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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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三更,天未明,人未行,正是宵小盗贼出来活动的好时候。
  幔帐后有年轻男子悠悠酣睡。蔻丹红艳,微凉的指尖一路触至他唇边,他依旧合眸未醒。这是春山窥视他的第三天。
  后室柜子前,春山轻送一口气,铁锁无声落入掌心。柜中是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蜜汁香辣小鱼干。
  指尖刚碰到磁碟,手腕被一把擒住,“卿本佳人,奈何为——”本在床上熟睡的男子悄然出现在身后,他“贼”字未出口,倏地瞪大眼睛,“你是妖怪!”春山一脸媚笑,一时反扣住他的素手化成利爪。
  男子不惊反喜,清亮的眼睛盯着她:“听闻妖怪的名字皆是奇异,你叫什么名字?”
  “春山。”她甚得意。
  被掐住脖颈的男子从袖里掏出一张破烂黄纸,指尖沾着碗底清水在纸上画了几划。
  “春山?”他启唇轻唤。
  她不由自主应声。
  男子笑眼中精光一闪,口诵“收”。与此同时,写着“春山”二字的黄纸拍在了她脑门正当中。
  第一章
  春山是在那男子的床上醒来的,她揉揉额头刚要下床,忽发现自已的外袍不见了。她急得一把掀了床幔,跳下床来,见昨日那男子正哼着小曲擦鸟笼。
  日光氤氲,影影绰绰。一时间,他的身影似曾相识,有点像……饮玉仙尊。想到饮玉,春山有些恍惚,曾以为自己对饮玉爱慕得天崩地裂,沧海倒流,而如今他的面目已变得甚是模糊。
  男子抬眸间,正撞上春山略迷茫的目光:“醒了?”
  春山一时回过神来,她眉毛蹙着,走上前,一伸手:“给我。”
  他拿过桌上的一小碟鱼干,笑意盈盈地递给她。
  春山微愣,迅速吃光,舔舔手指,又伸手:“给我。”
  男子有些为难:“只这些了。”
  她轻蔑一笑:“傻子,谁告诉你是鱼干了?我是说羽衣。”春山的外袍,其实是一件羽衣。披身为袍,离身化羽,对于羽衣族,重若性命。
  “我藏起来了,”他笑得十分良善“我娘说羽衣族没有羽衣,就飞不走了。”
  春山顿时没了笑脸,狠狠瞪他:“我乃九天仙人,私扣上仙,罪该万死!”
  “仙人?”男子目光纠缠在她身上,意味深长,“难怪有道长说,我天命仙妻。”他似乎天生有诱惑人的本领,话语里含着慵懒与笑意。
  春山可不领情,袖中刀刃紧紧贴着他腰间:“无耻!”
  眼睛一眨,春山意外地发现刀落空了。男子轻巧地绕到她身后,目光掠过桌上空花瓶,漫不经心地笑:“不瞒仙子,除了少个娘子,我还缺支鸡毛掸子……”
  春山大怒,可额头封印的法力还在,她一时手脚发软:“你敢用我的羽衣……”接着半块鱼干塞住了她后边的话。
  “乖,别太闹腾。对了,”他抱她上床,侧眸一笑,“我姓顾,名晚风。”
  清晨,阳光,花木香,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歌声:广开兮天门,纷纷兮四海。天君兮顾我,共枕兮晚风……
  从这天起,春山便被迫住进了顾晚风家里,洗衣做饭,挑水砍柴。百鸟中武力值最高,最难驯服的大风鸟,因为吃了这辈子最贵的鱼干,一时为奴为婢。
  顾晚风是个兽医,平日很忙,白天不常在家。实在闲得无聊,春山便开始折腾顾晚风的鸟,尤其是那只她顶看不惯的乌鸦。
  这日清晨,她玩得兴致正高,手腕被人从身后抓住,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她惊愕地转头,顾晚风一脸阴沉地看着她。
  “春山,你真让我失望。”
  她一时又气又懵,她只不过用毛笔戳了戳他的乌鸦,犯得上如此大动肝火?
  春山狠狠踩了顾晚风一脚,趁他错神,甩手推开他,转身跑了出去。
  春山本就丢了羽衣,现在又跑了出来,只能在街上四处瞎晃,等到日落西山,月入星河,她脚步飘忽,似是要饿晕了……
  昏过去的最后一刹那,春山看到顾晚风急匆匆地跑来,抱住她。悠悠春风里,还有一声她来不及听到的叹息。
  第二章
  春山讨厌乌鸦,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大风族同乌衣族是世仇。作为族长的春山,与乌衣族公主乐音更是死敌。
  从小到大,春山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做饮玉仙尊的坐骑。起初只为给族里争光,后来,她又多了些女儿家旖旎的小心思。
  从前在梧山,长老宁真常逼她看书,说是饮玉仙尊也爱读书。不过春山想,一个坐骑,念书甚是浪费大好春光。
  不成想遴选坐骑的大考果有笔答,譬如请列出三十二天的名字以及掌事仙尊的名讳。可惜除了玉完天饮玉外,春山一个都写不出。她只有干瞪眼看着乐音信笔如飞。
  最后她输给了乐音,没当上饮玉仙尊的坐骑,这让她对乐音的讨厌又多了一层。
  饿昏了的春山再醒来时是在顾兽医的怀里。
  她揉揉眼睛,没有尖叫,也没有跳脚。
  她本就是只鸟,没那么多男女之别。况且小时在梧山,她也常化作原身钻到宁真帐中,期期艾艾地转着眼珠看他,直到宁真无奈地叹口气把她揽到怀中。
  顾晚风的怀抱比宁真的还要温暖些,他把手中的小鱼干喂到她嘴边:“丫头,我们讲和吧。”
  春山别开头:“你早晨凶我,我还生气呢。”
  顾晚风将那块被嫌弃了的小鱼干又凑到她嘴边,温柔地哄:“乖,等你有力气了,我们再大战三百合。”
  小鱼干的香味儿绕着鼻子转,春山想了想,自己实在不该同一块鱼干置气,果断咬了一口。
  春山专心的吃着鱼,顾晚风闲着,便随手在床头抽出一册话本,挑着上边有意思的故事讲给她听。
  最后一个故事很长……七百年前,不咸山乌衣一族受饮玉仙尊青睐,梧山大风族生妒,夜袭不咸山,借魔界三足鸟之力火烧不咸,乌衣族公主元神碎裂,零落人间,生死不明。
  吃饱了的春山缩在顾晚风怀里打瞌睡,唉,又是个凡人捏造的无聊故事。   第三章
  三日后,顾晚风接了个看病的活,不是给兽,是给人。城主家的幺小姐患了怪病,面带笑容,沉睡不醒。请了无数名医,都药石罔效。
  是夜,云层厚大遮天蔽月,雷声中,巨大的神兽缓缓显形,白色狮身,头有两角。
  春山站在院子中,眉梢一挑,故作深沉:“蜃兽织梦,让人沉溺其中,永不醒来,蜃兽以此吸食精气。今晚是最后一夜,它现出真身,那小姐估计熬不过今晚。”
  顾晚风敛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笑容,神色略显惆怅:“如此说来,那小姐岂不是危在旦夕。”
  春山摇头笑:“她体内有羽衣族人的元神碎片,怎会轻易死?”
  “羽衣族?原身和你一样?”
  春山瞪了他一眼:“是不咸山的乌鸦。”
  说罢,她从腰间抽出软剑一跃而起。电光火石间,巨兽震动双翅,挟着狂沙向春山袭去。
  顾晚风站在廊檐下,看她持着长剑一道闪电呼啸着穿透飓风。等春山再回到地面时,剑尖上的血嘀嘀嗒嗒而落,在她脚边流了一小泊。
  蜃兽因为疼痛仰天长啸,比方才更为猛烈的飓风呼啸着向春山疯狂拍来。春山脚尖一跃,本可以轻易躲开,却因羽衣不在身上,法力时有时无,稍微一个停顿,蜃兽的爪子已到跟前。
  春山一闭眼。千钧一发间,她却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顾晚风抱着她滚到廊檐下。额头落下一个安静的吻,如同微凉的月光倾泻,他在她耳边说:“羽衣就在放鱼干的柜子里。”
  她心尖一凛,侧头望去,顾晚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
  春山心动了,她想,凡人所说的枯木逢春,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蜃兽扑了个空,又呼啸着朝两人袭来。春山抱着顾晚风在地上打了个滚,飞身站起,手中软剑用力掷出,正中它的左眼,蜃兽嚎叫着消失在云层里。
  一时间,尘埃落定,风静雨歇。春山看了自己的手,鲜血淋漓,可那并不是她的血。
  她慌忙回身跑到廊下,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凡人,忽地哭了。刚刚喜欢上一个人,还来不及告诉他,就要面对他的死亡,还有比她更倒霉的鸟么。
  春山蹲在顾晚风身边,使劲摇他的手臂,直到他睁开眼,笑得虚弱:“丫头,你再摇,我就要被你摇死了。”
  春山噘着嘴,抹了把眼泪:“顾晚风,以后不要接这么危险的活了,还是给母猪接生安全些。”
  “但是钱少,”顾晚风咳了咳,伸手擦她眼角的泪,“我读书少,赚钱的法子不多。”
  “钱钱钱!”春山眉毛挑得高高的,气得不轻,“你穿得这么破烂,房子又旧,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垂下眼帘,故意编排她道:“有个仙子要以身相许,不过看她的模样,甚是娇贵难养。”
  一时静默起来,半饷,春山才扶起他,走了几步,转身扑到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埋着头:“仙子说,她很好养,只要天天有小鱼干。”
  接下来的时光过得飞快,百花烟柳,黄莺穿林。
  春山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满院飞絮,心里想人间的春天可真长啊。这些日子来,她吃得饱睡得香,可记忆依旧混沌,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街旁楼上,有十七八女郎,手持红牙板,妙舞清歌。
  “广开兮天门,纷纷兮四海。天君兮顾我,共枕兮晚风……”
  蜃兽虽已除去,但那小姐的身子依旧弱得很。城主隔三岔五便叫顾晚风去把脉,似乎忘了他原本是个兽医。而顾晚风也是无论风雨随叫随到,春山觉得他在那小姐身边的时间比陪她的还要长。
  暮春时节,一日春山去城主家送药,回来路上恰巧碰到邻居大婶,大婶塞给她一个榴莲,说等他们成亲时再送只小猪。
  春山红着脸,乐呵呵地抱着榴莲飞跑回家。可她到家却不见顾晚风。桌上孤零零的一个木匣子,里面是她的羽衣,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封短信。
  “羽衣奉还,可再上九天。”
  雪浪纸,朱红字。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第四章
  春山自是不会走。身为高雅尊贵的大风,哪有稀里糊涂就被赶走的道理。她抱着匣子,一路走走问问,终于在城外江边找到了顾晚风。
  这人居然在江边修了间小草房,看样子是打算常住了。江畔青石,他披蓑戴笠,手拿鱼竿,不动如山。
  药房先生说,顾晚风大概没有太长时间了。
  春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顾晚风的单薄背影她突然切切实实地感到,他和自己不同,他是凡人,他会死。
  似是感到背后有人,顾晚风略转头望。
  四目相对,春山慌忙后退,可只退了七,八步,她又重新朝顾晚风跑去,狠狠地抱住他。她踮起脚,猝不及防地,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笨笨地含住他的唇瓣,轻一下重一下地吸吮起来。
  逃是因为愧疚,回来是为了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不管他们的未来能走多远,她不计天长地久,只争朝夕。
  一时静谧,安静得能听到风过松针,花落清溪。
  她吻过他,又如小猫一样藏到他怀中,面色绯红,捏着他的衣襟,小声道:“顾晚风,不许你推开我。再推开,我就不回来了。”
  他不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良久,春山又在他怀里蹭了蹭:“你不是问过我的原身么?其实我住在梧山,是传说中矫情,凶悍的大风一族。我喜欢吃人,尤其是你这样的美男子,你怕么?”
  他垂下眼帘,把她的小脑袋捧起来,一脸为难的样子:“我们凡人是成亲后才能让娘子吃的,这可如何是好?不过,”他唇角微扬,“你若着急,也可以先吃一口。”说着,便低头吻住了她。
  春山被吻得似梦非梦,她想,这是谁在吃谁啊。平日里那般温文尔雅的男人说起情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斯文。
  江边空旷,午后阳光如金黄色蜜糖。春山枕在顾晚风腿上,双眸半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闲话。男子擎着一杆荷叶为她遮光,他垂眸瞧她的脸,目光温柔,如一江飘着桃花的悠悠春水。   忽然,春山睁开眼,眸子亮晶晶的看着顾晚风:“话本中不是说,梧山有个星辰汤,可起死回生,连仙人破碎的元神都能修复么。其实,”她顿了顿,“这不是传说。”
  第五章
  大风族有训,星辰汤不医外族。但春山还是带他来了,她不要看他死,他们还要成亲,还要生一堆孩子。
  梧山离春风城不远,离开之前,顾晚风将家中的鸟送人的送人,放生的放生,唯独留了那只小黑眼睛的乌鸦。
  春山隐约觉得,他送得如此干净利落,像是不会回来了一样。
  进了山,眼前一片雾霭,春山拉着顾晚风七拐八拐走了好半日。雾气散去,一方宛如美玉的湖水出现在二人面前,波光粼粼,宛如九天星子坠在其中。
  春山解开湖水封印:“等你恢复了,我们就成亲。”
  顾晚风微笑着点点头,抱着鸟笼缓缓进入水中。笼里的小乌鸦显得也很兴奋,转着小黑眼珠,翅膀呼扇着。
  等顾晚风再出来时,却是高冠蛾带,红色长袍,比那些画上的神仙还要光芒万丈,风姿俊秀。特别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惑人。明明眉目没有变,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他怀中的鸟笼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女。春山认得的,她是乐音,那只勤奋好学的乌鸦,乌衣族的小公主。
  只见乐音睫毛颤了颤,紧接着睁开双眼,眼中水汽迷朦:“饮玉……”
  他揽着她,宽慰道:“别怕,你元神刚修复,还很弱。”说着,双手源源不断的溢出仙气,输到乐音娇小的身子里。
  一旁的春山呆若木鸡,她只觉一股凉气游走于四肢百骸,最后化为利刃,直插心口。
  疼到麻木,却依旧哭不出。
  怪不得他的眉眼似曾相识。
  怪不得他对那乌鸦爱之重之。
  怪不得他要保护城主女儿体内的元神碎片。
  怪不得,怪不得……他把所有的鸟都送了人,放了生。
  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他们的家了。
  “春山,乐音七百年前受伤昏迷,元神碎裂,只有星辰汤能救她。”饮玉向前走了一步,挡住明亮的月光。也不知他这是在解释,还是只是知会一声。
  春山怔怔的,四下里看看,又转头盯住他:“顾晚风呢?”
  饮玉站在池水中,风吹衣动,他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世上本没有顾晚风。”
  “没有顾晚风?没有……顾晚风……”春山目光呆滞,脚向后退,踩着枯枝和瓦砾,一步一步,如踏刀尖。
  “春山,”他轻声唤她,声音暗哑,“我……”
  春山记得那眼神和语调,他似乎不止一次这样唤过她,温柔的,和煦的,甜蜜的。可如今,她只觉得可怕。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她忽地捡起石块,朝饮玉扔过去,声若哀嚎,“你把顾晚风还给我!还给我!”
  饮玉也不躲,只是抬臂护着乐音,任石块砸在他额头上,溅出血花。
  鲜血让春山血红的双眸闪过一丝清明,可也只是刹那,旋即她便颤抖着双肩,疯了一样向山下跑,脚步踉跄,好几次都险些被自己绊倒。
  头疼欲裂,泪如雨下。
  隐隐的,有个声音告诉她,“去神殿,去神殿……”混混沌沌间,她来到已经化为废墟的大风族神殿。乱石杂草,断壁残垣,春山大愕,为何不见族人,为何神殿被毁?恍惚中,此起波伏的惨叫声响彻于耳,四下环顾,不见人影。
  她像是被控制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到碎裂的大风鸟神像前,从鸟头里取出一个木盒。盒中只有一颗魇珠,那颗可以记录音影的珠子在碰到她指尖的瞬间,化成沙幕。
  沙幕徐徐展开,一幅一幅的画面,是她遗失的记忆。
  第六章
  春山一直以为,与饮玉初见是七百前,在玉帝的宴会上。
  远远望去,有人高冠蛾带,石榴红衣,被一众神仙围在当中,不发一语,端着一张无情无爱的脸,像天上的凉月,就算是抱在怀里也焐不热。
  那人仿佛也感觉到了远处的注视,一抬首,清澈的目光穿越众人、繁花、帷幔,远远地看了过来。只是这一眼,她就入了他的魔。
  后来,遴选坐骑失败的那日,春山化出原身,躲在云层里一个人生闷气。世人皆说大风鸟凶恶,面貌丑陋。其实不然,真正的大风,毛色纯白,且在不被惹恼时,它们都是温顺可爱的小家伙。
  春山身子累,心也累,不一会便睡着了。酣睡无梦。待她再醒来,一睁眼就望见坐在她身边的饮玉。云上长风猎猎,吹得他三千墨发悠悠飞舞,上挑的眼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春山激动得心都要蹦出来,“仙,仙”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仙尊”二字。
  饮玉托她在掌心,眸光冷淡:“听说你想做我的坐骑。九霄三十二天,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春山庆幸自己现在是鸟身,足够掩饰第一次同他讲话的羞涩。她自不能说是因为喜欢他,只能胡扯个理由:“因为仙尊最厉害,做您的坐骑很威风。”
  “那落选了,你很失望?”他的表情依旧高冷,可却看得春山心头暖暖的,一时间连落选的失望都忘记了。
  “想威风,未必要做坐骑,”饮玉隔着天光云影望向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感情,没有喜怒,没有温度,“做我的妻子也一样威风。”
  春山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高冷凉薄的仙尊大人,他方才这句话一定是无心的,他一定不是在调戏她。
  这边厢,春山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那边厢,饮玉已经把她放回云头,轻袍缓带,飘然而去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春山就决定了,她要去告白。结果,还没到天庭,她便听说饮玉仙尊渡劫失败,被雷劈到下界去了。春山大惊,连忙下了人间寻找。找累了,便随意一歇,醒了再接着找。一日,她在山中醒来,一睁眼就望见一片绿油油的荷叶,再一错眼,就瞧见撑着荷叶给她挡阳光的饮玉仙尊。
  “我看姑娘睡得熟,日头又毒,怕姑娘被晒伤,所以才擅自做主出、出此下策。”不等春山叫他名字,饮玉就微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   春山大惊,她的仙尊大人一直都是云上月,高岭花,可望不可及。像现在这样,面红耳赤,还小心翼翼叫她“姑娘”的饮玉,她还是头一次见。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春山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男子的元神,是饮玉没错。她又拐弯抹角地询问了几句,得出的结论是饮玉他被雷劈得失忆了!
  天赐良机啊!不,是天赐良缘!
  春山自然不会好心送他回去。她带他回梧山,叫他顾晚风。
  “天君兮顾我,共枕兮晚风。”那是春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诗句之一。
  失了忆的饮玉不再凉薄高冷,他变得温柔,淳朴,爱笑,还有一些狡黠。他变着法子来讨好春山,洗衣,做饭,拍蚊子,无所不能,暖床,逗乐,唱曲儿,无所不会,简直就是六界二十四孝好相公候选第一人。
  春山爱吃鱼,饮玉就去是河边钓。他虽认真,却不得章法,一整天下来,鱼篓里也是空空的。瞧着纵横六界的饮玉仙尊头系麻巾,裤腿高挽,为着一条鱼愁眉苦脸的样子,春山一旁咯咯大笑。
  然而,她怎么忍心看他为难,他眉毛一皱,她都要心疼个半天。春山施了个小法术,肥美的鱼儿就自己跳上了饮玉的钩儿。饮玉开心地捧着鱼给她,然后趁她弯腰捡鱼篓的时候,在她脸颊上飞快地一啄:“春山,嫁给我吧。我会努力赚钱养你的,让你天天都吃鱼。”
  她做梦都想嫁给他。她答应了,没有矜持,毫不犹豫。
  第二天一早,饮玉牵她去城里买红烛。到了城门,他神秘一笑,让春山在原地等,他有惊喜给她。春山一直等到日头西落,也没见饮玉出来,她进城找了一圈儿,亦是没他的影子。无奈,春山只好先回梧山。还没到山脚,远远地便望见一片火光。
  待她跑回山中,只见漫天红光,一地焦尸,心口插着乐音佩剑的长老宁真,还有星辰汤边的乐音。
  星辰汤可以修复仙人的元神,活死人肉白骨,从洪荒起就一直被羽衣各部所觊觎,其中最明目张胆的便是乌衣族。只是梧山守卫森严,又自生大雾,若非山内之人带路,任何人进山都会迷失其中,这才护住了星辰汤千万年。
  “饮玉在哪儿?”春山只问。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你这腌臜之地,他是片刻都不想多留,”乐音冷笑,接着道,“我与饮玉青梅竹马,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帮我得到,包括你这星辰汤。”
  “他没失忆?”明明猜到答案,春山还是忍不住问,她多想是自己误会了他。
  乐音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失忆?也只有你这种傻子会相信。”
  春山顿了顿,没有说话。她后悔了,她不该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她对饮玉的贪念毁了梧山,害了族人。
  下一刻,她化出原身,朝乐音心口狠狠啄去,不想半路却被劲风击中胸腹,没等她喊出来,这道劲风就带着她狠狠地砸碎了山上的巨石,筋骨尽碎。
  乐音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饮玉的本命法器,藏风扇。
  再想反击,已是无力。春山挣扎着,用念力封印了星辰汤,大不了同归于尽!
  封印引起地动,地表裂开深渊,火球飞窜。乐音躲闪不及,被火球拍在胸口。这一击很重,春山甚至听到了乐音元神碎裂的声音。乐音虽受重伤,却还是借藏风扇的力量,离开了梧山……
  沙幕的光辉渐渐消失。原来,这便是春山忘记的那段回忆。
  沙幕的最后一幅图画中,春山看到了自己。披发赤足,衣裙皆被血染红的,七百年前的自己。那个自己化尽法力在星辰汤中结了法阵,服下忘忧草,最后坐在星辰汤边,临水照镜,一身红衣,眉间花钿,似乎在等一个永远不会举行的婚礼。
  隔着沙幕,那个她幽幽道:“春山,若你看到我,说明复仇已经成功了。”
  第七章
  春山愣神的瞬间,一声天动,地颤山摇,山坳间星辰汤中光华大盛,四十九条阵法线连成凤凰模样,星辰汤瞬间陷落为沙。
  大风族是凤凰后裔,而这便是凤凰一族的噬神阵。噬神,顾名思义。若是没人来解救阵法所困之人,三日之后,困在里面的就算是天神也会被流沙拉下幽冥,灰飞烟灭,不进轮回。
  沙幕中,七百年前的春山手撩着池水,缓缓道:“乐音元神破碎,必得借助星辰汤来修复,而饮玉想救乐音,就必先解除星辰汤的封印。他一定会来找你,也一定会找到你。待他二人进入星辰汤,饮玉催动仙气时,噬神阵便会启动……”
  沙幕外的春山想笑,却笑不出,想哭,也已没了眼泪。
  她以为自己入了饮玉的局,没想到竟是饮玉入了自己的陷阱。
  七百年前的自己,算无遗策。饮玉聪慧,若自己假装大度,直接带他与乐音来取得星辰汤。一切那么顺利,他自会生疑。
  只有她失忆了,最后的复仇才能成功。
  她算计了饮玉,也算准了自己。即便失忆,自己也会再一次爱上她,再一次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沙幕破碎,砂砾随风尽入尘埃。
  春山跌坐在地,眼泪从指缝中滚滚而出。就算他为了乐音,欺骗了自己,连累了梧山的族人,她依旧舍不得杀他。他一皱眉毛,她都要心疼半天,又怎么舍得他死。
  她给了他机会,若他不执着救乐音,便不会被引入阵。
  可他为什么还要来,他就真的这般喜欢乐音么……春山放声大哭,哭死去的族人,哭濒死的饮玉,也哭一个即将痛失所爱的自己。
  远处的噬神阵中,饮玉感到自己周身仙气在迅速地泄出身体,全然不受控制。他知道这是凤凰一族的噬神,启动阵法必需大量至纯仙气。若不是他催动仙气输给乐音,噬神也不会开启。
  说到底,终归是作茧自缚。
  他看见她,就站在树林深处,眼睛红红的。是为他哭了么?饮玉想。
  四目相对,漫漫时光。
  他知道她喜欢他,而她却不知,他也喜欢她,甚至比她动心得还要早。
  她以为他们初见是在玉帝的宴会上,其实并非如此。
  第八章
  作为玉完天的主人,九霄之上鼎鼎尊贵的人物,饮玉少时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他并不喜欢天庭的虚假和浮夸。   一次西王母宴会,他不好推脱只能前去,但碍于不喜天庭众人的阿谀奉承,在西王母的默许下,他化成了个面目普通的仙人,坐在最下的席位上。
  丝竹管弦,推杯换盏,饮玉百无聊赖之间发现自己旁边坐着个不起眼的小少女。她垂着眼睛,右手臂放在桌上,宽大的袍袖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小团子一样的右手握着夜光杯,不时晃动。
  饮玉外表高冷,内心傲娇,还有一点嘴贱的毛病。他只对自己在乎的人照拂,对旁的东西向来很少关心,而那时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风多看了那小少女两眼,更是鬼迷心窍地和她搭了句话:“喂。”
  小少女正看着什么开心,根本对他的搭讪充耳不闻。
  饮玉有些尴尬,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喂,说你呢。”
  小少女身子一颤,抬头看他,满眼戒备:“干什么?”抬头的同时则是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书滑到了袖子中。
  “小丫头,你在王母的宴会上看人间的闲杂书,就不怕被人发现,定你个不尊之罪。”被个小姑娘无视,饮玉少年心中自然不满。
  小少女撇撇嘴:“你直呼金母娘娘为王母,也不见得是个懂尊卑之人,咱们彼此彼此,又何必定要分出了谁最不懂礼,不知尊。”
  这句语气不善的话反倒弄得饮玉哭笑不得,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这泼辣的样子很可爱。
  一时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也就在这微怔的时候,小少女一转身,甩袖子走人了。
  从那天之后,饮玉便经常想起那个小少女。仙友们瞧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开玩笑说,他大概是一见钟情了。
  该死的一见钟情。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西王母宴会上,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他当仙尊当得久了,习惯了高高在上,一时间不知怎样接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想做他的坐骑,他故意淘汰她。当坐骑有什么好,不如做她的妻子。可是,该怎么和她说呢?饮玉一直纠结着自己的心意,直到被雷劈到她身边。
  那日春光好,她睡在花圃之中,花瓣香香地落在她衣襟上。她那么美,他都看傻了。直到她睁开眼,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之余,他将错就错,假装失忆,留在她身边。
  朝朝暮暮,细水长流。
  当初的一见钟情,不知不觉间,彻底变成了深深的眷恋。
  他不舍得继续欺骗她。他本打算恢复法力后,便告诉春山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等那天,乐音便传音给他,说她得了重病,必须星辰汤才能医治。饮玉当时也没想太多,他知道星辰汤不医外族,便引了春山离开,偷偷带乐音进来。
  那日他被乐音迷晕送回九霄,等他醒来,大错已铸,春山不知所踪。
  大怒之下,他给了乐音一掌,却下不了手杀她。少时玩伴,千百年的陪伴,尽管她犯下大罪,他依旧不能看她死。他带着乐音的原身来到人间,四处寻找她的元神碎片。
  人人皆以为他是为了乐音才痴情如许,却只有饮玉自己知道,他在人间寻寻觅觅,只为再见那人一面。
  苍天有眼,他再次找到了她,天意弄人,他再次失去了她。
  他的骄傲自尊和优柔寡断,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他爱她是事实,她一族因他而灭也是事实。
  吾爱隔血海,血海不可填。
  饮玉合上眼,任鲜血留下嘴角。
  若这是她的陷阱,他愿自投罗网,以死成全。
  尾声
  三日后,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萤火点点飞。
  满天星辰,春山站在梧山顶,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山间噬神大阵光华大盛,华光之中仿佛有个熟悉的人影,可再一看,又似乎没有。
  七百年前,一夜灭族,七百年后,手刃仇人。
  天大地大,终究只剩下她一人,孑然无依。
  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年春日山中。他撑一杆荷叶,唤她“姑娘”,春风微醺,蜂蝶翩飞,一切美好甜蜜,似要融化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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