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有一位故人，是开刀匠。一个很偶然的机缘在KTV里初识，第一印象顾盼神飞；豢猫，爱烹饪烘焙，简笔插画神思隽永，用三宅一生的香水，穿干练的平底训练鞋；热爱手术，周末也常常加班开刀。虽然没有旗袍和卷发，也不知道是否住在亭子间里，总觉得活脱脱是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故人是我理想中外科医生的生活范本。当时的我们处在两个时空断层里，还是没有真正参加临床工作的处子，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希冀、惶恐和揣度，都寄寓在对故人的管窥蠡测中。在柔暖的春夜拎来自制的木糠布丁，生日的时候送我可爱的炊具，把观音莲玲珑地装在抗生素针粉剂的小玻璃瓶里，又告诉我下次见到碰碰香不妨用手去抚一抚叶片。
　　与此同时，漫长的工作日里，她可能来不及等头发吹干，在衾枕上墊着吸水纸就沉沉睡去。也可能在夜半时分回复我白天发过去的信息，一边说自己正敷着面膜。那时候微博还很风行，看到她更新的工作趣事，我相信她生活在意气风发里。
　　造访她家应该说是其中最具梦幻色彩的事。几天前刚拔下的智齿放在窗台上，餐桌上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钱包和卡，厨房里里外外是食材，肥硕的猫咪盘蜷在茶几下，而茶几上堆满中文英文的医学书籍，显然是一个内心精致的外科医生之家的常态罢了。
　　对于外科医生而言，烹调和手术异曲同工的地方是拟定方案。熟能生巧地遵从最优化、最熟稔的方案，择汰之于消毒，改刀之于划皮，煸炒之于电灼，佐味之于结扎，淋芡之于缝合，不一而足。热爱烹调和热爱开刀一样，是在规程化的仪式中求取灵活机动，最终呈上一道道满意或未必满意的作品。同样是刀锋上的职业，庖丁与医师如此相似。
　　然而作为谋生糊口的工作，两者恐怕也是最耽误私人时间的。很奇妙，两者都不大能够在正常的饭点进食，都有着与普罗大众异样的生活节律。看《舌尖上的中国》，方知原来大厨们下班回到家里，也同样吃一口爱人做的家常菜。这么看来，主任们下班之后，主任夫人们准备的丸散膏丹就是私房的灵丹妙药了。
　　正式入职小半年，开始了解到一位外科医生真正的生活状态，渐渐明白前辈展现的生活不过是冰山闪光的一角。坐门诊吼到气血两虚，守夜班归来满身狼狈。能趁着阳光正好的周末，叉手看猫、烹肉，着实难得。耗尽生平之气力，换来荣光与地位，却舍弃了如水的光阴年华。在语文课上击笔为诗的日子，在图书馆里看杂志睡午觉的日子，在办公室里信手涂鸦的日子，通通一去不复返地湮没在这经世济用的洪流漩涡中了。
　　可是人哪，终究是要经世济用的。好比这锅中的梅菜烧肉，离了五花肉，梅菜不过是芳香沁人的柴草，而离了梅菜，五花肉却有一百种一万种活色生香的做法。终究无法免俗，只不过是寻找自我满足的支撑点罢了。汤沸肉熟，饮汤或是食肉，见仁见智。如何评判一碗暖味可口的梅菜烧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摘自《食品与生活》2018年第1期图/孙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