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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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胆
  
  在深圳闷热嘈杂的郊区街头,线人阿健向我走来。他趿拉着印着麦当劳标志的拖鞋,套件半旧白T恤。
  “约了毒贩看样品,你不要说话,假装是老板秘书。”一见面,就接到他的通知;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已经站着两个手臂布满针孔的年轻男人。
  “纯度不高,最多60%吧,多少钱”?阿健观察着他们带来的一小包冰毒。
  “260,好点货也有,要贵一些。”
  “老板回老家去了,这个价格他估计还要砍。”
  ……
  老板其实是某个阿健尚未找到的公安局,毒贩则是两个月前在酒吧认识的。刚得知他是大毒贩手下发展放货的“中层干部”,阿健便想法接近。一个晚上,他安排4个兄弟假扮成毒贩的仇家,两个手执钢管,两个拿水果刀,埋伏在酒吧附近。等兄弟们朝毒贩冲过去,他就抓起石灰撒向他们,拉着毒贩一路狂奔。
  毒贩这才注意到他。他自我介绍:前抢劫犯,刚从牢里出来,待业。于是毒贩开始带着他在酒吧喝酒,吸K粉,企图让他上瘾,成为自己的小弟。
  一天喝完酒,阿健对毒贩说,“以前认识个干这行的老板,不知能不能联系上。”不确定性口吻,往往更能吊住对方的胃口。果然,毒贩记住这事儿,催着他去联系。按照他的计划,看完样品之后的某天,他将和“老板”购買一公斤冰毒。交易一旦进行,就和埋伏好的警察一起扑过去,将毒贩抓捕归案,他从中可获取两万块左右的奖金。
  这是线人阿健的生存方式:举报犯罪线索,收集犯罪证据,到关键时刻带着警方实行抓捕。待将犯罪分子绳之于法,他就能拿到奖励。这些年,他在深圳警方混出点小名气,警察有时也把线索交给他——贩毒的,造假证假币假发票的,抢劫盗窃的,杀人的,强奸的……甚至,他还举报警察犯法犯罪。
  我惊讶于阿健的大胆。9月8日,与毒贩见面的夜晚,我问他, “现在满街都是你的新闻,你就不怕被认出来?”。
  此前一周里,他是《南方都市报》每天的头版主角,还频繁现身深圳、广州,从深圳到北京的多家媒体(包括中央电视台),一遍遍炮轰深圳沙湾派出所。在这则新闻的初始阶段,阿健被塑造成一个被警察出卖而勇于捍卫自我权利的无辜线人——
  8月30日,摸清了假发票窝点的阿健,带着沙湾派出所民警前往抓捕犯罪嫌疑人。第二天,他却发现她已离开派出所。一怒之下,他向媒体爆料,称嫌疑人跟他说,“花了10万块从派出所出来”,还威胁着“花20万买你狗命”。
  众目聚焦之下的龙岗公安分局和沙湾派出所,几次发布通告,时而说是派出所放错人,时而说当晚抓了大量陪侍女,嫌疑人趁乱逃……各种自相矛盾的细节被媒体抓住不放。
  关于阿健举报警察的动机,有民警说,他会为了一点爆料费出卖任何人;兄弟似乎也不能理解,明明有封口费,为什么不拿;有人则坚信,封口费他肯定拿了,举报警察是为了出名;熟悉他的一名警察则认为,阿健为了自保,他讨厌不被人尊重。
  而在阿健的表述中,有时是为了自身利益——“如果警察把我们抓的人都放了,那我们还赚什么呢?”除了举报奖励,阿健也向犯罪嫌疑人家属介绍律师,赚取中介费。
  有时是为了尊严——“警察简直把我们当作赚钱工具了。”
  有时是因为权威受到了挑战——“连我抓的人都敢放,他有没有看过我的报道?”
  第一次见到阿健时,电视台正在采访他。他们把阿健拉到沙湾派出所,起初他不乐意,似乎并不想和派出所再发生冲突。在沙湾派出所,记者们和公安争执起来。公安只好将怒火转移到阿健身上——“你来这里干什么,派出所是随便能进的地方吗?”
  这一问让不作声的阿健突然暴怒起来,从“公民的知情权”讨要,到揭露公安说谎,再到对其专业素质的质疑,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方。最后,他不忘对镜头总结:“我就是要看,人民警察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人民币服务。”
  阿健总是自信满满。对于我那个疑问,他是这样回答的:“我不怕,因为犯罪分子不看新闻,不关注社会……”他说,出身于底层,他从不害怕犯罪分子;他真正恐惧的是——警察,尽管,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
  
  梦想
  
  阿健从小梦想当警察,但命运弄人。他被父母租给村里的生意人。小学二年级没读完,他就成了广州一药材厂的
  童工。3年后,他从小黑屋里逃跑,流浪、行乞、偷东西,被收容,被遣送。在四川乐山老家,他度过小混混的少年时光。
  16岁时他有了身份证,再次南下进工厂打工,又因好吃懒做屡屡被开除。有一天,他无所事事走在街头,感到自己毫无存在的理由,便买了老鼠药自杀,但太难吃,吐了出来。他突然想,就算死,也要死在工厂里,于是再度进厂。没想到残存的老鼠药发作,后来他拿着工厂的赔偿,回到了老家。
  2006年,他又来到广州,这次被朋友骗去做传销。之后,他又开始了沿路乞讨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女孩在他面前被抢劫,拔腿去帮她抢回。
  就像庸俗电影里的情节,在阿健的讲述中,女孩很感动,开始帮助他,教他识字,后来还成了他的女朋友。在女朋友的介绍下,他拥有了一份保安工作。
  等到他从小区被调去派出所,兜兜转转一大圈,终于和警察有了交集。在广州海珠区一家派出所,他当起了门卫。在阿健的定义中,这是线人生涯的开端。线人是游移与黑白两道的灰色地带,他总结,警察的线人有3种:(1)帮收黑钱的线人;(2)犯罪的线人,以出卖同伙而自保;(3)正义的线人。
  阿健正是从第一种做起的。
  2007年初,我在派出所门口当保安。每天在门房登记信息,我很好奇来访者的身份,好奇他们来找谁。有一天,我看到几个人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在门口商量什么。我上前打探,原来是家属赌博被抓,他们来送礼被拒绝。他们问我能不能帮忙?我说试试看,他们又问多少钱。我没见过钱,伸出5个手指,意思是500。没想到他们给了我5000。然后我贪污了1000,将剩下的钱给所长,他又给了我一点回扣。
  此后,我被所长发展为“线人”,他经常给我一些电话号码,指定数额,让我去收钱。最多的一次我收了5万。后来的事,很痛苦,我竟出卖了朋友。
  有一次中队长请我去喝酒,喝醉后,我把收黑钱的详细过程说了出来。没想到中队长举报了所长,所长后来被抓了。收到消息后,我连夜逃跑。
  后来我又在一家夜总会做保安,成天和内保到处混,他们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却经常去赌。我只有六七百,赌不起。有时离开了赌场就顺手打110举报了。
  再后来我在白云公安分局做保安。帮忙处理上访人员时,结识了治安队的民警,也知道原来举报有奖。我又回去找内保,他们带着我去各个赌场,我摸清了线索,就带着民警去熟悉地形,然后实行抓捕。
  可能是暴露了身份,一个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五六个人拿着钢管朝我的手和腿猛打下去,我一下痛得晕过去。那次,我的手和腿都被打折了。警察来看我,买了苹果,还给赔了医药费。
  2008年过完春节,毒侦队队长开始培养我做专职的线人。他对我进行了一个月专业培训,要考智商,测试应变能力、沟通能力等等。他还教我怎么看毒品,怎么掌握毒贩心理,如何沟通谈判扮演买家等等。他要求我严格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身份和计划。
  为了找线索,我又重新回去找内保朋友。在夜总会,我报过几宗毒品案,警察抓人的时候,我忍不住跟着抓,结果被喝止了,说不能暴露身份。另一次,我又忍不住去追犯人,却被打得牙齿直流血。过些天,我再去夜总会找线索,果然暴露了,又挨了一顿打。
  考察4个月后,我表现卖力,也破了好些案子。公安局于是和我签了协议,给我登记信息,并买了保险。
  酒吧找不出大线索,又容易被发现。我转念一想,干脆去戒毒所。每天我就在门口转悠,一看到人出来,就跑上去套近乎:兄弟,你哪个仓出来?3仓的啊,我是2仓的。守到第11个的时候,我认识了大毒枭,阿奇。当时阿奇在门口等人接他,我跟他说大哥,我认识你,你是我最崇拜的偶像。聊了半小时,我给他留下了手机号码。
  不久后,他叫我去喝酒,吸毒。第一次吸猪肉(冰毒)我兴奋了三天三夜没睡着,想什么就来什么,太逼真了。我和他在一块,每次吵架打架我都冲出去,表现得很讲义气的样子,慢慢我得到阿奇的信任。他对我很好,整天吃吃喝喝,吸毒,在KTV 搞群P。
  那一阵子,我的任务就是在内部掌握阿奇的情报,他的关系网、关于他上家的信息、他们的联系方式、他们的暗语等等。然后每天早上,我都要给队长电话汇报情况,提供情报。我总是很不耐烦,好像又回到了现实。
  阿奇有4个上家,等铲除了两个,我们准备把阿奇和另外两个一网打尽。时机一成熟,我就对阿奇说,我认识上海的买家。具体怎么介绍,怎么应答,公安全都教我了。
  交易的时候,拖了3天,换了20次地点,才完成了。那一天,公安破门而入,连玻璃都震碎,阿奇他们来不及拔枪,就被公安制服了。阿奇盯着我看,足足看了一分钟。那时,我只觉得,好可惜,好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这次行动,我得了6万块奖励,领导还表扬我,说我是出色的线人。我从未这么有成就感,带着女朋友喝得烂醉。那晚,她问我什么,我答什么,第二天,她就和我分手了。怎么求也不回来。
  我回到了老家,喝老鼠药自杀,可又被抢救回来。昏迷了15天好像只有一瞬间。我只做了一个梦,雾蒙蒙的大树林里,我一个人跑来跑去,跑來跑去。
  
  朋友
  
  两年多以后,混迹于深圳的阿健已经是一名有着一群小弟的自由线人,网络上还能找到几十篇和他有关的报道。有时他会企图显得正义凛然,但得不到配合就会冷却下来。他说,人人只愿意展现光彩的一面,但说着说着,他就会把刻意隐藏的历史一点一滴地透露。
  虽然他只有24岁,但他说过去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在深圳这座城市,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2009年初,阿健来到了深圳观澜,那时深圳还没设立举报有奖,他成天混在古惑仔的队伍里。直到因为一起纠纷,他认识了一名民警,又开始了举报。每次可得到民警一两百块的打赏。
  一个晚上,深夜12点多了,他发现有人在吸毒,就给民警打了电话。结果民警朝他大吼,“我操你妈,别烦我。”他也回骂,“操你妈,你去死。”
  第二天,阿健被打了一顿。
  愤怒的阿健跑到派出所投诉,由此认识了第一位深圳公安领导。那时,他看到摩托司机的车被扣住后,来派出所,花钱打白条。他灵机一动,何不利用这个关系赚点钱?往后,他看到摩托司机被抓,就凑上去,靠帮司机打白条赚上几百块钱。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当年4月,深圳开通了22222110,明文规定有奖举报。不久后,阿健看到消息,决定重操旧业。那时深圳满大街贴着办假证的号码,他开始去跟踪、爆料,抓捕造假证的人。
  然而,刚开始不久,就发生了悲惨的事情。2009年6月,在跟踪假证窝点的时候,他被当作小偷并扭送到了派出所。阿健声称自己是线人,却没有得到任何的信任,结局是越辩解被打得更厉害。在派出所,他用指甲划破了舌头,血流得满身都是,才被释放。媒体曝光后,他得到1500块赔偿。这是他第一次举报派出所,第一次意识到媒体的威力。
  一个月后,他将派出所反复抓放摩托车以谋取私利的事情卖给了报纸和电视台。报道出来后,所领导给他电话,“你可我把害惨了。”
  这段经历为阿健积攒了不少人脉资源,他利用各种机会,主动结识公安领导,一有线索就直接找他们联系。
  此后一年里,阿健和公安建立了合作关系,他做卧底,破获几宗毒品案;他扮演女人跟踪造假发票团伙,带着警方捣毁造千万元假发票窝点;当公安捉获盗窃团伙、证据不足时,他又扮演抢劫嫌疑犯混进拘留所,成为盗窃团伙里的卧底,追踪侦查。他还假扮成名为“放肆的温柔”的女子,和强奸犯网聊,引诱他出来见面,然后将之绳之于法……
  这些案件大多见诸报道,或多或少可以看到阿健活动的身影。但有时,他的身影在媒体上出现得太多了,派出所领导因此挨骂,转而骂他:奖励你也拿了,功劳你也领了?又终止了和他的合作。
  阿健不断爆料,也使民警工作量过大,加上类似向电视台举报民警亲戚开办的黑网吧的事情,使得他颇不受欢迎。他甚至有些看不起民警。他觉得自己对职业的热爱和警察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多时候,阿健享受这种生活,比起公安内部线人的封闭生活,他感到在深圳更自由。他很想自己成为一名警察,但从不奢望。
  自由线人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他喜欢冲到最前线抓捕犯罪嫌疑人,那是他最快乐时候,各种委屈感和卑微感甚至仇恨感都得到了发泄。每次亲手抓捕,他都会到酒吧庆祝一番。他觉得他和公安是一伙的,这种幻觉持续了很久,直到2010年5月。
  那时,公安分局给他一个赌场的线索。“我到现场摸清情况后,当晚,赌场的人被抓到了派出所,连我也抓了进来,值班所长公开骂我,你这个二五仔,你出卖了周围的人。我的身份一下暴露了,出来时,我恳求民警送我回家,可到了梅林关,他把我放下了,这时,五六人朝我跑来,他们打我,想把我拖上车……”回忆起这样的经历,他依然咬牙切齿。
  第三次举报警方,是在2010年8月。这次,他举报民警收钱,把自己举报的犯罪嫌疑人释放,并给他2000块封口费。根据媒体报道,记录派出所现场的5个摄像头全部坏掉,公安局查明,是治安员为了私吞奖励,并不是民警给封口费。
  “临时工就是拿来顶罪的。公安不能干的事情,都由我们来干。需要刑讯逼供时候,我们拿着毛巾包着电棍,毛巾都变黑了,身上不会有任何痕迹,可是几秒钟就能把人电晕,什么都招了。”阿健说。
  他觉得,他对媒体太依赖,可他发现,每次举报后,都会有公安局的领导找他谈话。他享受这种感觉,他说,经过谈话,有时他们会成为朋友。
  “朋友的标志是什么呢?”
  “就是以后该公安局的事情,我都将看不见。”
  
  兄弟
  
  在深圳,我见到阿健的兄弟们。阿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人,他有时跟着阿健干活,自己也造假证。
  时间再回到一年前,那时阿为和阿健还是对手。第一次认识,是阿为造假败露,他在前面跑,阿健在后面追,很快,他就被阿健逮住,送进了派出所。阿为想疏通老乡民警放他出去,老乡却拍拍他的肩膀说:“遇上阿健,这回是死定了。”
  进入看守所,阿为的家属又找到检察院的关系,加上证据不充分,二十几天之后,他又重出江湖。
  出来后,阿为打电话给阿健,说要找他报仇,“你要是我兄弟我抓你不道义,你自己造假证我要抓,没什么可报仇的。”阿健理直气壮。后来阿为说他不报仇了只想知道哪个朋友出卖他。阿健约他到派出所见面,如实告诉了他,并帮他把出卖者的窝点也给端了。
  阿为和阿健一笑泯恩仇。他们成为了兄弟。阿为开始向阿健提供造假线索,随他一块打击,既能拿奖励,又打击同行,还能学习点反侦查能力。
  阿为并不能完全理解阿健,他想如果是他,他就会收钱,不会举报派出所。他和阿健一块去陆丰破假币案,陆丰警方不愿做买家,阿健就一个人扮演,阿为远远观察着,负责向外传递情报和报警。他看见,抓捕时阿健手无寸铁,却也凶猛地扑向犯罪嫌疑人,对于这种兴奋,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被他侦查过赌场的黑社会小头目阿生,找人打完阿健之后,又雇他打击对手,举报其他赌场,打探老婆的婚外情。
  类似的还有造假发票的老刘,经过一年的牢狱生活了,和阿健成为了兄弟,尽管他看起来不太愿意承认。他狠狠盯着阿健,说,一直恨他。坐在一边的小李像是自言自语地补白:都是利益关系。
  对于犯罪团伙,阿健对他们似乎是既打击又合作,临界线在于“是不是朋友”。对于警察,他是既合作又打击,临界线就在于,“是否自己受欺负”,参与制衡的力量是媒体。一名与他合作过的公安说,阿健很能吃苦,也爱开动脑筋,是深圳线人行业的佼佼者。但如果不尊重他,就会和你对着干。
  他说他的原则是不收黑钱,但灰钱,他还是收的。犯罪嫌疑人甫一归案,他就会开始和其家属联系。一旦展现自己对案情的熟悉程度,对方就会对他加倍信任。这时,他的身份是律师和家属的掮客,赚取律师的20%-40%的中介费。
  见到小李时,他正从一家城中村旅店走出来。他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一副沉默谨慎的样子。他大三来深圳玩时认识了阿健,毕业后,有时也和阿健干活。 他总是对着阿健摇头,有时忧心忡忡地发呆,觉得他太冲动了。
  我看着他们,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异感。
  9月6日上午,阿健骑着摩托车来找我,一见面,他就宣布,要向我表演他们是如何行动的。
  他走到街上,随手找了一个办假证的联系电话,交给小弟,由他扮演买家。随后,阿健跟踪前来接头的人,一路跟踪到造假的房屋。再次见到他时,是半小时后,当时警察已经控制了一个房屋,屋里的女人在呜呜哭个不停。阿健又带警察来到街上,见到接头人,他大吼着冲过去,一下抓住对方的脖子。
  不料,两天后,这次行动出现在龙岗公安分局的新闻发布会上,成了他的四宗罪之一——冒充警察,殴打犯罪嫌疑人,引起人民群众的不满与恐慌。
  会上警方还公布,阿健敲诈犯罪嫌疑人家属,造假证,捏造事实。在一段3分钟的视频里,阿健承认警察收10万块钱放人的说法是自己捏造的。
  看到报道的阿健暴跳如雷:“没想到分局反咬我一口,太不道义了。”他反复强调,分局答应了不追究他责任,才“配合着和其他人的口供保持一致”。他本以为是一场内部和解——承认了捏造,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一年二三百宗案子,不都是這么破的么?”怎么这次就“冒充警察,殴打犯罪嫌疑人?”他感到委屈。很长一段时间,他还热爱这份职业的自由——“派出所不用对我负责也不会管我。我给他们交成品,他们破更多案,能升官能发财,我也能赚钱。破案,没有执法权,但有执法的行为,和警察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们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每次被“出卖”的经历,他都牢记在心。“黑社会可以出卖我,警察不可以出卖我;黑社会可以打我,警察不可以打我;黑社会可以骂我二五仔,警察不可以骂我二五仔。因为我和警察是一伙的。”但他又知道,警察并没有那样的意愿。有一次,他看到民警的手机,把他的名字存为二五仔。他笑笑说,你太不道义了,警察说,没什么啦。但他其实记住了这样的细节。他知道,在“朋友”们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小人,收了封口费,还要举报别人。”
  “朋友是指谁呢?”
  “就是警察。”
  曾让他兴奋不已的毒品案,“老板”的位置无人肯当,“警察说,我是危险人物。”他本想去“自首”,想想又怕进去了出不来。
  “这年头有赵作海,有躲猫猫,我又算得了什么,来一个‘喝水死’,死了也就死了,谁会知道?谁会在乎?” 说完,手机关机,把芯片抽出。
  “原以为只是在悬崖边做做样子,没想到真跳了下去,也只能继续往下跳了。”临别时,他问我,头还能往哪边靠,做人?做鬼?都做不了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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