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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张竞生《性史》第一集的出版,不但使他获得了“性学博士”头衔,更使其付出了声名扫地的代价。不过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是一个有着严肃追求的完整思想体系,他对“性”与“美”的宣扬和20年代在上海兴起的唯美主义文艺运动相呼应,推动了唯美主义在日常生活领域的深化,同时对上海的都市文化语境有着深刻影响。
关键词:张竞生 唯美 性美学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唯美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文艺理念,而且还代表了一种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当唯美主义文艺思潮在20世纪初期传入中国以后,不仅仅在文学界掀起了一场唯美主义运动,而且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擎起上海唯美主义运动“为艺术而生活”的旗帜,在日常生活领域将唯美运动推向深化的是张竞生。正像周作人所评价的那样:“张竞生的著作上所最可佩服的是他的大胆,在中国这病理的道学社会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至娱乐等的旗帜,大声叱咤,这是何等痛快的事……”。张竞生用惊世骇俗的性学主张打破了中国人对性的禁忌,将人们从旧伦理道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重新享受“美”所带来的身体的愉悦。
一 《新文化》月刊和美的书店
1925年冬,张竞生在《京报副刊》上发布了《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代“优种社”同人启事》的广告,征集个人关于性史的记述。张竞生精选了七位应征者的性经验及获得性知识的经历,编为《性史》第一集,由北京光华书局出版,此举在礼教森严的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尽管张竞生在序言中指称“这部《性史》断断不是淫书,断断是科学与艺术的书”,但卫道士们仍将之视为洪水猛兽,大加挞伐。虽然也有周作人等学者的声援,但《性史》一书还是使张竞生声名狼藉,甚至获得了“性学博士”的头衔,加上此时北京局势日益紧张,于是,应上海艺术大学校长张继的邀请,张竞生在1926年6月中旬南下来到了上海。
1926年年底,不甘寂寞的张竞生开始谋划创办《新文化》月刊,这是一本“以新为号召,以美为依归,以性为武器,向旧传统、旧文化发起新的冲击和战斗”的刊物,共开辟四大栏目:社会建设栏、性育美育栏、文艺杂记栏和批评辩论栏。从1927年元旦创刊到11月因为内容“猥亵”而被租界法院所禁,《新文化》月刊仅仅出版了六期,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关于“妇女继承权”的讨论和张竞生本人关于性学方面的文章。妇女继承权的争取是妇女解放运动的重要环节,张竞生邀请了吴稚晖、蔡元培、张继等社会名流参与讨论,并发起了赞成“妇女继承权”的签名活动,扩大了讨论的影响力。随后还在刊物上建议民国政府通过法律程序来保障妇女权力,这对于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有着重要意义。
性启蒙运动是《新文化》月刊的重要内容之一。据张培忠统计,《新文化》每期都有超过一半的篇幅,刊登张竞生自己撰写或者是翻译英国性心理学家蔼理士(Havelock Ellis)的性育文章。除此之外,张竞生还针对同性恋、试婚等即使在今天看来都颇为前卫的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由于刊物内容新奇和言论大胆,《新文化》月刊极为畅销,每期的销量达到两万册。作为我国第一本普及性知识和宣扬美的人生观的性教育杂志,《新文化》月刊打破了长久以来中国人对性的禁忌,对改进社会风气,将新文化的精神向普通市民生活推进有着巨大作用。
依托新文化社,张竞生还于1927年5月在上海福州路500号创办了美的书店。鲁迅对此书店的印象颇为不堪:“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事实上,鲁迅在这里批判美的书店以女色来招揽顾客是有失公允的,雇佣女店员正是“出于张博士的美学思想及男女平等的原则”。在《美的社会组织法》中,他就设想过用女子担任商场的推销工作,这既是张竞生关于提高女性独立自主能力,贯彻妇女解放原则的落实,也是他以美的名义设计商业经营的一种实践。美的书店所出版和经营的书籍,仍然以性育和美学类为主,这些书采用普通装帧,封面上往往还印上一个裸体的艺术女像,再加上年轻漂亮的女店员,大大刺激了读者的想象力,使得美的书店生意火爆。不过也引起了其他同行的嫉妒和暗中破坏,最终导致书店仅仅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被扼杀。
二 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与唯美主义
从张竞生的个人经历来看,他是一个富有激情,致力于构建“性”和“美”的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者,而对美的信仰和崇拜,正是他性学主张的理论基础。1912-1920年间的法国留学经历,对张竞生美学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浪漫之都巴黎不仅是一个充满性解放、性自由氛围的“花都”,同时也是唯美主义思潮的发源地,张竞生自然不免受到唯美主义的耳濡目染。正如他本人所言:“美是一切人生行为的根源了,这是我对于美的人生观上提倡‘唯美主义’的理由”。尽管张竞生在法国期间主要受卢梭浪漫主义美学思想的影响,但他对唯美主义也有相当的了解。张竞生出版的《性史》第一集的封面,就采用了比亚兹莱的绘画《月亮里的女人》,而这张图片也正是王尔德《莎乐美》中的插图。另外,他在《浪漫派概论》一书中,介绍浪漫派的行为及其思想的影响时,也特别提及“‘唯美派’的王尔德……以及‘象征派’的波铎莱,都由浪漫派所产生”,这可以说是对浪漫派与唯美主义之间传承关系的正确解读。
“为艺术而生活”是唯美主义的另一个重要特征。王尔德就认为自然是粗俗单调的,生活模仿艺术,因此在生活中他极力追求人工之美。张竞生也强调“自然美之所以美,不在自然上的本身,乃在我人看它做一种人造美与我们美感上有相互关系,然后自然美才有了一种意义”,这与王尔德的观点如出一辙。另外,张竞生提出的“美的人生观”也与唯美主义生活艺术化的主张相一致。他试图建构一个包括美的衣食住、美的体育、美的职业、美的科学、美的艺术、美的性育、美的娱乐在内,以美的人生观为中心点而组成的美的系统。他的目标是“务使社会日积月累得了无穷的艺术品。则将来人们所穿者皆是极精致美术的衣服。屋内所用的皆是极美丽的器具与地毡。金银币当然是废止的,凡厨房器皿,饮食箸匙与一切装饰品,皆是五金用了极美丽的方法所制成。建筑一项更是美之又美了。木雕铁刻,处处皆有美术性,而有价值的图画与雕刻更是汗牛充栋,家家皆有了欣赏的乐趣”。张竞生甚至将生活艺术化的主张扩展到道德、宗教、法律、政策等社会政治领域,在继承西方唯美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将之深化。
出于对艺术道德功能的反叛,唯美主义者往往追求感官的享乐和肉体的快感。中国的传统文化长期以来一直遮蔽对肉体的追求,张竞生则打破了这一禁忌,他表示“就美的观念看起来,灵肉不但是一致,并且是互相而至的因果。无肉即无灵,有灵也有肉”,颠覆了唯有精神美才高尚的价值观念,将肉体之美提高到和灵魂同样高的地位。为此,他极力反对封建伦理观和道德观对人的肉体的残害,尤其是对女子束胸现象,他认为“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会上失去了多少兴起”。同时,他还打破了传统上将性看做是传种接代的工具的思想,把性和生育、婚姻相分离,鼓励人们大胆追求性快感。 “男女交媾的使命,不在生小孩,而在其产出了无穷尽的精神快乐”。这种将性与享乐联系在一起的性美学思想,促使了人们肉体意识的觉醒,也将张竞生的唯美主义思想推向了高潮。
不过,与王尔德宣扬美的独立性不同,张竞生的美学观带有更多的工具理性化色彩。他提倡“美的人生观”的目的在于用美的生活来改造社会人生,将国人从蒙昧、僵化的现实社会中拯救出来。他认为美的人生观能在丑恶的物质生活上,求出一种美妙有趣的作用;能在疲弱的精神生活中,得到一个刚毅活泼的心思,甚至“救济贫穷莫善于美,提高富强也莫善于美”,由此可见,张竞生的美学思想带有强烈的实用主义色彩。也难怪张竞生在分析完“美的衣食住”以后得出一个结论:“美即经济,美即卫生,美即适用。”
三 张竞生性美学思想与上海都市文化
上海地处东南沿海,“没海者近商”,自古上海便有经商传统。开埠以来,商业文明之风吹遍了上海的各个角落,繁荣的文化出版业完全按照商业化的市场运作模式,充满了激烈的竞争,植根于现代商业社会的海派都市文化,自然带上了浓厚的商业性和消费性特征。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很快便淹没在由商业社会蔓延开来的文化趣味和文化习惯中,沦为都市消费文化的牺牲品。
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在当时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他的《美的人生观》一书在短短两年内就重印了七次,《性史》的出版更是引得万人争购。尽管普通民众的注意力未必集中在张竞生所提倡的性科学、性知识,而是更多的被书中的性描写所吸引,但无论如何,张竞生的性启蒙运动,还是在思想文化界造成了很大的风波。更重要的是,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引发了社会关于性学的论战,参与者张竞生、周作人、潘光旦等都以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公开在刊物上讨论自己对性的主张和看法。尽管我们可以说,“张竞生是蓄意创造出一种‘性话语模式’(sexual discourse),因为只有先争取到公开言谈的权利,才能进一步打破心理上和行为上的禁忌”,但其性美学思想究竟起到多大的正面效果还很难说。
张竞生以性学研究为基础,将性爱从生育、婚姻领域解放出来引入到审美领域。他宣称“性育不过是娱乐的一种”,“故在俗眼看来,一切性交都是猥亵的,但她由艺术家安排起来,反觉得是一种艺术化的表演”。这种将性爱艺术化的主张和上海充满肉欲气息的色情文化氛围混合在一起,为海派文学中自由轻便的性爱观提供了社会基础。1920-1930年是上海开埠以后经济最为繁荣的阶段,都市消费群体的娱乐需求也随之持续增长。而在西方现代文明之风的吹拂下,上海的两性关系比中国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开放。在这种都市文化语境下,海派作家的创作中也表现出对性爱描写的热衷。从张资平、叶灵凤到章克标、曾虚白乃至刘呐欧、穆时英等,“喋谈性欲”一直是他们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这既是“享乐主义、刹那主义的掺合,必导致‘性’与‘爱’的疏离”的结果,也有张竞生的性美学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
在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中,女性的身体美也被纳入了审美对象。他指出:“女体之美是一切美的美,任何大势力与怎样去抑制,但终不能禁止这个爱美天性的欲望”。张竞生是从艺术的角度看待女性身体美,为此他不但公开提倡裸体画,在书籍封面中刻印女性裸体画像,而且亲自设计女性的服装、内衣裤等,从多方面对女性的人体美进行了叙述。因此,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对于打破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对身体的遮蔽,解放封建伦理思想对女性身体美的束缚,有着重要推动作用。然而在都市消费文化的影响下,女性的身体或者成为男性欲望的投射对象,或者成为商业宣传的工具而使自身带上了“商品”的特质,正如一位论者所指出:“当男性津津有味地欣赏女性相貌与身段,在想象中实现隐秘的性满足时,女性便成为商业文化和男性眼光的载体,在审美中被消费被拍卖”。商品文化对审美无孔不入的侵蚀,正是唯美主义无法摆脱的痼疾,这也是张竞生所没有想到的。
参考文献:
[1] 周作人:《沟沿通信之二》,《晨报副刊》,1924年8月27日。
[2] 张培忠:《文妖与先知:张竞生传》,三联书店,2008年版。
[3] 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4] 章克标:《章克标文集》(下),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
[5] 张竞生:《张竞生文集》(上下卷),广州出版社,1998年版。
[6] 周小仪:《唯美主义与消费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7] 彭小妍:《性启蒙与自我的解放》,《文艺理论研究》,1995年第4期。
[8] 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作者简介:赵鹏,男,1981—,河南新密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2007级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关键词:张竞生 唯美 性美学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唯美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文艺理念,而且还代表了一种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当唯美主义文艺思潮在20世纪初期传入中国以后,不仅仅在文学界掀起了一场唯美主义运动,而且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擎起上海唯美主义运动“为艺术而生活”的旗帜,在日常生活领域将唯美运动推向深化的是张竞生。正像周作人所评价的那样:“张竞生的著作上所最可佩服的是他的大胆,在中国这病理的道学社会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至娱乐等的旗帜,大声叱咤,这是何等痛快的事……”。张竞生用惊世骇俗的性学主张打破了中国人对性的禁忌,将人们从旧伦理道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重新享受“美”所带来的身体的愉悦。
一 《新文化》月刊和美的书店
1925年冬,张竞生在《京报副刊》上发布了《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代“优种社”同人启事》的广告,征集个人关于性史的记述。张竞生精选了七位应征者的性经验及获得性知识的经历,编为《性史》第一集,由北京光华书局出版,此举在礼教森严的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尽管张竞生在序言中指称“这部《性史》断断不是淫书,断断是科学与艺术的书”,但卫道士们仍将之视为洪水猛兽,大加挞伐。虽然也有周作人等学者的声援,但《性史》一书还是使张竞生声名狼藉,甚至获得了“性学博士”的头衔,加上此时北京局势日益紧张,于是,应上海艺术大学校长张继的邀请,张竞生在1926年6月中旬南下来到了上海。
1926年年底,不甘寂寞的张竞生开始谋划创办《新文化》月刊,这是一本“以新为号召,以美为依归,以性为武器,向旧传统、旧文化发起新的冲击和战斗”的刊物,共开辟四大栏目:社会建设栏、性育美育栏、文艺杂记栏和批评辩论栏。从1927年元旦创刊到11月因为内容“猥亵”而被租界法院所禁,《新文化》月刊仅仅出版了六期,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关于“妇女继承权”的讨论和张竞生本人关于性学方面的文章。妇女继承权的争取是妇女解放运动的重要环节,张竞生邀请了吴稚晖、蔡元培、张继等社会名流参与讨论,并发起了赞成“妇女继承权”的签名活动,扩大了讨论的影响力。随后还在刊物上建议民国政府通过法律程序来保障妇女权力,这对于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有着重要意义。
性启蒙运动是《新文化》月刊的重要内容之一。据张培忠统计,《新文化》每期都有超过一半的篇幅,刊登张竞生自己撰写或者是翻译英国性心理学家蔼理士(Havelock Ellis)的性育文章。除此之外,张竞生还针对同性恋、试婚等即使在今天看来都颇为前卫的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由于刊物内容新奇和言论大胆,《新文化》月刊极为畅销,每期的销量达到两万册。作为我国第一本普及性知识和宣扬美的人生观的性教育杂志,《新文化》月刊打破了长久以来中国人对性的禁忌,对改进社会风气,将新文化的精神向普通市民生活推进有着巨大作用。
依托新文化社,张竞生还于1927年5月在上海福州路500号创办了美的书店。鲁迅对此书店的印象颇为不堪:“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事实上,鲁迅在这里批判美的书店以女色来招揽顾客是有失公允的,雇佣女店员正是“出于张博士的美学思想及男女平等的原则”。在《美的社会组织法》中,他就设想过用女子担任商场的推销工作,这既是张竞生关于提高女性独立自主能力,贯彻妇女解放原则的落实,也是他以美的名义设计商业经营的一种实践。美的书店所出版和经营的书籍,仍然以性育和美学类为主,这些书采用普通装帧,封面上往往还印上一个裸体的艺术女像,再加上年轻漂亮的女店员,大大刺激了读者的想象力,使得美的书店生意火爆。不过也引起了其他同行的嫉妒和暗中破坏,最终导致书店仅仅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被扼杀。
二 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与唯美主义
从张竞生的个人经历来看,他是一个富有激情,致力于构建“性”和“美”的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者,而对美的信仰和崇拜,正是他性学主张的理论基础。1912-1920年间的法国留学经历,对张竞生美学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浪漫之都巴黎不仅是一个充满性解放、性自由氛围的“花都”,同时也是唯美主义思潮的发源地,张竞生自然不免受到唯美主义的耳濡目染。正如他本人所言:“美是一切人生行为的根源了,这是我对于美的人生观上提倡‘唯美主义’的理由”。尽管张竞生在法国期间主要受卢梭浪漫主义美学思想的影响,但他对唯美主义也有相当的了解。张竞生出版的《性史》第一集的封面,就采用了比亚兹莱的绘画《月亮里的女人》,而这张图片也正是王尔德《莎乐美》中的插图。另外,他在《浪漫派概论》一书中,介绍浪漫派的行为及其思想的影响时,也特别提及“‘唯美派’的王尔德……以及‘象征派’的波铎莱,都由浪漫派所产生”,这可以说是对浪漫派与唯美主义之间传承关系的正确解读。
“为艺术而生活”是唯美主义的另一个重要特征。王尔德就认为自然是粗俗单调的,生活模仿艺术,因此在生活中他极力追求人工之美。张竞生也强调“自然美之所以美,不在自然上的本身,乃在我人看它做一种人造美与我们美感上有相互关系,然后自然美才有了一种意义”,这与王尔德的观点如出一辙。另外,张竞生提出的“美的人生观”也与唯美主义生活艺术化的主张相一致。他试图建构一个包括美的衣食住、美的体育、美的职业、美的科学、美的艺术、美的性育、美的娱乐在内,以美的人生观为中心点而组成的美的系统。他的目标是“务使社会日积月累得了无穷的艺术品。则将来人们所穿者皆是极精致美术的衣服。屋内所用的皆是极美丽的器具与地毡。金银币当然是废止的,凡厨房器皿,饮食箸匙与一切装饰品,皆是五金用了极美丽的方法所制成。建筑一项更是美之又美了。木雕铁刻,处处皆有美术性,而有价值的图画与雕刻更是汗牛充栋,家家皆有了欣赏的乐趣”。张竞生甚至将生活艺术化的主张扩展到道德、宗教、法律、政策等社会政治领域,在继承西方唯美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将之深化。
出于对艺术道德功能的反叛,唯美主义者往往追求感官的享乐和肉体的快感。中国的传统文化长期以来一直遮蔽对肉体的追求,张竞生则打破了这一禁忌,他表示“就美的观念看起来,灵肉不但是一致,并且是互相而至的因果。无肉即无灵,有灵也有肉”,颠覆了唯有精神美才高尚的价值观念,将肉体之美提高到和灵魂同样高的地位。为此,他极力反对封建伦理观和道德观对人的肉体的残害,尤其是对女子束胸现象,他认为“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会上失去了多少兴起”。同时,他还打破了传统上将性看做是传种接代的工具的思想,把性和生育、婚姻相分离,鼓励人们大胆追求性快感。 “男女交媾的使命,不在生小孩,而在其产出了无穷尽的精神快乐”。这种将性与享乐联系在一起的性美学思想,促使了人们肉体意识的觉醒,也将张竞生的唯美主义思想推向了高潮。
不过,与王尔德宣扬美的独立性不同,张竞生的美学观带有更多的工具理性化色彩。他提倡“美的人生观”的目的在于用美的生活来改造社会人生,将国人从蒙昧、僵化的现实社会中拯救出来。他认为美的人生观能在丑恶的物质生活上,求出一种美妙有趣的作用;能在疲弱的精神生活中,得到一个刚毅活泼的心思,甚至“救济贫穷莫善于美,提高富强也莫善于美”,由此可见,张竞生的美学思想带有强烈的实用主义色彩。也难怪张竞生在分析完“美的衣食住”以后得出一个结论:“美即经济,美即卫生,美即适用。”
三 张竞生性美学思想与上海都市文化
上海地处东南沿海,“没海者近商”,自古上海便有经商传统。开埠以来,商业文明之风吹遍了上海的各个角落,繁荣的文化出版业完全按照商业化的市场运作模式,充满了激烈的竞争,植根于现代商业社会的海派都市文化,自然带上了浓厚的商业性和消费性特征。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很快便淹没在由商业社会蔓延开来的文化趣味和文化习惯中,沦为都市消费文化的牺牲品。
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在当时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他的《美的人生观》一书在短短两年内就重印了七次,《性史》的出版更是引得万人争购。尽管普通民众的注意力未必集中在张竞生所提倡的性科学、性知识,而是更多的被书中的性描写所吸引,但无论如何,张竞生的性启蒙运动,还是在思想文化界造成了很大的风波。更重要的是,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引发了社会关于性学的论战,参与者张竞生、周作人、潘光旦等都以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公开在刊物上讨论自己对性的主张和看法。尽管我们可以说,“张竞生是蓄意创造出一种‘性话语模式’(sexual discourse),因为只有先争取到公开言谈的权利,才能进一步打破心理上和行为上的禁忌”,但其性美学思想究竟起到多大的正面效果还很难说。
张竞生以性学研究为基础,将性爱从生育、婚姻领域解放出来引入到审美领域。他宣称“性育不过是娱乐的一种”,“故在俗眼看来,一切性交都是猥亵的,但她由艺术家安排起来,反觉得是一种艺术化的表演”。这种将性爱艺术化的主张和上海充满肉欲气息的色情文化氛围混合在一起,为海派文学中自由轻便的性爱观提供了社会基础。1920-1930年是上海开埠以后经济最为繁荣的阶段,都市消费群体的娱乐需求也随之持续增长。而在西方现代文明之风的吹拂下,上海的两性关系比中国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开放。在这种都市文化语境下,海派作家的创作中也表现出对性爱描写的热衷。从张资平、叶灵凤到章克标、曾虚白乃至刘呐欧、穆时英等,“喋谈性欲”一直是他们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这既是“享乐主义、刹那主义的掺合,必导致‘性’与‘爱’的疏离”的结果,也有张竞生的性美学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
在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中,女性的身体美也被纳入了审美对象。他指出:“女体之美是一切美的美,任何大势力与怎样去抑制,但终不能禁止这个爱美天性的欲望”。张竞生是从艺术的角度看待女性身体美,为此他不但公开提倡裸体画,在书籍封面中刻印女性裸体画像,而且亲自设计女性的服装、内衣裤等,从多方面对女性的人体美进行了叙述。因此,张竞生的性美学思想,对于打破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对身体的遮蔽,解放封建伦理思想对女性身体美的束缚,有着重要推动作用。然而在都市消费文化的影响下,女性的身体或者成为男性欲望的投射对象,或者成为商业宣传的工具而使自身带上了“商品”的特质,正如一位论者所指出:“当男性津津有味地欣赏女性相貌与身段,在想象中实现隐秘的性满足时,女性便成为商业文化和男性眼光的载体,在审美中被消费被拍卖”。商品文化对审美无孔不入的侵蚀,正是唯美主义无法摆脱的痼疾,这也是张竞生所没有想到的。
参考文献:
[1] 周作人:《沟沿通信之二》,《晨报副刊》,1924年8月27日。
[2] 张培忠:《文妖与先知:张竞生传》,三联书店,2008年版。
[3] 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4] 章克标:《章克标文集》(下),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
[5] 张竞生:《张竞生文集》(上下卷),广州出版社,1998年版。
[6] 周小仪:《唯美主义与消费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7] 彭小妍:《性启蒙与自我的解放》,《文艺理论研究》,1995年第4期。
[8] 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作者简介:赵鹏,男,1981—,河南新密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2007级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