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回家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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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长假期,他们看着身边的人兴高采烈地回家去,益发感觉相依为命。
  他们三个都不是本地人,来我城打工,理由跟其他流动劳工大同小异,不多说了,不如先说我跟N1认识的经过吧。记得我第一篇稿子里头写过的A恐惧症吗?其中一种叫Arithmophobia,数字恐惧症。N1看过以后,发信给我,说害怕数字算什么,我的,才难过呢。
  像N1这样把痛苦作比较并且认为自己更惨的人很多,我一般都不作反应,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实在不该比深浅吧。但,对N1的信,我还是复了。因为,她告诉我,她患了一种相当怪异的恐惧症,学名叫 Nomatophobia,害怕名字。
  蝶是蝶,花是花,雨是雨,世上万物有的大多是种类的名字,不是个别的名字,唯有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名字,N1说,为什么?可她还是要接触人啊,而结果往往是,她明明知道这个人是她认识的,但费尽心机都说不出对方的名字来,对方当然认为N1是高傲的,因此N1很孤单,也总在问,她明明记得这个人的一切,就是不记得他的名字,难道就不算是朋友吗?
  N1有一个希望,从今以后,我们不用名字了,都用编号吧,反正更配合这个讲求效率的电脑年代。N1还相信,像她一样患了Nomatophobia的人挺多的,不是吗?谁会在一些重要人物面前直呼他的名字,好听的就说是尊重,是礼貌,老实说,是怕。因此,只要有人提出这个看似没有人性其实很合人性的编号替代名字方案,应该可以通过的。
  这个假期,N1 本来也计划过回家的,爸爸妈妈就叫爸爸妈妈,无名的,无奈他们都爱叫女儿的名字啊。在全世界的人名当中,N1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小时候,爸爸妈妈每次喊她的名字,她就觉得他们把一斤铁放在她肩头上,越来越重。
  哎,我倒希望听到爸爸妈妈喊自己呢,同样没有趁假期回家的N2这样说。N2 没有回家的理由比较直接:他不敢回去。对啊,就是这样,可是他的朋友都不明白他,因为,人家大多害了思乡病Nostalgia,他患的却是 Nostophobia恐家症。
  自从他离开老家上大学,每次回去,事前已经非常焦虑,途中更是不断流冷汗。起初,他还安慰自己,近乡情更怯,人之常情。慢慢慢慢,N2发觉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倒像越来越坏。例如,回家了,一觉醒来,清楚觉得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卧房,然后,他要找自己的东西嘛,总是找不到,很不安很不安,是那种本体上的不安。
  直到某年春节,他们一家人似乎开开心心地吃着年夜饭,也似乎开开心心地看着春晚,忽然,N2从冒着香气的米饭中抬起头来,看着电视上的小品,演员怎么都哑了,而面前同桌的这两个人,一男一女,似曾相识,是谁?
  父母不再像小时候熟悉的父母,家也不再像小时候熟悉的家,一切变得极其陌生,N2就对着春晚小品大哭了一场,他的Nostophobia一发不可收拾。自此,N2就不敢回家了。
  至于N3,令她放长假不回家的原因是她后母。她患了 Novercaphobia,后母恐惧症。
  N3生母早死,三岁时,爸爸带了一个女人回家,挺可亲的,跟N3记忆中的妈妈有七分像。然后,这个女人就住在他们家,情况跟N3习惯的差不多,只是,基于她从来都没有问也因此不明白的原因,爸爸叫女儿称呼女人做姨姨。N3喜欢姨姨,姨姨常常跟她玩,也买零食给她吃。
  问题出在N3上小学之后。有一次,她放学,一踏出校门,姨姨居然站在那里等她,她很高兴,大叫:姨姨,姨姨。想不到,她们之间就有了微微的裂缝,终于分隔成两个世界。第二天,N3如常上学,一踏入校门,就有同学问她,那个不是你妈妈吗,为什么叫她姨姨。终于,同学都知道,N3有一个后母。
  而社会对后母一直都有偏见。大家都读过《白雪公主》吧,后母多嫉妒多恶毒。还有二十四孝故事,冷得厉害,闵子骞的后母只给亲生孩子暖衣,不理子骞。我们汉语不是说“晚娘嘴脸”吗?都很清楚了。但,社会明明知道妻子走了,男人通常都赶快再娶一个,为什么偏偏把后母建构为类型坏人呢?我也很糊涂,不管如何,N3因为同学取笑,从此不敢再跟姨姨亲近了。姨姨受伤了,N3也受伤了,不晓得谁得益了。
  你知道吗,以N为首的恐惧症有十七种,包括:Nebulaphobia,害怕雾;Nelophobia害怕玻璃;Nucleomituphobia, 害怕核子武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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