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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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简盈被人抓着手腕,挂在直升机边缘。
  脚下是翻滚涌动即将喷发的火山,大片火山灰形成隐天蔽日的阴云,在这黯淡的天幕下,她抬起头,看到顾七的唇边正扬起一抹笑容。
  他有张好皮相,眼尾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让他的脸介于冰冷与温柔之间,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不仅温柔,更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韩梅梅?”他低声叫她,这俗不可耐的名字被他从唇舌间念出,竟带上了暧昧的味道。
  可简盈不敢说话,只能尽力握住他的手。
  他又笑起来,挑逗一样地挠挠她的掌心:“怎么,不是说碰到我就觉得恶心吗?现在又不肯松开了?可你连真名都没告诉过我,真是伤我的心。”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吗?顾七?你以为自己是葫芦娃,有七个兄弟吗?”简盈知道这个男人有多睚眦必报,索性破罐破摔。
  他听了也不恼,思索片刻后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扯平一局。”
  说着,他将她向上提了一点儿。简盈紧紧盯着他的眼,瞧见他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果然,下一刻,他恶意地松开她,看着她惊恐的神情,又一瞬间拽住:“只要你告诉我你们总部的位置,我就拉你上来,怎么样?”
  狂躁的风吹过,扬起她的裙摆,雪白的肌肤在火山锃亮炽热的火焰中,像是一捧新雪。简盈停止挣扎,望着他,几乎想不起他原本的样子——
  她怎么会把这样狼一样的男人,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有钱人呢?
  可错误已经开始了,她苦笑一声,忽然叫他:“喂!”
  他垂下头,像是洗耳恭听。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里那平稳有力的脉搏,终于下了决心:“记住,我姓简,简盈,千万别忘了。”
  下一刻,火山喷发出夺目的岩浆,像是要撕开天幕。直升机为了躲避岩浆向上拉高,简盈却微微一笑,从发间抽出发簪狠狠扎入顾七手背。顾七吃痛,下意识松手,想要再拉住她时,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不——”
  顾七望着她坠落的身影目眦欲裂,火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赤红着双眼就要往下跳,身后手下连忙紧紧抱住他。直升机迅速拉高飞走,他绝望地望着流淌的岩浆,终于垂下头去。
  “简盈……”他低声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扬了一下,定格在悲伤的位置,“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名……”
  2
  简盈同顾七第一次相遇,是在叙利亚的首都。
  战火纷飞的大马士革,简盈被士兵摁在墙边,借口搜身吃尽豆腐。那手缓缓地从她纤细的腰肢向上移,她忍无可忍,刚要动作,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枪支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简盈回过身,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将刚刚的士兵踩在脚下,漫不经心地抬眼同她对视。
  枪口对准他们,他却若无其事地点燃一支烟,细长的香烟夹在同样细长的指间,像是一泓澄澈的月光,简盈看走了神,刚要说话,他却弹飞香烟,将她揽进怀中,狠狠吻了下来。
  那是个法式热吻,他炽热的唇舌在她口腔里攻城略地。空气在燃烧,她有些腿软,倒在他的怀里喘不过气。借着余光,她看到有个穿高等军装的军人走过来,戏谑地吹了声口哨。
  “顾,这又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吗?”
  男人总算放开她,望着她飞起嫣红的脸微微一笑:“奥杜尔,我的女人差点儿被你的士兵调戏了,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奥杜尔哈哈大笑,请他们吃饭,算作赔偿。简盈心神不宁地吃完,走出营地刚要拨个电话,他却走来,从她手里收走手机,很平静地说道:“这里到处都是窃听器,有什么话留着以后再说吧。”
  “你为什么救我?”他说得在理,简盈犹豫一下,问道。
  他上下扫视她一圈,百无聊赖道:“难得遇到个中国人,就当是同乡的情谊吧。”
  忍了忍,简盈还是翻了个白眼:“没被外国佬占的便宜却被你占了,这算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肥水?”他却淡淡开口,甚至露出一个笑容,“恕我直言,你成年了吗?”
  平胸就是未成年?!简盈被他的逻辑气疯了,转身要走,他却伸手拦住她:“我同奥杜尔说,你是我的女人,要是不想节外生枝,今晚你就和我住一起。先认识一下,我姓顾,顾七,记得别叫错你男人的名字。”
  这男人实在有够龟毛,简盈忍不住呛声:“我姓韩,韩梅梅,记得别叫错你女人的名字。”
  这可真够幼稚的,简盈说完就唾弃自己。顾七却无所谓,挑挑眉,牵住她的手往营地走。
  月光照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大地上,偏偏墙角却开出娇嫩的玫瑰,多矛盾,却又命中注定。
  奥杜尔安排了一架直升机送他们离开,外面还在搜查可疑人物,简盈面不改色地扶着顾七的手跳上飞机。顾七望了她胸前的吊坠一眼,旋即转开视线。
  可那一眼锐利如刀,简盈试探地歪歪头:“怎么了?”
  “你的领口……”他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很平静。”
  很平静?平就平,说什么平静!简盈再一次成功被他气炸,愤愤地坐下,不再看他,也因此错过了他唇边那一抹堪堪扬起的微笑。
  3
  回到香港之后,简盈同顾七分道扬镳,机场里,他很绅士地问她:“要我送你一程吗?”
  简盈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他也没强求,自己坐上车踩了油门就走。那辆跑车简盈见过,还没上市,能拿到手的全世界不超过十个人。这样的有钱人,偏偏要钱不要命,做生意做到战火纷飞的中东,简盈对他嗤之以鼻,将收集的资料交给令狐后,便坐在那里叠纸飞机。
  空旷的办公室里,那架纸飞机绕了一圈,落在令狐手里。鬓角灰白的令狐抬头瞧她一眼,她吐吐舌头,撒娇说:“Father,我这次出任务被人占了便宜,能不能申请揍他一顿?”
  令狐是“机构”创始人,是所有人的Father,他定下规矩:除非危及生命,否则不准对平民出手。游走在刀锋上的组织,偏偏有这样心慈手软的规定,不少人曾质疑过,可令狐却用铁血手腕镇压下来。   简盈将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对他布置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完成。这次也不例外,她要将自己送到任务目标身边,借机盗取资料。
  可谁又能想到,她同顾七的相逢会这样猝不及防。
  简盈挫败地坐在地上,顾七站在一边,手插在兜里,毫无害她跌倒的自觉。天空一片湖蓝,霞光布满天幕,简盈抬头看他,他这才纡尊降贵地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连疑问都欠奉的语气,简盈恶狠狠地说:“没眼疾的人都能看出来,我脚扭伤了!”
  为了勾引目标,她特意穿了八厘米的高跟鞋,配一条贴身长裙,本该女神般矜持高贵,可出师未捷,刚进艺术展就被顾七给撞倒,扭到了脚。
  这个浑蛋!简盈尝试着起身,脚一落地就感觉钻心地疼,眼眶里布满眼泪,映着霞光,五光十色,如一汪泉。顾七眼神凝了凝,忽然俯下身去。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握住脚踝,冰凉的手指贴在红肿的脚踝,带来一点儿舒适的感觉。他轻柔地抬起她的脚,替她将高跟鞋脱下:“不想伤得更厉害就换双鞋。”
  可展览上又让她去哪找备用的鞋?简盈一时无言,他啧了一声,脱下鞋摆在她面前:“穿我的吧。”
  一个穿西服的绅士,脱了鞋只穿着袜子站在光洁的地板上,这形象有些滑稽。他的鞋太大,简盈穿上有些打滑,他在一边扶着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周围不时有人回头望他,简盈有些尴尬:“我没事了,你还是穿上鞋吧。”
  “你嫌弃我?”他挑眉,语气很锋利,简盈连忙摇头,他却真向她伸出手,“那把鞋还给我吧。”
  简盈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刚要穿上自己的鞋却被他制止,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步履很稳地向前走去。简盈脸皮再厚也红了脸,压低嗓子说:“放我下去!”
  “稍等。”他很干脆地回答,将她带到房间里扔在床上。床垫太有弹性,简盈弹了弹,刚起身往外走,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推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画着天使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每一个都白胖可爱。他压上来,挡住她的视线,轻而易举地制住她反抗的手。简盈惊恐地发现,自己从小练就的好身手在他面前就像不存在,恐惧漫上心头,她放弃抵抗,柔声道:“顾先生?”
  “韩梅梅。”他居高临下,叫她假名时带着一点儿慵懒,像逗弄猎物的狮子,“第二次帮你了,不报答我说不过去吧。”
  明明是他害她跌倒的!简盈一边将手伸向大腿,一边娇羞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以身相许吗?”
  “那样难道不是我报答你吗?”她的手离腿上绑着的匕首只差一点儿,他却精准地抓住她的手,低下头来,将呼吸喷在她的面上,“我说的报答,说难也并不难,只看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儿勇气罢了。”
  4
  简盈向来很有勇气。当初出师的任务,从西非的万人坑里找出小小一枚芯片,她一个人在满坑的尸体间翻找,精准快速,被令狐称作最得意的弟子。
  因此她只思考片刻便应下了顾七的请求。
  说真的,顾七的请求一点儿都不难,他只是要她扮演成他的未婚妻,去参加一场宴会。顾七的豪宅里,女仆奉上一条条光彩夺目的礼服,指尖划过,像是能嗅到金钱的味道。简盈依次穿上,他却总不满意,望着她的眼神中有欣赏,却始终沉寂——
  直到她换上最后一条裙子走出来,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起身,凝视着她,像是凝视一件最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胡桃木的地板上,她赤足,被他的视线烧得手足无措,雪白的脚趾羞怯地蜷缩起来,像是冰雕玉琢。
  顾七脸上露出笑意,在她身后停住步子,整面的水晶镜映出两道身影,他比她高,站在她身后恰好露出一双温情的眼,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般划过她裙上刺绣的缠枝莲图案,最终落在她身后未系的裙带上。
  灯光在他面上投下一道潋滟的影,而他低垂的眼里,写满了珍而重之的谨慎,修长的指尖缓缓划过她光洁雪白的背脊,缎带随着指尖轻摆,激得皮肤隐隐地战栗。
  简盈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他的呼吸逼近她的耳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要躲开,他却握住她的肩头,在镜中深深地望着她。
  “你很美。”他低声说,“这件事了结后,要不要考虑一下真的做我的女朋友?”
  他有钱,长得好,嘴巴不饶人,却又风度翩翩,这样一个矛盾体谁会不喜欢?可简盈不能动心,从被令狐收养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要全部奉献给“机构”,她要做一个没有心的机器,以此来报答Father的养育之恩。
  她一开始就知道,也从未起过反叛之心,只是偶尔会疲惫,会想要有人能让她依靠。大抵女人都有一颗渴求被妥帖安放的心,不想自己披上铠甲,却希冀有王子披荆斩棘前来迎娶。
  可惜,她从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若不是令狐,她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令狐教给她一切,将她塑造成一个迥乎不同的人。人要知道感恩,她太懂,有时就要错过一些东西。
  因此她抬起头,雪白的臂顺势缠上他的肩头,眼里漾着潋滟的风情,唯独缺了一点儿真心:“怎么,想跟我玩感情?都是成年人了,春宵苦短,又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她的话带着赤裸的欲望,如同沙漠里苦苦求生的刺棘花。顾七凝视她,从她浅灰色的眸底瞧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心底那一点儿没来由的冲动渐渐平复,他推开她,取过一条项链戴在她脖颈上:“你对我的感情没兴趣,我对你的身体也没兴趣。任务完成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将一场将要到来的心动抹掉,彼此都是成年人,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苦苦哀求,得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日子还长。
  各怀心事的视线在镜中相遇,旋即又错开,太过理智的邂逅,却不知自己最终会错过什么。
  5
  宴会在海岛上举行,从飞机上往下望去,洁白的细沙同夜幕里的海面分割出鲜明的弧度,无数的灯光蜿蜒如安静的金龙,简盈视线凝固一瞬,下一刻,若无其事地问道:“派头这样大,今天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顾七撩起她一缕鬓发,微笑道:“奥杜尔就是那个大人物。”
  “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军人。”
  她这话说得太天真,顾七嗤笑一声,飞机降落,他揽着她的腰往下走,将唇贴在她耳畔轻声说:“不,他是个将军,执政的将军,对他来说,能够交换爱侣的兄弟才是最好的兄弟,所以今天,使出你的浑身解数勾引他,明白吗?”
  其实顾七一早就同她说明白了,他有桩大生意同奥杜尔做,为了讨好奥杜尔,他需要有一位爱侣,恰好她出现了,当初就在奥杜尔面前露过面,现在也算水到渠成。当然,她有很好的酬劳,一张数额大到咋舌的支票,虽然这不是她答应下来的主要原因,却也能补偿她的辛苦。
  因此,她笑得很甜,面对奥杜尔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儿矜持与热情。奥杜尔同顾七拥抱,视线飘到她身上时有些意外。顾七微微一笑,将她交到奥杜尔手中,有些不舍道:“作为你的好兄弟,我想你乐意同我一起分享她。”
  奥杜尔当然乐意,在他眼里,女人如衣服,他牵着简盈的手走向休息室。被布置得如同宫殿一样的休息室里,简盈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他来了兴致,目光赤裸裸地扫过她。
  肾上腺素令简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将他轻轻推在床上,自己跪坐在他的腰腹,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喉结。
  “听说您是位将军。”指尖轻盈点过,奥杜尔眸色更深,他抱住投怀送抱的小美人要一亲芳泽,就听到她低低笑了一声,“已经这样尊贵了,又何必蹚浑水,惹不该惹的人生气呢?”
  心底的警觉一瞬间涌了上来,奥杜尔刚要动作,刚刚那轻柔的手便有力地拂过他的头颅……
  简盈掰断他的脖颈,敏捷地翻身而起,扫描走他的瞳孔影像及指纹。外面有警卫敲门的声音,她整整衣服,轻盈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当她同顾七碰面后,顾七的面色有些阴沉:“你把他杀了,为什么?”
  简盈能够理解他,毕竟,一个大客户就这么被杀了,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指间夹着的刀片很凉,简盈泫然欲泣地向前一步,每一寸肌肤都蓄势待发。
  “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她这么说着,偷眼去看顾七。
  顾七眉头皱得更深,有些啼笑皆非地望着她。
  她编不下去,只好呜咽一声:“那年我们一家去大马士革旅游,正好遇到奥杜尔的军队……”
  这理由太扯了,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她离顾七已经够近,只要一下,就能劫持面前的男人,坐上他的私人飞机逃之夭夭,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想要接近奥杜尔,只有他能牵线搭桥,艺术展上她本就为他而来,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会主动提出,让她来勾引奥杜尔——
  或者说,这是她第一个没想到的,至于第二个,就是他听完她鬼扯的理由后,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感同身受道:“情有可原,我原谅你破坏我生意的事。”
  说着,他拉起她向外走去,晚宴依旧热闹,可四下已布满警卫,他亲昵地吻住她,情难自禁般调转方向走至角落,一摆脱外面的视线,他立刻放开她,冷冷道:“脱了。”
  简盈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望着他。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眼睫很长,看人时十分无辜,顾七无奈,总算解释说:“你想穿着晚礼服逃命吗?”
  她这才醒悟,干脆利落地将裙摆撕开束在腰间,一双修长美腿雪白精致。顾七别开眼去,率先翻出围栏,刚伸出手,她已自己跃了过来,还满脸兴奋地问他:“飞机停哪了?”
  这样的好身手,对一位淑女来说实在太过多余,更不要提她杀了奥杜尔的手法那样干脆利落。
  心中百转千回,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笑:“刚收到的消息,机场已经被封起来了,整座岛许进不许出。你杀了奥杜尔,连累我也要一起逃命,你不但没帮我,反而又欠了一次,你说你要怎么还吧?”
  6
  对简盈来说,债多了不愁,虽然连累顾七陪她一起逃亡,却一点儿不影响她的好心情。任务完成后需要逃命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不过这次多了个顾七,似乎就不太一样。
  顾七搞来一艘快艇,两个人偷偷摸摸地上了船,她经历过无数次比这更刺激的时刻,却没有一次像同顾七在一起一样心潮澎湃。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涨潮的海浪扫过脚背,又凉又软,她偷眼看他,他正抿着唇,一双狭长凤眸明亮有光。
  船开出去不远便有奥杜尔的亲兵追来,顾忌顾七,到底没对着他们开枪。在他们摆脱了追兵后,油箱空空如也,快艇失去动力在海浪间漂浮,顾七索性不掌舵,同简盈坐在一起看天。
  钴蓝色的天幕上,星罗棋布着无数的星,简盈从冰箱摸出一瓶伏特加,一人一杯对饮。她酒量很好,这次却醺然欲醉,倚在顾七肩上,指着星星说:“这些星星……离我们那么远,连被我们看到都要几十万年,也许早就死在了宇宙的哪个角落,我们也不知道……”
  顾七侧头看她,星光里,她的眼睫轻轻颤抖,像是蝴蝶的翅膀划过心头,她犹未察觉他的注视,仍在喃喃道:“一个人……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好惨……我不要这样!”
  “你不会这样。”
  他随口安抚,她高兴起来,傻笑一声,忽然转过头来,视线交错,她的眼底有盈盈的雾气,熏得他整颗心都温软起来。顾七下意识抬起手,爱怜地抚过她的眉目。她将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忽然直起身狠狠吻了上来。
  这个吻,同过去逢场作戏的吻都不一样,伏特加的气息火焰一样弥漫开来,天似穹庐,浩瀚而神秘,可又怎么比得上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来得难以捉摸?
  理智,算计,所有一切在心面前败下阵来,顾七知道,爱情只是化学物质在脑海里作祟,可滋味太美好,只要尝过一次就再难割舍。他阖上眼,第一次放任自己,反客为主地吻住怀中的人儿。
  这是迷乱的一夜,醒来时简盈还倚在他怀中,缩成小小一团,朱红的嘴角还扬起一个弧度,在这晨光里,美得像一场梦。
  顾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她,就像不知道人类从何起源,可爱情是洪水猛兽,来得不讲半分道理,他叹口气,看到远处天幕上冒出小小一个黑点,他知道,那是接到他的指示前来的直升机,这艘船就像一个世外桃源,现在,快乐结束了,他又将带着她投入另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中,他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他在心底说:我知道你在骗我,没关系,因为我也在骗你,我们算不算这世上,最心怀鬼胎的一对?
  7
  一回到陆地上,简盈便同顾七告别了。顾七望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很久。良久,手下递过掌上电脑,他抬眼看去,上面一个亮点正忽明忽灭。
  “按您的指示,在韩小姐身上布下了最先进的追踪器,这次一定能查出‘机构’所在地。”
  手下很热切地同他汇报,他却笑着摇摇头:“相信我,不会那么简单的。”
  同他预料的一样,追踪器不到半天便失去信号,他坐在酒店里,百无聊赖,索性放水准备泡澡。突然响起敲门声,服务生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他挑挑眉,不解道:“我没有订餐。”
  “有位小姐送您的香槟,说是为您庆贺。”
  “庆贺我什么?”他抽出香槟问道。
  服务生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两颗小小的虎牙十足俏丽:“庆祝您和您的意中人重逢。”
  帽子摘下,一头长长的发散了下来,简盈冲他微笑。
  他无动于衷,拿过香槟看瓶底的标签:“你从酒店买的?不知道酒店的东西很贵吗?”
  简盈被他气得跳脚,愤愤地抢走:“我乐意!不喝还我。”
  见她恼了,他这才露出笑容,一把抱起她丢在床上,有力的身子压上来。她有些喘不过气,被他摁在那里狠狠地吻,像是报复,又像情难自禁:“梅梅,才分开几天,我就这样想你,是不是你对我下了咒?”
  多情深意浓的话,可惜配上她煞风景的假名,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不想个好听的名字告诉他,可一切胡思乱想终结在他密密的吻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温柔,将她的理智彻底淹没:“再别离开我,好吗?”
  那段日子,美得如同泡沫。
  顾七的私人岛屿上,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沙滩上,整座岛,只有他们两人,天地变得那样小,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的影。他们一起下海捕鱼,网撒下去半天,只捞上来几只小鱼虾,可他的手这样巧,小小的鱼也能烹调出最美味的菜肴。
  简盈吃得赞不绝口,他倚在一边得意地笑,眼底却忽然沉寂下去。
  “过去,我父亲也会做鱼,每到周末都亲自下厨,我和妈妈都很喜欢。”
  他的资料里写着,幼年父母离异,青年母亲去世,同她这样的孤儿也差不多没有分别。心被他眼底的落寞狠狠刺痛,她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他反手握住,淡淡道:“当初我最大梦想,不过是功成名就后,带心爱的人给妈妈看,可惜,她走得太早。”
  “她在天上,一定一直注视着你。”
  简盈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这样干巴巴的话,他却已经满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世界寂然,唯有彼此的温度互相温暖,她微笑着阖眸,却不知心上人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
  那天晚上顾七向她求婚。
  求婚时他们在礁石上,海风猎猎地吹过,令她混乱的大脑微微镇静。顾七正跪在她脚边,掌心里捧着一枚钻戒,于夜空下熠熠生辉。
  “嫁给我,好吗?”
  她犹豫,下意识地后退。
  他瞧见了,便露出受伤的神色,像是末路的困兽:“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可是,我太想有个家了。”
  家,多熟悉又陌生的词,她的家是“机构”,家人除了一起的特工们,便是令狐了,可心底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他的话击中她最柔软的心事,眼眶酸酸的,这一刻,她忘记了令狐,忘记了“机构”,只是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枚钻戒——
  她也想有个家,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的家。
  远处的天际升起大朵烟花,海面上蜿蜒出点点亮光,如随手抛下的珠串,每一点亮都是一艘船,接二连三。无数烟花升起,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她投入他的怀中,情投意合地拥抱,却忽视不掉心底那一点儿没来由的慌张。
  8
  求婚成功后,婚礼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顾七请来了世界级设计大师,替简盈量身定做婚纱,商量来宾时,他忽然状似无意道:“忘记问问你父母的意见了,梅梅,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该带我回去见家长了?”
  一句话,让她六神无主起来,她偷偷给令狐打电话,令狐像是在忙,听完她的话后笑了起来:“既然他想来,你就带他来见见我,也让我替你把关。”
  其实内心深处,她也希望令狐见一面顾七,就当是父亲见女婿那样,她想得那样好,却没想到,天堂和地狱也只一线之隔。
  接到令狐电话时,她正和顾七商量带什么礼物回去,那头的令狐第一次失去了优雅,急切地对她说:“我知道顾七是什么人了,盈盈,快跑!”
  电话至此戛然而止,她茫然地回过头,看到顾七放下信号阻断器,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他在窃听她的电话!
  简盈立刻跳窗而逃,可顾七几乎同时追上,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他的身手那样好,半点儿不像个普通富商。她想挣脱,却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只能倚在他怀中,疲惫地问:“为什么?”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他叹息,平静地说,“我父亲同我母亲离婚前,我跟他姓,那时我姓令狐。”
  怀中的人儿猛地一震,他低下头,果然看到她震惊的神情,她是这样聪明的人,只一句便听懂他在说什么,可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要将一切都挑明似的:“对,创办了‘机构’,世界闻名的特工之父,就是我的父亲。多可笑,他收养了你们,却不肯抚养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一直很好奇,他的事业到底有多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抛妻弃子。抱歉,利用了你,我只是想找出你们总部的所在,当面问一句为什么。”
  “只是一句为什么?”简盈麻木地扯动嘴角,想要冷笑,却比哭还难看,“难道你不会毁了令狐和‘机构’?”
  面对她的问题,他没了答案,只是亲吻一下她的额角,温柔道:“睡一觉吧,睡一觉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她被注射了吐真剂,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这是种对大脑伤害极大的药物,她呕吐,失去知觉,战栗如风中残烛。他紧紧抱着她,一边安慰,一边一遍遍地问她总部的下落。她从小的训练包含反抗吐真剂的课程,因此她只是牢牢咬紧牙关,想将他的声音赶出脑海。   可那声音萦绕在心底,她闭上眼就看到他深情的目光,他对她说:“嫁给我。”
  梦多么美妙瑰丽,可现实是那么冰冷凉薄。
  吐真剂的剂量一次次加大,到了最后,她连眼都睁不开,只能瘫软在床上,如同枯死的枝丫,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这样的折磨下,她瘦得骇人,手腕纤细得几乎一捏就断,他终于丧失耐心,替她注射了吐真剂的解药。
  当她清醒过来时,已被他带上万米的高空,直升机上,他唇边带着冷酷的弧度,望着她的眼神冰冷。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他说,“告诉我‘机构’总部的地址,或者,我把你扔下去。”
  那个瞬间,她的心底一片死寂,唯一的念头可笑得令人发指。
  她想,他果然只是利用她,果然一分一毫都不曾喜欢她。
  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9
  大厅里,破了的水晶灯洒下一点儿忽明忽暗的光影,像是渐渐散开的涟漪,顾七同令狐分据两侧,彼此手中的枪指着对方。良久,还是令狐先开口,他灰白的鬓边沾了点儿血迹,像一朵开到荼蘼的红梅。
  “好久不见了,我的儿子。”
  顾七冷笑一声,他的身上亦沾满血迹,外面不时传来枪声,“机构”的成员还在负隅顽抗,可他知道,“机构”已经被他亲手毁去,就算简盈不肯带路,他到底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终于一尝所愿。
  “父亲。”他声音低沉,同令狐八分相似的轮廓露出讥讽的神情,“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毁去一生心血的感觉如何?”
  “你恨我,这是应该的,可你不该害死盈盈。”令狐长叹一声,手却握枪握得极稳,“毕竟,她是真心爱你的,想和你共度一生。”
  “住口!妈妈难道不是真心爱你吗?她死前还叫着你的名字,可你呢?为了事业,为了梦想,你亲手抛弃我们!”
  过去的阴霾涌上心头,纵使已经成功,可顾七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沙哑着嘶吼。他又想起了那段惨淡的时光,一夜之间幸福的家轰然倒塌,父亲走了,母亲精神崩溃,他不再是被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贫穷、饥饿,一切的一切都侵蚀着他年幼的心。
  恨就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种子,他以仇恨为食,面对爱情,尽管有过心动与不舍,可还是选择放弃。
  外面的枪声渐渐停止,顾七唇边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他望着令狐平静的面容,愉快道:“永别了,我的父亲。”
  “不……”令狐亦笑,笑容里藏着令顾七不悦的东西,“作为父亲,该送给儿子离别的礼物。”
  “砰——”
  枪声响起,令狐腹部绽开一朵血花,可他微笑着注视着顾七,看着顾七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连自己胸口的伤都顾不上——
  顾七身后,简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纤细的手像一朵初绽的兰花,枪口还散发着硝烟的味道。
  “盈盈?!”
  顾七不可思议地望着简盈,他向她走去,可她毫不犹豫地再开一枪,子弹在他身上破开伤口,血流出来,像一条赤色的河流,可这一刻,他感觉不到痛,只是固执地继续走去。一声声枪响之后,他到底没能走到她身边,跪倒在地上,最后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她。
  可她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她的衣角擦过他,带起一阵幽柔的风,他眼睁睁看着她关切地扶起令狐,替令狐堵住伤口,心终于迟钝地疼起来,他的头抵在地上,还要努力地转过来望着她。
  令狐被简盈搀扶着走到他身边,他吐出口血来,狰狞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吐真剂用多了会对大脑造成影响?我从火山里找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感情,多亏你,她变成了真正的机器,麻木不仁,对自己曾经的爱人也无动于衷。”
  “不……”他绝望地望着她,渴望从她的眼底找到一点儿动摇,可是没有,她那样平静,望着他的神情,同望着一块石头没有半点儿差别。悔恨啃噬着他的心,他知道自己是鬼迷心窍,面对她对令狐毫不犹豫的信任昏了头,只想让她认输求饶,却忘了,她终究是肉体凡胎,怎么经得住他愤怒下的摧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孤狼的嚎叫,凄厉得令人颤抖。她再一次抬起枪口对准他,他平静下来,望着她的神情温柔极了。
  “盈盈,”他轻声说,“原谅我,好吗?”
  枪声响起来,顾七阖上眼,破了的窗外刮进春风,柔柔的,像是亲昵的抚摸。简盈走回令狐身边,将枪递给他,他接过刚想说话,却看到两行清泪,正顺着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流下。
  可她到底遗忘了一切,连哭是什么都不明白,又怎么会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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