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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闻梁文道大名。他在凤凰卫视的节目,从“锵锵三人行”到“网罗天下”,从“开卷八分钟”到“文道非常道”,我都是忠实拥趸。这一回,借由在杭州枫林晚书店组织学术讲堂的机会,我有幸结识了这位“香港文化教父”。
台湾往事:“不良少年”成长史
12月26日,在基督教传统里是“礼物节”。1970年的“礼物节”,一对普通香港夫妇“拆开”的礼物,是一名叫“梁文道”的小男孩。梁家不富裕,父母皆要出外工作,又请不起保姆,无力照顾孩子,所以在4岁的时候,梁文道就被抱到台湾,交给外祖父母抚养。用萨特的话说:由祖父母一辈养大的孩子一开始思想就比同龄人“落伍”六七十年,梁文道亦然。外祖父教梁文道看了好些书,包括《水浒传》、《三国演义》、《四书》等等。受了这些古书的影响,小学时候的他就老气横秋,外祖父介绍长辈给他认识,他会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类的客套话,实足一个“小学究”。
但“小学究”亦有非常另类的一面——“小混混”。看过杨德昌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人大概都会记得这样一段话:“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前后,数百万的中国人迁居台湾。绝大多数的这些人,只是为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然而,在这下一代成长的过程里,却发现父母正生活在对前途的未知与惶恐之中……”所以,当时很多缺乏安全感的台湾少年都会选择加入黑帮,一方面保证安全,一方面炫耀勇气。梁文道14岁的时候,也认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哥”,吃喝赌抽、打架斗殴样样精通。但是当被问及怎么走上读书道路时,梁先生开玩笑说:“黑社会也有读书的权利嘛。”这位“大哥”恰好就是爱书之人,是他最早推荐梁文道读川端康成的;在他的影响下,梁文道开始读起殷海光、胡适、罗素……这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初中生。
初中三年级,梁文道因为“破坏学校公物”和“涉嫌参加黑社会”等罪名被学校开除。面对“前科”累累的梁文道,没有高中敢收留他,他只好“卷铺盖走人”,回香港去了。
香港:从拳头到大脑
回到香港之后的梁文道,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过去在台湾只能读孙中山,如今在香港却接触到马克思了!自幼建立起来的思想大厦,几乎一夜之间崩塌。对梁文道来说,仿佛涓涓细流终于汇入大海,眼前一片开阔、浩瀚。他开始变得收敛,偶尔还是会打架,但拳头越缩越紧——有多余的精力不如转移到大脑上。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17岁时,梁文道开始了投稿生涯,第一篇文章寄给《信报》。他抄得工工整整、字迹娟秀,以至于报社编辑打电话到家里:“请问梁文道小姐在吗?”接电话的是梁妈妈:“他到学校去了。”“教书去了?”“不,他念书。”“哦,念大学吗?”“念中学。”编辑简直不敢相信投稿者只是一名中学生!就这样一来二去,梁文道成了专栏作家。
顺便一说,梁先生直到现在还坚持用笔写作。我亲眼见他用钢笔在稿纸上爬格子,写错的地方便用横杠划去。写毕,打电话给编辑说:“不好意思,我的文章是用手写的,我现在传真过来,麻烦你们排版。”我很纳闷,梁先生明明随身带着电脑,不可能不会使用,但为何还用手写呢?我没有问。但我猜想答案大概是这样的罢:“哦,这是因为我觉得用手写字更加古典。”好古之人必有好古之行径嘛。
此时的梁文道,仍是不改“反叛”本色,他开始加入到社会运动的队伍中去。回想起来,最得意的经历是18岁那年的一场“脱裤秀”——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裤子,坐在痰盂上与警察对峙以示抗议!每次说起此事,梁先生必抚掌大笑说:“做得不错!”由于此“壮举”,梁文道上了报纸头条,真可谓“一脱成名”。梁妈妈是几天之后才知道此事的,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对儿子的怪诞行为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脱裤”之“壮烈”还不止于此呢!原本这一天,梁文道应该参加高考的,他竟不去。高中成绩虽差,但是由于写专栏小有名气,他只要通过三门考试便可以破格进入香港中文大学,这种情况下他居然选择放弃考试,多少令现在挤破头想进名校的年轻人无法理解。
“乘桴浮于海”,孔子只是理论家,梁文道才是实践家。第二年,他到美国游历了一年,随后回港才进入香港中文大学,开始了他“阳光灿烂”的大学生活。
大学:阳光灿烂的日子
梁文道在大学里,专爱捣乱,有些举动,简直可算“行为艺术”。比如,香港有一份成人杂志叫《龙虎豹》,梁文道用最暴露的内页来包书,拿着去上课。又比如,在寝室大门上贴裸女海报,舍监勒令不准“露三点”,他就用笔给裸女画上胸衣、底裤,照贴不误。再比如,有一次他过生日,朋友们合伙拖来一辆铲泥车,开到神学院楼下烧烤。
那时一票朋友都抽烟,凡是大学里不准抽烟的地方他们都抽过。有路人看不过去,说这里是不准抽烟的。一群烟民就用脏话骂那人,人多势众,一直骂到那人害怕落跑为止。不仅他们抽烟,连助教也加入跟他们一起抽,弄到整层楼烟雾缭绕,跟到了“仙境”一样。梁先生不抽普通的过滤嘴香烟,他只抽手卷的“鼓牌”香烟。为什么只抽这个牌子的香烟呢?那是因为以前看到《滚石》杂志上的一则广告,一把吉他放在木椅上,淡淡的阳光射进来,上面印着一句广告词:“卷出自己的韵律”。他觉得这香烟实在是太酷了,于是开始抽,一直到如今。
在中大,梁文道还有“学生会克星”的绰号,发动同学专门跟学生会作对。最严重时,甚至去参选学生会的干事。他们列出的参选纲领第一条便是:“若成功选上,就全民投票解散学生会。”此纲领一经公布,大受欢迎,民调显示肯定能获胜。正经八百想要参选的那些候选人吓死了,连夜跑来跟他们商议,大有“求饶”之嫌。
另外,梁文道还组织过乐队。校庆的时候,他们上去表演,一个人在前面唱歌,其他成员在后面闲逛、踢球、拖地;神学院做礼拜的时候,他们也去闹场,别人唱圣歌,他们跑去唱《国际歌》,唱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时,还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十字架上去。
总之,大学四年,梁文道的“志业”只有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地捣乱、捣乱、再捣乱。有句俗话叫“坏到冒烟了”,我觉得梁先生那时应该就是这种状态。如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处,我是绝对不敢相信“历史上”的梁文道和眼前的梁文道竟是同一个人!
社会责任感与低调的人生
那么,梁文道究竟是怎么从那个“不良少年”转变成现在的“优秀青年”的呢?其实,你别看他在大学里“吊儿郎当”的,他的心里却早已很有社会责任感了。前不久在深圳大学的一场演讲上,梁先生说:“大学生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所拥有的这份悠闲,是建立在他人的付出和牺牲上的,这份‘债’一定要还。还的方式很多,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别人,好好利用这份悠闲,为‘我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奋斗。”
一位朋友说,从未见过像梁文道这样消耗生命的人。好像在他眼里,别人的事情永远比自己的事情来得重要。做讲座时,每一位读者的提问,梁先生总会站起来聆听。
有一个问题梁先生被问到好多次了:“您是怎样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佛教徒的?”梁先生说:“其实我不是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佛教徒,而是先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无神论者,再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一个佛教徒。”我的意见是,即使不做神父,哲学家或要干大事的人也是应该禁欲的。”梁先生在《我执》一书中如是写道。孔子说“克己复礼”,“克己”不就是禁欲么?凤凰卫视的同事沈星前不久出书,透露梁文道曾跟她说:他爱女人,也爱神,但总有一天,他会抛下一切去追求他的神。他现在已然这样做了。
编辑 赵真
台湾往事:“不良少年”成长史
12月26日,在基督教传统里是“礼物节”。1970年的“礼物节”,一对普通香港夫妇“拆开”的礼物,是一名叫“梁文道”的小男孩。梁家不富裕,父母皆要出外工作,又请不起保姆,无力照顾孩子,所以在4岁的时候,梁文道就被抱到台湾,交给外祖父母抚养。用萨特的话说:由祖父母一辈养大的孩子一开始思想就比同龄人“落伍”六七十年,梁文道亦然。外祖父教梁文道看了好些书,包括《水浒传》、《三国演义》、《四书》等等。受了这些古书的影响,小学时候的他就老气横秋,外祖父介绍长辈给他认识,他会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类的客套话,实足一个“小学究”。
但“小学究”亦有非常另类的一面——“小混混”。看过杨德昌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人大概都会记得这样一段话:“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前后,数百万的中国人迁居台湾。绝大多数的这些人,只是为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然而,在这下一代成长的过程里,却发现父母正生活在对前途的未知与惶恐之中……”所以,当时很多缺乏安全感的台湾少年都会选择加入黑帮,一方面保证安全,一方面炫耀勇气。梁文道14岁的时候,也认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哥”,吃喝赌抽、打架斗殴样样精通。但是当被问及怎么走上读书道路时,梁先生开玩笑说:“黑社会也有读书的权利嘛。”这位“大哥”恰好就是爱书之人,是他最早推荐梁文道读川端康成的;在他的影响下,梁文道开始读起殷海光、胡适、罗素……这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初中生。
初中三年级,梁文道因为“破坏学校公物”和“涉嫌参加黑社会”等罪名被学校开除。面对“前科”累累的梁文道,没有高中敢收留他,他只好“卷铺盖走人”,回香港去了。
香港:从拳头到大脑
回到香港之后的梁文道,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过去在台湾只能读孙中山,如今在香港却接触到马克思了!自幼建立起来的思想大厦,几乎一夜之间崩塌。对梁文道来说,仿佛涓涓细流终于汇入大海,眼前一片开阔、浩瀚。他开始变得收敛,偶尔还是会打架,但拳头越缩越紧——有多余的精力不如转移到大脑上。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17岁时,梁文道开始了投稿生涯,第一篇文章寄给《信报》。他抄得工工整整、字迹娟秀,以至于报社编辑打电话到家里:“请问梁文道小姐在吗?”接电话的是梁妈妈:“他到学校去了。”“教书去了?”“不,他念书。”“哦,念大学吗?”“念中学。”编辑简直不敢相信投稿者只是一名中学生!就这样一来二去,梁文道成了专栏作家。
顺便一说,梁先生直到现在还坚持用笔写作。我亲眼见他用钢笔在稿纸上爬格子,写错的地方便用横杠划去。写毕,打电话给编辑说:“不好意思,我的文章是用手写的,我现在传真过来,麻烦你们排版。”我很纳闷,梁先生明明随身带着电脑,不可能不会使用,但为何还用手写呢?我没有问。但我猜想答案大概是这样的罢:“哦,这是因为我觉得用手写字更加古典。”好古之人必有好古之行径嘛。
此时的梁文道,仍是不改“反叛”本色,他开始加入到社会运动的队伍中去。回想起来,最得意的经历是18岁那年的一场“脱裤秀”——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裤子,坐在痰盂上与警察对峙以示抗议!每次说起此事,梁先生必抚掌大笑说:“做得不错!”由于此“壮举”,梁文道上了报纸头条,真可谓“一脱成名”。梁妈妈是几天之后才知道此事的,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对儿子的怪诞行为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脱裤”之“壮烈”还不止于此呢!原本这一天,梁文道应该参加高考的,他竟不去。高中成绩虽差,但是由于写专栏小有名气,他只要通过三门考试便可以破格进入香港中文大学,这种情况下他居然选择放弃考试,多少令现在挤破头想进名校的年轻人无法理解。
“乘桴浮于海”,孔子只是理论家,梁文道才是实践家。第二年,他到美国游历了一年,随后回港才进入香港中文大学,开始了他“阳光灿烂”的大学生活。
大学:阳光灿烂的日子
梁文道在大学里,专爱捣乱,有些举动,简直可算“行为艺术”。比如,香港有一份成人杂志叫《龙虎豹》,梁文道用最暴露的内页来包书,拿着去上课。又比如,在寝室大门上贴裸女海报,舍监勒令不准“露三点”,他就用笔给裸女画上胸衣、底裤,照贴不误。再比如,有一次他过生日,朋友们合伙拖来一辆铲泥车,开到神学院楼下烧烤。
那时一票朋友都抽烟,凡是大学里不准抽烟的地方他们都抽过。有路人看不过去,说这里是不准抽烟的。一群烟民就用脏话骂那人,人多势众,一直骂到那人害怕落跑为止。不仅他们抽烟,连助教也加入跟他们一起抽,弄到整层楼烟雾缭绕,跟到了“仙境”一样。梁先生不抽普通的过滤嘴香烟,他只抽手卷的“鼓牌”香烟。为什么只抽这个牌子的香烟呢?那是因为以前看到《滚石》杂志上的一则广告,一把吉他放在木椅上,淡淡的阳光射进来,上面印着一句广告词:“卷出自己的韵律”。他觉得这香烟实在是太酷了,于是开始抽,一直到如今。
在中大,梁文道还有“学生会克星”的绰号,发动同学专门跟学生会作对。最严重时,甚至去参选学生会的干事。他们列出的参选纲领第一条便是:“若成功选上,就全民投票解散学生会。”此纲领一经公布,大受欢迎,民调显示肯定能获胜。正经八百想要参选的那些候选人吓死了,连夜跑来跟他们商议,大有“求饶”之嫌。
另外,梁文道还组织过乐队。校庆的时候,他们上去表演,一个人在前面唱歌,其他成员在后面闲逛、踢球、拖地;神学院做礼拜的时候,他们也去闹场,别人唱圣歌,他们跑去唱《国际歌》,唱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时,还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十字架上去。
总之,大学四年,梁文道的“志业”只有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地捣乱、捣乱、再捣乱。有句俗话叫“坏到冒烟了”,我觉得梁先生那时应该就是这种状态。如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处,我是绝对不敢相信“历史上”的梁文道和眼前的梁文道竟是同一个人!
社会责任感与低调的人生
那么,梁文道究竟是怎么从那个“不良少年”转变成现在的“优秀青年”的呢?其实,你别看他在大学里“吊儿郎当”的,他的心里却早已很有社会责任感了。前不久在深圳大学的一场演讲上,梁先生说:“大学生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所拥有的这份悠闲,是建立在他人的付出和牺牲上的,这份‘债’一定要还。还的方式很多,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别人,好好利用这份悠闲,为‘我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奋斗。”
一位朋友说,从未见过像梁文道这样消耗生命的人。好像在他眼里,别人的事情永远比自己的事情来得重要。做讲座时,每一位读者的提问,梁先生总会站起来聆听。
有一个问题梁先生被问到好多次了:“您是怎样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佛教徒的?”梁先生说:“其实我不是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佛教徒,而是先从一个天主教徒变成一个无神论者,再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一个佛教徒。”我的意见是,即使不做神父,哲学家或要干大事的人也是应该禁欲的。”梁先生在《我执》一书中如是写道。孔子说“克己复礼”,“克己”不就是禁欲么?凤凰卫视的同事沈星前不久出书,透露梁文道曾跟她说:他爱女人,也爱神,但总有一天,他会抛下一切去追求他的神。他现在已然这样做了。
编辑 赵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