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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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大爷本是个做家具的木匠,但是他却更喜欢用树根雕刻青蛙。李大爷嘲笑说:你如果把青蛙雕刻到床上,人家两口子晚上听到满床青蛙叫,还敢做爱?你如果把青蛙雕刻到桌子上,人家白天晚上都听到满堂(屋)青蛙叫,当家的人还做得了主?李大爷是鲁班会会首,这是在批评单大爷不务正业啊。
  青蛙当然是不会被雕刻到床上,也不会被雕刻到桌椅上的。单大爷怯怯地笑着,挺了一下腰,说,我雕刻的龙凤、喜鹊、牡丹、并蒂莲不比你的差……
  李会首严肃认真起来,说,你可以比现在雕刻得更好嘛!为大家增光添彩,莫去弄那些雕虫小技给行会和我们大家脸上抹黑。
  单大爷说是自己的业余爱好,是高级艺术,是供高贵人把玩的。他还认为做家具是匠人,雕刻青蛙是艺术家。他计划到了65岁就不做木匠活了,专门雕刻青蛙,准备充分了,还要去省城搞木雕青蛙展览。他相信在省城肯定就能够找到知音!
  李会首不能说服单大爷,就拿了一个铜钱给五岁的孙子,笑嘻嘻地怂恿说:单爷爷的青蛙雕刻得像得很,你去问他,晚上叫不叫?叫起来好不好听?好听就买一个,晚上好打来叫……
  小孙子就举了铜钱,跳跳跃跃地跑去买单大爷雕刻的青蛙。当他奶声奶气地复述了李会首教的话语,递过铜钱去时,单大爷十分柔和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乌云密布。
  单大爷轻轻地拍了拍小孩子的脸,说,回去告诉你爷爷,说单爷爷的青蛙,一文不值,千金不卖。
  小孩子想了想,说,单爷爷,你让我拿到手里看一下嘛,我只是看见你放在橱柜架上的,还没有拿到眼前看过。
  单大爷说,啊,你是想要欣赏欣赏啊。那么你回去叫你爷爷一起来欣赏,我就拿下来。
  李会首自然没有带孙子一起来欣赏单大爷雕刻的青蛙。李会首却教孙子去拉知县那五岁的儿子来买青蛙。知县儿子说,我给你两个铜钱买一个。单大爷看了看李会首的孙子,对知县儿子说,一文不值,千金不卖。
  过了几天,知县亲自带着他五岁的儿子来欣赏青蛙。知县儿子走在知县后面,不停地用手势和表情,号召李会首的孙子与其他小孩子跟他一起去看木雕青蛙。结果不仅来了许多小孩子,还一同来了好些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知县被称为父母官。按常理,单大爷应该主动送一个青蛙给知县的儿子。可是单大爷不。他的想法是:我的青蛙不能沦落成小孩子玩具,别说知县儿子,就是知州儿子、知府儿子的玩具也不行,如果是做皇帝儿子的玩具,还可以考虑考虑。
  知县是个眼镜儿,有一点点像个书生,不过气势还是在官场,举手投足还是像一个官老爷。知县和颜悦色地说:单师傅,你好!我的儿子看上你雕刻的青蛙了,我们今天来求一个。
  单大爷也和颜悦色,回答道,对不起,我的青蛙过去没有送人,今天也不送人,将来肯定也不送人。
  知县也仍然和颜悦色,说,那么,请你开个价。
  单大爷想起知县儿子那天曾经出过两个铜钱,和颜悦色便只剩下一点点,回答道,一文不值,千金不卖。
  知县的和颜悦色只剩一点点了,说,我儿子确实想求一个。他在家里闹了好几天了啊。
  单大爷看了看站在街对面的李会首和他的孙子,严肃认真地说,对不起,我雕刻的青蛙,一文不值,千金不卖。
  知县扫了一眼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也严肃认真起来,说,我求一个嘛。
  知县这次说“我”,没有说“我们”,而且把“我”字咬得特别重,那意思是请看在他的面子上,送一个给他的儿子玩。可是单大爷仍然不。因为他感觉知县也仅仅是把他的青蛙当成小孩子玩具了,他昂了昂头,仍然说,一文不值,千金不卖,也不送人!
  知县怔了一阵,板着面孔问,千金不卖?
  单大爷昂头答道,千金不卖!
  知县又问,真的千金不卖?
  单大爷答,不是蒸(真)的,难道是煮的?
  知县望了望街对面的青瓦屋脊以及天上的白云,低头又扫了周围的大人小孩子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好!那么我给你一千零一金,请一个!
  单大爷没有想到知县这样执着,而且说“请一个”。“请”是去庙子里买老和尚开了光的佛像的专有说法,并且“请”回去是要供起来的。庙子里没有回答“不请”的,所以单大爷一时找不到话答。找不到话答,大家都算他是默认,实际上是让知县强买,好让单大爷破了自己的“规矩”、丢了面子。李会首组织好事者立即去当铺抬了铜钱来帮知县垫支。
  单大爷不好也不敢阻拦知县去橱柜里选青蛙。李会首幸灾乐祸地笑着,叫单大爷快点去数钱,说,单大爷你发财啰,发大财啰!
  单大爷不去帮知县选青蛙,也不去数钱。他有一点点懵,他没有想到知县会给一千零一金啊。之前也没有去想,如果别人说给一千零一金,或者更多钱时,该怎么回答。他只有怪知县书读得太多,又有钱。一般人谁会花一千多个铜钱买一个木雕青蛙啊?
  知县的儿子一边选青蛙,一边在柜台上遛青蛙。他按着青蛙的背,或者尾,或者头,让青蛙在柜台上“跑”。那些青蛙都是树根或者竹根雕刻的,有的显得精明沉静,有的显得憨厚木讷,有的在微笑,有的在叫唱,不是一个“栩栩如生”就能够形容的。知县问他儿子哪一个好。知县儿子觉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到后头的又觉得前头看过的比后头看的好。实际是都好,知县儿子拿不定主意,就是知县本人也拿不定主意了。
  人们哪里知道,单大爷为了雕刻好青蛙,不仅认真观察了本地的青蛙,还多次去峨眉山观察过那里的弹琴蛙。
  知县儿子遛着遛着,把一个青蛙按得射了出去,从柜台上射到地上李会首他们正在点数的铜钱堆了。知县的儿子高兴得拍着手乐,说,这个青蛙还会跳水啊,会跳水啊……
  单大爷本来是木讷地坐在一旁的,这时候他十分敏捷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捡起那个青蛙,一看断了一只脚趾头,反手就给了知县儿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仅把知县儿子定住了,也把知县定住了,还把数铜钱的,和满街看热闹的人统统都定住了。   单大爷右手捏着那个断了脚趾头的青蛙,打人的左手悬在空中,自己也被定住了。见李会首等人瞪着眼睛很惊讶地看着他,他感到自己闯祸了,闯下大祸了。他摇了摇头,垂下双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啊。
  知县没有面子了,脸色变得铁青。知县的儿子回过神来,看了看知县额头上跳动的青筋,看了看他的小伙伴们幸灾乐祸的笑脸,看了看单大爷尴尬和认罪的表情,于是大声哭起来。
  单大爷捧起那断了脚趾头的青蛙,向知县递过去,接着说,这个青蛙就送给你们了,算是赔罪。这些钱我不能要,我本来就没有说要卖钱的。
  知县没有接,他铁青着脸说,你手里的那个青蛙本来就是我们的了。怎么是送?怎么能送?
  单大爷仍然双手递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知县儿子停了一下哭,看见知县和单大爷僵持的状况,马上更大声地哭起来。
  知县大吼一声,哭啥子哭?闭上嘴巴!
  单大爷递着的双手微微抖了一下,改口说,那么你们任随选一个没有坏的嘛,送你们。
  知县说,送啥子送?无功不受禄!你把我们买下的青蛙抢回去,还打人。你是违约了,违法了。
  知县说到这里时,脸微微红了一下,仿佛是也挨了一耳光。他接着说,你得双倍赔偿!
  李会首带头在旁边喊,你得赔一个好青蛙,受罚2002个铜钱!
  单大爷心想我与你知县哪里有什么约啊,但是不能再扫知县的面子了,就只好马上喊老婆去准备2002个铜钱,说,好嘛,好嘛。我认错,我认错!
  知县看见单大爷的老婆眉头动了动整个身体却没有动,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说,我们先前买木雕青蛙是口头约定,现在要来一个书面约定,免得再节外生枝。
  单大爷只好答应写书面约定。当他找出笔、墨、纸、砚的时候,李会首马上把笔抢了过去,说,我来帮你们写契约,我来当你们的见证人!
  看着单大爷俯着无可奈何的脸磨墨,看着李会首神采飞扬写字的时候,知县摇了摇头。
  李会首写好契约后,当众念了一遍,问单大爷有没有问题,单大爷虽然表情仍然是尴尬的,但是他说没有问题;问知县大人有没有问题,知县很豪爽地说没有问题。李会首就说我再誊抄一份后,你们再签字盖手印哈。
  知县在李会首誊抄完以后,在单大爷就要签字盖手印的时候,说,别忙,我在后面还要加一条。说着就接过毛笔。
  单大爷不知道知县还要提出了什么苛刻的条件,他心里一惊,看着知县的毛笔在纸上游走,感觉像在割他的皮肉一样。
  知县补写完第一份补写第二份时,李会首很诡秘地把第一份递给单大爷看。
  单大爷心儿抖抖地接过契约,看见上面知县补写的是:
  这双倍的罚金,作为知县儿子拜单大爷为师傅学习雕刻青蛙的学费的定金,学费另议。
  知县虽然给了单大爷一个台阶,但是“规矩”被破定了啊!单大爷想,如果再不送一个青蛙给知县儿子,今天就没法收场了。单大爷表情有些复杂地叫了一声,知县!
  知县没有回答,他以为单大爷不同意收徒弟,把自己手上这份契约签字盖上手印,然后递与单大爷时才开口,他说,我这儿子要是能学会雕刻青蛙,将来我带他到州、府、京城,肯定会给你单大爷扬名的呢。
  李会首马上阴阳怪气地说,问题是,知县的儿子愿不愿意学他那雕虫小技啊?
  知县就喊着儿子问,儿子,你愿不愿意亲自雕刻青蛙?亲自雕刻青蛙更好玩更有意思啊……
  知县儿子看了看柜台上精美的青蛙,本来对刚刚打了他的单大爷是有抵触情绪的,经知县这样一问,他立即来了兴趣,就说,愿意、愿意,愿意学!
  知县说,愿意学,就拜单大爷为师傅,好好学习!
  李会首心里幸灾乐祸,马上要求并且主持了知县儿子的拜师仪式。
  单大爷没有想到知县儿子真的要拜师。他收过几个做家具的徒弟,本来是不打算收雕刻青蛙的徒弟的。在知县儿子给他磕了头站起来后,在拍掌声、踏脚声和叫好声中,单大爷尴尬地送给知县儿子一个笑微微的木刻青蛙。
  收徒弟的热闹仪式以后,知县儿子却久久没有来入学。经常有人有意无意地来关心,问知县的儿子来学雕刻青蛙没有。特别是那个李会首来得勤,而且每一次问都带着讥笑的意味,因为他早断定知县的儿子是要学习八股文,要当知州、知府或者翰林学士,是不会来学习雕虫小技的。
  单大爷从那天以后再没有雕刻青蛙了。有一天,他的老婆做饭时,把落满灰尘的青蛙全部捧到灶洞里,烧了。
  单大爷抬了抬曾经打过知县儿子的左手,但不是要阻拦妻子。他表情十分平静,只是在闻到那些“青蛙”燃烧飘过来的异常香味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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