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洗澡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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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她来说,洗澡是一种近乎信仰般的仪式。
  去澡堂的路很长,需要拐四个弯,上三次台阶,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但提着洗澡篮的她心里是雀跃的,就连平常在篮子里沉闷不语的瓶瓶罐罐,此刻也格外兴奋地纵跃起来。
  已近夏天。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变化——除了不断攀升的温度、宿舍门口那群缩在树荫里的橘猫,去澡堂的人数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她心里是怀有一种奇怪的占有欲。
  “哼,这群冬天不常来澡堂的家伙,”她在心里这么嘟囔道,“现在倒是来得挺勤快的。”
  她想起冬天时的澡堂。其实那是一段不算愉快的经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凛冽的寒风中哆嗦着去洗澡。一进澡堂,扑面而来的热气就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艰涩地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空柜子,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丢进去,尔后狼狈地奔赴冲澡区。
  那时候的澡堂不算拥挤,她每次都能站到心仪的喷头下。所谓心仪的喷头,就是水温差不多合适的喷头——澡堂里的水要么热得烫皮,要么冷得刺骨,总之菜得抠脚。而她的喷头,就是那“热得烫皮”的一众喷头中,热得还不算出格的那个。就连水柱喷射的倾斜角也刚刚好,像专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样。每次把校卡放进卡槽里,看着屏幕上闪出“1.00”的计费数据时,她总会抬抬头看看喷头——在这一刻,她觉得喷头也在看她。
  她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爬过一级级阶梯,绕过几十个喷头,独独选中了它。它又恰巧没有接待其他的来客,守候着她将校卡放下的专属时刻,他们就在冥冥中相认了。她想到张爱玲的那句话,稍稍改动了一下,用在这里倒是挺合适的:“在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喷头,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插下校卡,并问一声:‘噢,你还在这里吗?’”
  默契地点头一笑,尔后水流便汩汩而出。其实,水依旧是滚烫的,刚接触到皮肤时,她还是条件反射地躲闪了一下,但源于一种特殊的情愫,她逐渐适应了它的温度。她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原来“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还有一处边缘地带,叫做“也还好”。她并没有那么喜欢它,但在非此即彼的选择里,她还是愿意走向它,然后再慢慢地将无可奈何的妥协转化成自我麻痹的甜蜜。
  可是,夏天的降临正在缓缓改变着她习惯的一切。她已经好几次和它擦肩而过了——它总在接待别人,各种各样的人。她满心欢喜地走到它面前,水汽漫上眼睛,陌生的肥皂香混杂着温泉浴室特有的硫黄味道,在她面前纷飞成泡泡,它像不认识自己一般默默地偏转了脑袋。水哗啦啦地响着,浴室湿漉漉的地面长成诡异纷繁的花纹。
  “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她受伤地想。
  是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但在人满为患的澡堂里,找到一个空位实属不易。她就这样尴尬地提着洗澡篮穿梭在一条条过道上,看见女孩们的发丝随着洗发水的泡沫旋转着飘飞到地砖上,某个角落里飞出的八卦碎成只言片语,不知来处,伴随而来的笑声也残缺了一角。她终于找到一处空位,沉默地放下了校卡。
  她和头顶的喷头并没有什么交流。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她不清楚这是否是见它的最后一面,但显然,她并不喜欢它。它可能出了些小毛病,喷水时断断续续,水温也时冷时热。它陡然变冷时,她才刚刚抹完沐浴露,冰冷的水接触到皮肤时,她差点大叫一声。“老哥,这就是您给我的见面礼吗?”她愤愤然地想。它像是良心发现了一般,水温往上升高了一些。正当她闭上眼,想要享受着静谧的分秒时,它又突然狂怒地喷出灼热的水柱。她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洗完头,然后再气急败坏地把校卡一刷——它终于停止了工作。
  她恍若听到了它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他们互相讨厌,互相嫌弃,他们的结合注定是无可奈何的勉强。他们尝试过维持表面的和谐,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还是在对彼此的吹毛求疵中逐渐消减了耐心。它是不是也在等待一个能适应它温度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到来占据了它的“那个她”的位置?她这么想着,突然对它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他们本质上居然如此相似。他们对彼此的惩罚像是一种并不愉快的解脱。
  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迎面而来的是另一个狼狈的人。
  “嘿,”那个人突然挡住她的路,“同学,能借你的校卡用用吗?我找不到校卡了。”
  她點头说,当然可以。那个同学刷完校卡又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找她,跑得很急,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她刚刚擦干的小腿。她微笑着说没关系,发自内心的、真诚的。
  在澡堂里,对一个狼狈的人的理解等同于对自己的宽恕,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情况:忘带校卡的、忘带洗发露的,甚至还有香皂滑到下水道里的……她们互不认识,也看不太清彼此的面容,但她们在尴尬中相遇过。
  在尴尬中的相遇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或许她们某时某刻会在校道上再次遇见,当然,她们并未认出对方——彼时她们画着精致的妆,穿着好看的衣服,几乎与那天在澡堂里狼狈的人没有丝毫关系,但她们确确实实相遇过,也见证过那些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分秒时刻。目光相撞的一刻,她们还是没有相认,但笑容里带了几分熟稔的味道,甚至连她们自己都未察觉。
  她走到镜子前,开始吹头发。她每次面对镜子时都有种真切的自我悦纳感。接受自己的长相是一个特别神奇的过程,双颊上的雀斑,偶尔冒出来的烦人粉刺,不够白的皮肤,但这都是自己。洗澡后的时刻,是她未经修饰的时刻,也是她最喜欢自己的时刻。而这个时刻,她想把它称为“生命中的夏天”。
  她在夏天来到这个城市,又经过了漫长的冬日,还有料峭的春寒,见证过樱花的开落,又重新进入了一个夏天的轮回。很多气味熟悉而陌生,只有怅惘的感觉历久弥新。
  “居然是在洗澡这件事上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她这么想到。
  世界在瞳孔的滤镜里是明亮的姜黄色。
  “嗨,夏天。”
  她低低地问了声好,然后,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唉。”
  世界在瞳孔的滤镜里,是明亮的姜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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