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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能找来路不明的人,要是仅仅找个做卫生的钟点工或者管道疏通什么的还可凑合。没有固定住处的人也应有劳动的机会,可我们家是想找带孩子的人,那太不安全了。不能找人品不好的,保姆虐待孩子的事情已不新鲜,这点不能不防。也不能找有不良嗜好的女人,比如爱打牌、喜欢抽烟嚼槟榔的。干活慢点儿不要紧,人老点儿丑点儿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善。
半年前,林果和满辉讨论找保姆的事情。林果说楼下的艾姨家请了个三十五岁的保姆,保姆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她干活心不在焉不说,还经常提前走人,稍微迟一点儿就摆脸色给主人看。艾姨为讨好保姆还不时送小礼物给她,家里吃不完用不了的东西时常让她带回家,即便这样,遇到艾姨有事外出,她照样不会帮她多照顾一会儿孩子。满辉说自己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在家里,这一点找保姆时尤其要考虑。他还说,最好找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孩子已经长大,孙子还来不及生出。林果起初觉得满辉很贴心,但他后面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她甚至觉得满辉歧视有孩子的女人,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她突然觉得满辉和他母亲是一类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从来只为自己或一个与自己相关的小集体服务。
星期一上午,林果和满辉去了全市最好的家政服务公司。
小毓是个敏感脆弱的男孩儿,人们看见他的样子,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哭。他不吃米饭,也拒绝各种水果。去幼儿园报到那天,老师说这里不收三岁以下的孩子。林果怀着羞愧的心抱着小毓奔赴另一家幼儿园时,眼里噙满泪。她如此急于把这个任性的孩子放到一个自己看不见的空间里,只是期待因为分别而再见面时出现奇迹。三年来,她一天也不曾离开过孩子。在背后,朋友们已经在议论,有的说她头发枯得像秋天的稻草,有的说她脸色黄得像肝炎病患者,还有的说她再也没有昔日校花的模样。林果总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也完全不接受满辉建议去家政服务公司找个保姆来照顾孩子的想法。她觉得把孩子交给别人来照顾只会让自己更加无所事事,她不想成为那个在街上闲逛的女人,更不想成为那个只会泡美容会所逛商场的女人。她唯一的野心只是希望小毓能多吃几口饭。满辉又高又壮,林果从小体弱多病,她怀疑是自己的基因造成了孩子的境况。
再次怀孕并非意外。林果不相信自己和满辉生不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满辉更是求之不得,他甚至想过放弃眼下的工作回到林果身边,可他的公司刚中到一个五千万的大标,他几乎整日整夜都在公司里度过。他知道,妻子正在为这次的妊娠做着全面充分的准备,他们都在期待一个健康美好的新生儿的诞生。
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从来没有想过,或是根本就不愿意去想。第二个孩子的降临会让原本并不称心的生活变得更加复杂:生病、看医生、做家务……满辉有能力为这一切埋单,可你的才华会慢慢被这样的日子消磨掉。好友阿星提醒林果这些时,还翻出她参加全国征文大赛时的照片。对比加剧了林果的失落,她开始失眠、焦虑,开始讨厌去公共场所。小毓的任性让她觉得不可理喻,胎儿健康生长的迹象也让她产生不了喜悦。她只想一个人待着,有时又想对满辉咆哮几声。谁把美好的我生吞了?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开始抱怨满辉,尤其夜里,只要接到他的电话,一开口就对他抱怨小毓总是大哭大闹,抱怨自己没有朋友,抱怨生活过得没有滋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强迫自己停下来让他说时,他说他的工地今天开工,当他在工地上铲起第一把土,眼前即浮现人声鼎沸的场景,几年后,这里将是高楼林立。她委屈地说,总有好事在等你。满辉则会反驳她,说他更愿意守在他们身旁,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谈话总是在满辉那边传来甜蜜的鼾声中停止。那是劳累了一整天的人的睡眠,他应该好好休息。她却独自沉浸在失落中,想到自己第一次获得某个文学奖的样子,当时满辉给她拍了照片,就在颁奖的那栋高楼前,她的脸上写满自豪与快乐。
几乎要认命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随波逐流。有时满辉问起她是否快乐,她总是讲些与小毓有关的事,或是在游乐场、幼儿园门口听到的陌生女人之间的谈话,或是去超市路上听到的笑话。可她几乎不谈自己,不知从哪天起,她害怕见到熟人。收到吃饭邀请,她毫不犹豫拒绝。她甚至不接朋友们的电话。对于试图和她搭讪的女人,她更加小心,她从来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女人的赞美。她们明明刚刚说出羡慕她现在生活的样子,转而又抱怨工作太累、应酬太多、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她们的伪装并不高明,她们的得意也显而易见,在这时,她恨不能有阵风能刮走这些声音。她尤其害怕和陌生人相处,他们总是在问了她的工作后,就转而谈论与家庭有关的话题,仿佛这样是对她的一种尊重或是迁就。
一定是上帝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看见阿星时,她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可阿星差点儿没有认出她来:穿着宽松的休闲服,头发随意绾在脑后,一双平底帆布鞋剛好被经过的小车碾起的泥水溅成了花脸。她站在游乐场的跷跷板前,因为小毓用力过猛差点儿把坐在另一端的小女孩儿抛到地上。可小毓不听妈妈的劝告,她正试图和对方家长一起强行制止小毓。她把小毓抱下来时,他挣脱她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她起身,发现一个女人正冲着自己微笑,认出对方是阿星时,差点儿因为惊喜发出尖叫。她一边和阿星攀谈,一边把手伸向小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可小毓像是故意和她唱反调,哭闹声更大更激烈。她不停地去整理头发,或许阿星已经注意到那些浮在她头发上的白屑。昨晚本来是要洗头发的,她有些懊恼。阿星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她说她从卫校毕业后去了南方,刚回来不久,准备在这座城市找份工作安定下来。看来她发展得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般得意,林果悄悄在心中和她做着对比。慢慢地,她在交谈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她告诉阿星,这是一座有得有失的城市。小毓持续不断的哭声让林果感觉尴尬,为了让他能够安静下来,她甚至希望身边突然来个卖棉花糖或麦芽糖的,虽然她平时并不会轻易让孩子得逞。可此时,任何能让儿子安静下来的东西她都需要。 阿星知道,这是他们四个人商量的结果,可林果还有意冲上来,装作惊喜的样子抱着小毓和阿星,说:“这次我终于可以真正度假了。”
阿星微笑着,尽管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保姆,等待她的除了他们每天每个人换下的脏衣臭袜,她还得时刻照顾小毓,可她还是很高兴,因为他们没有把她忘记或是排除在外。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感觉自己已经属于他们,他们也已经属于自己。
七
天气太好,阿星不得不收敛些,才能不让旁人看出她的喜悦。她知道自己可不是来这里晒太阳、吃水果的,不是来这里过逍遥放纵的日子——每天晚上睡得很晚,白天给身子涂满防晒霜,穿上长裙躺在酒店靠近洱海的阳台上,装作全世界都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她之所以也能来到这里,是因为林果没有找到比她更值得信任的帮手。虽然林果一次又一次提醒阿星,她也可以把这当成度假,但她心里有数,如果她玩得太高兴了,他们会感到不自在,尤其满辉的母亲。当他们都在沙滩的躺椅上休息时,她总是会让阿星做些事情:阿星,你能不能帮我去把水杯取来;阿星,你的眼睛不要离开小毓……幸运的是,根本不需要她提醒,小毓总是守在她身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第一天晚上,他们住南诏风情岛的民俗酒店。一看就知道,这是家集风情与品位于一体的高档民居。房间是林果订的,都在二楼,满辉与林果住202号房,阿星带小毓住在他们旁边的203号房,满辉的父母,住在离他们较远的209号房,说是这样更安静些。满辉的母亲原是省歌舞剧团的团长,退休不到一个月。两位老人更像是来度蜜月的。阿星想到自己的母亲时,眼角含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怪怪的感觉,不像是感动,更多的是委屈。
凌晨六点,阿星被闹钟唤醒,虽然睡眼蒙眬,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起床了。她要帮小毓洗澡,要清理昨夜换下来的衣袜。你并不是来度假的,她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酒店的前面有曼陀罗,阿星不自觉地在心里描绘它们:花妖异,果多刺,如苍耳,类蓖麻。放眼看去,一大片绿茵茵,点点白花。母亲死的那年,她在一个偏僻的山村误食过曼陀罗,不过很快就吐了出来。唯一的记忆是舌头、口腔完全失去知觉。那时,她多么希望脑子也失去知觉啊。
满辉与林果却像是来这里睡觉的,两位老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拜访本地的一位老友。小毓想去洱海边玩沙子,阿星想去小岛的中心城镇走走,于是故意讲些他喜欢听的故事吸引他。他们沿着种满火龙果和三角梅的街道往前走,在巷子的深处,在一株古老的榕树身上,他们看见交错盘缠的树根被涂成五颜六色。听到小毓的惊叫时,阿星确信他和她一样,以为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是一条伸着头向他们爬过来的蟒蛇。她一边奚落小毓是胆小鬼,一边拽紧他的手慌忙往人多的地方走。
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孤独钻进了她的血管。她努力去看周围的事物,看行走的人。她仔细地看,本地老人在路边小摊上售卖用牛奶炸出的乳扇;三两个骑着单车的本地人,正给客栈、厨房送菜送水;零星推着行李的外地来客显出些欣喜与恐慌夹杂的情绪——风情岛就这样全属于我们了?阿星有些恍惚的确幸。人呢?嘈杂拥挤的人呢?几声从民居小窗里飘出的音乐,是关于爱情的,带着些凄美,在风中飘荡的柳枝仿佛听懂了,带些叹息的摇摆之意。所有的老宅小院,此刻真的清静,如士兵般坚守岗位的只有一列原木色木牌,用桐油泡过,上面写着:住房、咖啡、红酒、茶饮、书吧、小憩、人民路456號。其他还有门口的铜钱草、竹节草。
转道去洱海边,阿星看见一个中风的老人,拄着拐杖,踮着脚尖,在原地踩着碎步——至少当时她是这么判断的——待她整理被风吹散的刘海再看他时,却发现他像一辆失控的小车般往前跑着。阿星也想失控般一个人奔跑着扑进洱海里,可小毓拽紧她,说想去玩沙堆。
阿星堆了几座沙堡,她想把它们连起来组成城堡,可小毓总是不停地毁掉,她又耐心地重堆,小毓又毁掉。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风吹着也舒服,年轻的情侣或是三口之家骑着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小毓伸出手拉阿星:“走啊,星妈妈,我们去骑单车啊。”阿星没有答应,她让他再等一会儿。
“来,一起建城堡,好吗?”阿星这样说时,她已经满身是汗。小毓突然冲到城堡面前,他的小身子像个碾压机顷刻毁了所有的城堡。阿星拉起他的手,可小毓拒绝站起来。她抓起小男孩儿的手腕,把他像片树叶般从地上拾起来,又突然松开手,让他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满辉与林果醒来时才发现其他人没了去向,寻到此处,恰巧看见刚才那一幕。林果冲向正在哭闹的小毓,他趴到她肩上哭得更伤心了。她向阿星投去愤怒而失望的眼神。“我不会骑单车。”阿星嗫嚅了一阵,才吐出字,声音轻得需要些耳力才能听清。
满辉一直没有吭声。林果把小毓推开些,对着他做了闭嘴的手势。小毓开始嘲笑阿星:“太好笑了,星妈妈这么大了,连单车都不会骑。”阿星和满辉都感到尴尬,可他们的尴尬分明又是不同的。满辉恨阿星,不会骑单车又不是什么丑闻,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殉道者的模样,毁了他们美好的一天。林果做梦都没想到,生活在城市的阿星竟然不会骑单车?满辉牵着小毓去骑单车了,林果将阿星从沙堆上拉起来,两个人走到小毓骑单车的小路边,谁也没有说话,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整整一个上午就因为阿星的忧郁而变得没了生趣。回到酒店用餐时,除了小毓,谁也不说话。饭还没吃完,满辉摸摸林果的肚子,然后站起来,独自下楼去了。回来时,他左手捏着一大块乳扇,右手抓着一个黄色的小包。谁也不知道那小包里装着什么。满辉三口两口吞食了乳扇,很着急的样子。他打开小包,两个女人才发现那是一对用来保护头部不受伤的头盔,还有护腕、护膝。满辉将头盔扣带解开时,阿星竟然顺从地让满辉帮她戴上,扣好扣带。
“你头可真小啊,这可是成人款里最小的尺码了。”
八
连续两天,阿星都沉浸在梦一般的生活里。他们起得很早,当林果和小毓还在梦里时,满辉便推着租来的单车和她走向酒店前坪空旷的广场。迎着湿润的微风,满辉扶着她坐上车。当车子倒向一侧时,她开始害怕,心跳也加快了。这时,满辉会握紧她的手说:“放松些,有我在,没事的。”可即便这样,阿星还是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意外落水的小鸡发出的挣扎。这时,满辉就会更加靠近她,让她的身子稳稳当当地靠在他身上。 起先,当他们皮肤接触,满辉有些尴尬。可很快他就坦然了,他是来帮助阿星学骑单车的,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更多地陪伴在小毓身旁,让他和妻子有更多时间独处。他坐在阿星后面的座位上,胸脯贴着她的后背,双手从后面包拢放在把手上,叫阿星保持身子和车身的平衡。他的手臂不时地碰触到她的胸脯,当他的腹部抵在她臀部下时,他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暗自想笑,原来阿星也是有臀有胸的。
阿星有意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宽阔的衣裤里,大家一直以为她是没胸没臀的女人,在这里,她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她尽量收腹试图把身子往内压缩,可满辉却尽可能地将车子往崎岖的小路上引,让她的身子在摇摆中暴露出形状的真实存在。她怪自己太小心了,兴许在满辉眼中她只是他家的保姆,虽然他从没这样说,可她心里清楚。满辉感觉出阿星的双手在他的双手下发抖,这样的身体,他之前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他只是想快点儿教会她骑单车,他脑子里装的全是小毓喜欢骑单车,林果暂时不能参加这样的运动,他需要阿星会骑单车。他发现运动时的阿星,脸上浮现出平时从来没有见过的令人怜爱的神态。他心里升腾出一丝让他迷惑的柔情,可他很快就恢复到了常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阿星一直是紧闭眼睛,他看清了她脸上的雀斑,她右眉上有一颗黑痣,眼睫毛拖得很长,他还意外地发现她额头上竟然浮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阿星一脸严肃,让人无法对她产生更多的欲望,或者说任何来自于异性间的遐想早就被那层铺展在脸上的拒绝冲散得没了踪影。
只有阿星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异常快,和一个男人如此紧挨着,她回忆不出这样的感觉最初是在什么时候。可她能真实地把握此刻的感觉,心跳加快,手心出汗,眼泪情不自禁地往外流,幸好他的注意力不在这儿。她的嘴角微微有些发抖,她怕被满辉看出来,总是借口说腿劲儿不足而要求中途休息。
“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阿星希望满辉不要靠得她太近。可满辉不放心,不是坐在她身后,就是站在她身旁,一看到她的身子稍稍往一边偏去,就赶紧抓住她的手或是托住她的身子,看到她有些泄气,他就像个老朋友般冲着她微笑,鼓励她。她迷醉了,眼前这个男人,温暖的眼睛,晒得黑红的脸,厚厚的嘴唇。当汗水从她的脖颈、胸脯、腋窝,以及她的某个特殊的部位流出时,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她的身子在单车上左右摇摆,满辉的手放在她的手上把控龙头,只要她敢,她就可以一直把手放在他的手下,他就会紧紧地抓住她,可她不敢。
阿星能够自由地骑单车了。那天临近黄昏,满辉提出要庆祝一番,林果也极力赞成,而小毓说他哪儿也不去,只想待在酒店的大堂里玩积木。林果惊奇地发现,儿子和酒店老板的六岁女儿成了好友。阿星坚持要留下来陪小毓,她说天快黑了,她要哄小毓睡觉,她还强调这是她的工作。满辉说,这几天你学骑单车辛苦了,也该放松一下。酒店老板承诺一定帮他们照看好孩子,让他们放心去。
走向附近的饭店,林果觉得有些尴尬,她突然发现满辉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在她和阿星的中间,甚至离阿星更近些。发现这点时,她指着路边一家饭店说:“这家挺不错的。”
饭桌上,三个人没有说多少话,阿星和满辉喝了不少酒。林果对这顿饭心存恐惧,她不知道眼前的格局,是她和满辉在讨好阿星,还是她在讨好他们。她能说什么呢?她和滿辉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都陪了她整整三天,你明白吗?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她觉得,我们非常看重她的工作。”昨晚的对话还在耳边。可不能老是这样埋头吃饭,得说点儿什么,于是他们谈小毓,谈风景,说起某个跳舞的名人在这小岛上的房子……谈到阿星在骑单车上的进步时,阿星也想说点儿什么,说她和林果分别后的生活,说她为什么走进了他们的生活。她摇晃了一下身子,像是在犹豫或是做些发言前的准备,最后她说得更多。
回酒店的路上,果酒的后劲儿让满辉变得活泼,他有意打了一个饱嗝,那声拉长的尾音撑开了两个女人紧闭的嘴唇,她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他趁机左手牵着阿星,右手搂着林果,仿佛一家人那般惬意地往前走。
满辉的随意让阿星陶醉,可她明白,眼前的快乐是稍纵即逝的。她看见满辉的手在林果的腰间滑动,身子也慢慢地贴得更近。洋溢在林果脸上的那份陶醉长久得有些夸张,好像满辉很久没有这样搂着她的腰了。
前面就是酒店,阿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和她说晚安,假装自己累得不行了。果酒的后劲儿在她身上膨胀,她想紧紧地抓住那只牵她的手。她甚至想对他们说,我们回到房间再喝一杯吧。她感觉浑身灼热,这种灼热不只是因为果酒的后劲儿,更多的是她发现了内心的痛苦,那就是她的幸福取决于他们。她心甘情愿属于他们,可他们属于她吗?
上楼时,经过长长的过道,满辉都没有松开阿星的手,直至走到202号房间门口。他对阿星说了句什么,阿星没有听清楚。他道了声晚安,然后,坚定地搂着林果走进房间。
关门的声音很响,阿星听来像是在驱赶她。走进203号房间,像只八爪鱼般瘫在地毯上,她感觉身上的爪子不断地往外伸,总想抓住些什么。不久,她听见了一些有节奏的声音。阿星想到满辉教她骑单车时从她身体两侧伸出的手。此刻,这双手又出现了,游移在她身上。她想拒绝所有,可林果发出的不受压抑的欢快的叫喊将她推入了某种境界。
阿星感觉身上到处都湿了。小毓突然被吓醒大哭。
“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扰我?”她嘟囔一声,手伸到他嘴边,捂在上面。他几乎要窒息了,脸涨得通红。
门被敲响。“阿星,小毓没事吧,需要帮忙吗?”是林果的声音。
“没事。没事。”
她松开手,哭声更大了。
九
在离林果家最近的地铁站告别时,阿星把小毓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们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她对满辉和林果说,他们已经走出地铁。
从大理出发时他们就想好了,回来后给她放两天假。关于给她多少报酬、放多少天假,她总是回避这个话题,仿佛一触及就意味着她和他们属于两个世界。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只是向他们讨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