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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12日晚，美国真人秀名人吉亚·阿莱曼德自缢于家中。这位终年29岁的不幸女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鹈鹕队前锋莱恩·安德森的女友。一直以来，对于吉亚的自寻短见，安德森都是选择三缄其口。直到最近，他才在接受采访时亲口讲述了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引发吉亚自杀的直接原因其实就是她和莱恩因为一件小事的争吵。而对此，一年多时间以来安德森也是一直悔恨万分。纵观整件事情，除了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自此劳燕分飞所带来的惋惜外，还有一点让人十分唏嘘，那就是：就在吉亚自杀两天前，她还在呼吁人们关注并尽可能去阻止青少年自杀悲剧事件的发生……
在吉亚自杀当晚，她的推特最后一次更新曾经留下这样一句话，其内容引自《圣经》箴言第二十一章的第三节——“做对的事情要比奉上祭品更加讨上帝欢喜”。现在看来，在自杀这件事上，显然无论是她还是安德森，都没有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童话的裂痕
和很多情况一样，这次吵架也是从一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的。安德森现在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了，有可能是一条短信，也有可能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然后就是事态不断升级，从在餐厅吃饭时一直到坐车回家的路上，阿莱曼德的声音越来越大。大概下午六点左右，安德森将阿莱曼德送到她位于新奥尔良市中心的公寓门口后，他说了一些无法挽回的句子。瞬间，吉亚的愤怒好像也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黑暗可却诡异般平静。后来，当安德森回到他自己所居住的公寓后，他开了一盏灯，瘫倒在沙发上。周围一切都是他和吉亚亲密关系的象征，从准备在厨房试做的新食谱，到他在女友生日时安装的电影放映仪和气垫床（那一天，他们曾共同在家里观看了电影《完美音调》），以及两人的合影——安德森背着满脸笑容的吉亚等。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天作之合，一个是NBA球员，另一个则是红极一时的电视明星。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著名娱乐杂志《US Weekly》上安德森和吉亚看起来还要更般配，身高2.08米、弯腰咧着嘴笑的25岁鹈鹕前锋，身边是苗条且光彩夺目的超级佳丽。自2011年后，吉亚便已经很少出演电视节目了，她曾经在《金牌单身汉》的一季里出镜过，之后又在其衍生作品《单身公寓》演过两季，这两部剧的粉丝们至今都仍在追捧着她。和其他出演《金牌单身汉》演员不同的是，吉亚看起来很真实，也很脆弱，她曾经提到过自己小时候被欺负的事情，因为长有黑色的臂毛而被人不断欺负，最后不得不把它们漂白了。她的演出质量很高，让观众感觉他们就像是从小便认识这个姑娘一般。
2012年年初一天的一天晚上，当吉亚身着绿色长裙，在巴哈马一家酒店与安德森擦肩而过后，后者就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她。安德森跟他的妹夫同时也是好友马克·格罗夫斯说：“如果不去跟那妹子讲话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当晚，他和吉亚就坐在沙滩上，直到红日冉冉升起。他们谈论了朋友、家庭还有各自的信仰，随后一起出门旅行，去了中国和墨西哥，很快，关系就已经像是两小无猜。复活节当天，在迪斯尼世界的艾波卡特，吉亚给了安德森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她的相册。而安德森呢？他给吉亚的篮子里面则装满了糖果还有漫画书。
吉亚的母亲唐娜·米凯莱蒂说，她从来都没见过女儿因为交往这么高兴过。至于安德森，他在悲剧发生前几个星期还都非常肯定，吉亚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们一起看过房子，讨论过买什么样的结婚戒指，他还说：“我能想到最好的描述，就是当和吉亚在一起时，便找到了家的感觉。”
所以，他那一晚才会如此失落地倒在沙发上。吉亚很难承受突然的情绪变化，而且他们以前也吵过架（哪一对情侣没吵过呢），虽然越到后来吵得越多越激烈，但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吉亚曾经怀疑说安德森出轨，这话深深地刺痛了后者；安德森也曾经跟吉亚说过再也不爱她了，但他马上就后悔了。那天，安德森在餐厅里便非常不爽，出来后甚至都没给代客泊车员小费就径直冲向了汽车。
他知道，自己得让脑子静一静，并在回家后给一个住在达拉斯的儿时伙伴打了电话。他的朋友说，把车开过来吧，你可以住我这，你需要这样一个时间跟空间。
恰巧此时，安德森的手机也响了，是吉亚的母亲打来的。米凯莱蒂在女儿和男友之前吵架时也打过几次电话，但这次安德森没有接，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晚上7点28分，安德森收到了条吉亚父亲托尼发来的短信，只见上面写着：“莱恩，吉亚出事了，你必须得去看看她。”
安德森慌了。几个月前，他有一次去吉亚的公寓发现她醉倒了，床边是一瓶Nyquil感冒药和一个空的葡萄酒杯。而那天晚上，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女友让自己在药店门口停一下，回来时她带了更多的Nyquil。起初，安德森只是觉得吉亚要试图用睡眠压抑心中怒火，但这一刻他开始怀疑她到底做了些什么。穿着人字拖鞋戴着棒球帽，安德森就急忙冲向停车场，当赶到吉亚的公寓楼下时，他非常焦急，以至于在走出SUV的时候都没有关掉车门和发动机。
永失我爱
当安德森进入吉亚在四层的公寓后，他首先看到的是女友的膝盖，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则已经支离破碎。他尖叫着冲向吉亚，螺旋式楼梯的扶手上悬挂着吸尘器的绳子，绳子紧紧勒着她的脖子，他一开始都没办法松开。吉亚所养的小狗本特利跑了过来，安德森尝试让女友苏醒，一名邻居则报了警。餐厅桌子上有吉亚写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妈妈会搞定一切。”过了一会，医护人员冲进来，安德森给唐娜打电话，后者向他大喊大骂，说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对感情很敏感，还不保护她。警方推门而入，安德森在抽泣和自责中回答了一些问题。然后，就见鹈鹕队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和球队一名保安也急匆匆赶了过来，他们发现安德森背靠着门坐在地毯上不肯起身，于是就干脆跪下来抱住了他的脑袋，三人不停摇晃。 对于威廉姆斯教练来讲，这晚其实也是一种测试。这位年轻教头毕业于圣母大学，球员时期曾经辗转过5支NBA球队（魔术、马刺、尼克斯、76人和掘金）。他和安德森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都是基督教徒，尽管背景差异巨大，但还是马上就建立了紧密联系。威廉姆斯小时候家里很穷，而且在圣母大学就读期间曾经考虑过自杀。不过这一刻，这段经历讲出来却并没有让自己的弟子好受哪怕是一丝，毕竟，痛苦的人各有各的痛苦。
人群开始聚集在公寓外边，威廉姆斯和保安扶起安德森，后者一瘸一拐，浑身都是泪水和汗水，歇斯底里的他已无法走动。他们将安德森拖向电梯，然后再拖进一辆停在外面的车子，他的脚上还耷拉着拖鞋，一路摩擦着路面上的沥青，导致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脚趾头还长着厚厚的老茧。
在路上，保安安静地开着车，威廉姆斯则不断在想：即使自己搞砸了比赛，那也没事，但现在却绝不能搞砸。到家以后他和妻子英格丽还有安德森在家庭活动室聚在一起祈祷——英格丽有一名兄弟在不久前也自杀了，她深知，现在不能说“一切都会好的”，因为其实不是。所以就只能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日子都会非常艰难。”
那一晚威廉姆斯夫妇还请了家庭牧师，安德森泪流成河，就像是他内心的血已经流干了一样，每一次抽搐都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到了第二天差不多凌晨1点，在英格丽的催促下，威廉姆斯把他儿子的一个床垫拿到楼下起居室。两个男人那晚剩下的时间里就一直躺着，安德森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教练在他旁边，躺在地上。他们说话时就说话，不说话时安德森便小声啜泣，待到太阳升起后，才慢慢睡着。
唐娜呢？她多年来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一天。在二十一年前，她和吉亚的亲生父亲，水泥运输车司机尤金·阿莱曼德离婚了，之后在纽约皇后区一个两室花园公寓养大了女儿。自小，吉亚就被担任警局民事调查员的唐娜寄予很大期望，而她自己也很争气，中学没毕业就当了强生公司的广告模特。除此之外，唐娜还给女儿买很多很多的玩具、衣服和皮包，为的就是让她忘记“家里那些不愉快”。
然而，吉亚却又确确实实在各方面都深受父母离异的影响。她去过很多地方以寻求认同，像当动物医院志愿者，指导在校学生大合唱，为人设计复杂的舞蹈动作等。还曾想努力让自己的身材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瘦，参加了哈特福德地区一个舞蹈班，但仅过了一年半就退出了。改行去做小学教师，在以优异的成绩从哈特福德大学毕业后，又觉得不应该从事这份职业。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总是很快乐，但只有关系亲密的好友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让吉亚感到悲伤，那么她就会一直背负着。吉亚生命中最要好的朋友贝卡·科恩小姐曾这样说过：“吉亚很敏感、也很脆弱，难以承受巅峰中的巅峰以及低谷中的低谷。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总是以一副他人优先的励志女青年形象示人，那是因为她不希望传播负能量。”
离开学校后，吉亚去试水做比基尼模特，为《Maxim》杂志拍了照片。2009年，在结束和扬基投手卡尔·帕瓦诺动荡的交往之后两年，她经朋友介绍申请加入了《金牌单身汉》剧组。让人感到惊讶的是，最后不仅留下参加了演出，还进入到女一号选拔最后三甲。渐渐地，人们开始能在大街上认出吉亚了，她为伊卡璐的洗发水品牌代言，在一个最终没有杀青的电影里出演艾娃·加德纳……惟一不顺的仍是感情，这次男主角是NHL球员克里斯·卡洛帕里，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分手后吉亚情绪低落，唐娜也开始着急了。
多年来，唐娜一直陪伴着女儿同饮食障碍和心塞奋斗，她曾经两次在吉亚服用过量安眠药后急忙将她送去医院。2010年，吉亚被诊断出患有经前焦虑障碍（PMDD），这种病会影响到3%-8%的女性，症状是在例假来临前情绪突然失控和忧郁升级。尽管吉亚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唐娜却非常笃定地声称：经过仔细观察，她发现女儿服用安眠药一般就是在经期之前。后来吉亚屈服了，并把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归罪于男人，认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还产生了恨。“我女儿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很可惜，她一直没碰到，每次交往也都是以不愉快收场。”唐娜如是说道。
可没想，正在万念俱灰之际，机会却又偏偏来临，吉亚遇到了安德森，一个稳定而可靠的男人，来自稳定且可靠的家庭。唐娜欣喜异常：“我想也许这次她会好的，这几年来，每次电话一响，我都十分紧张。”
然而，当8月13日上午9点30分，唐娜慌忙从纽约赶到新奥尔良的医院之中，看了一眼正连接着呼吸机的女儿，她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吉亚已经没有再醒转过来的可能了。
到了中午，安德森也赶来了。他坐着轮椅，因为悲伤的打击过于严重，已无法起身走路。奇怪的是，在看到这个间接凶手之后，唐娜却觉得她的怒火全部消失了。安德森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他活下去了一样，她的心也为之碎了。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也知道这不能怪安德森，于是说：“我对昨天所讲的那些话跟你道歉。”然后，弯腰拥抱了安德森，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第二天，吉亚就去世了。
泣血难回
据统计，在美国每年有将近4万人死于自杀，全球则是100万，也就是说，超过了死于战争、谋杀和自然灾害的人数总和。吉亚那样的年轻人尤其危险——在25-34周岁的美国人当中，现在自杀已经成为了第二大死因。
媒体对于自杀的报道，尤其是像罗宾·威廉姆斯这样的名人，关注的基本都是这一行为本身。但要知道，每一起自杀又都不仅仅是死去生命的故事，也是活下去生命的。据估计，每一个死于自杀的人背后平均都有6个试图自杀但活下去的人。安德森当然也不例外，这也是一个由持续不断挑战所构成的故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与世隔绝，搬回家去和父母居住，只有母亲逼迫时才会吃饭，而且也只是吃苹果酱和喝酸奶。妹妹蕾切尔与丈夫格罗夫斯轮流在床边陪伴，安德森每天的生活就是在院子里，在炽热的太阳下安静读《圣经》。他没法和朋友谈话，因为害怕有人说：“我很遗憾。”害怕有人想让他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已经去世了，他觉得异常痛苦，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觉得这段关系就像是一场战争、一场历练。虽然他努力争胜，但最终两人还是输了，只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如果能再聪明一点、再感性一点，抑或是再宽容一点，那么……吉亚也就不会死了，他知道的。
可以确定的是，安德森当时已经打不了篮球了，他得缺阵将近一个赛季，退役也不是没有可能。月底，去纽约参加了吉亚的葬礼，这段旅程让他恐惧而疲惫，在新奥尔良球馆的陌生人眼皮底下打球都已经没有可能，就更不用说去面对女友的那些亲朋好友了。
更惨的是，他和吉亚的故事还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小报上，它具备了促进报纸销量的3大要素——性、名人和死亡。狗仔队在新奥尔良医院门口蹲过点，安德森及其家人居住的酒店上空也有直升机不断盘旋，使得他们不得不在夜里从送货电梯逃出才得以安静飞回家中，回去后，安德森的母亲苏还在窗户上贴了纸以防止拍照。
9月初，唐娜参加脱口秀节目《D r. Phil》，期间她谈到女儿的PMDD，以及那种“被父亲抛弃了”的感觉。随后，又说起此事最打击人的部分——在吉亚上吊那晚，自己还在和女儿通过电话，她让吉亚第二天坐飞机回来，而女儿也订了机票。唐娜确定她会度过这一难关，可几分钟后吉亚的话语却开始含糊不清，接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她以为女儿打瞌睡了，或是服用了Nyquil和酒，来借此入睡。接下来10分钟，电话还通着，但是一片寂静，没有声音。正是在此时，唐娜恐惧起来，她开始隐约意识到吉亚似乎是做了些什么。
NBA的更衣室提供了一种独特社交氛围，男人们可以在这里相互质疑对方的智商和爷们气质，还可以抱头痛哭、分享喜悦和失败，唯独某些东西是很少讨论的。吉亚去世6个月前，前杜克明星、NBA乐透秀杰·威廉姆斯曾透露说，自己曾经有一次尝试自杀。职业运动员，他们自杀的名单已经够长了，朱尼尔·苏斯（NFL）、安德鲁·维特斯（NFL）、梅尔·瑟平（前NBA中锋）……而接触过自杀的职业运动员名单则要更长了。球队会在比赛前致敬患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TSD）的老将，会在10月穿粉色球衣以唤起人们对乳腺癌的认识，但不会在赛前为试图自杀且生还的人举行仪式。不过据统计，在美国有85%的民众至少认识一个接触过自杀的人，自杀，是一个我们几乎所有人都熟悉的行为，同时也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过多讨论的行为。
所以，当同样是去年9月初，蒙蒂·威廉姆斯给苏打来电话，让安德森归队时，苏很生气。“这太快了，除了葬礼外，莱恩这些日子就没出过家门。他在看《圣经》，在书上多次看到有哲理的箴言，并试图靠这些来生活。”她说。
后来终于，距离吉亚去世已经过去3周，父亲杰克·安德森和母亲苏站在厨房听到了儿子的笑声。笑声来自后院，安德森和格罗夫斯正在那里试图将一个数码投影仪朝向房子这边，他们大喜过望。威廉姆斯教练之后不久也又打来电话，他此前定期打听着安德森的状况，派人给他送《圣经》的诗歌。这一次他说，他祈祷着，相信篮球能给莱恩带来平静，“更衣室的爱”能包围他，这些日常程序能治愈他。威廉姆斯相信，如果你打篮球的时间足够长，那么你的身体就会习惯于在一年中的特定时间去做特定的事情，而此时，就是职业运动员该回到赛场上的时候了。
杰克和苏差不多花了一周时间才说服安德森，他坐上了飞往新奥尔良的飞机，杰克与格罗夫斯同行。到达目的地后，安德森起初是住在一家酒店里，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他强迫自己来到训练馆，在走廊看到的第一名球员是埃尔-法鲁克·阿米奴。安德森已经准备好回答最难缠的问题和接受同情的话语了，但没想到，阿米奴就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发生什么了，伙计？”
第二天，安德森在录像室里向全队做了发言，他四处环顾着队友，看到了好朋友贾森·史密斯、看到了茁壮成长的全明星大个子安东尼·戴维斯，还看到了朱·霍勒迪。随后，开始讲述了吉亚——她是谁以及对自己的意义等。讲完后他停下来，队友们只是不断点头，个别人去拥抱了他。
10月5日，鹈鹕前往休斯敦征战首场季前赛，安德森没有打，当天晚上他还敲开了贾森·史密斯的酒店房门，然后问：“我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带进一张滑轮床么？”“当然。”史密斯如此回复道。最终，安德森没有来，一个半月以来，他第一次一个人睡觉。
两天后，鹈鹕全队又来到达拉斯，安德森在上场前看向观众席，可以确定他们是在想：“这就是那个要为女友自杀负责的家伙么？”之后比赛开始，他的焦虑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人质问，跑动、抢篮板、投三分，一切都还和昔日一样。
接下来几周，用安德森自己的话说，体育馆成了他每天的固定“避难所”。当然，在他晚上回家后，黑暗仍会再次降临，但至少……是有一个地方去找寻平静，去逃避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新赛季打出了职业生涯最好的篮球，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随心而安，投篮再铁，归根结底也永远比不上所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到了2014年，场均差不多能贡献20分，投篮命中率也来到生涯最高，鹈鹕队高歌猛进，安德森自己则朝着年度最佳第六人和全明星的方向阔步前行。
当爱已成往事
2014年1月3日，鹈鹕客场挑战凯尔特人。只是一次常规的发界外球，安德森向右做假动作，然后再向左切入准备拿球，绿衫军前锋杰拉德·华莱士从后方冲出试图抢断，安德森却突然向前倒下，脖子奇怪地抽搐着，随即眩晕。
醒来后，他感觉胳膊疼得厉害。往上一看，看到了队友、教练和训练师，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瘫痪了之际，有人拿来担架，安德森却说：“不！我绝不要被担架抬下去！” “可我们要保护你的脊椎。”鹈鹕队首席训练师乔恩·约瑟夫说道。
彼时，贾森·史密斯正坐在板凳上惊恐地看着，威廉姆斯教练则说：“莱恩！起来！站起来！”
最后，安德森还是上了担架。他的头部被固定了，约瑟夫跟他耳语，让他向全场观众竖大拇指，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这么做。隔天，在波士顿的一家医院里，诊断结果出来了——颈部两个椎间盘突出，胳膊神经系统受损，赛季报销。
至此，用篮球治愈悲伤的日子也宣告结束，安德森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
他回忆起了和吉亚的交往，这次专注于细节。确实，女友最后几周的行为很奇怪，甚至让自己觉得她应该接受心理辅导或者干脆休息几周。他也研究过抑郁和自杀的关系，同唐娜在这方面进行过交流。可归根结底，仍是自己不对，因为那一时期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比如，吉亚曾经承认有一次考虑过自杀，而他当时说的是，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享受过那简直就是白活了。
他还回忆起了2013年5月，吉亚从她亲生父亲那收到的一条愤怒的短信。因为没有在母亲节给唐娜送贺卡，这让尤金·阿莱曼德很不爽，他写道：“父亲节那天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你。”吉亚则回复说：“好的，这样的话，我的生活要更加平静。”然后就是尤金的回应：“你的性格……就和你妈一样……你不是我的女儿，再不是了。”
这也是他们父女间的最后一次交流，尤金后来说他对自己所讲的那些话感到非常后悔。至于女儿的离开，他则表示：“他们可以怪我，但更不幸的是，吉亚内心有恶魔。”8月底，纽约《每日新闻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里面尤金又谈及这些短信：“在最激烈的时候我确实说了脏话，如果我的女儿能听到，现在我想说的是——吉亚，非常抱歉，我爱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彩虹。”
安德森想起，正是这些短信，一度让吉亚备受打击，但她却在推特上写道：“不要让任何人让你觉得你不够好，如果是的话，这人本身就不够好。”他当时的解读是，女友表现得很坚强，他甚至还夸赞其拥有“坚硬的外壳”，事后一想，是完全错了。
一边回忆着和吉亚在一起的日子，安德森也一边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想，如果继续挖掘，也许就能全部想明白，解答谜题，找到终点了。
吉亚究竟为什么会自杀？她的母亲相信，是因为儿时的创伤和PMDD，这两者毁了女儿的一切。托尼则觉得，吉亚吹毛求疵，结果不但毁了自己也毁了莱恩。安德森不知道女友有PMDD，吉亚也不会告诉他，当然，PMDD看起来没什么，但要说起当事人痛苦和忧郁的程度，想必你就不会那么乐观了。
之后过了半年多时间，安德森又意识到：或许吉亚的内心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他都无法解决。早些时候，认为经历阵痛就像是翻越山峰，翻过去就好了。但当山峰一座接着一座，根本让你无暇喘息时，就需要停下好好考虑考虑了。
现在，安德森仍是专注于回忆，大多数日子里，他都会戴着吉亚送给他的钥匙状项链。他的手机里保存着女友的照片，但不再观看家庭录像。他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经历了无数个失去吉亚后的第一次，第一次圣诞节、第一次生日、第一次情人节等等。当选择是时候继续前进，前进的方法就只有一种——讲出她的故事，还有他的故事。
谁又知道1年后、5年后、10年后安德森会怎么想呢？连锁反应不是你想让它停止它就能停止的。他已经被永久改变了，纯洁消逝无踪，对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谨慎，也越来越有感情了。他的朋友看到的是“男人”已经替代了“男孩”，就像格罗夫斯所说的那样：“莱恩可以把自己隐藏在这个世界上，但他选择了直面。”
直面，这个词选的很好。有时，安德森在独自一人或是开车时仍然会和吉亚说话，当他一天过得不顺时，也会告诉她，他希望她还在。
在公寓一个保险柜里，安德森存放着他那晚在巴哈马遇到吉亚时她所穿的绿色长裙，一同保存的还有照片、贺卡等纪念品。他几乎一整年都没打开过那个保险柜，只是在努力赶上他们曾一起追过的电视剧的进度，《权利的游戏》和《国土安全》，不怎么好看，却必须要坚持。
另外，安德森还说，不论何时，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可以再爱的时候，那个姑娘都得知道，吉亚永远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捆绑产品。
你可以任人来人往，慢慢淡化一些记忆；也可以选择让它伴你左右，永驻心间。莱恩·安德森选择了后者。
在吉亚自杀当晚，她的推特最后一次更新曾经留下这样一句话，其内容引自《圣经》箴言第二十一章的第三节——“做对的事情要比奉上祭品更加讨上帝欢喜”。现在看来，在自杀这件事上，显然无论是她还是安德森，都没有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童话的裂痕
和很多情况一样，这次吵架也是从一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的。安德森现在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了，有可能是一条短信，也有可能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然后就是事态不断升级，从在餐厅吃饭时一直到坐车回家的路上，阿莱曼德的声音越来越大。大概下午六点左右，安德森将阿莱曼德送到她位于新奥尔良市中心的公寓门口后，他说了一些无法挽回的句子。瞬间，吉亚的愤怒好像也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黑暗可却诡异般平静。后来，当安德森回到他自己所居住的公寓后，他开了一盏灯，瘫倒在沙发上。周围一切都是他和吉亚亲密关系的象征，从准备在厨房试做的新食谱，到他在女友生日时安装的电影放映仪和气垫床（那一天，他们曾共同在家里观看了电影《完美音调》），以及两人的合影——安德森背着满脸笑容的吉亚等。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天作之合，一个是NBA球员，另一个则是红极一时的电视明星。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著名娱乐杂志《US Weekly》上安德森和吉亚看起来还要更般配，身高2.08米、弯腰咧着嘴笑的25岁鹈鹕前锋，身边是苗条且光彩夺目的超级佳丽。自2011年后，吉亚便已经很少出演电视节目了，她曾经在《金牌单身汉》的一季里出镜过，之后又在其衍生作品《单身公寓》演过两季，这两部剧的粉丝们至今都仍在追捧着她。和其他出演《金牌单身汉》演员不同的是，吉亚看起来很真实，也很脆弱，她曾经提到过自己小时候被欺负的事情，因为长有黑色的臂毛而被人不断欺负，最后不得不把它们漂白了。她的演出质量很高，让观众感觉他们就像是从小便认识这个姑娘一般。
2012年年初一天的一天晚上，当吉亚身着绿色长裙，在巴哈马一家酒店与安德森擦肩而过后，后者就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她。安德森跟他的妹夫同时也是好友马克·格罗夫斯说：“如果不去跟那妹子讲话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当晚，他和吉亚就坐在沙滩上，直到红日冉冉升起。他们谈论了朋友、家庭还有各自的信仰，随后一起出门旅行，去了中国和墨西哥，很快，关系就已经像是两小无猜。复活节当天，在迪斯尼世界的艾波卡特，吉亚给了安德森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她的相册。而安德森呢？他给吉亚的篮子里面则装满了糖果还有漫画书。
吉亚的母亲唐娜·米凯莱蒂说，她从来都没见过女儿因为交往这么高兴过。至于安德森，他在悲剧发生前几个星期还都非常肯定，吉亚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们一起看过房子，讨论过买什么样的结婚戒指，他还说：“我能想到最好的描述，就是当和吉亚在一起时，便找到了家的感觉。”
所以，他那一晚才会如此失落地倒在沙发上。吉亚很难承受突然的情绪变化，而且他们以前也吵过架（哪一对情侣没吵过呢），虽然越到后来吵得越多越激烈，但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吉亚曾经怀疑说安德森出轨，这话深深地刺痛了后者；安德森也曾经跟吉亚说过再也不爱她了，但他马上就后悔了。那天，安德森在餐厅里便非常不爽，出来后甚至都没给代客泊车员小费就径直冲向了汽车。
他知道，自己得让脑子静一静，并在回家后给一个住在达拉斯的儿时伙伴打了电话。他的朋友说，把车开过来吧，你可以住我这，你需要这样一个时间跟空间。
恰巧此时，安德森的手机也响了，是吉亚的母亲打来的。米凯莱蒂在女儿和男友之前吵架时也打过几次电话，但这次安德森没有接，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晚上7点28分，安德森收到了条吉亚父亲托尼发来的短信，只见上面写着：“莱恩，吉亚出事了，你必须得去看看她。”
安德森慌了。几个月前，他有一次去吉亚的公寓发现她醉倒了，床边是一瓶Nyquil感冒药和一个空的葡萄酒杯。而那天晚上，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女友让自己在药店门口停一下，回来时她带了更多的Nyquil。起初，安德森只是觉得吉亚要试图用睡眠压抑心中怒火，但这一刻他开始怀疑她到底做了些什么。穿着人字拖鞋戴着棒球帽，安德森就急忙冲向停车场，当赶到吉亚的公寓楼下时，他非常焦急，以至于在走出SUV的时候都没有关掉车门和发动机。
永失我爱
当安德森进入吉亚在四层的公寓后，他首先看到的是女友的膝盖，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则已经支离破碎。他尖叫着冲向吉亚，螺旋式楼梯的扶手上悬挂着吸尘器的绳子，绳子紧紧勒着她的脖子，他一开始都没办法松开。吉亚所养的小狗本特利跑了过来，安德森尝试让女友苏醒，一名邻居则报了警。餐厅桌子上有吉亚写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妈妈会搞定一切。”过了一会，医护人员冲进来，安德森给唐娜打电话，后者向他大喊大骂，说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对感情很敏感，还不保护她。警方推门而入，安德森在抽泣和自责中回答了一些问题。然后，就见鹈鹕队主教练蒙蒂·威廉姆斯和球队一名保安也急匆匆赶了过来，他们发现安德森背靠着门坐在地毯上不肯起身，于是就干脆跪下来抱住了他的脑袋，三人不停摇晃。 对于威廉姆斯教练来讲，这晚其实也是一种测试。这位年轻教头毕业于圣母大学，球员时期曾经辗转过5支NBA球队（魔术、马刺、尼克斯、76人和掘金）。他和安德森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都是基督教徒，尽管背景差异巨大，但还是马上就建立了紧密联系。威廉姆斯小时候家里很穷，而且在圣母大学就读期间曾经考虑过自杀。不过这一刻，这段经历讲出来却并没有让自己的弟子好受哪怕是一丝，毕竟，痛苦的人各有各的痛苦。
人群开始聚集在公寓外边，威廉姆斯和保安扶起安德森，后者一瘸一拐，浑身都是泪水和汗水，歇斯底里的他已无法走动。他们将安德森拖向电梯，然后再拖进一辆停在外面的车子，他的脚上还耷拉着拖鞋，一路摩擦着路面上的沥青，导致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脚趾头还长着厚厚的老茧。
在路上，保安安静地开着车，威廉姆斯则不断在想：即使自己搞砸了比赛，那也没事，但现在却绝不能搞砸。到家以后他和妻子英格丽还有安德森在家庭活动室聚在一起祈祷——英格丽有一名兄弟在不久前也自杀了，她深知，现在不能说“一切都会好的”，因为其实不是。所以就只能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日子都会非常艰难。”
那一晚威廉姆斯夫妇还请了家庭牧师，安德森泪流成河，就像是他内心的血已经流干了一样，每一次抽搐都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到了第二天差不多凌晨1点，在英格丽的催促下，威廉姆斯把他儿子的一个床垫拿到楼下起居室。两个男人那晚剩下的时间里就一直躺着，安德森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教练在他旁边，躺在地上。他们说话时就说话，不说话时安德森便小声啜泣，待到太阳升起后，才慢慢睡着。
唐娜呢？她多年来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一天。在二十一年前，她和吉亚的亲生父亲，水泥运输车司机尤金·阿莱曼德离婚了，之后在纽约皇后区一个两室花园公寓养大了女儿。自小，吉亚就被担任警局民事调查员的唐娜寄予很大期望，而她自己也很争气，中学没毕业就当了强生公司的广告模特。除此之外，唐娜还给女儿买很多很多的玩具、衣服和皮包，为的就是让她忘记“家里那些不愉快”。
然而，吉亚却又确确实实在各方面都深受父母离异的影响。她去过很多地方以寻求认同，像当动物医院志愿者，指导在校学生大合唱，为人设计复杂的舞蹈动作等。还曾想努力让自己的身材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瘦，参加了哈特福德地区一个舞蹈班，但仅过了一年半就退出了。改行去做小学教师，在以优异的成绩从哈特福德大学毕业后，又觉得不应该从事这份职业。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总是很快乐，但只有关系亲密的好友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让吉亚感到悲伤，那么她就会一直背负着。吉亚生命中最要好的朋友贝卡·科恩小姐曾这样说过：“吉亚很敏感、也很脆弱，难以承受巅峰中的巅峰以及低谷中的低谷。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总是以一副他人优先的励志女青年形象示人，那是因为她不希望传播负能量。”
离开学校后，吉亚去试水做比基尼模特，为《Maxim》杂志拍了照片。2009年，在结束和扬基投手卡尔·帕瓦诺动荡的交往之后两年，她经朋友介绍申请加入了《金牌单身汉》剧组。让人感到惊讶的是，最后不仅留下参加了演出，还进入到女一号选拔最后三甲。渐渐地，人们开始能在大街上认出吉亚了，她为伊卡璐的洗发水品牌代言，在一个最终没有杀青的电影里出演艾娃·加德纳……惟一不顺的仍是感情，这次男主角是NHL球员克里斯·卡洛帕里，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分手后吉亚情绪低落，唐娜也开始着急了。
多年来，唐娜一直陪伴着女儿同饮食障碍和心塞奋斗，她曾经两次在吉亚服用过量安眠药后急忙将她送去医院。2010年，吉亚被诊断出患有经前焦虑障碍（PMDD），这种病会影响到3%-8%的女性，症状是在例假来临前情绪突然失控和忧郁升级。尽管吉亚自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唐娜却非常笃定地声称：经过仔细观察，她发现女儿服用安眠药一般就是在经期之前。后来吉亚屈服了，并把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归罪于男人，认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还产生了恨。“我女儿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很可惜，她一直没碰到，每次交往也都是以不愉快收场。”唐娜如是说道。
可没想，正在万念俱灰之际，机会却又偏偏来临，吉亚遇到了安德森，一个稳定而可靠的男人，来自稳定且可靠的家庭。唐娜欣喜异常：“我想也许这次她会好的，这几年来，每次电话一响，我都十分紧张。”
然而，当8月13日上午9点30分，唐娜慌忙从纽约赶到新奥尔良的医院之中，看了一眼正连接着呼吸机的女儿，她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吉亚已经没有再醒转过来的可能了。
到了中午，安德森也赶来了。他坐着轮椅，因为悲伤的打击过于严重，已无法起身走路。奇怪的是，在看到这个间接凶手之后，唐娜却觉得她的怒火全部消失了。安德森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他活下去了一样，她的心也为之碎了。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也知道这不能怪安德森，于是说：“我对昨天所讲的那些话跟你道歉。”然后，弯腰拥抱了安德森，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第二天，吉亚就去世了。
泣血难回
据统计，在美国每年有将近4万人死于自杀，全球则是100万，也就是说，超过了死于战争、谋杀和自然灾害的人数总和。吉亚那样的年轻人尤其危险——在25-34周岁的美国人当中，现在自杀已经成为了第二大死因。
媒体对于自杀的报道，尤其是像罗宾·威廉姆斯这样的名人，关注的基本都是这一行为本身。但要知道，每一起自杀又都不仅仅是死去生命的故事，也是活下去生命的。据估计，每一个死于自杀的人背后平均都有6个试图自杀但活下去的人。安德森当然也不例外，这也是一个由持续不断挑战所构成的故事…… 他的第一反应是与世隔绝，搬回家去和父母居住，只有母亲逼迫时才会吃饭，而且也只是吃苹果酱和喝酸奶。妹妹蕾切尔与丈夫格罗夫斯轮流在床边陪伴，安德森每天的生活就是在院子里，在炽热的太阳下安静读《圣经》。他没法和朋友谈话，因为害怕有人说：“我很遗憾。”害怕有人想让他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已经去世了，他觉得异常痛苦，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不仅如此，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觉得这段关系就像是一场战争、一场历练。虽然他努力争胜，但最终两人还是输了，只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如果能再聪明一点、再感性一点，抑或是再宽容一点，那么……吉亚也就不会死了，他知道的。
可以确定的是，安德森当时已经打不了篮球了，他得缺阵将近一个赛季，退役也不是没有可能。月底，去纽约参加了吉亚的葬礼，这段旅程让他恐惧而疲惫，在新奥尔良球馆的陌生人眼皮底下打球都已经没有可能，就更不用说去面对女友的那些亲朋好友了。
更惨的是，他和吉亚的故事还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小报上，它具备了促进报纸销量的3大要素——性、名人和死亡。狗仔队在新奥尔良医院门口蹲过点，安德森及其家人居住的酒店上空也有直升机不断盘旋，使得他们不得不在夜里从送货电梯逃出才得以安静飞回家中，回去后，安德森的母亲苏还在窗户上贴了纸以防止拍照。
9月初，唐娜参加脱口秀节目《D r. Phil》，期间她谈到女儿的PMDD，以及那种“被父亲抛弃了”的感觉。随后，又说起此事最打击人的部分——在吉亚上吊那晚，自己还在和女儿通过电话，她让吉亚第二天坐飞机回来，而女儿也订了机票。唐娜确定她会度过这一难关，可几分钟后吉亚的话语却开始含糊不清，接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她以为女儿打瞌睡了，或是服用了Nyquil和酒，来借此入睡。接下来10分钟，电话还通着，但是一片寂静，没有声音。正是在此时，唐娜恐惧起来，她开始隐约意识到吉亚似乎是做了些什么。
NBA的更衣室提供了一种独特社交氛围，男人们可以在这里相互质疑对方的智商和爷们气质，还可以抱头痛哭、分享喜悦和失败，唯独某些东西是很少讨论的。吉亚去世6个月前，前杜克明星、NBA乐透秀杰·威廉姆斯曾透露说，自己曾经有一次尝试自杀。职业运动员，他们自杀的名单已经够长了，朱尼尔·苏斯（NFL）、安德鲁·维特斯（NFL）、梅尔·瑟平（前NBA中锋）……而接触过自杀的职业运动员名单则要更长了。球队会在比赛前致敬患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TSD）的老将，会在10月穿粉色球衣以唤起人们对乳腺癌的认识，但不会在赛前为试图自杀且生还的人举行仪式。不过据统计，在美国有85%的民众至少认识一个接触过自杀的人，自杀，是一个我们几乎所有人都熟悉的行为，同时也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过多讨论的行为。
所以，当同样是去年9月初，蒙蒂·威廉姆斯给苏打来电话，让安德森归队时，苏很生气。“这太快了，除了葬礼外，莱恩这些日子就没出过家门。他在看《圣经》，在书上多次看到有哲理的箴言，并试图靠这些来生活。”她说。
后来终于，距离吉亚去世已经过去3周，父亲杰克·安德森和母亲苏站在厨房听到了儿子的笑声。笑声来自后院，安德森和格罗夫斯正在那里试图将一个数码投影仪朝向房子这边，他们大喜过望。威廉姆斯教练之后不久也又打来电话，他此前定期打听着安德森的状况，派人给他送《圣经》的诗歌。这一次他说，他祈祷着，相信篮球能给莱恩带来平静，“更衣室的爱”能包围他，这些日常程序能治愈他。威廉姆斯相信，如果你打篮球的时间足够长，那么你的身体就会习惯于在一年中的特定时间去做特定的事情，而此时，就是职业运动员该回到赛场上的时候了。
杰克和苏差不多花了一周时间才说服安德森，他坐上了飞往新奥尔良的飞机，杰克与格罗夫斯同行。到达目的地后，安德森起初是住在一家酒店里，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他强迫自己来到训练馆，在走廊看到的第一名球员是埃尔-法鲁克·阿米奴。安德森已经准备好回答最难缠的问题和接受同情的话语了，但没想到，阿米奴就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发生什么了，伙计？”
第二天，安德森在录像室里向全队做了发言，他四处环顾着队友，看到了好朋友贾森·史密斯、看到了茁壮成长的全明星大个子安东尼·戴维斯，还看到了朱·霍勒迪。随后，开始讲述了吉亚——她是谁以及对自己的意义等。讲完后他停下来，队友们只是不断点头，个别人去拥抱了他。
10月5日，鹈鹕前往休斯敦征战首场季前赛，安德森没有打，当天晚上他还敲开了贾森·史密斯的酒店房门，然后问：“我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带进一张滑轮床么？”“当然。”史密斯如此回复道。最终，安德森没有来，一个半月以来，他第一次一个人睡觉。
两天后，鹈鹕全队又来到达拉斯，安德森在上场前看向观众席，可以确定他们是在想：“这就是那个要为女友自杀负责的家伙么？”之后比赛开始，他的焦虑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人质问，跑动、抢篮板、投三分，一切都还和昔日一样。
接下来几周，用安德森自己的话说，体育馆成了他每天的固定“避难所”。当然，在他晚上回家后，黑暗仍会再次降临，但至少……是有一个地方去找寻平静，去逃避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新赛季打出了职业生涯最好的篮球，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随心而安，投篮再铁，归根结底也永远比不上所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到了2014年，场均差不多能贡献20分，投篮命中率也来到生涯最高，鹈鹕队高歌猛进，安德森自己则朝着年度最佳第六人和全明星的方向阔步前行。
当爱已成往事
2014年1月3日，鹈鹕客场挑战凯尔特人。只是一次常规的发界外球，安德森向右做假动作，然后再向左切入准备拿球，绿衫军前锋杰拉德·华莱士从后方冲出试图抢断，安德森却突然向前倒下，脖子奇怪地抽搐着，随即眩晕。
醒来后，他感觉胳膊疼得厉害。往上一看，看到了队友、教练和训练师，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瘫痪了之际，有人拿来担架，安德森却说：“不！我绝不要被担架抬下去！” “可我们要保护你的脊椎。”鹈鹕队首席训练师乔恩·约瑟夫说道。
彼时，贾森·史密斯正坐在板凳上惊恐地看着，威廉姆斯教练则说：“莱恩！起来！站起来！”
最后，安德森还是上了担架。他的头部被固定了，约瑟夫跟他耳语，让他向全场观众竖大拇指，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这么做。隔天，在波士顿的一家医院里，诊断结果出来了——颈部两个椎间盘突出，胳膊神经系统受损，赛季报销。
至此，用篮球治愈悲伤的日子也宣告结束，安德森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
他回忆起了和吉亚的交往，这次专注于细节。确实，女友最后几周的行为很奇怪，甚至让自己觉得她应该接受心理辅导或者干脆休息几周。他也研究过抑郁和自杀的关系，同唐娜在这方面进行过交流。可归根结底，仍是自己不对，因为那一时期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比如，吉亚曾经承认有一次考虑过自杀，而他当时说的是，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享受过那简直就是白活了。
他还回忆起了2013年5月，吉亚从她亲生父亲那收到的一条愤怒的短信。因为没有在母亲节给唐娜送贺卡，这让尤金·阿莱曼德很不爽，他写道：“父亲节那天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你。”吉亚则回复说：“好的，这样的话，我的生活要更加平静。”然后就是尤金的回应：“你的性格……就和你妈一样……你不是我的女儿，再不是了。”
这也是他们父女间的最后一次交流，尤金后来说他对自己所讲的那些话感到非常后悔。至于女儿的离开，他则表示：“他们可以怪我，但更不幸的是，吉亚内心有恶魔。”8月底，纽约《每日新闻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里面尤金又谈及这些短信：“在最激烈的时候我确实说了脏话，如果我的女儿能听到，现在我想说的是——吉亚，非常抱歉，我爱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彩虹。”
安德森想起，正是这些短信，一度让吉亚备受打击，但她却在推特上写道：“不要让任何人让你觉得你不够好，如果是的话，这人本身就不够好。”他当时的解读是，女友表现得很坚强，他甚至还夸赞其拥有“坚硬的外壳”，事后一想，是完全错了。
一边回忆着和吉亚在一起的日子，安德森也一边感觉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想，如果继续挖掘，也许就能全部想明白，解答谜题，找到终点了。
吉亚究竟为什么会自杀？她的母亲相信，是因为儿时的创伤和PMDD，这两者毁了女儿的一切。托尼则觉得，吉亚吹毛求疵，结果不但毁了自己也毁了莱恩。安德森不知道女友有PMDD，吉亚也不会告诉他，当然，PMDD看起来没什么，但要说起当事人痛苦和忧郁的程度，想必你就不会那么乐观了。
之后过了半年多时间，安德森又意识到：或许吉亚的内心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他都无法解决。早些时候，认为经历阵痛就像是翻越山峰，翻过去就好了。但当山峰一座接着一座，根本让你无暇喘息时，就需要停下好好考虑考虑了。
现在，安德森仍是专注于回忆，大多数日子里，他都会戴着吉亚送给他的钥匙状项链。他的手机里保存着女友的照片，但不再观看家庭录像。他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经历了无数个失去吉亚后的第一次，第一次圣诞节、第一次生日、第一次情人节等等。当选择是时候继续前进，前进的方法就只有一种——讲出她的故事，还有他的故事。
谁又知道1年后、5年后、10年后安德森会怎么想呢？连锁反应不是你想让它停止它就能停止的。他已经被永久改变了，纯洁消逝无踪，对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谨慎，也越来越有感情了。他的朋友看到的是“男人”已经替代了“男孩”，就像格罗夫斯所说的那样：“莱恩可以把自己隐藏在这个世界上，但他选择了直面。”
直面，这个词选的很好。有时，安德森在独自一人或是开车时仍然会和吉亚说话，当他一天过得不顺时，也会告诉她，他希望她还在。
在公寓一个保险柜里，安德森存放着他那晚在巴哈马遇到吉亚时她所穿的绿色长裙，一同保存的还有照片、贺卡等纪念品。他几乎一整年都没打开过那个保险柜，只是在努力赶上他们曾一起追过的电视剧的进度，《权利的游戏》和《国土安全》，不怎么好看，却必须要坚持。
另外，安德森还说，不论何时，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可以再爱的时候，那个姑娘都得知道，吉亚永远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捆绑产品。
你可以任人来人往，慢慢淡化一些记忆；也可以选择让它伴你左右，永驻心间。莱恩·安德森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