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零用钱很少。家长一周给一毛钱，只够买两支冰棒的。但是一旦在街上遇到乞讨的人，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送给他们。我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会有人在街上乞讨？但换来的，只是老师沉默之后的一声叹息。后来又问过父亲，父亲说，那些人都是农民，是因为遇到了天灾人祸，吃不饱饭，才来到城市里乞讨的。如果不是为了活命，谁肯舍出脸去要饭呢？人都是要脸的呀！
　　 后来长大了，遇到乞讨者，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拿出零钱给他们，直到有一次，我在邮局遇到了一位老爷子。那老爷子裹着破棉袄，腰里系着一根草绳子。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一次汇走了一千块钱。要知道，当时一个普通上班族的工资才几百块钱。我好奇地问邮局的工作人员，那老爷子是做什么的。她们就笑了，让我猜猜看，我猜不出。她们告诉我说，那老爷子是要饭的，隔三差五就会到这儿来，把要来的钱汇回老家，“每个月怎么也有几千块吧！可比你写稿子挣得多！”我看看手里一百块钱的稿费汇单，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几年之后，我采访了一位收容站的站长。他告诉我，现在在街上乞讨的，有相当一部分是所谓的“职业乞丐”。他所熟悉的职业乞丐中，最有名的是一位老太太，就靠着在外乞讨，已经在老家为四个儿子盖起了新瓦房，娶上了新媳妇。老太太被他们遣返了多次，但每一次都会重返街头。站长所说的一切让我震惊，也让我无语。从那以后，再遇到乞讨者，我都视而不见，再不肯施舍一分钱。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叫作《不敢同情》，发表在当地的报纸上。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富足，但街上乞讨的人似乎并不见少。一位跑社会新闻的朋友告诉我，现在的乞丐中，几乎都是职业乞丐，根本不值得同情。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突然涌满了一些很无奈很复杂甚至有些伤感的感情，而不再像许多年前那样，只是塞满了被人欺骗之后的愤恨。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老太太。她上街乞讨，就是为了给四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可四个儿子都住上了新房，娶上了媳妇，她为什么还要回到街头？听说后来，她到底是死在了街头。而可悲的是，当有关部门联系到她的四个儿子时，他们竟然无人肯来领走遗体，理由是觉得太丢人！
　　 我一直想以此为题材写一篇小说，但标题扔在电脑的“题材库”里，一扔就是好几年。如今，岁月流转，沧海桑田，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充满了同情心的天使一般的小男孩，也不再是那个非黑即白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愤青”了。今天的我，写出的这篇小说，也许会让读者们体会到更多吧。但愿如此。
　　感谢《少年文艺》的谢主编，是她的热情约稿，让我终于写出了这篇小说，也了却了我许多年来的一个心愿。
　　作者档案
　　 刘东，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大连市作协副主席。发表文学作品超过四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情感操场》等八部，小说集《轰然作响的记忆》等五部。获第六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辽宁优秀儿童文学奖等国家及省市级奖励数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