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文学修养的具体表现是多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对文本表现形式的把握。可以说，这一把握能力的高低往往就是一个人文学修养的直接表现。下面试以大家较为熟悉的《老王》为例来说说如何来把握形式的魅力。
一、要养成形式思维的习惯
首先要解释一下，形式思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名词，不过是从形式方面进行思考的意思。
语文学习者似乎有个习惯，爱从内容方面去学习语文，这自然有其必要，比如学习汉字学习词语，那当然首先要理解内容，学习一篇文章，那自然也首先要了解其内容，尤其是在交流的时候。但假如学习目的是提高文学修养，那可能要更多地从形式方面来思考，因为同样的内容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述，其表达效果可能迥然不同。
表面上看，《老王》似乎就是在讲述一个老三轮车夫的故事，这就是从内容视角观察的结论。我们可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一下老王故事，我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分别是谁在讲述老王故事的呢？这样一问，我们就会发现，《老王》一文中其实有几个老王故事的讲述者，有杨绛，有老李，还有一个“有人”，其实还有一个他自己。在不同的故事讲述者那里，老王的形象是不一样的。
我们先来看杨绛眼中的老王。在杨绛眼中，老王是个好人。他给“我们”送冰，“他送的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可）冰价相等”，还“车费减半”。他帮我送默存看病，“却坚决不肯拿钱”。这里杨绛用了比较手法，使老王之“好”更令人信服。可他的这一“好”并没有博得更多人的认同。因为“有人”是这样讲述老王故事的——他针对老王瞎了一只眼的事实评价道：“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其评价之恶、评价者之厌恶情绪显而易见。在这里，我们要注意到故事讲述者“有人”的非确定性。唯其非确定，因而也就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因而，“有人”视角其实就是老王的主要生存环境。
老王有一人称老李的邻居，他的老王故事也很值得玩味。老王不幸在贫病中去世，对此，老李在回答杨绛“老王病况如何”这一问题时说：“早埋了。”需要注意的是，对于邻居老王的下葬这样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在老李看来只是一个事务性的过程，而且这一事务的处理方式是“埋了”。我们要在“埋”字上多停留一会，多体味一会“埋”字的意味――“埋”是我们处理死猫死狗的通常说法。借助这一故事，我们不仅看到了人情浅薄，更可见出老王的生存境遇。尤其令人寒心的是，老李漠然于老王之死，却在意于老王特殊的丧葬习俗――“老王身上缠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杨绛在转述老李的“老王故事”时用了一个“还”字，这一“还”字清楚地表明了老李的心态。杨绛关心的是老王之病，可老李的答语早已超出了问题的范围，这一超越是老李的主动之举而非被动应付。
悲凉之雾遍布老王周围，老李的“老王故事”成为“有人”视角中“老王故事”的有力补充，它起着证实老王的悲凉境遇的作用。更为可悲的是，老王的自我评价也不高，他“常感叹自己‘人老了，没用了’”。
不同的故事讲述者分别讲述了不同的“老王故事”，我们不难看出，老王的世界中只有来自杨绛一家的那一绺阳光，其余几乎全是白眼，全是冷漠。这样，通过对故事叙述者的归类，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老王生活的两个世界构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此，我们也为老王的感激找到了原发动力，由此我们大约也就不难理解老王的送鸡蛋之举了。
二、要养成整体把握的习惯
对于文本的表述形式，不少同学往往习惯于单独分析，指出这是“对比”，那是“白描”，而且分析往往也就到此为止。这是很不到位的，对文本的表述形式，我们要养成从效果角度对文本进行整体把握的习惯，这样把握文本才是更有效的文本分析。
我们还是来说《老王》。送鸡蛋一段文字是《老王》一文的高潮，但我们同学在面对这段文字时往往只会说这是一段描写，这是无效的文本分析。其实，在分析描写时最需要引进的是时间概念——叙述时时间流逝相对较快，而在描写时时间流逝相对较慢。为什么会慢呢？这就是我们要弄明白的。
时间变慢是从老王抱病来到“我”家开始的：“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此刻时间变慢了，杨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细节，借此她明白告诉读者，老王真病了，病得不轻。可是，她觉得这还不够，还不够传达她当年看到老王时的惊诧，于是她让时间“停顿”了下来：“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色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这一叙述时间的停滞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一下老王，使病态老王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后，时间又开始前行——老王进门了。“他一手提着个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
这些东西本来很寻常，可是，在如此重病之下，老王还抱病给“我们”送鸡蛋来，这一盛情就远非小小的鸡蛋所能容纳，于是鸡蛋便不再是鸡蛋，香油也不再是香油。为了突出其意义，在这里，杨绛运用了“延缓”手法，让鸡蛋像电影慢镜头般地呈现出来，“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这一手法传达出的是杨绛对此的珍视，对老王的谢意，它清楚地表明老王的盛情已对杨绛构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心理重压，尤其是在她送走老王发现自己“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这一失误之后。
鸡蛋意义的重新发现是在十多天后。从老李口中杨绛得知老王第二天就去世了，这时她猛然意识到这些小东西远远不止是盛情，而简直就是生命。至此，鸡蛋的力量已呈泰山压顶之势，“黑云压城城欲摧”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其实就是让时间变慢，在慢中突出该突出的，强调该强调的。说得更清楚些就是，杨绛通过送鸡蛋场景的设置，通过时间的停顿，通过延缓（慢镜头）手法的运用，让“鸡蛋即商品”与“鸡蛋即生命”这两种“鸡蛋观”在阳光下清晰的呈现，构成强烈的对比。
对于像老王这样的弱者，我们读者一般都会抱以真诚的同情，真诚地希望老王能在杨氏的关照下过得稍稍幸福些，然而，杨绛以自己的叙述明确地告诉读者“我让你们失望了”。从而让老王站到道德的制高点，也让作者站上了良心的审判台，从而也使文本获得了强烈的张力。
这里可能有两点必须要注意的，一是要养成循奇而问的习惯，遇到好文章，我们都去追问个为什么，二是要多学习理论，新的理论总会带给人全新的视野，我这里的分析方法就主要来自叙事学。不断地追问，不断地学习，大家的文学修养会不断提高的。
【作者简介】
梁杰，江苏省特级教师，执教于江苏省灌南中学，发表文章多篇。
责任编辑 刘 静
一、要养成形式思维的习惯
首先要解释一下，形式思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名词，不过是从形式方面进行思考的意思。
语文学习者似乎有个习惯，爱从内容方面去学习语文，这自然有其必要，比如学习汉字学习词语，那当然首先要理解内容，学习一篇文章，那自然也首先要了解其内容，尤其是在交流的时候。但假如学习目的是提高文学修养，那可能要更多地从形式方面来思考，因为同样的内容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述，其表达效果可能迥然不同。
表面上看，《老王》似乎就是在讲述一个老三轮车夫的故事，这就是从内容视角观察的结论。我们可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一下老王故事，我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分别是谁在讲述老王故事的呢？这样一问，我们就会发现，《老王》一文中其实有几个老王故事的讲述者，有杨绛，有老李，还有一个“有人”，其实还有一个他自己。在不同的故事讲述者那里，老王的形象是不一样的。
我们先来看杨绛眼中的老王。在杨绛眼中，老王是个好人。他给“我们”送冰，“他送的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可）冰价相等”，还“车费减半”。他帮我送默存看病，“却坚决不肯拿钱”。这里杨绛用了比较手法，使老王之“好”更令人信服。可他的这一“好”并没有博得更多人的认同。因为“有人”是这样讲述老王故事的——他针对老王瞎了一只眼的事实评价道：“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其评价之恶、评价者之厌恶情绪显而易见。在这里，我们要注意到故事讲述者“有人”的非确定性。唯其非确定，因而也就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因而，“有人”视角其实就是老王的主要生存环境。
老王有一人称老李的邻居，他的老王故事也很值得玩味。老王不幸在贫病中去世，对此，老李在回答杨绛“老王病况如何”这一问题时说：“早埋了。”需要注意的是，对于邻居老王的下葬这样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在老李看来只是一个事务性的过程，而且这一事务的处理方式是“埋了”。我们要在“埋”字上多停留一会，多体味一会“埋”字的意味――“埋”是我们处理死猫死狗的通常说法。借助这一故事，我们不仅看到了人情浅薄，更可见出老王的生存境遇。尤其令人寒心的是，老李漠然于老王之死，却在意于老王特殊的丧葬习俗――“老王身上缠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杨绛在转述老李的“老王故事”时用了一个“还”字，这一“还”字清楚地表明了老李的心态。杨绛关心的是老王之病，可老李的答语早已超出了问题的范围，这一超越是老李的主动之举而非被动应付。
悲凉之雾遍布老王周围，老李的“老王故事”成为“有人”视角中“老王故事”的有力补充，它起着证实老王的悲凉境遇的作用。更为可悲的是，老王的自我评价也不高，他“常感叹自己‘人老了，没用了’”。
不同的故事讲述者分别讲述了不同的“老王故事”，我们不难看出，老王的世界中只有来自杨绛一家的那一绺阳光，其余几乎全是白眼，全是冷漠。这样，通过对故事叙述者的归类，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老王生活的两个世界构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此，我们也为老王的感激找到了原发动力，由此我们大约也就不难理解老王的送鸡蛋之举了。
二、要养成整体把握的习惯
对于文本的表述形式，不少同学往往习惯于单独分析，指出这是“对比”，那是“白描”，而且分析往往也就到此为止。这是很不到位的，对文本的表述形式，我们要养成从效果角度对文本进行整体把握的习惯，这样把握文本才是更有效的文本分析。
我们还是来说《老王》。送鸡蛋一段文字是《老王》一文的高潮，但我们同学在面对这段文字时往往只会说这是一段描写，这是无效的文本分析。其实，在分析描写时最需要引进的是时间概念——叙述时时间流逝相对较快，而在描写时时间流逝相对较慢。为什么会慢呢？这就是我们要弄明白的。
时间变慢是从老王抱病来到“我”家开始的：“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此刻时间变慢了，杨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细节，借此她明白告诉读者，老王真病了，病得不轻。可是，她觉得这还不够，还不够传达她当年看到老王时的惊诧，于是她让时间“停顿”了下来：“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色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这一叙述时间的停滞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一下老王，使病态老王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后，时间又开始前行——老王进门了。“他一手提着个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
这些东西本来很寻常，可是，在如此重病之下，老王还抱病给“我们”送鸡蛋来，这一盛情就远非小小的鸡蛋所能容纳，于是鸡蛋便不再是鸡蛋，香油也不再是香油。为了突出其意义，在这里，杨绛运用了“延缓”手法，让鸡蛋像电影慢镜头般地呈现出来，“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这一手法传达出的是杨绛对此的珍视，对老王的谢意，它清楚地表明老王的盛情已对杨绛构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心理重压，尤其是在她送走老王发现自己“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这一失误之后。
鸡蛋意义的重新发现是在十多天后。从老李口中杨绛得知老王第二天就去世了，这时她猛然意识到这些小东西远远不止是盛情，而简直就是生命。至此，鸡蛋的力量已呈泰山压顶之势，“黑云压城城欲摧”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其实就是让时间变慢，在慢中突出该突出的，强调该强调的。说得更清楚些就是，杨绛通过送鸡蛋场景的设置，通过时间的停顿，通过延缓（慢镜头）手法的运用，让“鸡蛋即商品”与“鸡蛋即生命”这两种“鸡蛋观”在阳光下清晰的呈现，构成强烈的对比。
对于像老王这样的弱者，我们读者一般都会抱以真诚的同情，真诚地希望老王能在杨氏的关照下过得稍稍幸福些，然而，杨绛以自己的叙述明确地告诉读者“我让你们失望了”。从而让老王站到道德的制高点，也让作者站上了良心的审判台，从而也使文本获得了强烈的张力。
这里可能有两点必须要注意的，一是要养成循奇而问的习惯，遇到好文章，我们都去追问个为什么，二是要多学习理论，新的理论总会带给人全新的视野，我这里的分析方法就主要来自叙事学。不断地追问，不断地学习，大家的文学修养会不断提高的。
【作者简介】
梁杰，江苏省特级教师，执教于江苏省灌南中学，发表文章多篇。
责任编辑 刘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