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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叫自己的名字：“雨石，快起来，该去看那个小子了！”
草草洗漱后我溜出自己的小屋，穿过那片雾气迷蒙的树林时，我看见大堂上爷爷一脸疲惫的倚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一定又判了一晚上的案子，爷爷真够辛苦，每天有审不完的案子。大堂上烛火通明，我却已经懒得看那里的热闹了，小时候我还好奇，常常躲在爷爷的书案下，把帷幔撩开一条小缝偷看下面鬼哭狼嚎。可时间久了，发现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渐渐也就厌了，这世道，人都怎么了，抓回来的个个都能招出点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从小就盼着有一天爷爷抓错了人，我想看他一回笑话，可是，一直失望到今天……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大茅峰悬崖上探出的一棵鬼爪松的树杈上，山谷里的风又阴又冷，好在我身上穿着雪貂夹袄，这是爷爷在我十二岁生日时赏的。
对面峭壁上凸出一块几仗见方的石台，是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绝地，茅山的臭道士们真怪，居然把这当修道的地方，是为了让人断了杂七杂八的念头专心修行吧！这招够损，要把我困在那，不出三天就会疯掉了。
石台上有个男孩正把一只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嘴里“急急如律令”叫得煞气十足，我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我知道他练的那东东叫茅山术，从我第一次无意中路过这里发现了他，到现在已经九百九十九天了，我可不是想偷学什么茅山术，爷爷派给我的那几个师傅连早操都不选这过气的玩意了，我之所以愿意陪他在这耗时间，是因为我喜欢看他眉宇间那份执著和坚韧。我是个懒虫，很少把什么事坚持到底，我好奇，为什么他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孤独和艰辛。
南风，我早知道他的名字。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在三年前，一个身穿黄袍的老道士从悬崖上飘然落下，南风给他磕头，叫他师傅。那天，老道士在石台上和南风比划了很久，老道走后，南风开始修炼一些我没见过的招式。
经常来石台的还有一个穿黄衫的小女孩，他就没老道士那么潇洒了。她从悬崖顶上垂下一根麻绳，她的身法也算轻巧，一手握着麻绳溜下，另一只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好大的包袱。南风叫他叶子，她叫他南风师哥。时间久了，我知道她每隔半月会来给南风送些吃喝用度。
叶子和南风总是絮叨个没完，每次恋恋不舍到天黑才被南风赶走，她眼神里的内容我不太明白，可我真的不喜欢她那么痴痴地看南风。
叶子，像小溪旁一片带着露水的嫩芽，清新，柔嫩，我的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哀伤，我隐约明白，叶子，终究有一天会在风里找到归宿……
二
那一天，我正倚在树枝上看南风练剑，月色清亮。南风的剑气越来越强，茅山术讲究身与心通，人与灵合，我知道他已经快要修成“灵通”了，肉体凡身，这是能修到的最高境界，我有点失落，五年时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来看他练剑，我渐渐适应了这悬崖上阴冷的山风和他叨念口诀的声音。可是，茅山术学成，南风就要离开这了，没了南风的半山石，我还能看什么呢！
一道红光在我眼前瞬间闪过，是“雷动九天”，我为南风终得破限，修成灵通高兴，就在火光暴涨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盘腿坐在半山石冰冷的地上，心里却兴奋异常。我被自己的“才华”彻底折服。
那天，南风的“雷动九天”让我灵光一现。我在红光闪过之后一头栽下深不见底的山涧，为了让戏演得更真，我在身形下坠的时候及时发出一声惨叫……
我偷眼看对面的石台后忍不住笑了，南风架起他的宝剑飞身而来，茅山术我瞧不上眼，不过这招御剑乘风用的真叫一个飘然若仙，我安心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飘荡……
南风把我揽入怀里的时候，身子忽然酸软无力，阴冷的山风也变得暖意洋洋，好累啊，我真想就在南风怀里睡了过去，呵呵，假戏真做，这一出英雄救美被我演的恰到好处。
我已经在半山石开心的混了快半年了，被南风“救”起后我依依呀呀装失忆，弄的南风一脸怜悯。鬼话有人信，南风是信的那个，可鬼话也有人不信，我从那个老牛鼻子的眼睛里看出他的不安，也许，他能猜出我的身份吧，那又能怎么样，这个半仙之体的臭道士，敢坏我好事的话，别怪大小姐不客气……
呵呵，牛鼻子挺识相，不但没给我添乱，哈哈，这老家伙，真够识相，有机会我一定和爷爷说说，赏你……
三
今天我不开心，赖在地上任南风怎么叫也不起身。
“雨石！”
我故意不看他，昨天叶子来送饭的时候他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我把那招“风雪冰天”用得地动山摇也没打扰他们，怎么那么多悄悄话要说？我决定三天不理南风，我要让他知道，雨石生气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雨……石！”南风提高了声音，把我的名字叫得悠扬悦耳，我不争气地转过头：“干什么，叶子又不在，叫什么魂！”
南风愣了一下，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给了他一天苦脸，他费力地辩解：“叶子说九霄宫里最近几天半夜闹鬼，她和师傅说了，可师傅不要她管，她问我怎么办。”
闹鬼！我也愣了，这是茅山耶！妖魔鬼怪做梦都会被吓醒的地方，还有找上门来闹事的？我忘了和南风怄气的事：“闹鬼，叶子亲眼看见了？”
我不再纠结叶子的事让南风轻松好多：“没亲眼见，不过，夜里听到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院子里争吵，可她出去以后却什么都没发现，叶子害怕，师傅说她疑心病重，所以找我来诉苦。雨石，今天晚上我们回九霄宫，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九霄宫，你不怕师傅责罚？修行期间的茅山弟子不能擅离半山石，这是茅山几百年来的教规，你胆子够大！”我想阻止南风，因为，我隐隐猜到九霄宫里作怪的缘由了。
南风冲我做了个鬼脸：“嘿嘿，你都来茅山半年了，不想试试茅山术？如果不是妖孽作祟，我们偷偷回来就是，如果真抓到三个五个胆大妄为的妖孽，师傅褒奖还不及呢，哪能责罚！”
我没话说了，南风眼里跃跃欲试的冲动让我不忍心再阻拦，我心里暗自忧虑：“别真撞个正着啊！”
四
我和南风潜伏在九霄宫正殿的屋脊上，薄薄的云遮住月色，我偷眼看伏在身边的南风，一脸凝重也掩不住心里的躁动，十七岁了啊，我心里叹气，男孩都这么好奇吗？
南风忽然转过头来，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
我“啊”的一声后顺着光溜的屋脊滑下，我一边滑落一边心里叫苦，没见过这么转身的，先给点暗示啊！
南风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我不及反应时捂住了我的嘴，我只感觉到怪怪的气息让我几乎昏厥，虽然我并不讨厌可还是本能地挣扎，就算有点野，可人家也是个女孩耶，这动作也太……
在我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感觉耳边轻轻地“嘘”了一下，“来了”我听到南风刻意压制住激动的声音，我安静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黑暗中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九霄宫的墙角转出。原来是等待的目标出现了，我有点失望的拨开他一直捂住我嘴上的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太粗暴了吧，你！”说完后又觉得毫无道理，于是掉头自顾去看那几条身影，丢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南风挠着脑袋不知所措。
那几条身影已经从一间屋子出来，左顾右盼后又推开了另一扇门，我听到南风疑惑的声音：“像是要找什么，这九霄宫里有宝贝不成？”
我暗自叫苦：“几个蠢货，这可是茅山，就这么明火执仗地找！”
我忍无可忍顺手掀起一块瓦片丢过去，静夜里，破空的声音异常响亮，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确定一尘那个牛鼻子一定躲在屋子里装糊涂呢，只要他不现身，九霄宫里没人能奈何得了那几个蠢货。我眼见那四道身影向我和南风藏身的地方掠来，我在南风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话后转身就走，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我的意思向另一个方向跑。
我在大毛峰见喜泉旁停下，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泉边的一块青石上，我知道那几个蠢货一定能循着我的身影追来，果然，气喘嘘嘘的声音已经在我身后，我故意沉着脸不说话，我听到他们在身后小声的争论，过一会，两个瘦高的家伙唯唯诺诺地闪到我的身前。
“小姐……”
“闭嘴。”我打断他们的话。“你们正事不忙，上茅山来干什么？”
“这个……您走了几个月不回家，老爷子发怒了，府里的人出来一大半找您，这不，连老牛他们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来了！’
我回头看身后两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家伙，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上哪弄了这身行头，常叔不说我都认不出来你们了！’
那两个家伙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把头低的更深：“怕出来吓到人，我……”
“行了，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回去和爷爷说，我玩一阵，腻了就回去，别让他老操心我！”
那几个还要劝，我便把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着那几个家伙拖拖拉拉的走远，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关混过去，我得怎么和南风解释呢……
抬头看月，依然凄迷，我叹了口气，唉，怎么这么多烦心的事呢，以前在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多悠哉啊，南风，我的冤家……
五
南风已经第一千次问我了，我揉着快要爆炸的头：“都说多少次了，是我爷爷派来找我回家的，我不想回去，就打发走了！”
“哦！”
“雨石，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我没啥秘密，我的家族你没听过，最好永远也见不到，我就是觉得在家里憋闷，所以跑出来玩，碰巧见到你，觉得投缘就留下了，怎么了，烦我了？烦了我就走。”我靠在半山石的石壁上懒懒地应付着他，我知道没一个时辰他问不完，我快要崩溃了，我恨恨地念着那几个家伙的名字，决定回家以后给他们弄点麻烦，我好不容易蒙混到现在，又来给我添乱。
“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然，为什么上茅山快半年了，你一直不说你的身世？还有，我练了五年的茅山术被你几个月就学会，一定有高人指教过你。昨天那几个人身形古怪，法力可能不在师傅之下，被你轻易就打发了，你把我骗去保护叶子，明明是怕我见到他们……”
“南风！”我歇斯底里了，这一串问话我一个也不能回答，我只好耍赖！
南风被我尖声的叫喊吓住了，他不再说话，沮丧地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呆呆看着悬崖下飘忽的云海发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开始心软，我偷瞟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南风，慢慢地把身子蹭向他，我轻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反应，又拉了他的衣襟，南风把脸转向我，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我按捺着又要发作的脾气。
“南风，别生气了。”南风就那么看着我，不说话，脸色也不见好转。
我又按捺不住，得饶人处不饶人，那就别怪我了，我细声腻气地说：“要我说也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我和叶子你更喜……”
话没问完，南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好了，好了，我没事了，不问了。”我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这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其实心里却暗自好笑：“哼，非逼我用绝招……”
六
农历三月初九。
今天是叶子十六岁的生日，也是茅山画符的忌日，这一天画出的灵符不但不能灵验，而且弄不好还会惹火上身。我无心关注画符的事，不过南风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不能不管，我走到端着一本茅山秘籍装模作样的南风身边：“三月初九是什么日子啊？”
“叶子生日。”
“茅山秘籍上这么写的？”我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南风看透我心怀的鬼胎：“雨石，别拿我开心了，叶子也是你的好朋友，今天十六岁生日了，我们该表示一下！”
“少来。”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南风，在说清楚你心里到底装着谁更多一点这个问题之前，我和叶子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还朋友呢，我没和她你死我活算你的造化！”
南风的头一定比刚才还大，一个难题没着落，我又把那个纠缠不清的事拿出来作他，他再不敢惹我，闷着头蹲在一边独自发呆。
看着他那个为难的样子，我又习惯性地心软起来，唉，贱命啊，怎么就遇上他。
我凑近南风，在他以为我又要拨弄是非之前先声明：“今天不折磨你，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给叶子过个不一样的生日。”
我知道让南风相信我会帮他讨好叶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我有那么伟大，可我真就这么做了。这就是雨石，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雨石。
我拉过南风的耳朵，好肥的一只耳朵，真想咬一口。
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着我的妙计，南风听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我却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窃窃私语的乐趣。半山是上其实只有我们两个，可我偏偏要趴在他肩头说悄悄话……
我第一次见到南风出了这么多汗，我特享受把茅山道长衣钵传人搞得这么紧张的感觉，哈哈，开心
“南风，这事有那么凶险吗？”我撩拨他的血气，我期待这场好戏，半山石的日子虽然有南风陪着并不寂寞，可我好久没疯了，好憋闷。
“不是凶险，是……是……”南风的话音越来越低，我想他被我说服了。
七
南风站在文竹斋一盘盘色香诱人的卤肉前瑟瑟发抖，我知道如果再僵持下去所有的计划可能都要泡汤。事事要我亲力亲为，真是个劳碌的命。我一边牢骚，一边开解着自己，既然来了，就帮忙到底吧：“一样一斤，切好，打一个包，然后再来五斤加饭酒，要二十年陈的！”
话头刚落，我发觉南风的肩头一耸，已经和他在一起修习茅山术快半年，我太了解这个反应代表着什么，我眼疾手快，一边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脚踩住了他的鞋，我成功化解了他使用风遁术逃跑的计划，并且严厉地在他耳边小声的提醒：“叶子生日，想用清水干饼庆贺？”
南风就又妥协了，我们安静看着文竹斋伙计在一个个坛子里捞出各色卤肉，过完秤，切好片，然后用油脂包好。我接过纸包的时候用手肘捅了一下南风的腰眼。这是一个暗号……
南风从怀里拿出那枚铜钱，我看到他的嘴角在颤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他配合，这个小把戏轻松搞定，用不了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在半山石为叶子献上一桌丰盛的生日晚宴。
我高兴得太早，当伙计接过那枚铜钱的时候，南风还是崩溃了，他语无伦次，把几句简单的口诀念得像哭丧，眼看伙计已经要把铜钱放进钱柜时忽然身子一震，他看着手里的铜钱瞪大了眼睛，他一定在想明明是一锭雪花纹银怎么忽然变成一个锈蚀的铜钱。
我顾不得看他可笑的表情，我提起那包酱肉和那坛陈年的好酒在那伙计彻底清醒前跑出文竹斋，在街上飞奔出十数丈后，我总算良心发现，我冲着还在发愣的南风喊出心里所有的愤怒：“快跑啊，你这头猪，一个连障眼法也用不明白的大猪，去死吧，呸……”
我终于看到南风转身，提气，好家伙，死到临头还不忘了摆他的臭谱，我知道他一定想跑出茅山道士凌风绝尘的曼妙身姿，可是，高高的门槛差点把他绊成一条丧家的狗，他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在我几乎笑瘫到地上之前，他终于可以施展出风遁术……
八
为了让叶子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南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尘老道的咆哮几乎可以传到山下的茅山古镇，我甚至以为，他这么大声训斥南风，就是为了让山下的人能听到，这老头，真好面子……
“畜生，你这个畜生，茅山几百年的声誉被你毁于一旦，你，你……”
老头想要痛下杀手了，最后两个字说的冷气森森，我分明能够感觉他的金色道袍被体内的真气鼓动的唰唰作响。
带着劲风的鞭子抽向南风的时候，老头至始至终没看一直跪在南风身边的我，我猜他一定知道这样的主意只有我能想得出来，他这么惩治南风无非是要给我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隐约感觉，除了昏死过去的南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不友善。
我不记得怎么和叶子把南风拖回房间，我竟然没有为他处理遍体的伤痕就离开，师父的目光里充满犹豫，我在他欲言又止的态度里猜到他的心意。他没有把让我离开的话说出来，可是，他那种淡淡的冷漠已经比皮鞭还要伤人。
叶子也没和我说话，我想她也是在心里责怪我的，我忽然觉得好孤单，我想和南风说，我所以隐瞒了一切，放弃了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在乎别人的心思，我甚至不计较叶子了，我只想听他和我说一声：“雨石，别走！”
我回到南风的房前，我想听他的安慰，哪怕，给我一个无所谓的微笑。
灯影下，我看到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我听到叶子的抽泣，也听到南风小声的安慰，原来，我真是一个多余的人，也许，第一次驻足在那棵鬼爪松就是一个错误……
我终于回到久别的家，院子里静悄悄，那一定是爷爷的吩咐。
我委屈地想哭，我想爷爷，记忆里，只要在爷爷身边，什么委屈都会远离我，在那个南风出现之前，我甚至不记得曾经哭泣过。
我跑到爷爷的书房，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坐在他的腿上给他添乱，爷爷总是笑着任由我胡来，我决定等着爷爷回来，我想和他倾诉这些日子来的委屈。
忽然，我看到爷爷放在书案上的一本账簿，我看到上面几个熟悉的名字，鬼使神差，我竟然拿起爷爷的毛笔在上面涂抹，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怕人，如果有一面镜子，我也许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坏，丑陋，邪恶，残忍，妒忌真的能让人如此疯狂……
那天晚上，我没等爷爷回来就逃出他的书房，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我梦到一尘道长，鄙视地指着我的鼻尖：“你就用这样的办法解决问题？”
我又梦到南风，他一脸怒气和失望：“雨石……”我听不到他下面的话，我只能听到他呜呜的哽咽，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叶子还是雨石，一个肉体终结，一个灵魂堕落。
叶子躺在九霄宫新设的灵堂上，一口薄皮棺材装殓了她瘦小的身体，我拉住她冰冷的手，却被她忽然从身体里窜出的魂魄吓坏了花容，那个飘忽的魂魄对我说：“你输了！”我低头不敢看她，我输了。
我终于在梦里醒来，我来不及洗掉脸上的眼泪和汗水，我穿过长廊跑向爷爷的书房，我路上见到那对瘦瘦的兄弟从屋子里提出一条精铁的链子，我听到他们嘴里念叨：“茅山，……叶……”
我顾不得和他们招呼，我一定要在爷爷升堂前见到那本账簿。
我把那本账簿摊在桌上，我在里面看到熟悉的名字，一尘、南风，叶子，我拿起爷爷的毛笔，在那些名字后面认真的修改，我掐着手指计算……
九
擅改生死簿，我被爷爷罚下十八层地狱，别看爷爷判决的时候吹胡瞪眼，我知道他心疼，只是碍于耳目众多所以不敢徇私而已。
我被牛头马面引领着去向十八层地狱，迎面见到那对瘦高的兄弟。他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我不由地好奇，“有啥话就问呗！”
那个穿着白袍的家伙终于沉不住气：“小姐，我挺奇怪，那个叫叶子的本来被你改短了阳寿，怎么我们哥俩去请的时候又被老爷叫回来，说看错生死簿了，原来还有八十多年阳寿，我们哥俩知道一定又是您的手脚，您，您折腾啥啊？”
我指着他的鼻子：“小心点，不要乱说话哦，小心告你诽谤哦，我没改过生死簿，那是爷爷眼花没看清胡乱下的签！”
牛头看了看马面，马面看了常氏哥俩，黑白无常又转头看牛头，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在想：“骗鬼呢？谁信呢！”
哈哈，我忍不住在心里笑，知道我骗鬼又能怎么样，谁让我爷爷是阎……王……爷……
十
我坐着马面身边，翘着二郎腿吃他们为我准备的点心，喝着人间难寻的美酒，十八层地狱，嘿嘿，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也差不到哪啊。
牛头已经把一个家伙卸成八块，在他凄惨的哀嚎声中，牛头用叉子随便戳起一块丢进滚沸的油锅，我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块连皮带骨被炸成肉干，我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牛大叔，这家伙，造了什么孽……”
牛头擦擦头上的汗，咧着难看的大嘴一笑：“修改生死簿……”
“讨厌。”
我丢过一只鸡爪砸在他头上，呵呵，修改生死簿是我干的，你们还不是得把我当祖宗供着，谁让我有个那么生猛的爷爷啊。
我给南风的阳寿是一百年，可也没亏待叶子，虽然，我曾经一念之差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可我最后还是把她的阳寿改成九十九岁。我给自己留了一年，我希望那片叶子在风里找到归宿后，我能再出现在南风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再不会给他出“雨石好还是叶子好“的难题了！
特邀编辑/李跃
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叫自己的名字：“雨石，快起来，该去看那个小子了！”
草草洗漱后我溜出自己的小屋，穿过那片雾气迷蒙的树林时，我看见大堂上爷爷一脸疲惫的倚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一定又判了一晚上的案子，爷爷真够辛苦，每天有审不完的案子。大堂上烛火通明，我却已经懒得看那里的热闹了，小时候我还好奇，常常躲在爷爷的书案下，把帷幔撩开一条小缝偷看下面鬼哭狼嚎。可时间久了，发现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渐渐也就厌了，这世道，人都怎么了，抓回来的个个都能招出点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从小就盼着有一天爷爷抓错了人，我想看他一回笑话，可是，一直失望到今天……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大茅峰悬崖上探出的一棵鬼爪松的树杈上，山谷里的风又阴又冷，好在我身上穿着雪貂夹袄，这是爷爷在我十二岁生日时赏的。
对面峭壁上凸出一块几仗见方的石台，是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绝地，茅山的臭道士们真怪，居然把这当修道的地方，是为了让人断了杂七杂八的念头专心修行吧！这招够损，要把我困在那，不出三天就会疯掉了。
石台上有个男孩正把一只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嘴里“急急如律令”叫得煞气十足，我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我知道他练的那东东叫茅山术，从我第一次无意中路过这里发现了他，到现在已经九百九十九天了，我可不是想偷学什么茅山术，爷爷派给我的那几个师傅连早操都不选这过气的玩意了，我之所以愿意陪他在这耗时间，是因为我喜欢看他眉宇间那份执著和坚韧。我是个懒虫，很少把什么事坚持到底，我好奇，为什么他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孤独和艰辛。
南风，我早知道他的名字。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在三年前，一个身穿黄袍的老道士从悬崖上飘然落下，南风给他磕头，叫他师傅。那天，老道士在石台上和南风比划了很久，老道走后，南风开始修炼一些我没见过的招式。
经常来石台的还有一个穿黄衫的小女孩，他就没老道士那么潇洒了。她从悬崖顶上垂下一根麻绳，她的身法也算轻巧，一手握着麻绳溜下，另一只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好大的包袱。南风叫他叶子，她叫他南风师哥。时间久了，我知道她每隔半月会来给南风送些吃喝用度。
叶子和南风总是絮叨个没完，每次恋恋不舍到天黑才被南风赶走，她眼神里的内容我不太明白，可我真的不喜欢她那么痴痴地看南风。
叶子，像小溪旁一片带着露水的嫩芽，清新，柔嫩，我的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哀伤，我隐约明白，叶子，终究有一天会在风里找到归宿……
二
那一天，我正倚在树枝上看南风练剑，月色清亮。南风的剑气越来越强，茅山术讲究身与心通，人与灵合，我知道他已经快要修成“灵通”了，肉体凡身，这是能修到的最高境界，我有点失落，五年时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来看他练剑，我渐渐适应了这悬崖上阴冷的山风和他叨念口诀的声音。可是，茅山术学成，南风就要离开这了，没了南风的半山石，我还能看什么呢！
一道红光在我眼前瞬间闪过，是“雷动九天”，我为南风终得破限，修成灵通高兴，就在火光暴涨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盘腿坐在半山石冰冷的地上，心里却兴奋异常。我被自己的“才华”彻底折服。
那天，南风的“雷动九天”让我灵光一现。我在红光闪过之后一头栽下深不见底的山涧，为了让戏演得更真，我在身形下坠的时候及时发出一声惨叫……
我偷眼看对面的石台后忍不住笑了，南风架起他的宝剑飞身而来，茅山术我瞧不上眼，不过这招御剑乘风用的真叫一个飘然若仙，我安心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飘荡……
南风把我揽入怀里的时候，身子忽然酸软无力，阴冷的山风也变得暖意洋洋，好累啊，我真想就在南风怀里睡了过去，呵呵，假戏真做，这一出英雄救美被我演的恰到好处。
我已经在半山石开心的混了快半年了，被南风“救”起后我依依呀呀装失忆，弄的南风一脸怜悯。鬼话有人信，南风是信的那个，可鬼话也有人不信，我从那个老牛鼻子的眼睛里看出他的不安，也许，他能猜出我的身份吧，那又能怎么样，这个半仙之体的臭道士，敢坏我好事的话，别怪大小姐不客气……
呵呵，牛鼻子挺识相，不但没给我添乱，哈哈，这老家伙，真够识相，有机会我一定和爷爷说说，赏你……
三
今天我不开心，赖在地上任南风怎么叫也不起身。
“雨石！”
我故意不看他，昨天叶子来送饭的时候他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我把那招“风雪冰天”用得地动山摇也没打扰他们，怎么那么多悄悄话要说？我决定三天不理南风，我要让他知道，雨石生气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雨……石！”南风提高了声音，把我的名字叫得悠扬悦耳，我不争气地转过头：“干什么，叶子又不在，叫什么魂！”
南风愣了一下，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给了他一天苦脸，他费力地辩解：“叶子说九霄宫里最近几天半夜闹鬼，她和师傅说了，可师傅不要她管，她问我怎么办。”
闹鬼！我也愣了，这是茅山耶！妖魔鬼怪做梦都会被吓醒的地方，还有找上门来闹事的？我忘了和南风怄气的事：“闹鬼，叶子亲眼看见了？”
我不再纠结叶子的事让南风轻松好多：“没亲眼见，不过，夜里听到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院子里争吵，可她出去以后却什么都没发现，叶子害怕，师傅说她疑心病重，所以找我来诉苦。雨石，今天晚上我们回九霄宫，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九霄宫，你不怕师傅责罚？修行期间的茅山弟子不能擅离半山石，这是茅山几百年来的教规，你胆子够大！”我想阻止南风，因为，我隐隐猜到九霄宫里作怪的缘由了。
南风冲我做了个鬼脸：“嘿嘿，你都来茅山半年了，不想试试茅山术？如果不是妖孽作祟，我们偷偷回来就是，如果真抓到三个五个胆大妄为的妖孽，师傅褒奖还不及呢，哪能责罚！”
我没话说了，南风眼里跃跃欲试的冲动让我不忍心再阻拦，我心里暗自忧虑：“别真撞个正着啊！”
四
我和南风潜伏在九霄宫正殿的屋脊上，薄薄的云遮住月色，我偷眼看伏在身边的南风，一脸凝重也掩不住心里的躁动，十七岁了啊，我心里叹气，男孩都这么好奇吗？
南风忽然转过头来，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
我“啊”的一声后顺着光溜的屋脊滑下，我一边滑落一边心里叫苦，没见过这么转身的，先给点暗示啊！
南风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我不及反应时捂住了我的嘴，我只感觉到怪怪的气息让我几乎昏厥，虽然我并不讨厌可还是本能地挣扎，就算有点野，可人家也是个女孩耶，这动作也太……
在我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感觉耳边轻轻地“嘘”了一下，“来了”我听到南风刻意压制住激动的声音，我安静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黑暗中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九霄宫的墙角转出。原来是等待的目标出现了，我有点失望的拨开他一直捂住我嘴上的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太粗暴了吧，你！”说完后又觉得毫无道理，于是掉头自顾去看那几条身影，丢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南风挠着脑袋不知所措。
那几条身影已经从一间屋子出来，左顾右盼后又推开了另一扇门，我听到南风疑惑的声音：“像是要找什么，这九霄宫里有宝贝不成？”
我暗自叫苦：“几个蠢货，这可是茅山，就这么明火执仗地找！”
我忍无可忍顺手掀起一块瓦片丢过去，静夜里，破空的声音异常响亮，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确定一尘那个牛鼻子一定躲在屋子里装糊涂呢，只要他不现身，九霄宫里没人能奈何得了那几个蠢货。我眼见那四道身影向我和南风藏身的地方掠来，我在南风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话后转身就走，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我的意思向另一个方向跑。
我在大毛峰见喜泉旁停下，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坐在泉边的一块青石上，我知道那几个蠢货一定能循着我的身影追来，果然，气喘嘘嘘的声音已经在我身后，我故意沉着脸不说话，我听到他们在身后小声的争论，过一会，两个瘦高的家伙唯唯诺诺地闪到我的身前。
“小姐……”
“闭嘴。”我打断他们的话。“你们正事不忙，上茅山来干什么？”
“这个……您走了几个月不回家，老爷子发怒了，府里的人出来一大半找您，这不，连老牛他们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来了！’
我回头看身后两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家伙，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上哪弄了这身行头，常叔不说我都认不出来你们了！’
那两个家伙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把头低的更深：“怕出来吓到人，我……”
“行了，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回去和爷爷说，我玩一阵，腻了就回去，别让他老操心我！”
那几个还要劝，我便把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着那几个家伙拖拖拉拉的走远，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关混过去，我得怎么和南风解释呢……
抬头看月，依然凄迷，我叹了口气，唉，怎么这么多烦心的事呢，以前在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多悠哉啊，南风，我的冤家……
五
南风已经第一千次问我了，我揉着快要爆炸的头：“都说多少次了，是我爷爷派来找我回家的，我不想回去，就打发走了！”
“哦！”
“雨石，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我没啥秘密，我的家族你没听过，最好永远也见不到，我就是觉得在家里憋闷，所以跑出来玩，碰巧见到你，觉得投缘就留下了，怎么了，烦我了？烦了我就走。”我靠在半山石的石壁上懒懒地应付着他，我知道没一个时辰他问不完，我快要崩溃了，我恨恨地念着那几个家伙的名字，决定回家以后给他们弄点麻烦，我好不容易蒙混到现在，又来给我添乱。
“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然，为什么上茅山快半年了，你一直不说你的身世？还有，我练了五年的茅山术被你几个月就学会，一定有高人指教过你。昨天那几个人身形古怪，法力可能不在师傅之下，被你轻易就打发了，你把我骗去保护叶子，明明是怕我见到他们……”
“南风！”我歇斯底里了，这一串问话我一个也不能回答，我只好耍赖！
南风被我尖声的叫喊吓住了，他不再说话，沮丧地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呆呆看着悬崖下飘忽的云海发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开始心软，我偷瞟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南风，慢慢地把身子蹭向他，我轻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反应，又拉了他的衣襟，南风把脸转向我，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我按捺着又要发作的脾气。
“南风，别生气了。”南风就那么看着我，不说话，脸色也不见好转。
我又按捺不住，得饶人处不饶人，那就别怪我了，我细声腻气地说：“要我说也可以，不过，你要先回答我，我和叶子你更喜……”
话没问完，南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好了，好了，我没事了，不问了。”我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这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其实心里却暗自好笑：“哼，非逼我用绝招……”
六
农历三月初九。
今天是叶子十六岁的生日，也是茅山画符的忌日，这一天画出的灵符不但不能灵验，而且弄不好还会惹火上身。我无心关注画符的事，不过南风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不能不管，我走到端着一本茅山秘籍装模作样的南风身边：“三月初九是什么日子啊？”
“叶子生日。”
“茅山秘籍上这么写的？”我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南风看透我心怀的鬼胎：“雨石，别拿我开心了，叶子也是你的好朋友，今天十六岁生日了，我们该表示一下！”
“少来。”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南风，在说清楚你心里到底装着谁更多一点这个问题之前，我和叶子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还朋友呢，我没和她你死我活算你的造化！”
南风的头一定比刚才还大，一个难题没着落，我又把那个纠缠不清的事拿出来作他，他再不敢惹我，闷着头蹲在一边独自发呆。
看着他那个为难的样子，我又习惯性地心软起来，唉，贱命啊，怎么就遇上他。
我凑近南风，在他以为我又要拨弄是非之前先声明：“今天不折磨你，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给叶子过个不一样的生日。”
我知道让南风相信我会帮他讨好叶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我有那么伟大，可我真就这么做了。这就是雨石，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雨石。
我拉过南风的耳朵，好肥的一只耳朵，真想咬一口。
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着我的妙计，南风听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我却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窃窃私语的乐趣。半山是上其实只有我们两个，可我偏偏要趴在他肩头说悄悄话……
我第一次见到南风出了这么多汗，我特享受把茅山道长衣钵传人搞得这么紧张的感觉，哈哈，开心
“南风，这事有那么凶险吗？”我撩拨他的血气，我期待这场好戏，半山石的日子虽然有南风陪着并不寂寞，可我好久没疯了，好憋闷。
“不是凶险，是……是……”南风的话音越来越低，我想他被我说服了。
七
南风站在文竹斋一盘盘色香诱人的卤肉前瑟瑟发抖，我知道如果再僵持下去所有的计划可能都要泡汤。事事要我亲力亲为，真是个劳碌的命。我一边牢骚，一边开解着自己，既然来了，就帮忙到底吧：“一样一斤，切好，打一个包，然后再来五斤加饭酒，要二十年陈的！”
话头刚落，我发觉南风的肩头一耸，已经和他在一起修习茅山术快半年，我太了解这个反应代表着什么，我眼疾手快，一边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脚踩住了他的鞋，我成功化解了他使用风遁术逃跑的计划，并且严厉地在他耳边小声的提醒：“叶子生日，想用清水干饼庆贺？”
南风就又妥协了，我们安静看着文竹斋伙计在一个个坛子里捞出各色卤肉，过完秤，切好片，然后用油脂包好。我接过纸包的时候用手肘捅了一下南风的腰眼。这是一个暗号……
南风从怀里拿出那枚铜钱，我看到他的嘴角在颤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他配合，这个小把戏轻松搞定，用不了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在半山石为叶子献上一桌丰盛的生日晚宴。
我高兴得太早，当伙计接过那枚铜钱的时候，南风还是崩溃了，他语无伦次，把几句简单的口诀念得像哭丧，眼看伙计已经要把铜钱放进钱柜时忽然身子一震，他看着手里的铜钱瞪大了眼睛，他一定在想明明是一锭雪花纹银怎么忽然变成一个锈蚀的铜钱。
我顾不得看他可笑的表情，我提起那包酱肉和那坛陈年的好酒在那伙计彻底清醒前跑出文竹斋，在街上飞奔出十数丈后，我总算良心发现，我冲着还在发愣的南风喊出心里所有的愤怒：“快跑啊，你这头猪，一个连障眼法也用不明白的大猪，去死吧，呸……”
我终于看到南风转身，提气，好家伙，死到临头还不忘了摆他的臭谱，我知道他一定想跑出茅山道士凌风绝尘的曼妙身姿，可是，高高的门槛差点把他绊成一条丧家的狗，他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在我几乎笑瘫到地上之前，他终于可以施展出风遁术……
八
为了让叶子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南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尘老道的咆哮几乎可以传到山下的茅山古镇，我甚至以为，他这么大声训斥南风，就是为了让山下的人能听到，这老头，真好面子……
“畜生，你这个畜生，茅山几百年的声誉被你毁于一旦，你，你……”
老头想要痛下杀手了，最后两个字说的冷气森森，我分明能够感觉他的金色道袍被体内的真气鼓动的唰唰作响。
带着劲风的鞭子抽向南风的时候，老头至始至终没看一直跪在南风身边的我，我猜他一定知道这样的主意只有我能想得出来，他这么惩治南风无非是要给我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隐约感觉，除了昏死过去的南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不友善。
我不记得怎么和叶子把南风拖回房间，我竟然没有为他处理遍体的伤痕就离开，师父的目光里充满犹豫，我在他欲言又止的态度里猜到他的心意。他没有把让我离开的话说出来，可是，他那种淡淡的冷漠已经比皮鞭还要伤人。
叶子也没和我说话，我想她也是在心里责怪我的，我忽然觉得好孤单，我想和南风说，我所以隐瞒了一切，放弃了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在乎别人的心思，我甚至不计较叶子了，我只想听他和我说一声：“雨石，别走！”
我回到南风的房前，我想听他的安慰，哪怕，给我一个无所谓的微笑。
灯影下，我看到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我听到叶子的抽泣，也听到南风小声的安慰，原来，我真是一个多余的人，也许，第一次驻足在那棵鬼爪松就是一个错误……
我终于回到久别的家，院子里静悄悄，那一定是爷爷的吩咐。
我委屈地想哭，我想爷爷，记忆里，只要在爷爷身边，什么委屈都会远离我，在那个南风出现之前，我甚至不记得曾经哭泣过。
我跑到爷爷的书房，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坐在他的腿上给他添乱，爷爷总是笑着任由我胡来，我决定等着爷爷回来，我想和他倾诉这些日子来的委屈。
忽然，我看到爷爷放在书案上的一本账簿，我看到上面几个熟悉的名字，鬼使神差，我竟然拿起爷爷的毛笔在上面涂抹，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怕人，如果有一面镜子，我也许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坏，丑陋，邪恶，残忍，妒忌真的能让人如此疯狂……
那天晚上，我没等爷爷回来就逃出他的书房，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着了，我梦到一尘道长，鄙视地指着我的鼻尖：“你就用这样的办法解决问题？”
我又梦到南风，他一脸怒气和失望：“雨石……”我听不到他下面的话，我只能听到他呜呜的哽咽，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叶子还是雨石，一个肉体终结，一个灵魂堕落。
叶子躺在九霄宫新设的灵堂上，一口薄皮棺材装殓了她瘦小的身体，我拉住她冰冷的手，却被她忽然从身体里窜出的魂魄吓坏了花容，那个飘忽的魂魄对我说：“你输了！”我低头不敢看她，我输了。
我终于在梦里醒来，我来不及洗掉脸上的眼泪和汗水，我穿过长廊跑向爷爷的书房，我路上见到那对瘦瘦的兄弟从屋子里提出一条精铁的链子，我听到他们嘴里念叨：“茅山，……叶……”
我顾不得和他们招呼，我一定要在爷爷升堂前见到那本账簿。
我把那本账簿摊在桌上，我在里面看到熟悉的名字，一尘、南风，叶子，我拿起爷爷的毛笔，在那些名字后面认真的修改，我掐着手指计算……
九
擅改生死簿，我被爷爷罚下十八层地狱，别看爷爷判决的时候吹胡瞪眼，我知道他心疼，只是碍于耳目众多所以不敢徇私而已。
我被牛头马面引领着去向十八层地狱，迎面见到那对瘦高的兄弟。他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我不由地好奇，“有啥话就问呗！”
那个穿着白袍的家伙终于沉不住气：“小姐，我挺奇怪，那个叫叶子的本来被你改短了阳寿，怎么我们哥俩去请的时候又被老爷叫回来，说看错生死簿了，原来还有八十多年阳寿，我们哥俩知道一定又是您的手脚，您，您折腾啥啊？”
我指着他的鼻子：“小心点，不要乱说话哦，小心告你诽谤哦，我没改过生死簿，那是爷爷眼花没看清胡乱下的签！”
牛头看了看马面，马面看了常氏哥俩，黑白无常又转头看牛头，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在想：“骗鬼呢？谁信呢！”
哈哈，我忍不住在心里笑，知道我骗鬼又能怎么样，谁让我爷爷是阎……王……爷……
十
我坐着马面身边，翘着二郎腿吃他们为我准备的点心，喝着人间难寻的美酒，十八层地狱，嘿嘿，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也差不到哪啊。
牛头已经把一个家伙卸成八块，在他凄惨的哀嚎声中，牛头用叉子随便戳起一块丢进滚沸的油锅，我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块连皮带骨被炸成肉干，我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牛大叔，这家伙，造了什么孽……”
牛头擦擦头上的汗，咧着难看的大嘴一笑：“修改生死簿……”
“讨厌。”
我丢过一只鸡爪砸在他头上，呵呵，修改生死簿是我干的，你们还不是得把我当祖宗供着，谁让我有个那么生猛的爷爷啊。
我给南风的阳寿是一百年，可也没亏待叶子，虽然，我曾经一念之差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可我最后还是把她的阳寿改成九十九岁。我给自己留了一年，我希望那片叶子在风里找到归宿后，我能再出现在南风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再不会给他出“雨石好还是叶子好“的难题了！
特邀编辑/李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