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那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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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长河落雪千里冰封的时候。
  少爷和铁蛋趁雪停了套雀雀儿,一出门,石狮子旁躺着两个黑乎乎的人。
  女娃子,尚有一息呼吸;老头儿,身体已经像老爷家大门仡佬里的那根顶门棍。
  老爷让人将女娃放在炕头,舀两瓷盆雪回来,烧沸,取来一些艾叶子反复擦拭身体。三天后,能吃能喝;一个月后,冻疮痊愈。
  留下来吧。少爷哀求。
  留下来吧。铁蛋可怜巴巴地望着老爷。
  老爷抽完一锅儿水烟,续上,再抽,再续,一圈赶着一圈。烟晕在空气中氤氲着,摇摆个不停。
  那就留下来吧。
  少爷和铁蛋一阵欢呼,惊得院落里觅食的雀雀儿呼啦飞上了天。
  这女娃娃就叫雪儿吧。老爷说。
  雪儿?雪儿就雪儿。
  一起玩过家家。
  少爷是郎,雪儿是媳。铁蛋做司仪。
  铁蛋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送入洞房!
  少爷和雪儿手牵手,嘻嘻哈哈,蹦蹦跳跳进了窑洞,却一转身关了门,急得铁蛋直跺脚:不要我了!
  有人瞅着三个小人儿玩得有板有眼,有模有样,说,老爷敢情是给少爷捡了一个媳妇呀。老爷笑,略带咳嗽的身子抖上几抖。
  少爺去省城读书,一去便是五年;又去北平读大学,又是三年。
  雪儿做了好多花花绿绿的鞋垫,有牡丹,有茉莉,有牵牛花……还有一对对的鸳鸯鸟。
  几年里,有无数对这样的鸟儿从黄河岸边起飞,飞到省城,飞到北平;从春飞到冬,又从冬飞回春。
  铁蛋说,给我也做一双吧。雪儿就给铁蛋做了好些。铁蛋说,我要花鸟鸟的!雪儿把脸一沉,不行。
  铁蛋也不生气,只笑。铁蛋知道,雪儿才不会真生气,即使生了气,也会比五月天崖畔上的山丹丹花好看。
  少爷回来了,除了学业的圆满完成,还有一件事是配合党组织搞好土地革命工作。
  少爷先把自家的土地分了,地契烧了,遣散了长工,在一些不解的眼神和欢呼声中,咳嗽多年的老爷一口气没上来,腿一蹬,走了。
  哭过,祭过,少爷将两孔窑洞留给雪儿,将多余的窑洞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尽数变卖,将筹款交给组织,只身奔赴前线。少爷握着雪儿的手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又说,等我回来!
  与少爷一起过河东的,还有民兵排长铁蛋。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少爷他们在前线炸铁路,断桥梁,有时上山打游击,有时搞突然袭击,搞得鬼子坐卧不宁,焦头烂额。报纸上将他们的作战称为“百团大战”。
  很快,敌人开始了反扑,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面对涌上来的敌人,少爷咬咬牙,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
  一刹那间,一个身影飞身上前,扑倒了少爷。
  “轰隆”一声,敌人烟消云散。
  不见了一条胳膊的铁蛋一直被少爷呼喊着名字背回部队,醒来时,已经被转移回陕北的窑洞里。
  一张熟悉的笑靥让铁蛋忘记了伤口的灼痛。
  雪儿喂铁蛋小米粥:是他亲自送你渡河的!又说,谢谢你救了他的命!
  雪儿红红的眼睛,像五月雨打湿的山丹丹。
  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心疼,铁蛋想说话,没出口,只觉得有一股咸咸的东西流进了嘴里。
  另一场风暴的来临是在十多年之后。
  那年,在牛棚里蜷了三天滴水未进的少爷有点不明白:一个人多年前还是革命的功臣,怎么才过了十多年就成了反革命分子?
  戴帽子,游大街,文攻武斗。一个人的晚上,少爷闭眼疗伤,眼前一会儿浮现出年轻时上京城求学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回到家乡参加抗战的情景。
  摸摸浮肿的全身,少爷的世界一片混沌,又分外清晰。
  少爷将一封信托人送给铁蛋,捎话:一定要保护好她!
  一定要保护好她。是的,这可能是这位已经倒台的县委副书记最后的恳求。
  武装部长铁蛋正在和几个红卫兵小将整理少爷的又一批黑材料。这批材料交上去,这位昔日的地主少爷——如今的县委副书记必将受到人民最后的严惩。
  黑蛋支走红卫兵,捻起信,深深地吸上一口烟。
  自己无数次去探望同样被批斗的雪儿,雪儿一次次将他骂了出来:说,他们怎么知道的那么多?诽谤!造谣!恶意中伤!
  雪儿双眼噙泪:为什么?
  为什么?
  铁蛋望望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又看看自己这只空荡荡的胳膊,眉目间一丝伤心一丝不平:你说为什么?
  滚,越远越好——你不是曾经的铁蛋,人都不是!雪儿随手抓起一把鞋垫,扔向铁蛋。那眼神里全是一个恨字。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花花绿绿的鞋垫上。铁蛋拾起来,吹口气,穿心透的凉。
  这真不是当初想要的结果?
  武装部长铁蛋“唉”了一声,将面前装鼓了黑材料的档案袋慢慢地移向煤油灯。一阵暖意袭来,火光中浮现出当年少爷、铁蛋和雪儿一起掏雀雀、过家家的情景。
  少爷去陕北一个最南边的地方劳教,命,算是保下来了。
  铁蛋去找雪儿,告诉她,少爷的事儿基本没有大事儿了!
  雪儿不在,人去窑空。倒是一场大雪下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铁蛋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大片的雪花落了铁蛋满满一身,也落了铁蛋以后的二十多个年头。
  雄鸡一唱天下白。退休干部铁蛋满头白发,这一天,闲居在家的他抖搭着双腿颤颤巍巍地来到少爷的窑洞前。昔日的武装部长眼前一片迷茫。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铁蛋面前,接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儿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铁蛋瞪大眼睛,“啊”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热腾腾的小米粥弥散在窑洞的里里外外,好香。
  醒过来的铁蛋老泪纵横,放声大哭,像孩提时一般。
  少爷递筷子,雪儿捧米粥。
  铁蛋说,我是罪人。
  少爷说,你是我兄弟。
  铁蛋说,我不是人。
  雪儿说,你是铁蛋。
  铁蛋又哭。
  阳婆婆儿出来了,窑洞上的覆雪开始融化,而在远处,星星点点的雪花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已经将黄河两岸点缀成一幅壮美的图画。
  凯歌,本名杨凯,高级教师。中国诗歌学会、陕西省朗诵艺术家学会等会员。作品见《今古传奇》《延河》《小小说选刊》等刊,出版诗集《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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