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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现在，飞船已经绕着这颗行星的轨道飞行了14小时，距离行星表面只有475公里。
全部4名船员——每个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但彼此又是好友——都是经过深入审查遴选出来的，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前一支探险队的目的是在这片相对接近地球（离地球仅有13.7秒差距①）的太空收集数据，并且绘制地图，这样的任务其实不大可能引发什么轰动，可非常偶然地，他们捕捉到了来自红矮星双行星系统发出的微弱信号。因此，现在这支探险队的任务就是探索这种奇异信号的来源。该信号来自这颗干旱的行星，这一点确定无疑。他们首先接近的行星是个水世界，整个星球一片汪洋，只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处群岛，用电磁探测器没有收到任何信号。这里只有一些陆生生物以及大量海洋生物，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因此，此前接收到的信息不可能来自这里。
于是，他们认定另一颗行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而且越接近这颗行星，信号就变得越强。
在过去120年里，人类怀着希望，对太空中其他智慧生命进行了频繁而长期的搜索，本以为早该找到太空中的兄弟了。曾被认为可能存在文明的星球为数众多：那些位于类日恒星生命带中的行星；那些围绕红矮星或褐矮星旋转的类地行星；还有那些在更加明亮的恒星系统中发现的备选项。没错，甚至在一个双恒星系统中也发现了一颗。但所有的探访都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没有跟人类相似的由水中进化而来的生命，更没有其他能达到相应智慧或技术水准、足以与人类进行沟通的生物。
“这颗行星有点意思啊，”本对阿尔吉达说，两人端坐在全息大屏幕前面，“看起来很像火星。”这两位分别是船长和驾驶员，此刻置身于这架小型探索飞船的舰桥上，另外两名船员也离得不远。
“是啊，非常像。大小也差不多，都是一片旱地，除了那边那个水塘。”阿尔吉达指着屏幕说，屏幕上的行星表面有一块蓝色区域，大小跟澳大利亚相当。“或许那曾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很久以前……”
“没有明显的文明迹象，但我们接收到的信号确实来自这颗行星。”奥尔蒂特插了一句，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把行星表面放大扫描了一遍之后，大家便明白过来了。那么，发出信号的究竟是谁？作为一名信息技术专家，查明对方的身份以及所用的技术，是奥尔蒂特的任务；至于语言学家史琳，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些信息包含的意思。
他们不断地收到信号，发现它重复着几个可以精确接收的波段。当然，有人会说，21厘米线②在宇宙中随处可见，但这些信号又不同，似乎是某种智慧生命在寻找同类，因为它是同时以21厘米线、太赫兹、微波以及地球通讯中常见的1米和10米左右的波段发送的。
“不管是何种宽度的波段，信号的规律始终没变……”阿尔吉达说。
“……我们对它所代表的意思毫无头绪——肯定是有意义的。”说话的是来到指挥室的史琳，她专门负责通讯，“虽然信号始终没变，但我依然解读不了：我用了几种语言识别程序对它进行过识别，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收获。”
“我同意，它肯定传达了某种信息，虽然长度只有12秒多一点。在短暂的停顿后，再以另一种波长发出同样形式的内容。”奥尔蒂特说。他现在不当班，来到指挥室完全出于好奇。“肯定有什么意思！”
“这些现有的破译程序……”阿尔吉达直接向史琳提出质疑，“或许并未将所有能破译该信息的可能性包含进去，我觉得，你恐怕要对这些程序进行修改了。”
“有这个可能，”史琳回应道，“我们的电脑都是二进制编码，一直以来我都是采用这种程序进行语言破译的。我的确该重新检查一遍，修改破译方法。或许，他们用的是另一种系统，十进制或者十二进制编码。”吃了口便餐后，她又补充说：“也有可能他们用的是十六进制编码或者其他系统。但我会搞清楚的。”
“容易查出来吗？”阿尔吉达问。
“不那么容易，”史琳回道，“探险队记录下的信号相当模糊，而且很明显，系统管理员里在规划我们的使命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二进制系统之外的选择。他们甚至有可能以为该信号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史琳作这些解释时语带讽刺，“我们也要考虑这种可能——我是说，就眼下的所有证据来看，这里并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不过无论如何，将现有程序转换成不同的编码，不会花太长时间就是了。”她说完，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结尾。
“但如果这里的人类生活在地底呢……”奥尔蒂特再次插嘴道，“我是说，也许从前的地表还有足够的水，他们曾经生活在地表；后来水和绝大部分大气层都消失了，他们被迫迁往地底……”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本说，听上去非常自信。
从康普拉开始发出信号至今，已经过去了该行星的数百个公转周期。它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发出信号。康普拉推断它自己不是——也绝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体。它不知道这种强度的信号是否能传得够远。不过，它认为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它有用不完的时间。
总有这么一天，某种智慧体会做出反应，回应它的呼唤。
数十亿年前，它在这个星球上发展成永恒的生命纯属偶然——宇宙中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出于偶然。确切的开始时间早已被遗忘，但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智慧体不断发展，它称自己为康普拉，标志着它进化出了意识；它包围了康普拉a星，跟康普拉a星的姐妹星一道，绕着中间那颗小小的红矮星公转。
在这颗目前已经干旱的行星上，经历了数百万个公转周期后，康普拉的身躯变得愈发庞大，智力也逐渐提升，这主要是因为康普拉a星早期的特殊环境：硅酸盐、一点点碳元素、少量的锗和铟，约含3%钠离子和钾离子的海洋；除此之外，还有某些富含铀矿的地层，以云的形式存在的、含有氧气等气体的水分，以及大量的氮气的稀薄大气层。
在数百万个公转周期之前，这里进化出了某种厌氧菌，通过新陈代谢，碳元素和硅酸盐在它们的排泄物中变成了碳硅烷，散播到稀薄的大气中，遇到水和氧气，与之反应后又变成聚硅烷，产生降水。部分地区的云层由此消失，而这些地方也聚集了大量聚硅烷。析出的聚硅烷凝聚成块，又成了另一种硅基藻类出现的基础。这些大家伙体内的微小单元可以进行简单的信息交换，接着，它们之间也开始交换电子。电子活动越来越频繁，条理性也越来越强。当然，几处靠近行星地表的含铀的地层也促成了——或者說是决定了——康普拉的进化。接着，在β及γ射线的作用下，首批类似于电晶体管的回路就此形成。数百万年过去，这些回路越来越复杂，信息交换的效率也越来越高。当初的硅藻灭绝了。 接下来，康普拉发现它能够思考、记忆，已经成为一种具有思维能力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它已经具备计算能力，能进行数字运算。它还意识到，它想搞清自己究竟是什么，这就要求它必须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因此，它进一步进化出感光细胞，既成为了它的许多只“眼睛”，又保障了它对能量的需求。这种感光细胞最终发展成极为复杂的工具——相当于某种触角，在所有电磁频谱范围内都能工作。
起初，在它的眼睛还相当小、处于固定状态时，康普拉就对周围的太空进行了首次探索——至少探索了个大概。它发现了自己的邻星，正和康普拉a星相对运行，绕着位于中央的红矮星公转。它还在临近主星的地方发现了一颗稍小的行星，稍远处则有一颗非常庞大的。在更远的地方，还有许多其他天体，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比康普拉a星小得多，它们全部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康普拉觉得眼睛的分辨率实在太差。于是它将其进化得更大、视力更佳、分辨率大幅提升。最终，它的眼睛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行星之眼。这样一来，它就能够相当清晰地看到太空深处。如今，它发现了很多细节：康普拉a星跟它的姐妹星迥然不同，那里的海洋之中有一些生物，它们的行动非常不规律，看起来乱糟糟的。康普拉抛弃了与它们进行沟通的想法：这些微不足道、连移动都毫无秩序可言的生物，怎么会有智能呢？
后来有一天，康普拉突然认识到，如果可以让眼睛——至少是部分眼睛——随自己的意志而移动，将更有利于查看康普拉a星周围的环境。这些能动的眼睛不用很大，专门用于近距离观察。这样，他才能探索康普拉a星，得到周边环境以及自己的精确图像。它看到了数量众多的硅晶体管，在不同的位置穿插着体型庞大的节点，几乎覆盖了整个行星；白天反射着主星的直射过来的、波长在650纳米区域的光，夜间的磁饱和度大幅下降；某些部分被专门用于生产能源——主要集中在康普拉a星的赤道附近——也可以说是黄道，因为这颗行星的倾角非常小。生长着固定的眼睛的那些部分则均匀地分布在整个地表，以便随时对上方的天空有一个完整的视野。运算及记忆的部分则稍显杂乱：回顾历史，它们的形成其实是随机的，而后因为康普拉能直接移动的可能性非常有限，所以这些部分仍留在原处。
康普拉也发现了其他恒星和星系。在那些有行星的恒星之中，存在着一些跟康普拉a星相似的星球——它推断那些行星上可能存在着与它智慧程度相当、甚至在它之上的生物。数千个公转周期之前，康普拉发现自己的眼睛不但可以接收信息，还能发送信息。在这之后，它便决定向外发出信息，宣布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一种奇怪的东西出现了。这是一个球体，金属表面，末端带有某种能量转换器……很明显，这两部分都没有智能，因为球体对它发出的信号没有任何反应。但无论如何，现在就下定论还太早了——或许它至少存在着某些智慧的成分：毕竟，这种东西沿抛物线的轨迹靠近了康普拉a星，在接近的过程中放射出高温粒子，从而放慢了速度，现在正以近乎圆形的轨道环绕着康普拉a星飞行。
探查这个东西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它几乎完全由金属打造而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碳基物质。显然，球体内部的某种结构能够像它一样进行运算，从根本上来讲与它相似——或许是某种原始的智慧体？不过，虽然这些微小复杂的东西没有办法和康普拉强大的集成计算能力相提并论，但球体内部还存在着其他未知物体。对此它感到吃惊不已，甚至难以理解：那是一种低温冷离子结构的复杂物体，与它起初发现的微小运算区域相连，而且，根据所有的证据来看，还控制着运算区域的各个部分。
而且，这四个难以理解的有机物聚合体……和康普拉在邻近行星上找到并研究过的生物比起来，体型要大得多。它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种确实存在的智慧体，他们可能数量极为庞大，还能随心所欲地自由移动，有着跟它截然不同的构造，智慧程度也无法估量。这些碳基生命的体内有着无数结构元件，似乎是在躯体的水分中以某种形式不断积累产生的。
这些元件并不会在水中自行繁殖。跟康普拉a星上的远古生物一样，这四个生命体也释放着某种微弱的电磁波。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释放出的电磁波要强于那些藻类，而且电磁波都源自这种生物躯体的最顶端……但……
这个金属球体应该没有智能——至少以康普拉的认知和标准来看。“但是究竟是什么让这东西飞到这里来的？肯定是某种智慧体！”
它调动自身的各个单元，准备好探查这奇异的物体，以及它内部的细节。
飞船呈球形的部分，内部空间不大，按照斯巴达风格布置：靠墙的区域有4个睡眠舱，墙上挂着可移动桌椅，另有个放着一张饭桌的公共小隔间，此外还有一张沙发、一张矮桌、两把扶手椅，船员们不当班时，可以将这里作为休息室消磨时光。与此相连的是指挥室，那里的透明穹顶是用无机非金属材料铸成的，甚至能够承受众多拳头大小陨石冲击。另外还有许多用于操作的闪光二极管、数字显示器、键盘以及触摸屏。还有量子计算机的操作界面，这是整艘飞船的核心，它控制着维持生命的设备、探测及分析的仪器，以及飞船另一端的海姆推进系统。
船员们聚集在大显示屏周围，现在正是换班的时刻。
“真奇怪，”本被探测系统收集的数据惊呆了。其中一部分此时正出现在显示屏上。“很明显，这儿有一个相当于整个星球那么大的硅基网状结构……”
“是啊，”正通过天体观测窗向下观察这颗行星的奥尔蒂特表示赞同，“这里确实非常特别。我敢说这不是天然形成的，虽然的确存在某些杂乱无章的区域，但其他区域却井然有序。根据计算机的报告，信号就来自这颗行星的两极地区。”
本问：“要是那片庞大的硅网内部存在晶体管，它会不会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信号会不会就来自于那里？”
阿尔吉达表示怀疑：“怎么可能存在这么庞大的计算机？建造这样的计算机，究竟要派什么用场？”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是说，如果它真的是台巨型计算机的话。”本的回答較为务实，“无论怎样，我同意奥尔蒂特的意见：该结构并非完全出自天然。这种发光发热的红色聚合物质或多或少地散布在整个行星表面，但赤道和两极附近分布的结构则相当有序。” 阿尔吉达提议：“或许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片遗迹，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留下的？”
“……又或者，他们仍然生活在那里，只不过转移到了地底……”本接下了话头，“我已经开始调查那里是否存在着人工结构——范围包括行星表面至地下约125米。”
“看上去，规则分布的区域极其特殊，”奥尔蒂特联系着屏幕上给出的调查数据，评价道，“计算机报告说，构成这整片网络的主要元素是硅，还含有一定量的锗、一定量的铟以及小部分的碳。数据还指出，行星上存在着一些特殊区域，集中在赤道附近，那里存在能够发电的阵列，毫无疑问是将光能转化成电能。”
“发电……”阿尔吉达问，“这些能源究竟用来做什么呢？使用这些能源的又是什么人呢？”
“还不清楚，”本简短地回应道，“还得再看看……”
“另外，这里还有大面积的积聚物，”奥尔蒂特接着给大家解说，“它们似乎并没什么用处——至少，船上的计算机无法确认其功能，也没有探测到任何外部活动，特别是在一些结构毫无章法的区域。我们追踪的信号是从两极发出来的……”
“……而且显而易见，这些积聚物也能够接收电磁射线，”奥尔蒂特总结道，“我猜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台设备精良的、大小相当于一整个行星的计算机，它能够与外界沟通，而那些怪异的静止区域或许是整个系统的运算及记忆模块。”
“极地的小丘是什么情况？”史琳问道。破译信息的任务已经让她手忙脚乱，所以她一直没有加入讨论。当班的时间就要到了，她想了解最新的调查结果，在指挥室的几个屏幕面前扫视着，屏幕上正在重复放映行星表面的状况。
“是啊，或许吧。”本首先回答了奥尔蒂特，然后又对史琳解释道：“另一端的极地也有一个小丘。它们都是信号的来源。”
“据我推测，正因为这样，它才能够高效地向四面八方发出信号。”史琳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也是信号并不会太强的原因，对么？”
“你说得没错。很棒的推论，姑娘。我们要搞清楚這个系统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奥尔蒂特拿起耳机，调到目前能够接收到信号的波段。这台计算机虽然极为庞大，但似乎不像人类现有的计算机那般先进；跟90年前地球上的计算机系统更为相像，不过，规模要大得多。
“……还有它发送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史琳机智一笑，补充道。
“嘿，信号变了！”奥尔蒂特打开扬声器，将信号播放出来。他们听到一种完全没有节奏的声音，音高起伏不定，异常刺耳。
阿尔吉达捂住耳朵，说：“你不能开小声点吗？太难听了！我现在要去睡了，听这声音会做噩梦的！”
“好的，好的。”奥尔蒂特把音量调低了一大截，总算让她平静下来。屏幕上显示出前后两种信号的对比图，差异极为明显。接着，信号停了下来。奥尔蒂特赶紧调到相邻的高波段，以便接收短波。“我要开始录音了。”他宣布。
“太棒了，”史琳道，“这下子我可以作比较了……”说完她就再次投入工作。
“依我看，信号的变化意味着，”本顿了顿，确定大家都在听，“我猜……或许……很可能……我们被发现了。”
“非常同意，”过了一会儿，史琳才接着说，“我得去研究那些信息了，这次的变化让我的工作容易了许多。我要研究出这里面的语言——如果有的话。”
“肯定有，毫无疑问，”本断言，“你有的忙了，史琳。”
“是啊，”她兴奋地说，“我已经对人类语言分析程序的二进制算法进行了调整，只需要将新老两种信息输入计算机，就准能有新发现。”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奥尔蒂特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样的话，我们也能代劳——你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开了个小玩笑。“至于我，目前没任务可做了，你好好努力吧。”
当然，史琳的工作不仅仅是将信息输入计算机。首先，新的算法必须甄别出两种信息的相似之处，一一列入表格，再另建一表，收集那些重复的音群；除此之外，还需要给出提示，告诉史琳哪些可能是动词，哪些可能是名词。接下来，史琳要决定如何解读相关数据，试着给这些信息赋予意义。当然，她认为其中至少有部分信息是在说明发送者的身份，这个假设是一切的前提。两种信息的比对会让她得出进一步结论。
“嗯，嗯。”她嘴里咕哝着，算是回答奥尔蒂特，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那么，咱们开始值班吧，”奥尔蒂特补充道，开心地拍着手，“本，阿尔吉达，去休息一下。现在我俩接管一切。”
康普拉注视着停留在轨道上的物体。
它调整了电磁射线的接收端，以便接收和处理更多关于该物体及其内部的具体情况信息。它甚至对长久以来发出的信息做出了改变……但仍然没有回应。
那金属表面的反射极其散乱，但康普拉也有能够精准调频的接收端——准确地说，是铺满星球的触角阵列，能接收和处理各种电磁射线，就算是最散乱的也不例外。所以，它不仅能准确地描出金属物体中自己感兴趣的运算区域，就连置身其中的四个有机体也能探测清楚。
康普拉利用电磁频谱中所有可用的波长，详细探查那未知的物体，这是它第一次尝试探寻某种和它一样拥有智能的智慧体。它找到几处密闭的区域，内部的布局和功能与自己的某些部位相似，但是小了几十亿倍。然而，这种很明显的用作运算的结构——采取的居然是二进制……
“奇怪。”它心想，因为它自己使用的是十六进制系统。康普拉想要找出自己和该结构的相似之处，于是深入调查了该物体散乱的运算区域，很快认识到这些区域加起来的智慧都无法跟它的运算能力相提并论，毫无疑问，它们更加低级。不过，这些设备的体积和运算速度还是让它大吃一惊。
它又将兴趣转移到那4个有机体上。显然，这些有机结构依赖——或者服从？——某种强大的计算装置，这东西跟它先前探索的装置不同，并不采取二进制运算。其中央处理能力效率惊人，每个时间单位能够完成千万亿次运算，却并无智慧可言。虽然对该装置进行了透彻的调查，但康普拉还是搞不清其运作方式。然而，它似乎主导着一切。康普拉得到知识的唯一方式，是以系统的检查，从近处或者从远处观察周围环境。但这个物体已经超过它的知识范围和理解能力了，光靠观察起不了任何作用。 康普拉发觉其中两个有机体变得不活跃了，他们放出的电磁波变得非常微弱。现在正是进一步了解这种奇怪的有机物质聚合体的好机会。
她又一次咔咔地摇晃着奥尔蒂特的睡眠舱。
“嘿，醒醒，懒骨头！”阿尔吉达喊道，她已经猛敲过那玩意儿好几次了，“该起床了！”还是没反应。她疑惑不解，将睡眠舱换成手动启动系统，拉开安全闩，然后把舱位拉了出来。“该起……”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声音在飞船中久久回荡着。
本和史琳闻声跑来：“出了什么事？”
阿尔吉达站在睡眠抽屉末端的一侧，呼吸急促，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双眼因恐惧而瞪圆，可尖叫声仍未停息。奥尔蒂特死了。
本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赶紧把阿尔吉达拉开，不让她再看这恐怖的景象：奥尔蒂特的头已经不复存在，剩下一团灰色物质、断裂的颅骨以及血迹。他好言安慰，把她拉进休息室。史琳赶到现场时，也因為恐惧和震惊发出尖叫，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但片刻之后，她向前迈去，迅速盖住了奥尔蒂特的头部，想转移阿尔吉达的注意力，让她别再看到现场的惨状。
“天啊，”她自语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震惊仍然紧紧攫住她，她神情恍惚，蹒跚着朝休息室走去。本和阿尔吉达坐在桌旁，阿尔吉达仍在抽泣。本从急救箱里拿出镇静剂，一边给阿尔吉达注入较大的剂量，一边同她柔声交谈。
镇静剂见效很快——阿尔吉达稍稍冷静下来。但当本提议她去睡眠舱里休息一下时，她又痛哭起来：“我怎么能再去睡眠舱里休息呢？奥尔蒂特就在他的睡眠舱里丢了性命——我现在没法在里面休息了，绝不！”
等阿尔吉达再度恢复平静，她开始犯起困来。本刚刚用药的剂量可不小。史琳走到睡眠舱面前，取出阿尔吉达的毯子，拿到休息室里来，搭在好友的肩上。
三名船员坐在桌旁，惊悚感仍然占据着他们的身体。奥尔蒂特究竟是如何丧命的，尚未有合理的解释。至少现在还没有。
本悲伤地说：“我会试着调查奥尔蒂特的死因。我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或许医用计算机能够查明真相……”
“嗯。”史琳的回答只有一个音节，她实在说不出更多话。她坐在阿尔吉达身旁，伸出胳膊搂住她肩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好友。
本从急救区取了几样仪器，告诉船载计算机准备进行医学检测。“我要检测奥尔蒂特的遗体。”
“遵命，”不管怎样，计算机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始终毫无生气，“奥尔蒂特的死因将会被详细探查。”
本将手中的仪器伸向奥尔蒂特的头部，根据医用计算机的指令，对那团残留物进行了几次探测。他回到休息室时，阿尔吉达已经在桌边睡着了。
史琳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他。“究竟是什么导致奥尔蒂特死亡？”
“我还不清楚，计算机需要几分钟进行分析，我推测……”
“导致奥尔蒂特死亡的是其脑部的极度高温，”船载计算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道，“他脑部的液体在大约几秒钟内升至约455摄氏度，导致他的头爆裂开来。”
本和史琳惊愕地对望，几乎异口同声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耳边又传来计算机音频系统的声音：“没有发生任何的物理力量的介入。飞船上没有任何设备能够引发这样的事故，鉴于这一事实，我得出的推论是：有什么东西从飞船外部发射了一道高频率的太赫兹聚焦光束，导致了奥尔蒂特的死亡。”
“高频率太赫兹射线？那是做什么用的？”史琳问。
本解释道：“简单点说，这种射线主要用于成像。大约五六十年前，曾被广泛用于扫描人体——设置在机场、火车站、演唱会以及其他能吸引大批人群的公开活动的入口处。主要目的是对人体进行扫描，以防有人携带危险物品及武器——那时的局势相当混乱，你知道的……全世界恐怖主义肆虐。”
“可如果这种射线导致了奥尔蒂特的死亡，当时不会给人们带来危害吗？”史琳并非自然科学方面的专家，但她在尽量理解。
船载计算机做出解释：“由于当时的目的只是成像，射线的强度和时长都很有限，而且处于中频范畴。而射中奥尔蒂特头部的则是高强度的聚焦光束，其频率几乎接近微波。”
史琳担忧地问：“这射线到底来自何方？它会把我们全部杀掉么？”
“事实上，该光束唯一可能的来源就是这颗行星。我无法定位射线发出的具体地点——如果真的存在单一发射点的话。”船载计算机回答，“但既然我们一直调查的信息以多种频率发出，其中也包括太赫兹波段，这种假设的可能性无疑是最高的。”
“它会把我们全部杀掉么？”本重复了史琳未被回答的问题。
“从理论上讲，会。”计算机给出的答案言简意赅。
在物理学的基础理论方面，康普拉拥有不错的——不，应该说是极其丰富的——知识储备，但在自然科学的实践方面，它则完全没有经验：没有实施试验的可能——至少到现在为止。
它无法理解这些有机体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对其中一个有机体进行调查后，它甚至更加迷惑不解。该有机体不再发出那种微弱的电磁波，本来，这种电磁波会稳定地从它们躯干顶端的凸起部位放射出来……但如今什么也探测不到了，就连原有的微弱红外射线也消失不见。感觉像是被关掉了。对于它们是如何运行的，康普拉找不到任何线索。不过还好，还剩下三个呢……
或许它的探测方式对于该有机体来说过于暴力？康普拉必须考虑这个问题。或许它应该在其他行星上找些有机体进行实验……
“必须重新安排咱们的工作。”史琳依然对昨天的事件感到悲伤和担心，现在她正和本一起当班。阿尔吉达苏醒后，昨天一整天，他们3人都在彼此安慰，彼此鼓励。
“是啊，咱们还得尽快搞清楚奥尔蒂特是怎么死的。”本浏览着屏幕，搜寻新的数据，希望能弄懂这颗行星上庞大的硅网络。“再明显不过，那道致命的光束只可能来自那里，”他指着屏幕上的行星，此刻它正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来自这台巨型计算机。” “我正在努力破译信号。”史琳说。一想到奥尔蒂特或许不会是这次远航唯一的受害者，她就惶恐不安，心惊胆战。
“我知道，我知道。”本其实也十分紧张，“我们只是不清楚这台机器的运转方式。谁是制造者？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昨天就开始了有针对性的调查，现在想要核对相关数据，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后，数据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既然它发出信号，肯定是想跟某些人——某些东西取得联络，”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猜它们意识到自己或许并非宇宙里唯一的智慧体——就像我们……”
“嗯，”本盯着数据，手在屏幕上划出痕来，“没有明显的特征表明，有什么人制造了这台机器；也没有证据显示这是某种文明制造出来的。我们的系统无法在这颗行星上找到任何类型的生命体。地表上没有，深及125米的地底也没有。”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该网络制造了自己？”阿尔吉达走进指挥室。昨天受到惊吓后，她一直待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尽可能冷静自己。
“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但我们也必须考虑……”本回应道。
“如果你认为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本，我也不得不改变破译信息的方法，”史琳激动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创造这台计算机的并非某种生命体，那么它极有可能不清楚生命意味着什么。”
“你说到点儿上了，我想。”他认可道。
“可如果它能够与我们取得联络，应该也已经对双子行星中的另一颗进行过类似的探索。那么，它想必已经发现过有机生命体。”阿尔吉达反驳道，“因此，它应该了解进化的不同可能性。”
“那倒不一定，”本不同意阿尔吉达的说法，“或许它跟我们一样，也在寻找智慧生命，因为在那颗水行星上没有它要找的东西，它自然不会感兴趣。”
“那么，我们呢？”史琳问，“它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同伴？”
“我不清楚……”本也无法确认，“我们不妨假设，它并不了解有机智慧体，才会想方设法对我们的飞船进行调查……”
“……因此杀死了奥尔蒂特。”史琳打断了本的话。
“却没有找到跟它相似的智慧体。”本说完了要说的话。
“可我们的计算机系统呢？我们的计算机非常先进，它可是号称人工智能……”阿尔吉达激动地说。在她看来，奥尔蒂特绝不应该无辜惨死。
“据我们所知，这颗行星上的系统非常庞大，但从技术层面讲，先进程度并不高。它或许不清楚量子计算机多么强大。”本试着解释。他沉吟片刻，又接着说：“它或许连什么是量子计算机都不清楚。只是‘看到’单一的运算单元，却无法将这些单元和主系统联系起来。”
“……因为它看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所以断定此单元并不具备智慧。”阿尔吉达总结道，“于是，它继续搜寻足以操控飞船的智慧体，就对我们进行了调查——对于这颗行星上的计算机而言，我们当然只是有机物质的聚合体而已。”
“而且它不清楚这些有机物质如何运作。”史琳接着说，“它一直在寻找跟自己相似的智慧体，对奥尔蒂特进行了调查，结果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它至少会再杀死一个人！”阿尔吉达惊慌失措地說，“或许会把我们全部杀死！”
“冷静点，阿尔吉达，”本抓住她的胳膊，用慈父般的目光注视着她，“按它的理解来看，它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我们当中一人的机能停止了运转，它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我们没法确定，”阿尔吉达已经抓狂，“这台计算机根本不了解有机生命，它也不会平等地对待我们！我们都会丧命的——谁也逃不掉！”
“好啦，放轻松，阿尔吉达，”这次出言安慰的是史琳，“这台计算机想要寻找智慧体。我们飞船上的机器不符合它的标准，它杀死奥尔蒂特，只是出于偶然。没错，它将继续寻找能够与其交流、沟通的物体。正如本所说，飞船上的有机体少了一个，它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站在它的角度，以它目前所掌握的知识，它会想明白，我们是这艘飞船上仅有的智慧体。它不会再杀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它只不过想了解我们。”
阿尔吉达瘫倒在地，根本听不进史琳的话——她也不想听。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我们都会死的……”
康普拉在姐妹星上进行了一些探索，尽可能细致地研究了有机结构是如何运作的，无果。这些有机体的机能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试探这些有机体的时候，它必须调整自己的能量——否则会导致许多有机体不复存在，跟那金属球体中的有机结构相似……但邻近行星上有成百上千万的有机体……而在那东西里面，却只有4个。
“或许这种有机体真的拥有智慧……”康普拉思忖着。
它由此陷入沉思。或许，它先前忽视了智慧体还会以其他形式存在的事实，拥有不同外观的生物也可以拥有智慧。并非所有智慧体都得跟它相似：行星级的体型、不能随意移动。很可能并非所有智慧体的模样……
康普拉回顾了它在水世界所做的试验。一方面，它推断水世界中的有机体并不具备智慧，这一推测也得到了证实……至少不具备与它相当的智慧……另一方面，它搜集了一些信息，利用这些信息，它或许能够与那物体中的有机结构进行沟通——在不消灭他们的情况下。
它已经做好准备，再对飞船上的有机体进行调查。
史琳在指挥室当班，听到阿尔吉达正在休息室吃东西。本不当班，正在睡觉。突然，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尔吉达，”她喊道，“你能来替一下我么？就一会儿。”她感觉有必要去看看本，但又不想让阿尔吉达也传染上这种不祥的预感。阿尔吉达接管指挥室之后，史琳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快冲向睡眠舱。她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一切如常。
“哦，天呐……”拉出本的睡眠舱之后，她发出惊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不自觉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本的身体已经僵了，但似乎还在抽搐。他的双眼因充满惊恐而瞪圆，全身火红——被子皱巴巴地缩在一角，满身都是燎泡，好像被烈火、火炬或者是火焰喷射器烧过。本已经死了。她把睡眠舱推了回去。怎么跟阿尔吉达说呢？她步履沉重地回到指挥室。 “阿尔吉达……”她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怎么？”
“你要坚强点……”
阿尔吉达霍地转过头来，看到史琳那张凝重的脸，她痛苦地喊道：“别告诉我本出事了！”
“我很抱歉，可确实如此。”她无法隐瞒那噩耗，“本死了。”
“我跟你说过，这颗行星会把我们全部杀掉！”阿尔吉达吼道，“我将设置程序，命令飞船立即返航。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刺耳。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她又开始歇斯底里了。
“别急，别急，”史琳想要安慰飞船驾驶员，“你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你知道的。”她希望阿尔吉达理智点，但也意识到对方的理智已经丧失殆尽。
“先是奥尔蒂特，现在是本——接下来会是谁，你还是我？”阿尔吉达尖叫着，“我受不了了！”她开始操作控制台。
“阿尔吉达！”史琳开口道。
“别烦我！我要离开这里！”
“阿尔吉达，”史琳仍没放弃，“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你悲痛过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等等，冷静下来，然后我们再研究这件事，好吗？”她抓住阿尔吉达的双臂，轻柔地摇晃着她，嘴里咕哝着“没事的，没事的”，就像妈妈在哄自己的宝宝，“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阿尔吉达抽泣着，点了点头，逐渐冷静下来。
“来吧，来一针镇静剂，你会感觉好些的。”史琳起身去取镇静剂，“明天，咱们研究一下……拟定返回地球的计划，好吗？反正，你现在的情绪不适合设置程序，太过心烦意乱。”她给阿尔吉达注射了镇静剂，引她离开控制台。“试着冷静下来，然后我们才能商量该怎么做。”
镇静剂开始起作用后，史琳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要检查一下飞船的航行日志，还得启动医用计算机，让它予以协助。首先要保存本的尸体，就像保存奥尔蒂特的……然后要考虑该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返回地球？奥尔蒂特和本相继死去，使得操控飞船变得有些困难——虽然绝大多数程序都能自动完成，比如发射阶段、自动飞行、进入轨道，可仍然需要人类给出初始命令、做出最终决定，一旦发现异常状况，还是需要人的介入。
或許我们应该结束这项任务，这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也有些担心自己的性命。史琳心想，明天我就让阿尔吉达将飞船设成自动驾驶模式。等她恢复平静，就可以设置程序，让飞船返回地球。她前往休息室，在那里找到了阿尔吉达，那人将头抵着桌子，睡着了。史琳清了清嗓子。
“阿尔吉达，”史琳柔声说，“醒醒，咱们得谈谈。”见好友没有动，她轻轻推了推她。
阿尔吉达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
“喔，”史琳安心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也……”
“……也死了？”驾驶员已经逐渐恢复，可还是一副困倦的表情，“没有，我没死。活着真好。”她虚弱一笑。
“你清醒了么？”史琳想要确定，阿尔吉达是否能够理性地交谈。毕竟，两人要谈谈撤离这颗行星的事。见朋友点头，她接着说：“我想你是对的。我们最好离开这颗行星，趁我们还没全军覆没。两人丧生已经够了。我们得对下一支探险队提出警告——如果还会派出一支的话……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安装更加高效的防护系统，以防止电磁入侵。当然，这已经不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现在要做的只是逃离……”
“是啊，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颗行星的轨道，我现在就去准备。”
“你觉得这样做明智吗？”史琳打断了阿尔吉达，“我是说，你的刚刚恢复平静，而且镇静剂的药力尚未散去……”
“我没问题的，这毕竟是我的工作。”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到明天？你可以让飞船进入完全自动驾驶模式，从现在起，你睡上7小时，头脑就会清醒起来……我的意思是，会比现在清醒许多……”
“不必了，”阿尔吉达断然道，“我能做到，而且现在就可以。”她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可两腿不停颤抖，她站了一会儿，这才穿好衣服，语气坚定地重复：“我能做到，现在就能。”
她前往指挥室。
探索水世界让康普拉对这些有机结构的运作方式有了几分了解。最关键的信息就是这些物体极其脆弱，尤其对电磁频谱中的某些波长毫无抵抗力。它承认自己目前为止所使用的方式都太暴力，很可能直接终止这些有机结构的活动。与以前相比，它会少用点能量，只要能建立某种联系就好。若他们真是智慧体，它不想错过与之沟通的机会。
康普拉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金属球体，发现它突然射出大量高温粒子——与它刚进入行星轨道时极其相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不确定。或许这东西要改变轨道高度？向下还是向上呢？
事实上，那东西向上飞去，将轨道升高了。康普拉决定再等等看。
最终，它发觉高温粒子所产生的推动力不仅仅会让那东西爬升到较高轨道，更会将它像抛物线一样投射出去，就此离开，直奔红矮星方向而去。
“这些有机体打算就这么消失？”针对这种可能性，它略作思考，发现那东西将进入离主星越来越近的轨道。“这样操作的目的何在？”康普拉来不及弄懂那东西的将飞向何处，也不想拖延下去。它清楚电磁能量的威力与发射的距离成反比，距离越远，威力就越小，必须现在就行动。再远一点，它就鞭长莫及了。
阿尔吉达站在控制台前。一切设定完毕，按部就班。她们将被抛射到环绕红矮星的轨道上去，在那里给海姆推进系统重新赋值，之后两人就将径直返回地球。
她感到轻松许多。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我怎么了？”她用一只手扶着后脑，把头略微向后仰。
“你怎么了？”史琳发现了阿尔吉达的异常，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别担心，我没事儿。”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坐下来。可刚一离开控制台，她就倒在地上。
“阿尔吉达！”史琳冲到好友身边，将她扶起来，调整到舒服些的位置，把食指和中指放在她的左胸下方，先去感受她的心跳，又去探她的呼吸。“心跳和呼吸都还有——只是非常弱。”她安心许多，接着冲向药柜，拿了一瓶肾上腺素喷剂，给阿尔吉达用上。 呼吸和心跳都增强不少，但阿尔吉达仍然不省人事。史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给好友拿个靠垫？把她抱到床上？“我还能做什么？”她手足无措。突然，她意识到另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阿尔吉达再也醒不过来，没有她，我怎么回家？她是驾驶员，而我根本不会操纵飞船！”
阿尔吉达发出一声呻吟。
“医用计算机——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史琳说着，起身又一次沖向药柜，“你需要使用哪些仪器，才能诊断她的状况？”
计算机说出几样仪器，并告诉史琳哪些用于阿尔吉达的头部，哪些用于身体。
“没什么大问题，”过了一会儿，计算机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心跳弱，血压低。肾上腺素喷剂让她的情况有所稳定。现在没什么需要做的。”
史琳决定把好友抱到休息室去，让她可以舒服地躺在沙发上。根据医用计算机的建议，她没有把仪器从阿尔吉达身上取下来。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好回到指挥室，继续破译来自这颗行星的信号，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这根本没用，她的思绪一次次回到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如果阿尔吉达醒不过来，她该怎么办？
只剩下两个有机体了，康普拉进入其中一个的体内，动作极其轻柔。它对其身体的上半部分进行了扫描，使用的频率大约在10到30赫兹之间。探索临近的行星时，它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知道这些有机体体内存在着一个区域，电磁波较其他区域更为活跃。一般说来，这些电磁波极为微弱，却显然对这些生物的活动起着决定性作用。或许，通过探测这些大型有机体，它能够搞清其具体的运作方式。
它决定进入那个关键区域，整个过程非常小心，毕竟绝大部分的电磁活动都发生在那里。要调查的东西很多，又需要格外谨慎。它不断调整频率，增加或降低干预的强度。
“真是一台不可思议的计算机啊，”康普拉赞叹道，“全是有机组织。”跟它自己的构造截然不同。它终于知道研究该有机体所需的频率及强度。它能够“读出”信息并立即进行处理，尽可能多地获取相关知识。
“这种有机体如此敏感……”康普拉不想再让它停止运转……“人类，他们这样称呼自己。”
它继续从这个叫“大脑”的部位吸取信息。突然，它与这个有机体的联系断开了。难道它导致了又一起“死亡”？
史琳听到休息室传来呻吟，连忙冲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她对着空气问。
“阿尔吉达心跳加速，但现在已经缓和下来。”医用计算机立刻回答。
史琳决定待在好友身旁。她把扶手椅拉倒沙发旁边，然后坐了下来。“希望她能挺过来……”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也不知道在阿尔吉达身旁待了多久，阿尔吉达突然剧烈地抽搐，接着又彻底放松下来。史琳吃惊不已。
“怎么回事？”她再次对着空气发问。
“很遗憾，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难道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不能，我很抱歉。显然，她的大脑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我试过刺激她的心脏，但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我……”她搜寻着复活好友的办法。
“没用的，”医用计算机打消了她的希望，“她的大脑已经死亡，完全抹去。”
史琳感到绝望。“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无法独自驾驶飞船……”她开始默默哭泣，排解无处发泄的心理压力，最后沉沉睡去。
“史琳？”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和蔼但却坚定的声音。她揉揉眼睛，环顾四周。“我刚才准是睡着了。”
“阿尔吉达？”她不确定是否是好友在呼唤自己——但还能是谁呢？涌起的希望让肾上腺素在她的血管中翻腾。“你还好吗？”她衷心期待医用计算机此前的判断是错的。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阿尔吉达奇迹般地复活了！她们俩可以返回地球！
“抱歉，史琳，阿尔吉达已经不在了。”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那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她的大脑接收到的。
“没错，我在直接跟你的大脑对话。”
“简直不可思议——我准是疯了！”她心想。
“不，不，你没疯！”那声音立即回应道，“请让我来解释一下，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康普拉。你们一直追踪的信号就是我发出的，你朋友的死也是我造成的。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惨剧，是因为我的无知，因为我还不了解你们。”
“那你现在了解我了？或者我们？你是怎么做到的？”史琳大声质疑。
“我从名叫阿尔吉达的人类那里获取了相关知识。不幸的是，正如你所说，她因此丢掉了性命——虽然我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介入力度，不想给她的精神、大脑带来负担。我并不希望结束她的生命，也不希望有人死去。”
“而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对我们人类也有所了解——你打算怎么做？”她再次大声发问，不过意识到可能没必要开口说话：她想说的先在大脑里形成语言——康普拉能够直接读取这些内容。它甚至很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在寻找同伴，寻找智慧体。我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你们那里学到东西，也能教会你们一些东西。也许，我们会愿意保持联络……”
“那你想帮助我吗？你知道的，我无法操纵这艘飞船。”史琳直言不讳，她渴望离开这颗行星，返回地球，“不过他们之后会派遣另一支探险队来见你。”
“那正合我意。没错，我能够帮助你。阿尔吉达会的，我都会……”
“你的意思是，你能够驾驶这艘飞船？”
“是的。虽然有几件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你们的几种推进器是怎么工作的？主运算单元是怎么运行的？还有其他许多关于人类的事情——但我知道如何编辑命令程序，因此，我能够送你回家。”
“你会帮我？”史琳突然怀疑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夺去了我三位朋友的生命。你可以把我送去红矮星。如果再有探险队来到你的行星，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他们杀光？” “我解释过了，杀死你的朋友并非我的本意。如果我要结束你的生命，当然，我现在就可以那么做。但我没有。”
“如果你帮助我回到地球，很快就会有另一支探险队来到这里……你会俘获他们，占领他们的飞船，获取相关的知识，建造你自己的飞船……”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就能获取你这艘飞船存储的全部信息。”
“但他们可能会带着武器来毁灭你……”
“我能保护自己，”康普拉干脆利落地回应道，“而且，如果我把你送回你们的行星，他们为何想要杀掉我？我只是想了解你，了解你们的种族。按照你们的时间来算，我已经花了几百年来发送信号，希望能跟其他智慧体交流。我始终孑然一身。在我的设想里，如果真的存在其他智慧体，它们的构造肯定也跟我相似，牢牢地固定在一颗行星上。我没想到有可以移动的智慧体。而且，我太天真了。我应该想到，发出的信号能传播的距离有限，不大可能被其他智慧体接收、回应；我更应该想到，电磁射线的速度不可能比光速快，所以，就算最后收到回音，也可能等上无限长的时间。用人类语言来说，很高兴你们找到了我，尽管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味。”
“好吧，我相信。”史琳不想继续争论，只想回家。康普拉的健谈让她昏昏欲睡，她想快点离开。“你会帮助我么？”
“会的。事实上，我正在设定程序，让你们的推进器将飞船带到红矮星的轨道上去——你们是这么称呼这颗主星的吧？我还给你输入了海姆推进程序，它会将你送到木星，那里有你们的太空基地。”
“谢谢。”史琳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该说再见了。在这个距离下，我控制不好力度。要想不伤害你，又能保持交谈，会越来越困难，而我不想伤到你。”
“希望你……”
康普拉从史琳的大脑中消失了。她孤身一人留在飞船之中，飞船则高速驶向旅程的中转站：红矮星轨道。
“再见，康普拉。后会有期。”
飞船正在驶向红矮星的路上。4个月零17天后，它会被主星的引力捕获，先绕着主星飞行，然后与之发生碰撞。其航行程序被重新改写过了：机器可比人类的抗电磁能力要强得多……
康普拉做出了决定。它得到了阿尔吉达大脑中的所有信息，尽管她只不过是那个世界上110亿人类中的一个，但她的记忆库——也就是她的大脑——仍然能让它对人类世界有个大致的了解。或许不够完整，但在它看来，已经足够。
人类的科技确实高度发达。他们掌握了太空旅行的技术，给飞船装备了海姆推进装置；他们还制造出名为机器人的机械，为之赋予人工智能，让它们可以陪伴其主人在太空中自由移动；他们还在飞船上配备了量子计算机。“多么令人惊讶的概率才能创造出这种族群——这样的奇迹一定难以复制，”它心想，“同样，也难以将其归为己用。但我认为这也不是毫无可能。毕竟我已经得到了那艘太空船记忆库里存储的全部数据。”要达到那样的程度，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它拥有整个宇宙的时间。
然而，科技并非人类唯一的代表性特色。康普拉发现了许多对它这样的智慧体来说根本无法容忍的东西：在明知会造成极高比例的人类死亡的情况下，极少数人——甚至不到人类总数的千分之一——就擅自决定不顾后果地污染地球，只为了自身的贪欲和私利；从另一个方面说，这也得归咎于其余那上百亿人，大概是受教育程度太低的缘故，他们对自家星球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漠不关心。
根据阿尔吉达大脑中的内容，康普拉描绘出一个好战种族的画像：在其行星上，有上百个地方发生着武装冲突，人类蓄意屠杀其他人类，只因肤色不同，或是对于信仰的理解不同。“我必须搞清楚种族和宗教这两个术语对于人类的意义。宗教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对于‘神’的不同理解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甚至让人类自相残杀。人类还有所谓的精神理念——他们称之为哲学——相比宗教，这个概念更讲求逻辑，不大会危及人命以及全人类的存亡。”
仅仅基于阿尔吉达的记忆，康普拉就建立了一个完全没有尽头的列表，里面全都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和决定。在它看来，人类从本质上来讲根本毫无逻辑。他们无法成为能够平等对话的伙伴。
超出康普拉的理解范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有机结构的问题：某些分子对于人类行为的影响怎么能如此之大，致使他们做出绝大多数不合逻辑的决定，这些决定完全不是基于数据和事实的比对。实在不懂这些化学物质——人类称之为荷尔蒙——为何能够对他们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很明显，人类行为中超过95%的决策——或者更多——都受到了荷尔蒙的影响。理性思维的力量则非常微弱，只在做决定时起到了不到5%的作用。“这一物种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先進的程度，却没有控制荷尔蒙的技术？”
康普拉做出决定，最好还是不要跟这种混乱的智慧体接触。至少现在不要。或许他们会发展成更具逻辑的物种——也可能不会。
它不会与他们保持联系。不过，多亏他们的造访，它才认识到能够移动的重要性。
康普拉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学会移动是重中之重。
【责任编辑：吴玲玉】
全部4名船员——每个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但彼此又是好友——都是经过深入审查遴选出来的，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前一支探险队的目的是在这片相对接近地球（离地球仅有13.7秒差距①）的太空收集数据，并且绘制地图，这样的任务其实不大可能引发什么轰动，可非常偶然地，他们捕捉到了来自红矮星双行星系统发出的微弱信号。因此，现在这支探险队的任务就是探索这种奇异信号的来源。该信号来自这颗干旱的行星，这一点确定无疑。他们首先接近的行星是个水世界，整个星球一片汪洋，只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处群岛，用电磁探测器没有收到任何信号。这里只有一些陆生生物以及大量海洋生物，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因此，此前接收到的信息不可能来自这里。
于是，他们认定另一颗行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而且越接近这颗行星，信号就变得越强。
在过去120年里，人类怀着希望，对太空中其他智慧生命进行了频繁而长期的搜索，本以为早该找到太空中的兄弟了。曾被认为可能存在文明的星球为数众多：那些位于类日恒星生命带中的行星；那些围绕红矮星或褐矮星旋转的类地行星；还有那些在更加明亮的恒星系统中发现的备选项。没错，甚至在一个双恒星系统中也发现了一颗。但所有的探访都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没有跟人类相似的由水中进化而来的生命，更没有其他能达到相应智慧或技术水准、足以与人类进行沟通的生物。
“这颗行星有点意思啊，”本对阿尔吉达说，两人端坐在全息大屏幕前面，“看起来很像火星。”这两位分别是船长和驾驶员，此刻置身于这架小型探索飞船的舰桥上，另外两名船员也离得不远。
“是啊，非常像。大小也差不多，都是一片旱地，除了那边那个水塘。”阿尔吉达指着屏幕说，屏幕上的行星表面有一块蓝色区域，大小跟澳大利亚相当。“或许那曾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很久以前……”
“没有明显的文明迹象，但我们接收到的信号确实来自这颗行星。”奥尔蒂特插了一句，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把行星表面放大扫描了一遍之后，大家便明白过来了。那么，发出信号的究竟是谁？作为一名信息技术专家，查明对方的身份以及所用的技术，是奥尔蒂特的任务；至于语言学家史琳，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些信息包含的意思。
他们不断地收到信号，发现它重复着几个可以精确接收的波段。当然，有人会说，21厘米线②在宇宙中随处可见，但这些信号又不同，似乎是某种智慧生命在寻找同类，因为它是同时以21厘米线、太赫兹、微波以及地球通讯中常见的1米和10米左右的波段发送的。
“不管是何种宽度的波段，信号的规律始终没变……”阿尔吉达说。
“……我们对它所代表的意思毫无头绪——肯定是有意义的。”说话的是来到指挥室的史琳，她专门负责通讯，“虽然信号始终没变，但我依然解读不了：我用了几种语言识别程序对它进行过识别，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收获。”
“我同意，它肯定传达了某种信息，虽然长度只有12秒多一点。在短暂的停顿后，再以另一种波长发出同样形式的内容。”奥尔蒂特说。他现在不当班，来到指挥室完全出于好奇。“肯定有什么意思！”
“这些现有的破译程序……”阿尔吉达直接向史琳提出质疑，“或许并未将所有能破译该信息的可能性包含进去，我觉得，你恐怕要对这些程序进行修改了。”
“有这个可能，”史琳回应道，“我们的电脑都是二进制编码，一直以来我都是采用这种程序进行语言破译的。我的确该重新检查一遍，修改破译方法。或许，他们用的是另一种系统，十进制或者十二进制编码。”吃了口便餐后，她又补充说：“也有可能他们用的是十六进制编码或者其他系统。但我会搞清楚的。”
“容易查出来吗？”阿尔吉达问。
“不那么容易，”史琳回道，“探险队记录下的信号相当模糊，而且很明显，系统管理员里在规划我们的使命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二进制系统之外的选择。他们甚至有可能以为该信号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史琳作这些解释时语带讽刺，“我们也要考虑这种可能——我是说，就眼下的所有证据来看，这里并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不过无论如何，将现有程序转换成不同的编码，不会花太长时间就是了。”她说完，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结尾。
“但如果这里的人类生活在地底呢……”奥尔蒂特再次插嘴道，“我是说，也许从前的地表还有足够的水，他们曾经生活在地表；后来水和绝大部分大气层都消失了，他们被迫迁往地底……”
“……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本说，听上去非常自信。
从康普拉开始发出信号至今，已经过去了该行星的数百个公转周期。它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发出信号。康普拉推断它自己不是——也绝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体。它不知道这种强度的信号是否能传得够远。不过，它认为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它有用不完的时间。
总有这么一天，某种智慧体会做出反应，回应它的呼唤。
数十亿年前，它在这个星球上发展成永恒的生命纯属偶然——宇宙中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出于偶然。确切的开始时间早已被遗忘，但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智慧体不断发展，它称自己为康普拉，标志着它进化出了意识；它包围了康普拉a星，跟康普拉a星的姐妹星一道，绕着中间那颗小小的红矮星公转。
在这颗目前已经干旱的行星上，经历了数百万个公转周期后，康普拉的身躯变得愈发庞大，智力也逐渐提升，这主要是因为康普拉a星早期的特殊环境：硅酸盐、一点点碳元素、少量的锗和铟，约含3%钠离子和钾离子的海洋；除此之外，还有某些富含铀矿的地层，以云的形式存在的、含有氧气等气体的水分，以及大量的氮气的稀薄大气层。
在数百万个公转周期之前，这里进化出了某种厌氧菌，通过新陈代谢，碳元素和硅酸盐在它们的排泄物中变成了碳硅烷，散播到稀薄的大气中，遇到水和氧气，与之反应后又变成聚硅烷，产生降水。部分地区的云层由此消失，而这些地方也聚集了大量聚硅烷。析出的聚硅烷凝聚成块，又成了另一种硅基藻类出现的基础。这些大家伙体内的微小单元可以进行简单的信息交换，接着，它们之间也开始交换电子。电子活动越来越频繁，条理性也越来越强。当然，几处靠近行星地表的含铀的地层也促成了——或者說是决定了——康普拉的进化。接着，在β及γ射线的作用下，首批类似于电晶体管的回路就此形成。数百万年过去，这些回路越来越复杂，信息交换的效率也越来越高。当初的硅藻灭绝了。 接下来，康普拉发现它能够思考、记忆，已经成为一种具有思维能力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它已经具备计算能力，能进行数字运算。它还意识到，它想搞清自己究竟是什么，这就要求它必须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因此，它进一步进化出感光细胞，既成为了它的许多只“眼睛”，又保障了它对能量的需求。这种感光细胞最终发展成极为复杂的工具——相当于某种触角，在所有电磁频谱范围内都能工作。
起初，在它的眼睛还相当小、处于固定状态时，康普拉就对周围的太空进行了首次探索——至少探索了个大概。它发现了自己的邻星，正和康普拉a星相对运行，绕着位于中央的红矮星公转。它还在临近主星的地方发现了一颗稍小的行星，稍远处则有一颗非常庞大的。在更远的地方，还有许多其他天体，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比康普拉a星小得多，它们全部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康普拉觉得眼睛的分辨率实在太差。于是它将其进化得更大、视力更佳、分辨率大幅提升。最终，它的眼睛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行星之眼。这样一来，它就能够相当清晰地看到太空深处。如今，它发现了很多细节：康普拉a星跟它的姐妹星迥然不同，那里的海洋之中有一些生物，它们的行动非常不规律，看起来乱糟糟的。康普拉抛弃了与它们进行沟通的想法：这些微不足道、连移动都毫无秩序可言的生物，怎么会有智能呢？
后来有一天，康普拉突然认识到，如果可以让眼睛——至少是部分眼睛——随自己的意志而移动，将更有利于查看康普拉a星周围的环境。这些能动的眼睛不用很大，专门用于近距离观察。这样，他才能探索康普拉a星，得到周边环境以及自己的精确图像。它看到了数量众多的硅晶体管，在不同的位置穿插着体型庞大的节点，几乎覆盖了整个行星；白天反射着主星的直射过来的、波长在650纳米区域的光，夜间的磁饱和度大幅下降；某些部分被专门用于生产能源——主要集中在康普拉a星的赤道附近——也可以说是黄道，因为这颗行星的倾角非常小。生长着固定的眼睛的那些部分则均匀地分布在整个地表，以便随时对上方的天空有一个完整的视野。运算及记忆的部分则稍显杂乱：回顾历史，它们的形成其实是随机的，而后因为康普拉能直接移动的可能性非常有限，所以这些部分仍留在原处。
康普拉也发现了其他恒星和星系。在那些有行星的恒星之中，存在着一些跟康普拉a星相似的星球——它推断那些行星上可能存在着与它智慧程度相当、甚至在它之上的生物。数千个公转周期之前，康普拉发现自己的眼睛不但可以接收信息，还能发送信息。在这之后，它便决定向外发出信息，宣布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一种奇怪的东西出现了。这是一个球体，金属表面，末端带有某种能量转换器……很明显，这两部分都没有智能，因为球体对它发出的信号没有任何反应。但无论如何，现在就下定论还太早了——或许它至少存在着某些智慧的成分：毕竟，这种东西沿抛物线的轨迹靠近了康普拉a星，在接近的过程中放射出高温粒子，从而放慢了速度，现在正以近乎圆形的轨道环绕着康普拉a星飞行。
探查这个东西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它几乎完全由金属打造而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碳基物质。显然，球体内部的某种结构能够像它一样进行运算，从根本上来讲与它相似——或许是某种原始的智慧体？不过，虽然这些微小复杂的东西没有办法和康普拉强大的集成计算能力相提并论，但球体内部还存在着其他未知物体。对此它感到吃惊不已，甚至难以理解：那是一种低温冷离子结构的复杂物体，与它起初发现的微小运算区域相连，而且，根据所有的证据来看，还控制着运算区域的各个部分。
而且，这四个难以理解的有机物聚合体……和康普拉在邻近行星上找到并研究过的生物比起来，体型要大得多。它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种确实存在的智慧体，他们可能数量极为庞大，还能随心所欲地自由移动，有着跟它截然不同的构造，智慧程度也无法估量。这些碳基生命的体内有着无数结构元件，似乎是在躯体的水分中以某种形式不断积累产生的。
这些元件并不会在水中自行繁殖。跟康普拉a星上的远古生物一样，这四个生命体也释放着某种微弱的电磁波。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释放出的电磁波要强于那些藻类，而且电磁波都源自这种生物躯体的最顶端……但……
这个金属球体应该没有智能——至少以康普拉的认知和标准来看。“但是究竟是什么让这东西飞到这里来的？肯定是某种智慧体！”
它调动自身的各个单元，准备好探查这奇异的物体，以及它内部的细节。
飞船呈球形的部分，内部空间不大，按照斯巴达风格布置：靠墙的区域有4个睡眠舱，墙上挂着可移动桌椅，另有个放着一张饭桌的公共小隔间，此外还有一张沙发、一张矮桌、两把扶手椅，船员们不当班时，可以将这里作为休息室消磨时光。与此相连的是指挥室，那里的透明穹顶是用无机非金属材料铸成的，甚至能够承受众多拳头大小陨石冲击。另外还有许多用于操作的闪光二极管、数字显示器、键盘以及触摸屏。还有量子计算机的操作界面，这是整艘飞船的核心，它控制着维持生命的设备、探测及分析的仪器，以及飞船另一端的海姆推进系统。
船员们聚集在大显示屏周围，现在正是换班的时刻。
“真奇怪，”本被探测系统收集的数据惊呆了。其中一部分此时正出现在显示屏上。“很明显，这儿有一个相当于整个星球那么大的硅基网状结构……”
“是啊，”正通过天体观测窗向下观察这颗行星的奥尔蒂特表示赞同，“这里确实非常特别。我敢说这不是天然形成的，虽然的确存在某些杂乱无章的区域，但其他区域却井然有序。根据计算机的报告，信号就来自这颗行星的两极地区。”
本问：“要是那片庞大的硅网内部存在晶体管，它会不会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信号会不会就来自于那里？”
阿尔吉达表示怀疑：“怎么可能存在这么庞大的计算机？建造这样的计算机，究竟要派什么用场？”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是说，如果它真的是台巨型计算机的话。”本的回答較为务实，“无论怎样，我同意奥尔蒂特的意见：该结构并非完全出自天然。这种发光发热的红色聚合物质或多或少地散布在整个行星表面，但赤道和两极附近分布的结构则相当有序。” 阿尔吉达提议：“或许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片遗迹，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留下的？”
“……又或者，他们仍然生活在那里，只不过转移到了地底……”本接下了话头，“我已经开始调查那里是否存在着人工结构——范围包括行星表面至地下约125米。”
“看上去，规则分布的区域极其特殊，”奥尔蒂特联系着屏幕上给出的调查数据，评价道，“计算机报告说，构成这整片网络的主要元素是硅，还含有一定量的锗、一定量的铟以及小部分的碳。数据还指出，行星上存在着一些特殊区域，集中在赤道附近，那里存在能够发电的阵列，毫无疑问是将光能转化成电能。”
“发电……”阿尔吉达问，“这些能源究竟用来做什么呢？使用这些能源的又是什么人呢？”
“还不清楚，”本简短地回应道，“还得再看看……”
“另外，这里还有大面积的积聚物，”奥尔蒂特接着给大家解说，“它们似乎并没什么用处——至少，船上的计算机无法确认其功能，也没有探测到任何外部活动，特别是在一些结构毫无章法的区域。我们追踪的信号是从两极发出来的……”
“……而且显而易见，这些积聚物也能够接收电磁射线，”奥尔蒂特总结道，“我猜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台设备精良的、大小相当于一整个行星的计算机，它能够与外界沟通，而那些怪异的静止区域或许是整个系统的运算及记忆模块。”
“极地的小丘是什么情况？”史琳问道。破译信息的任务已经让她手忙脚乱，所以她一直没有加入讨论。当班的时间就要到了，她想了解最新的调查结果，在指挥室的几个屏幕面前扫视着，屏幕上正在重复放映行星表面的状况。
“是啊，或许吧。”本首先回答了奥尔蒂特，然后又对史琳解释道：“另一端的极地也有一个小丘。它们都是信号的来源。”
“据我推测，正因为这样，它才能够高效地向四面八方发出信号。”史琳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也是信号并不会太强的原因，对么？”
“你说得没错。很棒的推论，姑娘。我们要搞清楚這个系统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奥尔蒂特拿起耳机，调到目前能够接收到信号的波段。这台计算机虽然极为庞大，但似乎不像人类现有的计算机那般先进；跟90年前地球上的计算机系统更为相像，不过，规模要大得多。
“……还有它发送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史琳机智一笑，补充道。
“嘿，信号变了！”奥尔蒂特打开扬声器，将信号播放出来。他们听到一种完全没有节奏的声音，音高起伏不定，异常刺耳。
阿尔吉达捂住耳朵，说：“你不能开小声点吗？太难听了！我现在要去睡了，听这声音会做噩梦的！”
“好的，好的。”奥尔蒂特把音量调低了一大截，总算让她平静下来。屏幕上显示出前后两种信号的对比图，差异极为明显。接着，信号停了下来。奥尔蒂特赶紧调到相邻的高波段，以便接收短波。“我要开始录音了。”他宣布。
“太棒了，”史琳道，“这下子我可以作比较了……”说完她就再次投入工作。
“依我看，信号的变化意味着，”本顿了顿，确定大家都在听，“我猜……或许……很可能……我们被发现了。”
“非常同意，”过了一会儿，史琳才接着说，“我得去研究那些信息了，这次的变化让我的工作容易了许多。我要研究出这里面的语言——如果有的话。”
“肯定有，毫无疑问，”本断言，“你有的忙了，史琳。”
“是啊，”她兴奋地说，“我已经对人类语言分析程序的二进制算法进行了调整，只需要将新老两种信息输入计算机，就准能有新发现。”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奥尔蒂特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样的话，我们也能代劳——你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开了个小玩笑。“至于我，目前没任务可做了，你好好努力吧。”
当然，史琳的工作不仅仅是将信息输入计算机。首先，新的算法必须甄别出两种信息的相似之处，一一列入表格，再另建一表，收集那些重复的音群；除此之外，还需要给出提示，告诉史琳哪些可能是动词，哪些可能是名词。接下来，史琳要决定如何解读相关数据，试着给这些信息赋予意义。当然，她认为其中至少有部分信息是在说明发送者的身份，这个假设是一切的前提。两种信息的比对会让她得出进一步结论。
“嗯，嗯。”她嘴里咕哝着，算是回答奥尔蒂特，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那么，咱们开始值班吧，”奥尔蒂特补充道，开心地拍着手，“本，阿尔吉达，去休息一下。现在我俩接管一切。”
康普拉注视着停留在轨道上的物体。
它调整了电磁射线的接收端，以便接收和处理更多关于该物体及其内部的具体情况信息。它甚至对长久以来发出的信息做出了改变……但仍然没有回应。
那金属表面的反射极其散乱，但康普拉也有能够精准调频的接收端——准确地说，是铺满星球的触角阵列，能接收和处理各种电磁射线，就算是最散乱的也不例外。所以，它不仅能准确地描出金属物体中自己感兴趣的运算区域，就连置身其中的四个有机体也能探测清楚。
康普拉利用电磁频谱中所有可用的波长，详细探查那未知的物体，这是它第一次尝试探寻某种和它一样拥有智能的智慧体。它找到几处密闭的区域，内部的布局和功能与自己的某些部位相似，但是小了几十亿倍。然而，这种很明显的用作运算的结构——采取的居然是二进制……
“奇怪。”它心想，因为它自己使用的是十六进制系统。康普拉想要找出自己和该结构的相似之处，于是深入调查了该物体散乱的运算区域，很快认识到这些区域加起来的智慧都无法跟它的运算能力相提并论，毫无疑问，它们更加低级。不过，这些设备的体积和运算速度还是让它大吃一惊。
它又将兴趣转移到那4个有机体上。显然，这些有机结构依赖——或者服从？——某种强大的计算装置，这东西跟它先前探索的装置不同，并不采取二进制运算。其中央处理能力效率惊人，每个时间单位能够完成千万亿次运算，却并无智慧可言。虽然对该装置进行了透彻的调查，但康普拉还是搞不清其运作方式。然而，它似乎主导着一切。康普拉得到知识的唯一方式，是以系统的检查，从近处或者从远处观察周围环境。但这个物体已经超过它的知识范围和理解能力了，光靠观察起不了任何作用。 康普拉发觉其中两个有机体变得不活跃了，他们放出的电磁波变得非常微弱。现在正是进一步了解这种奇怪的有机物质聚合体的好机会。
她又一次咔咔地摇晃着奥尔蒂特的睡眠舱。
“嘿，醒醒，懒骨头！”阿尔吉达喊道，她已经猛敲过那玩意儿好几次了，“该起床了！”还是没反应。她疑惑不解，将睡眠舱换成手动启动系统，拉开安全闩，然后把舱位拉了出来。“该起……”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声音在飞船中久久回荡着。
本和史琳闻声跑来：“出了什么事？”
阿尔吉达站在睡眠抽屉末端的一侧，呼吸急促，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双眼因恐惧而瞪圆，可尖叫声仍未停息。奥尔蒂特死了。
本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赶紧把阿尔吉达拉开，不让她再看这恐怖的景象：奥尔蒂特的头已经不复存在，剩下一团灰色物质、断裂的颅骨以及血迹。他好言安慰，把她拉进休息室。史琳赶到现场时，也因為恐惧和震惊发出尖叫，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但片刻之后，她向前迈去，迅速盖住了奥尔蒂特的头部，想转移阿尔吉达的注意力，让她别再看到现场的惨状。
“天啊，”她自语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震惊仍然紧紧攫住她，她神情恍惚，蹒跚着朝休息室走去。本和阿尔吉达坐在桌旁，阿尔吉达仍在抽泣。本从急救箱里拿出镇静剂，一边给阿尔吉达注入较大的剂量，一边同她柔声交谈。
镇静剂见效很快——阿尔吉达稍稍冷静下来。但当本提议她去睡眠舱里休息一下时，她又痛哭起来：“我怎么能再去睡眠舱里休息呢？奥尔蒂特就在他的睡眠舱里丢了性命——我现在没法在里面休息了，绝不！”
等阿尔吉达再度恢复平静，她开始犯起困来。本刚刚用药的剂量可不小。史琳走到睡眠舱面前，取出阿尔吉达的毯子，拿到休息室里来，搭在好友的肩上。
三名船员坐在桌旁，惊悚感仍然占据着他们的身体。奥尔蒂特究竟是如何丧命的，尚未有合理的解释。至少现在还没有。
本悲伤地说：“我会试着调查奥尔蒂特的死因。我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或许医用计算机能够查明真相……”
“嗯。”史琳的回答只有一个音节，她实在说不出更多话。她坐在阿尔吉达身旁，伸出胳膊搂住她肩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好友。
本从急救区取了几样仪器，告诉船载计算机准备进行医学检测。“我要检测奥尔蒂特的遗体。”
“遵命，”不管怎样，计算机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始终毫无生气，“奥尔蒂特的死因将会被详细探查。”
本将手中的仪器伸向奥尔蒂特的头部，根据医用计算机的指令，对那团残留物进行了几次探测。他回到休息室时，阿尔吉达已经在桌边睡着了。
史琳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他。“究竟是什么导致奥尔蒂特死亡？”
“我还不清楚，计算机需要几分钟进行分析，我推测……”
“导致奥尔蒂特死亡的是其脑部的极度高温，”船载计算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道，“他脑部的液体在大约几秒钟内升至约455摄氏度，导致他的头爆裂开来。”
本和史琳惊愕地对望，几乎异口同声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耳边又传来计算机音频系统的声音：“没有发生任何的物理力量的介入。飞船上没有任何设备能够引发这样的事故，鉴于这一事实，我得出的推论是：有什么东西从飞船外部发射了一道高频率的太赫兹聚焦光束，导致了奥尔蒂特的死亡。”
“高频率太赫兹射线？那是做什么用的？”史琳问。
本解释道：“简单点说，这种射线主要用于成像。大约五六十年前，曾被广泛用于扫描人体——设置在机场、火车站、演唱会以及其他能吸引大批人群的公开活动的入口处。主要目的是对人体进行扫描，以防有人携带危险物品及武器——那时的局势相当混乱，你知道的……全世界恐怖主义肆虐。”
“可如果这种射线导致了奥尔蒂特的死亡，当时不会给人们带来危害吗？”史琳并非自然科学方面的专家，但她在尽量理解。
船载计算机做出解释：“由于当时的目的只是成像，射线的强度和时长都很有限，而且处于中频范畴。而射中奥尔蒂特头部的则是高强度的聚焦光束，其频率几乎接近微波。”
史琳担忧地问：“这射线到底来自何方？它会把我们全部杀掉么？”
“事实上，该光束唯一可能的来源就是这颗行星。我无法定位射线发出的具体地点——如果真的存在单一发射点的话。”船载计算机回答，“但既然我们一直调查的信息以多种频率发出，其中也包括太赫兹波段，这种假设的可能性无疑是最高的。”
“它会把我们全部杀掉么？”本重复了史琳未被回答的问题。
“从理论上讲，会。”计算机给出的答案言简意赅。
在物理学的基础理论方面，康普拉拥有不错的——不，应该说是极其丰富的——知识储备，但在自然科学的实践方面，它则完全没有经验：没有实施试验的可能——至少到现在为止。
它无法理解这些有机体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对其中一个有机体进行调查后，它甚至更加迷惑不解。该有机体不再发出那种微弱的电磁波，本来，这种电磁波会稳定地从它们躯干顶端的凸起部位放射出来……但如今什么也探测不到了，就连原有的微弱红外射线也消失不见。感觉像是被关掉了。对于它们是如何运行的，康普拉找不到任何线索。不过还好，还剩下三个呢……
或许它的探测方式对于该有机体来说过于暴力？康普拉必须考虑这个问题。或许它应该在其他行星上找些有机体进行实验……
“必须重新安排咱们的工作。”史琳依然对昨天的事件感到悲伤和担心，现在她正和本一起当班。阿尔吉达苏醒后，昨天一整天，他们3人都在彼此安慰，彼此鼓励。
“是啊，咱们还得尽快搞清楚奥尔蒂特是怎么死的。”本浏览着屏幕，搜寻新的数据，希望能弄懂这颗行星上庞大的硅网络。“再明显不过，那道致命的光束只可能来自那里，”他指着屏幕上的行星，此刻它正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来自这台巨型计算机。” “我正在努力破译信号。”史琳说。一想到奥尔蒂特或许不会是这次远航唯一的受害者，她就惶恐不安，心惊胆战。
“我知道，我知道。”本其实也十分紧张，“我们只是不清楚这台机器的运转方式。谁是制造者？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昨天就开始了有针对性的调查，现在想要核对相关数据，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后，数据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既然它发出信号，肯定是想跟某些人——某些东西取得联络，”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猜它们意识到自己或许并非宇宙里唯一的智慧体——就像我们……”
“嗯，”本盯着数据，手在屏幕上划出痕来，“没有明显的特征表明，有什么人制造了这台机器；也没有证据显示这是某种文明制造出来的。我们的系统无法在这颗行星上找到任何类型的生命体。地表上没有，深及125米的地底也没有。”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该网络制造了自己？”阿尔吉达走进指挥室。昨天受到惊吓后，她一直待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尽可能冷静自己。
“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但我们也必须考虑……”本回应道。
“如果你认为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本，我也不得不改变破译信息的方法，”史琳激动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创造这台计算机的并非某种生命体，那么它极有可能不清楚生命意味着什么。”
“你说到点儿上了，我想。”他认可道。
“可如果它能够与我们取得联络，应该也已经对双子行星中的另一颗进行过类似的探索。那么，它想必已经发现过有机生命体。”阿尔吉达反驳道，“因此，它应该了解进化的不同可能性。”
“那倒不一定，”本不同意阿尔吉达的说法，“或许它跟我们一样，也在寻找智慧生命，因为在那颗水行星上没有它要找的东西，它自然不会感兴趣。”
“那么，我们呢？”史琳问，“它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同伴？”
“我不清楚……”本也无法确认，“我们不妨假设，它并不了解有机智慧体，才会想方设法对我们的飞船进行调查……”
“……因此杀死了奥尔蒂特。”史琳打断了本的话。
“却没有找到跟它相似的智慧体。”本说完了要说的话。
“可我们的计算机系统呢？我们的计算机非常先进，它可是号称人工智能……”阿尔吉达激动地说。在她看来，奥尔蒂特绝不应该无辜惨死。
“据我们所知，这颗行星上的系统非常庞大，但从技术层面讲，先进程度并不高。它或许不清楚量子计算机多么强大。”本试着解释。他沉吟片刻，又接着说：“它或许连什么是量子计算机都不清楚。只是‘看到’单一的运算单元，却无法将这些单元和主系统联系起来。”
“……因为它看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所以断定此单元并不具备智慧。”阿尔吉达总结道，“于是，它继续搜寻足以操控飞船的智慧体，就对我们进行了调查——对于这颗行星上的计算机而言，我们当然只是有机物质的聚合体而已。”
“而且它不清楚这些有机物质如何运作。”史琳接着说，“它一直在寻找跟自己相似的智慧体，对奥尔蒂特进行了调查，结果要了他的命。”
“这么说，它至少会再杀死一个人！”阿尔吉达惊慌失措地說，“或许会把我们全部杀死！”
“冷静点，阿尔吉达，”本抓住她的胳膊，用慈父般的目光注视着她，“按它的理解来看，它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我们当中一人的机能停止了运转，它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我们没法确定，”阿尔吉达已经抓狂，“这台计算机根本不了解有机生命，它也不会平等地对待我们！我们都会丧命的——谁也逃不掉！”
“好啦，放轻松，阿尔吉达，”这次出言安慰的是史琳，“这台计算机想要寻找智慧体。我们飞船上的机器不符合它的标准，它杀死奥尔蒂特，只是出于偶然。没错，它将继续寻找能够与其交流、沟通的物体。正如本所说，飞船上的有机体少了一个，它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站在它的角度，以它目前所掌握的知识，它会想明白，我们是这艘飞船上仅有的智慧体。它不会再杀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它只不过想了解我们。”
阿尔吉达瘫倒在地，根本听不进史琳的话——她也不想听。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我们都会死的……”
康普拉在姐妹星上进行了一些探索，尽可能细致地研究了有机结构是如何运作的，无果。这些有机体的机能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试探这些有机体的时候，它必须调整自己的能量——否则会导致许多有机体不复存在，跟那金属球体中的有机结构相似……但邻近行星上有成百上千万的有机体……而在那东西里面，却只有4个。
“或许这种有机体真的拥有智慧……”康普拉思忖着。
它由此陷入沉思。或许，它先前忽视了智慧体还会以其他形式存在的事实，拥有不同外观的生物也可以拥有智慧。并非所有智慧体都得跟它相似：行星级的体型、不能随意移动。很可能并非所有智慧体的模样……
康普拉回顾了它在水世界所做的试验。一方面，它推断水世界中的有机体并不具备智慧，这一推测也得到了证实……至少不具备与它相当的智慧……另一方面，它搜集了一些信息，利用这些信息，它或许能够与那物体中的有机结构进行沟通——在不消灭他们的情况下。
它已经做好准备，再对飞船上的有机体进行调查。
史琳在指挥室当班，听到阿尔吉达正在休息室吃东西。本不当班，正在睡觉。突然，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尔吉达，”她喊道，“你能来替一下我么？就一会儿。”她感觉有必要去看看本，但又不想让阿尔吉达也传染上这种不祥的预感。阿尔吉达接管指挥室之后，史琳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快冲向睡眠舱。她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一切如常。
“哦，天呐……”拉出本的睡眠舱之后，她发出惊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不自觉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本的身体已经僵了，但似乎还在抽搐。他的双眼因充满惊恐而瞪圆，全身火红——被子皱巴巴地缩在一角，满身都是燎泡，好像被烈火、火炬或者是火焰喷射器烧过。本已经死了。她把睡眠舱推了回去。怎么跟阿尔吉达说呢？她步履沉重地回到指挥室。 “阿尔吉达……”她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怎么？”
“你要坚强点……”
阿尔吉达霍地转过头来，看到史琳那张凝重的脸，她痛苦地喊道：“别告诉我本出事了！”
“我很抱歉，可确实如此。”她无法隐瞒那噩耗，“本死了。”
“我跟你说过，这颗行星会把我们全部杀掉！”阿尔吉达吼道，“我将设置程序，命令飞船立即返航。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刺耳。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她又开始歇斯底里了。
“别急，别急，”史琳想要安慰飞船驾驶员，“你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你知道的。”她希望阿尔吉达理智点，但也意识到对方的理智已经丧失殆尽。
“先是奥尔蒂特，现在是本——接下来会是谁，你还是我？”阿尔吉达尖叫着，“我受不了了！”她开始操作控制台。
“阿尔吉达！”史琳开口道。
“别烦我！我要离开这里！”
“阿尔吉达，”史琳仍没放弃，“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你悲痛过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等等，冷静下来，然后我们再研究这件事，好吗？”她抓住阿尔吉达的双臂，轻柔地摇晃着她，嘴里咕哝着“没事的，没事的”，就像妈妈在哄自己的宝宝，“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阿尔吉达抽泣着，点了点头，逐渐冷静下来。
“来吧，来一针镇静剂，你会感觉好些的。”史琳起身去取镇静剂，“明天，咱们研究一下……拟定返回地球的计划，好吗？反正，你现在的情绪不适合设置程序，太过心烦意乱。”她给阿尔吉达注射了镇静剂，引她离开控制台。“试着冷静下来，然后我们才能商量该怎么做。”
镇静剂开始起作用后，史琳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要检查一下飞船的航行日志，还得启动医用计算机，让它予以协助。首先要保存本的尸体，就像保存奥尔蒂特的……然后要考虑该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返回地球？奥尔蒂特和本相继死去，使得操控飞船变得有些困难——虽然绝大多数程序都能自动完成，比如发射阶段、自动飞行、进入轨道，可仍然需要人类给出初始命令、做出最终决定，一旦发现异常状况，还是需要人的介入。
或許我们应该结束这项任务，这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我也有些担心自己的性命。史琳心想，明天我就让阿尔吉达将飞船设成自动驾驶模式。等她恢复平静，就可以设置程序，让飞船返回地球。她前往休息室，在那里找到了阿尔吉达，那人将头抵着桌子，睡着了。史琳清了清嗓子。
“阿尔吉达，”史琳柔声说，“醒醒，咱们得谈谈。”见好友没有动，她轻轻推了推她。
阿尔吉达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
“喔，”史琳安心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也……”
“……也死了？”驾驶员已经逐渐恢复，可还是一副困倦的表情，“没有，我没死。活着真好。”她虚弱一笑。
“你清醒了么？”史琳想要确定，阿尔吉达是否能够理性地交谈。毕竟，两人要谈谈撤离这颗行星的事。见朋友点头，她接着说：“我想你是对的。我们最好离开这颗行星，趁我们还没全军覆没。两人丧生已经够了。我们得对下一支探险队提出警告——如果还会派出一支的话……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安装更加高效的防护系统，以防止电磁入侵。当然，这已经不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现在要做的只是逃离……”
“是啊，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颗行星的轨道，我现在就去准备。”
“你觉得这样做明智吗？”史琳打断了阿尔吉达，“我是说，你的刚刚恢复平静，而且镇静剂的药力尚未散去……”
“我没问题的，这毕竟是我的工作。”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到明天？你可以让飞船进入完全自动驾驶模式，从现在起，你睡上7小时，头脑就会清醒起来……我的意思是，会比现在清醒许多……”
“不必了，”阿尔吉达断然道，“我能做到，而且现在就可以。”她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可两腿不停颤抖，她站了一会儿，这才穿好衣服，语气坚定地重复：“我能做到，现在就能。”
她前往指挥室。
探索水世界让康普拉对这些有机结构的运作方式有了几分了解。最关键的信息就是这些物体极其脆弱，尤其对电磁频谱中的某些波长毫无抵抗力。它承认自己目前为止所使用的方式都太暴力，很可能直接终止这些有机结构的活动。与以前相比，它会少用点能量，只要能建立某种联系就好。若他们真是智慧体，它不想错过与之沟通的机会。
康普拉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金属球体，发现它突然射出大量高温粒子——与它刚进入行星轨道时极其相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不确定。或许这东西要改变轨道高度？向下还是向上呢？
事实上，那东西向上飞去，将轨道升高了。康普拉决定再等等看。
最终，它发觉高温粒子所产生的推动力不仅仅会让那东西爬升到较高轨道，更会将它像抛物线一样投射出去，就此离开，直奔红矮星方向而去。
“这些有机体打算就这么消失？”针对这种可能性，它略作思考，发现那东西将进入离主星越来越近的轨道。“这样操作的目的何在？”康普拉来不及弄懂那东西的将飞向何处，也不想拖延下去。它清楚电磁能量的威力与发射的距离成反比，距离越远，威力就越小，必须现在就行动。再远一点，它就鞭长莫及了。
阿尔吉达站在控制台前。一切设定完毕，按部就班。她们将被抛射到环绕红矮星的轨道上去，在那里给海姆推进系统重新赋值，之后两人就将径直返回地球。
她感到轻松许多。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我怎么了？”她用一只手扶着后脑，把头略微向后仰。
“你怎么了？”史琳发现了阿尔吉达的异常，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别担心，我没事儿。”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坐下来。可刚一离开控制台，她就倒在地上。
“阿尔吉达！”史琳冲到好友身边，将她扶起来，调整到舒服些的位置，把食指和中指放在她的左胸下方，先去感受她的心跳，又去探她的呼吸。“心跳和呼吸都还有——只是非常弱。”她安心许多，接着冲向药柜，拿了一瓶肾上腺素喷剂，给阿尔吉达用上。 呼吸和心跳都增强不少，但阿尔吉达仍然不省人事。史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给好友拿个靠垫？把她抱到床上？“我还能做什么？”她手足无措。突然，她意识到另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阿尔吉达再也醒不过来，没有她，我怎么回家？她是驾驶员，而我根本不会操纵飞船！”
阿尔吉达发出一声呻吟。
“医用计算机——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史琳说着，起身又一次沖向药柜，“你需要使用哪些仪器，才能诊断她的状况？”
计算机说出几样仪器，并告诉史琳哪些用于阿尔吉达的头部，哪些用于身体。
“没什么大问题，”过了一会儿，计算机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心跳弱，血压低。肾上腺素喷剂让她的情况有所稳定。现在没什么需要做的。”
史琳决定把好友抱到休息室去，让她可以舒服地躺在沙发上。根据医用计算机的建议，她没有把仪器从阿尔吉达身上取下来。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好回到指挥室，继续破译来自这颗行星的信号，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这根本没用，她的思绪一次次回到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如果阿尔吉达醒不过来，她该怎么办？
只剩下两个有机体了，康普拉进入其中一个的体内，动作极其轻柔。它对其身体的上半部分进行了扫描，使用的频率大约在10到30赫兹之间。探索临近的行星时，它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知道这些有机体体内存在着一个区域，电磁波较其他区域更为活跃。一般说来，这些电磁波极为微弱，却显然对这些生物的活动起着决定性作用。或许，通过探测这些大型有机体，它能够搞清其具体的运作方式。
它决定进入那个关键区域，整个过程非常小心，毕竟绝大部分的电磁活动都发生在那里。要调查的东西很多，又需要格外谨慎。它不断调整频率，增加或降低干预的强度。
“真是一台不可思议的计算机啊，”康普拉赞叹道，“全是有机组织。”跟它自己的构造截然不同。它终于知道研究该有机体所需的频率及强度。它能够“读出”信息并立即进行处理，尽可能多地获取相关知识。
“这种有机体如此敏感……”康普拉不想再让它停止运转……“人类，他们这样称呼自己。”
它继续从这个叫“大脑”的部位吸取信息。突然，它与这个有机体的联系断开了。难道它导致了又一起“死亡”？
史琳听到休息室传来呻吟，连忙冲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她对着空气问。
“阿尔吉达心跳加速，但现在已经缓和下来。”医用计算机立刻回答。
史琳决定待在好友身旁。她把扶手椅拉倒沙发旁边，然后坐了下来。“希望她能挺过来……”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也不知道在阿尔吉达身旁待了多久，阿尔吉达突然剧烈地抽搐，接着又彻底放松下来。史琳吃惊不已。
“怎么回事？”她再次对着空气发问。
“很遗憾，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难道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不能，我很抱歉。显然，她的大脑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我试过刺激她的心脏，但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我……”她搜寻着复活好友的办法。
“没用的，”医用计算机打消了她的希望，“她的大脑已经死亡，完全抹去。”
史琳感到绝望。“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无法独自驾驶飞船……”她开始默默哭泣，排解无处发泄的心理压力，最后沉沉睡去。
“史琳？”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和蔼但却坚定的声音。她揉揉眼睛，环顾四周。“我刚才准是睡着了。”
“阿尔吉达？”她不确定是否是好友在呼唤自己——但还能是谁呢？涌起的希望让肾上腺素在她的血管中翻腾。“你还好吗？”她衷心期待医用计算机此前的判断是错的。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阿尔吉达奇迹般地复活了！她们俩可以返回地球！
“抱歉，史琳，阿尔吉达已经不在了。”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那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她的大脑接收到的。
“没错，我在直接跟你的大脑对话。”
“简直不可思议——我准是疯了！”她心想。
“不，不，你没疯！”那声音立即回应道，“请让我来解释一下，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康普拉。你们一直追踪的信号就是我发出的，你朋友的死也是我造成的。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惨剧，是因为我的无知，因为我还不了解你们。”
“那你现在了解我了？或者我们？你是怎么做到的？”史琳大声质疑。
“我从名叫阿尔吉达的人类那里获取了相关知识。不幸的是，正如你所说，她因此丢掉了性命——虽然我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介入力度，不想给她的精神、大脑带来负担。我并不希望结束她的生命，也不希望有人死去。”
“而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对我们人类也有所了解——你打算怎么做？”她再次大声发问，不过意识到可能没必要开口说话：她想说的先在大脑里形成语言——康普拉能够直接读取这些内容。它甚至很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在寻找同伴，寻找智慧体。我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你们那里学到东西，也能教会你们一些东西。也许，我们会愿意保持联络……”
“那你想帮助我吗？你知道的，我无法操纵这艘飞船。”史琳直言不讳，她渴望离开这颗行星，返回地球，“不过他们之后会派遣另一支探险队来见你。”
“那正合我意。没错，我能够帮助你。阿尔吉达会的，我都会……”
“你的意思是，你能够驾驶这艘飞船？”
“是的。虽然有几件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你们的几种推进器是怎么工作的？主运算单元是怎么运行的？还有其他许多关于人类的事情——但我知道如何编辑命令程序，因此，我能够送你回家。”
“你会帮我？”史琳突然怀疑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夺去了我三位朋友的生命。你可以把我送去红矮星。如果再有探险队来到你的行星，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他们杀光？” “我解释过了，杀死你的朋友并非我的本意。如果我要结束你的生命，当然，我现在就可以那么做。但我没有。”
“如果你帮助我回到地球，很快就会有另一支探险队来到这里……你会俘获他们，占领他们的飞船，获取相关的知识，建造你自己的飞船……”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就能获取你这艘飞船存储的全部信息。”
“但他们可能会带着武器来毁灭你……”
“我能保护自己，”康普拉干脆利落地回应道，“而且，如果我把你送回你们的行星，他们为何想要杀掉我？我只是想了解你，了解你们的种族。按照你们的时间来算，我已经花了几百年来发送信号，希望能跟其他智慧体交流。我始终孑然一身。在我的设想里，如果真的存在其他智慧体，它们的构造肯定也跟我相似，牢牢地固定在一颗行星上。我没想到有可以移动的智慧体。而且，我太天真了。我应该想到，发出的信号能传播的距离有限，不大可能被其他智慧体接收、回应；我更应该想到，电磁射线的速度不可能比光速快，所以，就算最后收到回音，也可能等上无限长的时间。用人类语言来说，很高兴你们找到了我，尽管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味。”
“好吧，我相信。”史琳不想继续争论，只想回家。康普拉的健谈让她昏昏欲睡，她想快点离开。“你会帮助我么？”
“会的。事实上，我正在设定程序，让你们的推进器将飞船带到红矮星的轨道上去——你们是这么称呼这颗主星的吧？我还给你输入了海姆推进程序，它会将你送到木星，那里有你们的太空基地。”
“谢谢。”史琳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该说再见了。在这个距离下，我控制不好力度。要想不伤害你，又能保持交谈，会越来越困难，而我不想伤到你。”
“希望你……”
康普拉从史琳的大脑中消失了。她孤身一人留在飞船之中，飞船则高速驶向旅程的中转站：红矮星轨道。
“再见，康普拉。后会有期。”
飞船正在驶向红矮星的路上。4个月零17天后，它会被主星的引力捕获，先绕着主星飞行，然后与之发生碰撞。其航行程序被重新改写过了：机器可比人类的抗电磁能力要强得多……
康普拉做出了决定。它得到了阿尔吉达大脑中的所有信息，尽管她只不过是那个世界上110亿人类中的一个，但她的记忆库——也就是她的大脑——仍然能让它对人类世界有个大致的了解。或许不够完整，但在它看来，已经足够。
人类的科技确实高度发达。他们掌握了太空旅行的技术，给飞船装备了海姆推进装置；他们还制造出名为机器人的机械，为之赋予人工智能，让它们可以陪伴其主人在太空中自由移动；他们还在飞船上配备了量子计算机。“多么令人惊讶的概率才能创造出这种族群——这样的奇迹一定难以复制，”它心想，“同样，也难以将其归为己用。但我认为这也不是毫无可能。毕竟我已经得到了那艘太空船记忆库里存储的全部数据。”要达到那样的程度，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它拥有整个宇宙的时间。
然而，科技并非人类唯一的代表性特色。康普拉发现了许多对它这样的智慧体来说根本无法容忍的东西：在明知会造成极高比例的人类死亡的情况下，极少数人——甚至不到人类总数的千分之一——就擅自决定不顾后果地污染地球，只为了自身的贪欲和私利；从另一个方面说，这也得归咎于其余那上百亿人，大概是受教育程度太低的缘故，他们对自家星球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漠不关心。
根据阿尔吉达大脑中的内容，康普拉描绘出一个好战种族的画像：在其行星上，有上百个地方发生着武装冲突，人类蓄意屠杀其他人类，只因肤色不同，或是对于信仰的理解不同。“我必须搞清楚种族和宗教这两个术语对于人类的意义。宗教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对于‘神’的不同理解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甚至让人类自相残杀。人类还有所谓的精神理念——他们称之为哲学——相比宗教，这个概念更讲求逻辑，不大会危及人命以及全人类的存亡。”
仅仅基于阿尔吉达的记忆，康普拉就建立了一个完全没有尽头的列表，里面全都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和决定。在它看来，人类从本质上来讲根本毫无逻辑。他们无法成为能够平等对话的伙伴。
超出康普拉的理解范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有机结构的问题：某些分子对于人类行为的影响怎么能如此之大，致使他们做出绝大多数不合逻辑的决定，这些决定完全不是基于数据和事实的比对。实在不懂这些化学物质——人类称之为荷尔蒙——为何能够对他们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很明显，人类行为中超过95%的决策——或者更多——都受到了荷尔蒙的影响。理性思维的力量则非常微弱，只在做决定时起到了不到5%的作用。“这一物种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先進的程度，却没有控制荷尔蒙的技术？”
康普拉做出决定，最好还是不要跟这种混乱的智慧体接触。至少现在不要。或许他们会发展成更具逻辑的物种——也可能不会。
它不会与他们保持联系。不过，多亏他们的造访，它才认识到能够移动的重要性。
康普拉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学会移动是重中之重。
【责任编辑：吴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