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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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母山麓梅树村里的豆腐老三,祖上传到他这辈,已是第五代了。老三家的豆腐做出来又嫩又香,四邻八乡都出了名的。他家幾十年来,天母山寺院的豆腐都由老三家几代人供应。近些年,天母山开发旅游,寺院香火兴旺,进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老三得天天给天母山送豆腐。
  前年春天,老三给天母山寺院送豆腐途中,在半山腰五里亭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对瑟瑟发抖的雏鸟,咕——咕——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老三走近去看,雏鸟羽毛还未长齐,脚上血迹斑斑,估计是试飞掉落下来受的伤。老三就把这对可怜的小鸟用衣服包了捡回家来。
  老三处理好小鸟伤口,拿了些豆浆来喂。过了几日,小鸟慢慢恢复了活力,竟能在老三家的庭院里飞来飞去了。老三本想让小鸟自个儿飞回山上去,可这对小鸟在老三家定居了下来,饿了就来向老三讨吃,晚上飞进老三做的笼子里。
  3个月后,小鸟的羽毛渐渐丰满起来。哇,还真是一对漂亮的鸟儿:头上一簇枣红色羽毛,威风凛凛;背上一色深蓝,油光闪亮;尾巴上几根火红色羽毛,潇洒又飘逸。原来这是一对天母山区特有的山凤凰。


  长大后的这对小鸟,清晨会飞到老三挑豆腐的扁担头上,晃悠晃悠与老三作伴一起上山下山。约摸又过了3个月,这对山凤凰竟然生了6只蛋,原来是公母一对。20多天后,6只小鸟出壳了,与老三当初捡来的小鸟一模一样。就这样,老三也没怎么照顾,两年时间里,就繁殖到了20多对。
  老三活儿忙完空闲下来,就会与这些美丽的小鸟玩耍逗乐,小鸟也似乎通人性,会飞到老三手心里讨吃,停到老三肩头上来,“咕咕”“咕咕”与老三说话。自打那时起,每天都会有一两对成年鸟儿陪伴老三上下天母山,似乎是排好值日轮流表似的。老三也就不再寂寞了。
  一日,老三下山路上,遇到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香主。香主着一身绸衫,风度翩翩,仰躺在两个人抬的藤椅上,正往天母山寺院去进香。香主看着老三扁担头上的这对漂亮小鸟,立即让轿夫歇下脚,走下藤椅,欣赏了好一会儿后对老三说:“你把这对鸟儿卖给我好吗?”老三对香主说:“你拿去何用?”香主说:“我上天母山进香,想用这对漂亮的鸟儿当作放生鸟放生,做点善事。”
  老三看着这位中年香主,慈眉善目,就顺手抓了这对鸟儿递于香主。香主从香袋里拿出两根红线,绑在了小鸟脚上,随即摸出一沓钞票递给老三。老三看香主真诚,也就没推让接过了钱。
  老三回家后,觉得像少了什么似的,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平时老三只要头一搭上枕头,就呼呼进入梦乡,可今晚上怎么就睡不着了呢!老三牵挂起白天卖给香主的这对鸟儿来。这对鸟儿飞到哪儿去了?天母山的夜晚冷不冷?这些年来,鸟儿成了老三不可分离的伙伴了。于是,老三就拿了手电起身去柴间鸟笼看看其他鸟。当老三手电光照射过去,笼子里的鸟就咕咕地叫唤起来。老三在一群鸟中,发现了一对脚上绑了红线的鸟。哎,这不是白天卖给香主的那对鸟吗,怎又飞回了家呢?
  第二天,照常有一对鸟儿飞到了老三扁担头上,一路陪伴着老三。说来也巧,自打那位南方香主买去山凤凰放生后,陆陆续续,隔三岔五,便有香客向老三买鸟。而老三也随缘香客,钱也由着香客,给多少是多少。老三想,反正鸟放飞了又会飞回家来的。
  原来天母山寺院正在做韦驮道场,这是一个隆重节日一样的佛事,前来朝拜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而寺院在山上,没有大池塘,不能放生鱼放生龟的,只能放生鸟。有时候,一天就有好几十位香客向老三买鸟。
  老三回到家想着:我不如把鸟儿全都挑到寺院门口去卖,又不误了送豆腐,又能多赚些钱。
  第二天,老三把家里的20多对鸟儿全部挑到寺院山门口,把预先写好的“出售放生鸟”牌子在笼子前一竖。果真不出老三所料,半天不到,这20几对鸟儿全都让香客买走,放生飞进了天母山森林。
  老三出售给香客放生的鸟,脚上都绑了红绳,老三发现院子里全是绑了红绳的鸟。鸟出售给了香客,可鸟的数量没有减少。香客把鸟放生飞进了原始森林,转了几圈,却又飞回到老三的家里来了。
  从此,老三便往寺院送豆腐,一带两便,天天挑鸟去寺院卖,每天都让香客买走放生。早晨放生的鸟,晚上又飞回到了家。老三第二天又抓了这些鸟,挑上寺院去卖。这鸟会给他带来如此财运,是老三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刚开始,老三心里也不踏实,这卖出去的鸟怎又可以再卖钱呢?良心上总过意不去。但一想到这鸟是自己飞回来的,香客又愿意买,你情我愿,不偷不抢,这钱赚得不理亏啊!
  老三就这样把飞回家来的鸟,天天往寺院送去,再出卖给香客。这样反反复复循环着,老三的钱袋像吹气球一样一天天鼓胀起来。
  村民看到老三天天往寺院送鸟,都羡慕地说,老三这是撞到财神菩萨了,老三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了,老三不发财才怪啦!
  最羡慕的要算老三的邻居阿荣了。阿荣改革开放初期做木头生意,让他掘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做兔毛生意,又让他赚了不少钱。可他想了个歪点子,往兔毛里掺杂石灰粉沫,本想赚个满盆满钵,想不到被收购公司识破,销不出去,十几吨兔毛库存发霉变了质,真是偷鸡不着把“第一桶金”全赔了个精光。后来,又走马灯似地换着行当,可一直走背运。现在又养起了鸽子,虽然他养的鸽子羽毛光亮如漆,只只翅健体壮,年产鸽子好几百,但近几年周边鸽场越办越多,一轰而上,猪多肉贱,这鸽子多了也不值钱了。原来一对鸽子能卖100多元,现在只能卖到三五十元。成本价都赚不回,阿荣天天在亏钱。
  看着老三放生鸟赚钱,阿荣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三这20多对山凤凰,吃的是豆腐渣,每对至少卖一二百元,钱像长了眼睛天天往老三口袋里钻。阿荣想,我的几百只鸽子,还不值老三这20几对野鸟,真是买块豆腐碰死算了的心都有。可阿荣哪会心甘啊!阿荣心想着,我的鸽子如果能像老三的野鸟一样当放生鸟出售,放生了又能飞回家来,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况且我的鸽子数量比老三多得多。   于是阿荣就去求老三,要老三带他去寺院卖放生鸟。老三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要是人家才不会把这门生意轻易与他人分享,可老三心善,他也看到阿榮这几年做一行亏一行,能帮帮阿荣也是好事。毕竟多年邻居,近邻胜远亲嘛。
  次日凌晨,阿荣挑了40多对鸽子,跟在老三屁股后面上了天母山寺院。老三与往常一样,把豆腐送去寺院食堂,来到山门口把鸟笼子一放。今天,他让出了一块地方,让阿荣放鸽笼,出售放生鸟牌子就竖在鸟笼子与鸽子笼的当中。
  大阳爬上了天母山山岗,上山拜韦驮菩萨的香客排队似地来了。到山门口,香客们像约定好似的,纷纷向老三买山凤凰放生。不到一个时辰,老三的20多对山凤凰便一轰而抢似地卖完了,而阿荣的鸽子一只都没卖出去。此时老三就帮阿荣吆喝,还向熟客推荐阿荣的鸽子。到下午,3点钟,看在老三面上,才卖出去5对鸽子,50元一对。香客精明得很,菜市场的鸽子就这价。
  老三对阿荣说,今天的佛事收场了,明天再来吧。无奈的阿荣垂头丧气,一气之下,打开两只鸽笼门,把余下的六七十只鸽子统统放飞进了天母山森林。阿荣已好久没爬过这天母山了,上山不易下山更难,上山时他就挑得肩膀肿痛,腿肚酸胀,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他往回挑?阿荣才不会干,干脆放飞算了。阿荣也有他的算盘,他想试试看,他的鸽子会不会像老三的山凤凰一样也能飞回家来?
  当走到梅树湾时,离家就一肩路了,梅树村就在眼皮底下。此时耳边“呼啦啦”一阵风似地刮来,老三抬头一看,一群山凤凰“咕咕咕”与老三打着招呼,贴着梅树湾的阳坡往老三家俯冲着飞去。阿荣抬头细看,却没看见一只鸽子。他气不打一处来,话也没说回到家就独自喝起闷酒来。
  喝完闷酒,阿荣还不死心,他想去鸽笼看看,到底这40对鸽子会不会有一些飞回家来呢。阿荣拿着手电挨个地把鸽笼子数了一遍,就少了上午挑上山的40对。他就不明白了,山凤凰都晓得往家飞,我养的鸽子怎就不识得回家的路?想着想着,阿荣彻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老三又挑了豆腐担子与山凤凰,叫阿荣一起上山。阿荣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阿荣老婆出来回话,今天阿荣身体不适,去不了了。
  吃过早饭,阿荣坐了中巴,去了县城的信鸽协会。阿荣认识信鸽协会的老王,前几年到过阿荣鸽场来选过鸽种。阿荣找到老王,问他,为何他家的鸽子不识得回家的路?老王笑了笑说,这鸽子放飞是要经过训练的,况且还要好的信鸽品种。像你这样的土鸽子,天母山上下20里,起码要分两三段路,慢慢放飞试训,才能辩识回家的路啊。临别时老王还送给阿荣几本训练信鸽的书。
  第3天,阿荣早早挑了40多对鸽子跟着老三上天母山。走到半山腰五里亭,阿荣对老三说:“你先去吧,我累了,想歇会。”老三是个老实汉子,他觉得阿荣是鸽子多,担子重,又不像他那样天天爬天母山,脚筋骨好。他就独自先上天母山寺院去送豆腐。
  阿荣自有小算盘,他是按照信鸽协会老王教他的法子,分段训练放飞哩!还可以在半道上拦截香客,出卖他的放生鸽。等老三走远,阿荣拿出县城做的3条红布横幅,往五里亭柱子上一挂。右边这条写着:“登天母,拜韦驮,心善为先”;左边那条写着:“念佛人,乐放生,增福增寿”,横批“出售放生鸽”。不愧为“人精”的阿荣,不知是向谁讨教来的对联。阿荣脑子灵嘴巴甜,会做生意。果真,一个时辰工夫,就把他的40多对鸽子全卖给了上山拜佛的香客。
  阿荣下山回到家,吃过中饭,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走出场院正伸着懒腰,“呼啦啦——”40多对鸽子从天而降,全飞回到了他的鸽笼里。阿荣初试放飞成功,又赚了钱,心里喜滋滋的,拿了瓶陈年五粮液,庆贺初战告捷。
  老三在寺院山门口等了半响午,没等到阿荣上山来,只等到香客手里捧着一只只鸽子放飞,老三晓得香客是买了阿荣的鸽子。老三的山凤凰只卖了三四对,天母山每天就这点销量,今天的销量被阿荣抢了,老三的山凤凰自然卖不出去了。可老三没觉得亏,觉得阿荣能卖了鸽子,多赚点钱也好弥补以前的亏损。老三想,我还有一份祖传的豆腐生意可做。
  晚上,阿荣数着白天卖放生鸽赚的钱,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要是自己能独占这样的好生意,鸽子也不需要养那么多,又省力又省成本,一年就可以赚个好几十万。阿荣心里想出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好计策,一步步谋划着去实施。
  接连几天,老三的放生鸟很难卖出去。村里人都说老三傻,论精明,你10个老三也抵不过一个阿荣啊!怎能带阿荣去寺院卖放生鸟呢,这不是明摆着把财神让给了阿荣嘛。老三晓得是阿荣抢走了他的生意,可老三也不介意。因为老三还要按时给寺院送豆腐,这是老三家几代人的诚实本分,不可失信。他是不可能在五里亭半道上截候香客卖他的山凤凰的。
  过了半个月,老三家里的山凤凰少了好几对,有时候卖了四五对,飞回家来的只有一两对,老三家的山凤凰数量一天天少下去。老三虽还记挂着那些飞不回家的山凤凰,但半夜起来做豆腐,白天又给寺院送豆腐,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近朱者赤,近佛者善。几代人几十年在天母山佛堂进进出出,老三家一代代传承着豆腐手艺,也一代代传承了善良仁慈之德:做人讲诚信,不能欺骗人;做人善为本,不能太贪心。老三心里平静似水,依旧做着他的祖传豆腐,挑着他的豆腐担子。
  不到半年,老三家的山凤凰已所存无几,“放生鸟”生意终于让阿荣的“放生鸽”替代了。此时,阿荣缩减了鸽场的规模,只留了七八十对鸽子。同时,放飞训练也取得显著成效,鸽子白天被香客买走放飞,傍晚便从寺院飞回家来。正当阿荣的放生鸽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天母山森林派出所把阿荣传唤了去。半个月后,阿荣被关进了县城的小山弄看守所。后来才晓得,阿荣是捕杀国家二级保护珍禽而被抓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阿荣为了抢占老三的生意,他在梅树湾的阳坡上布了一张大网,那面坡地正好是老三家的山凤凰飞回家的必经通道。这事被天母山森林派出所的同志巡查发现了,大网上还撞死了十多对山凤凰,正是老三家的。森林派出所干警将这大网拆除,没过几天大网又张了起来,网上还撞死了2只天母山雉鸡,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珍禽。阿荣布网时,正好被派出所的干警逮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全,阿荣无可抵赖,只能伏法。
  老三得知邻居阿荣进了监狱,心里不是个滋味,觉得像是自己害了阿荣,还害死了那么多对山凤凰。要是不带他去天母山卖放生鸟,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老三自责着叹息着,还去监狱看望过阿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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