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人都记住了那一天。我是说2008年5月12日。那样毫无预兆的一天，却让每一个身陷其中的人，身心经历了炼狱般的破碎之痛，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忘怀。
　　那个清晨，乌鲁木齐的天空是明媚的。我乘坐早晨的飞机，飞往广州出差。飞机降落在广州时，是下午的两点五十分，之后，我乘坐了接待方的巴士，去往入住的酒店。巴士上，是来自全国各媒体的同行。很快，一个消息传来，地震了，四川地震了。接着，是更多的人接到电话，昆明的，武汉的，纷纷说着四川地震的消息。我心里一惊，但又转念，想，是个小地震吧，就是让人有些慌乱，有些惊扰但最终无大碍的那种。这样想着，你的脸也出现在我眼前，是的，我想你了。自你越过千山万水，从遥远的乌鲁木齐去往成都，想你，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种状态。这个消息促使我想立即和你通话，我调出你的号码，按下连接键。无法接通。再试，依然不通。一遍遍徒劳地拨打着，我开始有些紧张了。而这时，车里有人说，四川好多地方的信号都断了，地震级数很高，估计损伤巨大。这一刻，我忽然恐慌起来，徒劳而机械地反复拨打你的号码，却永远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两个字突然强烈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断了，没有电波连通你我的声音了。
　　在酒店里打开电视，新闻已经开始播放了。鲜活的画面，清晰的伤痛，才知是那样深的灾难。不知为何，我看见那画面的每个人，仿佛都如同看见你，那样的灾难里，我想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吧。无助，惊恐。我的眼泪流了满脸。而你，你终于来了电话。
　　听着，我没事，我好好的，你别担心什么，我什么事也没有，办公室裂缝了，我在安全地带。
　　听到你的声音，我哭出声来。不仅是因为你安好着，还因为，你的电话，丝毫不提自己受了怎样的苦，有着怎样惊恐的场面，却是怕我担心。这许多年里在我面前，你一向忽略自己的种种，却将我的感受放在最重要位置。有时候，我会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姐姐，怎么搞得你像我姐？你立刻会说，什么呀，我是你的男朋友，宠着你，让着你，还满足你的虚荣心。
　　想着你担心，快要急死了。现在通信刚刚部分恢复，但还是不稳定。可能一会儿电话还会接不通，你不要担心，我好好的，你安心出差吧。你匆匆说完这些句子，电话就断了。更多的泪水从我眼里滚落，那一刻，我忽然确定神是存在的，我想谢谢神，让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还想祈求他，请他继续庇护你，保佑你。
　　是的，你是那样好的女孩，那样好的妹妹，我愿意为你献出所有的祈祷。
　　就像当初，你要离开我，从乌鲁木齐嫁到成都。你犹豫着，说下不了决心。我给了你祝福，最衷心的祝福，因为我知道成都的那个男孩很爱你，你也很爱他，这样的爱情，是值得祝福的。
　　你说，有了我的祝福，你觉得心安了。但是，你放心不下我。你说，照顾我，宠爱我，已经成为你生活里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你为此感到快乐和幸福。
　　是这样的。我都忘记了你是妹妹，我是姐姐。每次两人一起逛街，走着走着，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忽然就大喊起来，哎呀，我的太阳镜呢。你不动声色，抬手就递给了我。我这样呼叫的物件，有时候是太阳镜，有时候是伞，有时候是钱包，或者刚刚买好的衣服。你总能在我的呼叫声刚落，就把它们递了过来。你知道这样的一刻，我心里有着那种叫做甜蜜的东西，真的很甜蜜。还有些时候，我忽然停住脚步，说，渴。然后，就在我到处张望找摊点买水时，你说一声“等着”，就跨过了一条街。很快，拿着我常喝的牌子过来，连盖子都替我打开，一直递到我下巴底下。
　　你曾说过，知道我为什么宠你吗？因为你比我脆弱，还因为，你比我优秀。
　　你的话，总是让我大笑。看见我笑的时候，你又会有忧伤。你总是下班后来到我家，你清扫房间，打理琐细，还把晚饭做好。你说，你愿意替我做这些。你喜欢看我在干净的房间里，陶醉听音乐看碟的样子。你还说，要是我是男人就好了，你是多有情调的女人啊，要好好宠着才好，唉，可惜啊，男人都不太懂女人。
　　是的，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婚姻里，多年的纠缠和愁怨。我需要一个懂得我的男人，但他却是需要一个很实际很照顾家的女人，这是我们的问题症结，但又因为种种，我们散不了，就一直不快乐着。每每，你总是心疼着我，在我因为争吵哭泣的任何时刻，都会赶过来在我的身边，你会说，我给你买漂亮衣服，我请你吃三文鱼，好不好？你极力哄我开心，让我忘记不快。看我笑容重现，你就会说，下辈子我们不做姐妹了，我做男的，追求你，然后挣很多钱，养活你，让你不上班，在家看碟听音乐，写自己喜欢的文章，还给你买漂亮衣服。对了，你不是喜欢书吗？我就投资，给你开个书店，好多书，你每天流连在书架之间，裙裾翩然的。还有，那个书店，你绝不能赚钱，你要是敢赚钱，我就和你没完，书店就是让你玩的，哈哈哈。
　　其实，最终，是你改变了我，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真实的生活。
　　许多年里，我辗转在梦想和琐碎的现实之间，拒绝着灰头土脸的尘世生活，总是沉迷在电影或者小说的文字里，我为这样的沉迷付出着代价。在你将要去成都定居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你来我家。我们窝在沙发里说话看电视，然后，你就说，地太脏了，你去擦擦，哪有女人不做卫生的。我说不去。你就用脚蹭我，不停催促，我烦了，勉强把地擦了一遍。然后，你又说，你看那个相框，玻璃上全是灰，去擦干净。还有厨房的凉水杯，本来透明的玻璃，都快成磨砂的了，还有马桶，早该清洗了。你一直唠叨着，我很不高兴。说，这是我家，我住又不是你住，哪那么多意见啊。你声音高起来，说，自己的家，才该有主妇态度啊，把家打理干净利索点，自己舒服，姐夫舒服，两个人不就高兴了吗？
　　我就是不乐意做，我不是做这个的，我的时间有很多分配。我转个脸，不再理你。
　　快去，劳动去。你边说边用脚踹了我一下。我一下被激怒了，坐直了身子大吼，干吗你？又不是你家，不顺眼赶紧走啊。说完，我一脚蹬向你。你从沙发上跌落下来，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给我一耳光。我更是本能回应，一个耳光反打向你。
　　然后，我们俩都愣住了。
　　你先哭出来。你张开嘴，哇哇大哭着。你哭着说，姐，你非要我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到成都吗？你和姐夫的冷漠生活，我有多心疼你多不放心你，你知道吗？你是个女人，你是个妻子，你做到自己本分的事，没有多难，这也是姐夫的要求，我不想你离婚，也不想你不幸福。这个世界上，在落地窗前发呆看雪的女人是有，但是太少了，大部分女人是要在锅台前，是要捏着抹布拿着扫帚的，我们都是普通人家，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姐，你要学会甘心，甘心了才快乐，你知道吗？
　　你哭着说出这许多话，我彻底呆住。你是我的妹妹吗？分明是母亲那样忧虑疼爱的眼神。我终于答应你，学习过日子。
　　送走你，回到你经常来我家时住的那个房间，看见你用过的那些物件，还有地板上你的一根长长的头发，床前地毯上，你粉色的拖鞋，我的眼泪开始汹涌。我的身边不再有你了。这样的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疼痛。那段你初离开的日子，有时我坐在公车上，从车窗瞥见我们经常逛的一家店，我的眼泪也会落下来。我给你发短信说，在公车上想到一个人也会哭，是我十八岁初恋时候的事，现在想到你，也这样了。你的短信回过来，说，我就是你男朋友啊。而且是一辈子不抛弃你的男朋友，一辈子都宠你。
　　我喜欢你说一辈子。5月12日之后的几天里，我每天早晨给你电话，说，最近你要每天通信报个平安。你说，放心吧，我没事，我会活很久，我还要努力挣钱，请你去韩国看帅哥。你不是说想过几天不劳而获的日子吗？我一定要让你过上。让你花我挣的钱，我特有成就感。养你这样的女人，很值。你又说，等过段时间，略微稳定些，去洛带给我买裙子。你说，夏天的阳光里，我穿彩衣很是风情。我说，不要了，还有余震，不安全，你要保重自己。你笑，说，生活要继续，美丽也要继续，给你买裙子，是这灾难里的快乐事，然后，你说，别忘记给灾区捐款。
　　我答应着你，就是在这样有疼痛有感动的五月时光，我告诉你，我已经学会在琐碎的生活里感受乐趣，发现乐趣。我已经学会好好收藏梦想，好好面对生活。其实，具体的烟火生活，原来是有着浓郁滋味的。我还告诉你，我也发现了平凡夫妻的幸福和甜蜜，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平凡，该是一种福。
　　我说出这些，隔着遥远的距离，电话的那端，我能想象你欣慰的模样。你的声音里满是感动，你说，这才是好姑娘，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你和姐夫和好了，我终于不用做你男朋友了。
　　我赶紧说，那不行，你要一直做我的男朋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最后，请你允许我把你ＱＱ空间的一段话写在这里：姐姐有时很脆弱、敏感。我就总想去保护她，总想让自己为她去做些什么，只要她能快乐。 姐姐对于我来说，也许不只是单纯的姐姐含义，这么多年，我们积累得更多的是友情。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为她做的都可以为她去做。这样的感情是厚重的。
　　今天起得很早，来写下姐姐，就是因为昨天在梦中见到她了。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