年前烟熏火燎过的痕迹。没有人知道这里住过多少过路人，也无法去考证都有谁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达布达尔古驿舍是往来商旅的必由之路，这就为我们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历史年轮的波折前行中，两千多年前，带着汉武帝西扩野心而出使西域的张骞，厉兵秣马地杀出长安城，走过天水，走过西凉，走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王国，一路踉踉跄跄地西行来到葱岭圣湖，一下子就有了些惶惑。这是哪儿？湖水这般荡漾，满山遍野的野葱铺天盖地，人困马乏的一干人，顿时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
　　 这群人在湖边饮马野炊，在旷野间放肆地呐喊，而回应他们的则是山间野马的咆哮和羚羊的低鸣。当然，这群人无法确定这是哪里，既无地图也缺乏向导，张骞驱人回长安向朝廷汇报，实在找不到自己在旷野中的位置，也难以说清自己所在的方位。于是葱岭一词就脱口而出，于是汉族人在这里出现的最早记忆，就从此有了入史的依据，而他们落脚的达布达尔古驿舍驿站，屋前的河滩草场肥美至极，气候也温暖湿润，特别适合于往来客商的驻足流连。从此这里便成了可供来往商旅放牧驼马、浆洗风尘的一块绝佳宝地。
　　 这里是帕米尔高原东部的慕士塔格冰山脚下，葱岭圣湖和达布达尔古驿舍都是群山环抱之中的璀璨明珠，天地广阔水草丰美，常有柯尔克孜牧民在此驻牧。遇到晴朗的天气，碧水倒映着银峰，湖光山色浑然一体，景色如诗如画，使人沉醉迷恋。
　　 葱岭圣湖是世界上极少有的高原湖泊。
　　 湖的四周有冰峰雪岭环抱，在风平浪静的日子，皑皑银峰、绿色草原和湖边畜群倒映在湖中，优美异常。若不是有了高大的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慕士塔格峰紧挨着湖边，不管它是葱岭圣湖也好，还是叫卡拉库里湖也罢，着实也没有那么出彩。而有了这高高耸立的雪峰，那味道就不一样了，幽蓝的山脊倒映在更加幽蓝的水面，湖光旖旎奇幻颇为令人遐想。湖边不远处有达布达尔古驿舍驿站，有可供当下旅游者下榻的毡房、木板房，包括新鲜蔬菜在内的风味餐，每年的夏秋季节，这里既是登山旅游者的大本营，也是过往旅客参观游览的场所，人们一边欣赏帕米尔高原的大好风光，一边划着小橡皮船在湖中自由荡游，整个帕米尔的大好风光尽收眼底。
　　 到了晚上，美丽的柯尔克孜姑娘和剽悍的柯尔克孜小伙子开始在湖畔燃起篝火，与游客载歌载舞。湖畔篝火连绵，湖中繁星点点，粗犷的歌声在群峰间回荡，烤羊肉的香味四处流淌，那种滋味又岂能是我们内地人可以去想象的。
　　责任编辑 丁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