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黄金时代

来源 :新青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ang200710081202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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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的路上,你是否忽略了身边的风景?请暂时停驻,在异域的风情中,让感悟在心中流淌,让境界在思考中提升……
  安竹听到甲壳虫乐队的保罗·麦卡锡又一次结婚的消息时,手里面正在清洗着一个别人送到店里的带着裂纹的水晶花瓶,他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花瓶差一点从手里滑落下去,变成沉在水里的点点繁星,就像是歌剧院火车站的水泥地面上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点点滴滴似的。有的时候安竹真是有这种冲动,恨不得把这里的一切都砸得粉碎,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守候着别人的黄金时代呢?老婆说的对,你总是把那些破烂当成宝贝,有什么用呀?那都是别人的黄金时代,你倒是为自己想想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本来以为在澳洲的这20几年,自己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在教会的这家福利店里也干了10几年,每天就是整理各家各户捐给教会的各种各样的破烂,旧的衣服,书籍,老唱片,各种各样的盆盆罐罐,本来这些东西都是穷人来买的,价钱很便宜,一般都在10元以下,好一点的也在50元以下。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市面上突然流行起了Vintage,就是怀旧,好多人都涌到小店里淘宝,教会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店会生意兴隆起来,很多不起眼的旧衣服都被一群小青年争先恐后地买走了,他们买的是新鲜,独此一家,别的地方还买不到呢!
  安竹每天看着这些来来往往欢乐的人群,心里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昨天的东西呢?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昨天可以重新来过呢?爱情可以重新来吗?友情可以重新来吗?生活可以重新来吗?梦想可以重新来吗?他觉得一切都不可能重新来过,这也是为什么保罗·麦卡锡又一次结婚的消息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划了一个问号?谁敢保证这次就是真正的爱情呢?据说新娘子很有钱,可能不是为钱而结婚,上一次闹离婚,也是天翻地覆的,都说那个女的是为了贪财才嫁给保罗的,可是当时不也是信誓旦旦说一切都是为了爱情吗?难道爱情只有在离婚的时候才能判断出是真是假吗?
  安竹之所以对保罗·麦卡锡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上大学的时候听过甲壳虫的那首《昨天》,不懂音乐,也说不上对音乐感兴趣,可是安竹还记得歌里唱的那一句:为什么她要离我而去,我不知道,她没有解释……,我是多么渴望昨天啊!也许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渴望昨天,害怕明天,而今天又不知所措,这就是为什么拉丁语里有这样的话Carpe Diem,英文里是Size the day,中文里应该是把握现在,活在当下,可是没有人告诉你说当下怎么把握?怎么能抓住今天呢?安竹觉得这一切都是说得容易,劝别人的时候都这么说,可是轮到自己呢?不过,这句话用到保罗·麦卡锡的身上倒也恰到好处,看人家鬼佬就是潇洒,二婚不过瘾,又来了一次三婚,我安竹倒是要看看这三婚究竟能挺多长时间?也许保罗是一个活在昨天的人,总是希望能找到当年初次相爱的感受,那么他能找到吗?如果让保罗也上《非诚勿扰》,有几盏灯会为他而留着呢?
  老婆每天都是做好了饭等安竹回来吃,安竹不回来,她也不吃,儿子考上了纽卡素大学,平时不在家,老婆没有了管教的对象,安竹就好像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似的,每天不数落两句,心里就好像不舒服。无非就是安竹没出息,你看看人家不是挣大钱,就是开好车,还有游艇,你可倒好,一天到头就在那家破烂店里,说是什么保管着别人的黄金时代,真是太杯具了!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人家的破烂,甩货,你还当是什么宝贝呢?用一句时髦的话说,你这是肿么了?说年轻也不年轻,说老也不老,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熊呢?跟着你这辈子真是窝囊,我都没脸见人,你要是学点什么也行,考个什么这个证书那个证书的,也能在办公室坐着办公,反正我觉得坐着总比站着舒服,你可倒好还总说什么站着就当锻炼身体了,有你这样锻炼的吗?人家锻炼身体去健身房呀,你知道健身房的门朝那边开吗?安竹不想争辩,的确自己不如别人,有什么可说的呢?谁让自己是男人呢?这个社会就是一个男人竞争的社会,你不去赚钱,你清高,别人就去赚大钱,你跑不到最前面,就只能被人嘲笑,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今天,这就是现实,那些美好的年代都在过去,都在书里,都在别人的黄金时代里……
  那天,店里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穿着打扮十分得体,她好像不会说英文,看到安竹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说起来大家都是中国人,就更来了精神头儿,她说这里的东西真好看,在一般的商店里都看不到,安竹心想可不是吗?别的商店里也不卖这些破烂呀!她说我就喜欢这些水晶花瓶,你看价钱也不贵,就20多块钱,这要是带回国去,说不定就是个古董,能卖大价钱呢!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同事的朋友就是去英国,在一家小店里花了4英镑买了一幅画,回来以后可了不得了,那幅画卖了两万多块钱,说是什么名人画的,你说这谁能知道出国还得逛这种小店呢?安竹说那是那是,你别看这都是旧货,里面确实有一些好东西,而且这上面的价钱都是我们随便贴上去的,因为做的是无本的生意,都是人家白白送给教会的,所以什么价钱都是挣钱,没人管的,有的时候我们估得高一些,有时候自己想要就估得低一些,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完这些话,安竹又有些后悔,在澳洲混了这么多年,他知道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人一旦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就很容易被人利用,譬如说你失业了,别人就会利用你,什么不好的工作都会介绍给你,反正你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你要生存,又没有其它什么资本,只能去工作,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一切就这么简单。自己也是因为当年一时冲动,找工作时跟老板说自己需要钱,孩子小老婆没工作,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不就像一颗永不生锈打的螺丝钉一样,被老板死死地拧在了这个岗位上。
  那位国内来的贵妇人买了两个水晶花瓶走了,走之前还特意谢了安竹,安竹说没什么,祝你走好运,发大财!其实他想说别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呀?别人也跟你一样,花了很多钱,买了这些东西,可是怎么样,这些东西在处理破烂的时候,都是最先被清理出来,送到了我们店里,继续骗几个钱,你要是买不上古董,回去过不了几年,这些东西你就会看不上眼了,想扔都没地方扔去。不过,何必去扫兴呢?安竹已经学会了不扫别人的兴,让人家高高兴兴地多好!在澳洲,自己也算是社会的底层了,爬了这么多年没有爬上去,何必不做一个好人呢?什么理想雄心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他好像注定就在这小店里度过自己的余生了,尽管有时候他也渴望昨天,可是昨天永远是昨天,卡彭特兄妹的那首歌Yesterday Once More,歌里可以这样唱,可是有谁能让昨天再来一次呢?
  有人送来了几盘DVD,安竹自己买了一盘Lars Von Trier导演 的《狗镇》和《曼德垒》,一块钱2盘DVD,他觉得很合算,他恍恍惚惚记得几年前在报纸上读过影评,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他早就忘了。花了两个晚上,他总算是看完了DVD,老婆对他很不满意,有什么可看的,你天天回家什么也不管,除了买点破烂回来,就是看电脑,看录像,这些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呢?我说你总是不听,你还每天都写点博客什么的,你没听人家说吗?微博毁一生,写作穷三代,革命坑全家,你还真想让我们一辈子跟着你过这个穷日子呀!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可真是不想跟你过了。安竹说行了行了,我就看这两盘,看完就不买了,行了吧!活在当下真是很难,因为我们总要买菜做饭,总要面对生老病死,怪不得我们都希望昨天能再来一次呢?
  安竹很喜欢《狗镇》,尽管这个电影拍得是有些让人恹恹欲睡,可是他却觉得这个狗镇跟我们的现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是吗?无论是在猫镇还是狗镇,你永远都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一旦你暴露了自己的弱点,人们的善良就会一点点被欲望所侵蚀,人们就会利用你的弱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狗镇的人们一开始是想帮助这位被匪徒们追赶的姑娘的,但是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掌握着这个弱女子的命运的时候,他们就撕下了文明善良的面具,为了私欲,为了情欲,他们把这个弱女子变成了大家的奴隶,变成了脖子上系着锁链的狗,没有友情,没有亲情,没有善良,没有怜悯,人变成了狗,我们所谓的文明社会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狗镇。可是,这名弱女子并不是一名真正无助的弱女子,她的父亲是匪帮的头领,因为不愿意与父亲的匪帮为伍,才逃离了出来,没想到在狗镇沦落为众人的奴隶,当狗镇的人们又一次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们为了赏金,把这位弱女子的父亲找来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是死到临头了,这个狗镇是不应该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存在,这个女孩和父亲一起枪杀了狗镇上所有背叛她的人们,而唯独留下了镇上那条唯一真正的狗,可是,问题解决了吗?我们人类真的是自由的吗?这一切也都是发生在昨天,昨天难道都是黄金时代吗?
  用安竹老婆的话说,安竹这些年确实买了不少破烂,买了不少别人的黄金时代,买了不少昨天的辉煌,安竹也不是不想干一番事业,他也奋斗过,也梦想过,也追求过,也渴望过,可是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一切都太匆忙了,好像只有几年的时间可以奋斗,可以追求,过了那个村那个店,好像就不行了,要么你就成功,要么你就自认倒霉,这辈子白活了,很多人就是这样黑白分明,也不能怪这些人,人的欲望太多了,狗镇里的人们一开始不也是过着平静的生活吗?如果没有外面的世界,那么或许我们的生活就是天堂,我们的生活就是黄金时代,可是人能够主宰这一切吗?
  安竹觉得自己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穷人,有房子有车,只不过不是豪宅,不是奔驰,为什么却总是觉得自己少点什么呢?安竹的弱点就是害怕明天,如果明天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那么安竹就会在今天心神不宁,他就在昨天今天和明天之间徘徊着,不知不觉头发也白了,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他最想成功,可是成功却没有降临,无论是在昨天还是在今天,他始终没有找到成功,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找理由,记得在一本小说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是一位名人说的,好像是说如果别人给你一本带格子的本子,你就要反方向写,可是相反方向写的结局是什么呢?与众不同会有什么好结果吗?那部小说的主人公被谋杀了,被谋杀的人喜欢的话可信吗?别人的话都可信吗?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自由的吗?你相信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享受自由吗?安竹越想就越糊涂,他倒是希望能有人把他的一生都安排好了,然后就按部就班地一天一天度过,还思考什么呢?
  又是一个晴天,安竹在店里忙了一天,下班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水晶花瓶回家了,一进家门,老婆就说你快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如果你不扔出去的话,你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你真是有瘾啊!没完没了地买这些破烂,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安竹愣住了,他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看了看手里的花瓶,花瓶上精美的图案代表着一个离我们远去的时代,一个让人留恋的时代,可是我究竟想干什么呢?我们的生活就是永远的昨天,今天和明天都会变成昨天,别人的黄金时代也永远是昨天,这次他无力地松手了,水晶花瓶落在了水泥地上,清澈幽远,他终于看到了繁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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