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斗:有罪的见义勇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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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贩卖水果为生的草民刘二斗,晚上收摊返回途中听到有女人高喊“抓流氓”,他奋力朝嫌犯追去,并“该出手时就出手”,不料竟一棍将人打死。原以为如此“见义勇为”可以立功受奖,没想到却被定性为故意伤害而被关进看守所。事件真相公开后,在当地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多数观点认为刘二斗的精神可嘉,不应该认定其有罪;而另一种声音则认为,嫌犯当时已不再对受害人构成威胁,刘二斗将其打死于法不容,后果严重。
  4月10日,常州市新北区法院以故意伤害罪一审判处刘二斗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
  
  黑夜里有人喊抓流氓,他奋力追捕一棍打死嫌犯
  
  刘二斗是江苏省东海县李埝乡人。初中毕业后他就走上艰难的谋生之路,先后当过泥瓦工、矿工,做过保安,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只是贫穷的命运一直无法改变。由于既顾不了家也挣不到钱,两年前妻子和他离了婚,从此他成了光棍一条。
  婚变后不久,刘二斗来到常州,在该市新区的长江花园租了个小门面,做起了水果生意,收入总算有了保障。让刘二斗没有想到的是,时间不长,一名叫程晓芳的外来妹喜欢上了他。热恋不久,两人开始了共同生活,一年后他们有了可爱的女儿。
  爱情变成了巨大的动力,为了多挣钱,刘二斗每天早早进货,进完货后他让晓芳守店,自己则开着电动三轮车流动叫卖,生意越做越有起色。刘二斗曾对晓芳说:“咱拚命苦几年,争取挣够在常州买房的钱。在常州买下房子,咱也就变成城里人了。”二斗的自信,使晓芳看到了希望。
  2006年的11月9日,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然而就是这一天,30岁的刘二斗却遭遇了一件与他性格不相容的事:一名无良男子欲强奸过路妇女。“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岂料正是这一果断出手,却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晚9时许,二斗做完夜市生意后便骑上三轮车匆匆往家赶,当行至新北区圩塘九号桥时,他突然听到前方有妇女大喊抓流氓的声音,二斗一口气追到了那女子的跟前,并把车停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斗急促地问跟前的女子。
  “他耍流氓,他差一点强奸了我,你快去抓住他!”年轻女子边说边用手指着前方正在奔跑的黑影。
  “快上车,今天我非抓住这家伙不可!”刘二斗带着女子驾车追赶“强奸犯”,追赶中他还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因说不清具体地点,110民警要他先把“强奸犯”拦住,并称“民警马上就到!”
  刘二斗很快追上了那个黑影,并大声警告道:“你不要跑,跑是跑不掉的,警察马上就到了。”那男子吓得哪还敢停步,拚着命向前方的一条岔道上狂奔。见此,刘二斗跳下车,随手从车上抽出一根70厘米长的铁管,飞一般地向“强奸犯”追去,在追到新东化工有限公司门口时,终于追上了那名男子,见那男子还不停步,血气方刚的刘二斗抡起铁管就砸了过去,那男子惨叫一声后继续逃跑。
  “你这个斗胆的色狼,你还能往哪里逃?!”二斗边喊边追。受伤的男子可能是跑不动了,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刘二斗,并把右手放在腰上。二斗以为他要摸刀子,抡起铁管又砸了上去,不料正好砸到男子的头部,只听他哼了一声后,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下二斗慌了,他赶紧掏出手机,再次拨打了110,“你们快来,那个强奸犯被我打了,流了很多血!”两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把倒在血泊中的男子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二斗和那名求救的女子均被带到了辖区派出所接受调查,两人如实讲述了事件经过。
  38岁的女子名叫张莉,她和丈夫一起由老家四川来常州打工,现在常州新区的一家企业上班。事发当晚张莉下班后途经圩塘九号桥时,突然发现夜色中站着个黑影,细一看是名男子,张莉有点害怕,就低着头快步超过他继续前行。那个男子也跟了上来,紧追着张莉不放,见此情景张莉开始奔跑,那男子一下子窜到了她的跟前,并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许再跑,让我玩玩,否则对你不客气!”男子说完就脱下自己的裤子要去抱张莉。
  张莉本能地呼救,但那男子并不害怕,此时一个穿黄棉袄的男人正好走了过来,无良男子见此赶紧穿上裤子,向马路对面逃去。张莉向“黄棉袄”求助,但此人未予理睬就径直走掉了。就在这时,刘二斗出现了,这就发生了后来的情景。
  接受完警方的调查后,张莉回了家,从此她再没有露过面,以致刘二斗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说不上。
  二斗被留在了派出所继续“接受调查”。晓芳一次次给他打电话,问他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回家。刘二斗一再称“我打伤了一个强奸犯,没什么问题,待警察做完笔录后就回家。”
  但这晚,刘二斗没能回家。晓芳也熬了一个不眠之夜。
  
  原以为能立功受奖,没料到却构成犯罪受审
  
  次日一大早,程晓芳就带着女儿急匆匆地赶到派出所打听情况。二斗见了她还是说:“我打的是坏人,不会有什么事,你还是先回家看店吧。”见二斗这么说,晓芳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店里。
  事实上,涉嫌强奸张莉的那名男子因伤势过重,送医院抢救不久即不治身亡。经查死者赵某是河南省鹿邑县人,35岁,事发前在常州的一处建筑工地打工,他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挣钱他已很久没有和妻子团聚。也许是克制不住欲望的原因,他趁夜晚出来想对路过的女人下手,岂料他遇上了刘二斗这个仗义的男子汉,坏事没干成反而丢了性命。
  这天中午,当二斗获知“强奸犯”已死亡的消息后,也后悔自己当初下手太重了。让二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天下午,警方以他涉嫌故意伤害罪,宣布对他刑事拘留。当警察让二斗在刑事拘留决定书上签字时,他急得脸上直冒冷汗:“我是见义勇为呀,又不是故意打死他,怎么能对我刑事拘留?”二斗的辩解自然是徒劳的。
  下午5时许,晓芳得到了二斗被关进看守所的消息,当时她整个人都要急疯了。
  刘二斗有个哥哥在常州工作,名叫邵卫强。他之所以不姓刘,是因为小时候过继给他人的缘故。晓芳立即把二斗的情况通报给了哥哥。一听说弟弟打死了人,他急得团团转:“二斗是因为奋不顾身抓坏人才失手打死人的,他的行为应定性为见义勇为,即使不受表彰,起码也不应该坐牢吧!”邵卫强决定要为弟弟鸣不平。
  邵卫强找到设在常州市公安局内的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希望将弟弟刘二斗的行为定性为“见义勇为”。工作人员答复他:“如果确认刘二斗的行为属见义勇为,我们会来通知你的,不用你来找。”邵卫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见义勇为基金会的任何通知。
  邵卫强没有放弃,他继续跑公安、找检察院、求助于政法委,希望他们能考虑二斗行为的正义性,对他网开一面。却无法得到明确的答复。
  二斗出事后,晓芳把孩子送到了东海县的爷爷奶奶处,她一个人独撑着水果店的门面,由于思想负担过重,生意越做越差,不少水果都烂在了店里。她每天一倒在床上就想二斗,一想就哭,一哭常常就是一夜。“总爱管闲事,总爱打抱不平,要不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呢……”痛苦的时候,晓芳经常这样自言自语。
  晓芳了解二斗的个性,知道他这个人正义感强、心地善良、疾恶如仇,喜欢管“闲事”。每当从电视、报纸上看到见死不救、好人怕坏人这样的报道时,他总是恨得咬牙切齿。如今,晓芳连二斗出事的具体细节尚不得知,她只知道他打死了人,她也知道“杀人要偿命”这个理,所以非常担心二斗会被判死刑。
  2006年12月21日,常州市新北区检察院以刘二斗涉嫌构成故意伤害罪,向新北区法院提起公诉,考虑到被告人犯罪的特殊性,他们建议法院对其从轻量刑。案件审理中,死者赵某的家属向法院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要求刘二斗赔偿各项损失29万元。
  获悉法院即将开庭审案的消息后,晓芳当即关了店门去为二斗物色代理律师。常信律师事务所的王晓波律师听了晓芳的诉说后,表示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为二斗尽力。
  邵卫强也在为弟弟想办法,他要找到张莉,希望她能承担一些赔偿费用,以减轻二斗的压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邵卫强总算找到了张莉的住处,一了解,张莉一家也是穷得叮当响的可怜人,见她根本拿不出钱来,邵卫强长叹一声后便离开了。
  经法官的耐心调解,赵某的家人在民事索赔上作出了让步,最终由刘二斗赔偿损失7万元,对方对附带民事诉讼作撤诉处理。7万元对于刘二斗和程晓芳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并东借西凑了一部分,总算先赔了4万元,另3万元将分期赔偿。
  2007年2月1日,法院首次公开开庭审理,面对公诉机关的指控,刘二斗没有作更多的辩解,只是称“是公安让我堵住坏人的,我抓坏人是正义行为,我没有打死受害人的故意。”王晓波律师为其辩护道,刘二斗的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罪,应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罪;刘二斗有自首情节,认罪态度好,平时一贯表现好,属初犯、偶犯;刘二斗的动机是好的,其行为具有正义性,而目前社会缺少的正是这种正义感;刘二斗失手打死了嫌疑人,但他当初在作出追捕嫌疑人的决定时,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他也有死在嫌疑人手下的可能。建议法院考虑上述因素,对刘二斗依法定罪,从轻处罚。
  此次庭审法院没有对案件作出判决,由于证据的原因,公诉机关随后提请法院对案件延期审理。
  
  事件引发广泛争议,刘二斗被判刑
  
  3月19日,法院恢复对刘二斗一案的审理。见义勇为做好事,结果却弄到这个份上,刘二斗想不通,程晓芳及哥哥邵卫强也想不通。考虑到再次开庭后法院就要对案件作出判决,邵卫强在征求程晓芳的意见后,果断决定把情况通报给媒体,希望通过媒体的公开报道,让公众来为二斗评评理。
  常州多家媒体几乎同时关注起刘二斗案,及时对案件进行了报道,新浪等门户网站第一时间转载。针对刘二斗见义勇为打死坏人面临被判刑的这一事实,常州市民及众多网民展开了热议热评,形成了两种不同的观点碰撞。
  多数观点认为:在当今社会治安形势面临严峻挑战的情况下,刘二斗勇于同坏人作斗争的行为应该值得肯定。刘二斗失手打死坏人情有可原,起码不能对其判处刑罚,否则今后谁还愿意站出来和犯罪分子作斗争?
  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刘二斗的思想固然可嘉,但问题是当时赵某并不对受害人张莉及刘二斗本人构成任何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刘二斗将人活活打死,自然应受到刑法的惩处,否则碰到坏人就将其打死,那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4月10日,常州市新北区法院再次公开开庭对案件进行审理,众多市民和媒体记者旁听了庭审。法庭在查清刘二斗的犯罪事实后,当庭就案件作出一审宣判。
  法院审理认为:刘二斗在阻止嫌疑人逃跑过程中,采用铁管击打的手段,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其辩护人辩称:刘二斗的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罪而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经查,刘二斗在阻止嫌疑人逃跑的过程中,采用铁管击打手段阻止其逃脱,且在一次击中未能有效阻止的情况下继续击打,致嫌疑人死亡,刘二斗伤害他人的主观故意明显,故辩护人的此项辩护意见没有事实、法律依据,法院不予采纳。刘二斗犯罪后主动报警,归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应认定为自首,依法予以减轻处罚;刘二斗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的经济损失,并得到被害人家属的谅解,酌情予以从轻处罚。
  法院根据上述认定,依照刑法的相关条款,判处被告人刘二斗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听完法官的宣判后,刘二斗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因为这个判决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坐在旁听席上的程晓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没想到,二斗终于很快可以回家了。
  闭庭后,刘二斗接受了记者的现场采访。有记者问:“刘二斗,你现在后悔吗?”刘二斗称:“很后悔,后悔当时不该出手那么狠。”还有记者问:“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你还会去与犯罪分子作斗争吗?”刘二斗态度坚决地答道:“做人要讲良知、要有正义感,今后如果我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我肯定还会去,只不过会讲究策略吧。”
  
  法无情人有情,获刑后的二斗受到社会的关爱
  
  法律是无情的,刘二斗因犯了法而受到了法律的惩处;但人是有情的,刘二斗被判刑后,当地的党政领导以及检察院、法院的领导,都在想方设法为刘二斗解除思想包袱,为他寻找新的发展环境,帮助他走好今后的人生道路。
  法院的领导积极为刘二斗联系帮教单位。他们找到当地知名企业家、长青集团董事长周银妹女士商谈。巧合的是周董事长正要派人去找刘二斗,她要帮助这个好人。由于意向不谋而合,法院领导当即就刘二斗的帮教问题与周董事长达成一致意见。那段时间,常州还有多家企业主动要求接纳刘二斗,愿意为他解决后顾之忧。
  据了解,长青集团目前已将刘二斗正式聘为集团员工,并签订了劳动合同,不仅如此,集团还资助刘二斗3万元现金,让他用这笔线去了结拖欠的赔偿款。对刘二斗已支付给赵某家属的4万元这笔损失,集团将视刘二斗的改造表现,每年额外补助1万元,直至4万元全部补助完毕。
  从担心“杀人偿命”到被判处缓刑再到被聘为正式员工,所欠债务得到了落实,刘二斗由正义行动演绎出的悲喜剧,让他和他的家人感慨万千。接受笔者采访时,他哽咽着一再感谢当地党委政府、感谢法院、检察院、感谢社会各界帮助他的好心人。
  如今刘二斗在长青集团上班,而程晓芳则依旧守着水果店,生意有了新的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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