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字，还不曾认得，就感受过。
　　小时候，在院子里为争秋千和同龄孩子打架。因为比对方高壮，轻易就把他按到地上打哭了。他爬起来，一边哭着朝家中跑，一边说，你等着，等我让我哥来打扁你。
　　起初很不屑，一个人坐在战胜后赢来的秋千上晃晃荡荡。忽然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他有哥哥，而我没有？那一刻，心底涌起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会描述的感受：孤单。
　　离开秋千一个人回家，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
　　家里有充足的零食，玩具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没人和我争抢。可是，没人争抢的糖吃着并不那么甜蜜，没人争抢的玩具，分明和我一样孤单，孤单得失去快乐的意义。
　　几天后，被我打过的孩子真的领来他高我一头的哥哥。哥哥轻轻一推，我就坐在地上。哥哥的手指戳在我的额头上，用很威严的声音警告：以后再欺负我弟弟，我打扁你。
　　我没哭，坐在地上看着他，又看着旁边曾经被我打哭、此时得意洋洋的小孩，心里有无限渴望。那一刻，我只想要个哥哥。
　　知道“孤单”这个词语时，和所有独生子女一样，我已经习惯孤单，不再感觉孤单，学会了玩一个人的游戏，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玩电脑，一个人打篮球，一个人去洗澡，并不需要谁陪伴。
　　18岁生日时，我独自完成了成人礼。父母说，以后不再给我压岁钱。半年后，我考上大学，独自去了离家几百公里的城市。
　　同寝室的四个人，三个是独生子女，来自城市，剩下一个来自农村的男生叫浩，有个姐姐大他六岁，并且不是超生。浩说，在农村，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是可以再生一个的。
　　后来知道，浩的家里很穷，他的学费，是早几年就出去打工的姐姐攒下的。那时，姐姐学习成绩也特别好，可是她知道，她考上大学，家里就没有钱供浩读书了，所以，她就去打工了……浩说的时候，有点难过。
　　我们都有点难过。
　　以后，我常常陪浩去邮局取他姐姐每月寄给他的生活费。生活费比我们少很多，可不知为什么，每次陪他取完钱，他用公用电话给姐姐打电话，用家乡口音很亲昵地喊一声姐姐时，我都羡慕他，觉得他比我富有很多。
　　那年年终，浩拿到奖学金。他拿着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陪他去商场，给他即将嫁人的姐姐买了条大红的羊绒围巾。围巾很贵，浩买的时候，毫不犹豫。
　　我在旁边，看他拿着红围巾欢天喜地的样子，被一种久违的孤单感袭击。浩，还有浩的姐姐，他们拥有彼此，真幸福。如果，如果给我一个兄弟姐妹，我宁肯贫穷。
　　工作后，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是个极温和、极有担待的女子，不像我认识的许多同龄女子那样任性娇气。后来，我知道她竟然有个妹妹。
　　见了同她很像又比她多份活泼任性的妹妹。妹妹警告说，你对我姐姐不好，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女孩说，为了给她生个弟弟妹妹，父亲受了处分，母亲丢了工作。
　　干吗非要不可？我不解。
　　因为，妈妈怕我太孤单。她说即使有一天她和爸爸不在了，还有亲人陪伴我。只是妹妹淘气，小时候，我总要让着她。现在她长大了，又处处护着我……
　　半年前，妈妈患病住院，爸爸正在日本学习，没有告诉他。我请假赶回去照顾妈妈，守在医院，没日没夜。她做完手术的那几天，我瘦掉一圈，疲惫不堪。
　　那晚，妈妈服药睡下后，因为太累，我反而睡不着，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碰到三个中年男女正在那里边说着什么边抹眼泪。年纪小些的女子哭出了声，然后，三个人就抱在一起。年纪略长的男子哽咽着说，以后你们还有我，还有哥呢……
　　我知道应该离开，却怎么都移不开脚步，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这种相拥而泣的场面，让我难过却又异常羡慕。如同生活的幸福无人分享，生活中的苦难，也注定无人分担。有一天，我只能独自去承受人世间最最悲苦的告别，握不住任何人的手，也没有肩膀可以依靠。
　　那样的时候，一个兄弟姐妹胜过一切。可是，我没有。
　　儿童节，在电视中看到这样一幕：主持人问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节日最想要什么。小女孩想了想说，我想要妈妈给我生个小妹妹，哄她玩。然后，她点点头，很确定地又说了一遍：我就想要个小妹妹，我叫宝宝，她叫贝贝。
　　主持人把她和布娃娃一起抱在怀里，没有说话。也许她知道，小女孩的愿望，大抵无法实现。宝宝贝贝一路相陪，只是一个孩子天真的梦想。
　　看着小女孩纯真的、渴望的眼神，我忽然流下泪来。这不是一个过分的愿望，给我一个兄弟姐妹，让我人生的苦与乐不再孤单，让我懂得谦让，懂得爱护，让我得到陪伴，得到依赖——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和小女孩一样，和我一样，如果能实现人生的一个愿望，我们只想要一个兄弟姐妹。可是，我们注定无法拥有。
　　好在，我知道以后，像我这样的独生子女，是可以要两个孩子的。至少，我们的下一代，不会像我们这样孤单。只是不知他们是否知道，为了他们不孤单，为了他们可以拥有兄弟姐妹，曾经有一代人，此生没有兄弟姐妹陪伴，孤单地生活在人世间。
　　（摘自《人生与伴侣》2010年第26期图/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