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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今年的沙尘暴让你觉得意外吗?
蒋高明:我去年就已经预测到了。前两年“三北防护林”吹得很响,好像治理有了成效,但那不是事实,所以今年这么严重并不让我意外,今年北京降的是30多万吨土啊。
人物周刊:为什么大量植树并不能治理沙尘暴?
蒋高明:首先,好的草原是不需要治理的,它自然就能抓住泥土;其次,很多地方并没有真正植树,而是把灌木当成树林来造,这是不对的;再次,草原没有了,牧民没有地方放牧,只有砍树喂羊,破坏了光合作用,结果树叶没有了,草也没有了。
人物周刊:今年沙尘暴之前和期间,气象局还搞了一个“追沙小组”,其实他们也好像在做一些事情。
蒋高明:我认为追沙小组也罢,大气监测也罢,没必要搞这么多,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在于治理的巨额经费怎么花,谁来掌管这笔钱,怎么把它用出去。现在虽然都是拿出很多钱治沙,但没有花在点子上。比如,内蒙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2000万,但国家每年给他的造林经费就是1个亿,他当然要造林了!就算造林是错误的,只要他有利可图,就会去选择造林。
人物周刊:你提到治理成为了一种门面工程,怎么理解?
蒋高明:这样的故事很多。2003年夏天,国家发改委一个年轻的副处长来“视察”生态治理效果,当地领导领他到科学院的点上看。为什么不带他到花了大量经费造林的点上呢?当地领导心里最有数,我们用自然力恢复的比他们花钱的做得好。一路上,副处长“骂骂咧咧”,嫌路不好走,可我们做实验都上这里来的呀,甚至有时还得搭牧民的拖拉机才能进入。本人崭新的越野车经常沾满牛粪,成为“牛粪”车,我们向谁抱怨?一到了我们的高草实验地,该处长乐了,“这才像回事嘛。”他其实不知道,地方领导“骗了他”。一些地方领导连朱总理都敢骗,更何况一个副处长?治理工程与治理效果脱节,经费使用与经费监督脱节,治理者与被治理土地的主人脱节,这就是现实。科学家有思路,但是没有权力,也没有钱,再好的样板,也难以推广,这样的样板的主要价值就是供人参观、让领导视察有去处了。这些才是北京每年要面对沙尘暴的核心因素所在。
人物周刊:你这几年都在说这个问题,但你们的呼吁效果不太好啊?
蒋高明:今年已经有成果了,“林草之争”有了结果嘛!说到呼吁的力量,光靠我们科学家说没有用啊。我们手里又没有掌握着实施的权力。
人物周刊:掌握权力的决策者身边也有专家吧?
蒋高明:当然,专家里面也允许有意见分歧,但这里牵扯更多的是部门利益——造林活不活,难道他们不清楚?要是我是林业局的专家,恐怕早就出局了。去年国家林业局有关领导看到《南方周末》刘鉴强、曹筱凡的文章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该文转发给内蒙古自治区林业厅,自治区林业厅又将该文加上了领导的批示转发给旗县的林业局,对文章提到的试验进行调查,对人工造林的效果进行“核查”,并暗示各旗县林业局要“防”着中国科学院的专家。尤其报道中提到的那个盟,对我们更加防范。因为2003年夏天,我们曾批评了该盟主要领导的言论“我们草原上的羊不是吃馒头长大的”,该言论被《人民日报》记者予以曝光,激怒了该领导。好长一段时间,植物研究所与该盟的关系处于紧张状态。
人物周刊:你近年来的言论一直比较激烈,你自己也说招人恨的,难道你希望招人恨?
蒋高明: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是需要良心,包括一些院士,我都希望他们能更有良心一点。现在有些院士,把耳朵当眼睛使,不去现场,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信什么,被人糊弄。有些年轻的科学家,追求的就是那种“写点酸文章、搞搞转基因、混混小日子”的日子。这种日子还不如不过。
人物周刊:那你选择怎么样过日子?
蒋高明:我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可以用一个比喻来说明。丹麦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中,大臣们谁都不敢说皇帝没有穿衣服,他们怕人家笑话自己没有见识,丢了脸面。只有一个小孩子讲了实话,“皇帝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啊。”因为那是个孩子,没有人理会他。上面提到的许多问题,当地群众和当地领导心里都是明白的,为什么他们不说?不愿意 “管闲事”而已,或者说了也没有用,或者说了还会给你小鞋子穿。这样的现象是比比皆是的。国家林业局内部也有反对干旱区营造“三北防护林”的,但是,这样的专家早就靠边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