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萤有耀终可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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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追光”摄影展启幕那天,恰逢仲夏时节暴雨初歇,整日天色都蓝到透亮。
  段久森的心绪却晦暗不晴,不知婉拒了多少次,他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策展人,只得出席当天开幕式。然而展览开始之后,他却始终沉默地立在一旁,只在别人提问时才露出礼貌的微笑。
  访谈中途,来自当地知名媒体的记者问他:“段先生,您为什么这样痴迷拍摄萤火虫?”
  段久森抬起双眸,唇角微动,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因为我很喜欢萤火虫,但近几年城市发展的同时,这些美丽的生物却越来越少。拍摄它们,是想让那些怀念的人,能够与以前的美好重逢。也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们参与进来,一起保护它们。”
  琐碎流程随后很快结束,和林璐璐打完招呼之后,段久森便静静站在人潮外围,看着大家在偌大的展厅里参观讨论。他心下黯然,如渐息的萤火尾触,满心愁绪,不知与谁说。
  方萦,还是没有出现。

第一章

1、化为萤火守护你


  段久森7岁那年,因段父被聘为H大生物系老师,他们举家从临城搬迁至新住处。
  那是一所高校的公寓楼,就在大学里面。邻里之间多是知识分子,相处起来礼数先行。段久森记得,抵达的当天下午,简单收拾好卫生之后,他和母亲程女士穿行于各个楼层和房门,将从邻市带来的糕点,送给即将认识的老师和朋友。
  最后一家是在四楼东面,他如之前一样按了门铃,但没有任何回应。继而他又敲了几下,仍旧只得到沉默。他转过身看着母亲耸耸肩,示意没有人在家,是不是可以先离开。
  谁料随后一声“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他转过头,透过仍将他们紧紧关闭在外的防盗窗,撞见一双亮闪闪的眸子。那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异常戒备:“你们是谁?”她问道,语气冰冷如绸。
  按照母亲所教,段久森解释:“我们是新搬到六楼的,来送一些家乡特产,希望以后相处愉快。”他没料到这女孩如此冷淡,简直与其他邻居的热情大相径庭。
  “谢谢,只是我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她继续说道,生硬疏离。
  段久森只得拎着那盒糕点呆站在门口,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当晚方父带着女儿上门拜访,段久森看见白日里那个女孩站在后面,沉默地听着自己父亲解释:“段老师不好意思,我出去上课了,实在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呆在家,只能让她不开门。万万没想到挡住了一番好意,特来道歉。”
  随后大人在客厅里闲聊,段久森躲在书房里玩游戏。不愿听家长寒暄,方萦跟着他进了房间。“哎,你今天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她问。
  “桂花糕,你想吃吗?”他放下手中的游戏机问,看到方萦轻点头之后,他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回来,他的手心里已经静静躺着两块糕点,浅黄色桂花点缀其间,如一幅静美画作。


  出乎意料,方萦像卸掉了厚厚的防备,露出天真童趣。她伸出手接过,眼中有浅浅笑意:“我妈妈特别喜欢吃这些,以前老给我买,都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
  “你妈妈呢?”他问。
  方萦的声音有些哽咽,仿佛有轻波在眼眶中荡漾:“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段久森有些无措:“你要是喜欢吃,以后我给你买。”
  方萦继续说道:“爸爸说她变成了萤火虫,会陪在我最喜欢的夏天。妈妈走之前告诉我不要哭,她会回来看我的。要是被她知道我不听话,明年的夏日约定她或许就不会来了。”
  此后经年,段久森才知道,方萦对于母亲最深的印象,是尚未别离之际,全家人一起出游。母亲告诉她,如同星星,走远的亲人会变成萤火虫如影隨形,照亮前路。
  谎言何其拙劣,庆幸的是,方萦愿意相信。或者是,她装作了相信。

2、如坠昆虫王国


  上苍送给每个孩子莫大的恩赐是母亲,保其平安周全,护其岁月无忧。懵懂未知时,方萦就被夺走这件礼物,没有母亲照料和关怀,她从不多撒娇和言语。而方教授因工作忙碌,出差频繁,实在没有时间和心力来照料年幼的女儿。
  方萦第一次寄住段家,是因方教授需要前往广西的一个边远乡村考察。路程遥远,条件艰苦,只得分开一段时间。同一个系的段父,和妻子商议后带她回家和段久森相伴。
  凡事她好像都无所谓,也很少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程阿姨问过几次之后,发现她是真的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爱计较,也就不怎么管了,任由两个小孩子待在一起玩耍。
  在那间堆满书籍和赛车的房间里,她对着那本昆虫图册,一看就是许久。
  “很好看吗?”段久森问,手边摊着刚刚写完的作业。他满是好奇,朝她这边探头探脑。
  她连头也没有抬,只低低应了一声。段久森对她的冷淡日渐习惯,只是说:“你的作业还没有开始写,明天上课老师会骂的。再说,看这个好像也没什么用。”
  “爸爸说明年暑假带我出去考察,肯定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先看看总会有帮助。”她说完后忽然起身,从书包中抽出作业放在他面前,“至于作业,我抄你的就好了。”
  一直以来都作为好学生的段久森,惊异方萦竟然对她说要抄作业。那种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说平常小事。那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开端,至此开始,方萦总会在段久森做完作业后,自然而然地拿过他的练习册“借鉴”。
  在其他时光里,她总是埋头于书架上一本厚过一本的书,也不嫌枯燥,低头时露出脖颈处小块闪着绒毛的白皙皮肤,仿佛不闻窗外事。
  后来段久森总是想,或许那时候,他们就隔着泾渭分明的河。对于大家追逐牵念的一切,如成绩排名、别人的看法,方萦是不上心的。她和方教授一样,痴迷于奇异的昆虫世界。
  在他们家中,有数不清的动植物标本,其中很多是方教授的收藏品,这些年他去过无数偏远危险的地方,都是为了那些生命,记录和拯救它们。家里也没有小姑娘喜欢的玩具,只有静默的凝固,始终陷在长久的宁静之中。   方萦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妥,她性子里的冷淡和敏感,或许从那时就开始了。
  而她最爱的,是萤火虫。
  她给段久森看放在玻璃瓶中的“宝贝”:“6岁的时候,我和爸妈一起去湖北深山里,带回来的一只萤火幼虫,怎么样?”
  段久森看着黑色的小虫子一阵恶寒:“这有什么好看的。”他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可是这些不懂,并不影响他们呆在一起的喜悦和自在。
  他喜欢听方萦讲与萤火虫有关的一切,在很多小孩子还只是痴迷于屏幕上的动画片和轻松简单的游戏时,方萦已经可以按照书上的拼音,一个字一个字给他科普——世界上有上百万种昆虫,但会发光的虫子仅仅只有萤火虫。云南西双版纳物种丰富,具有上千种虫子,但会发光的萤火虫不过几种而已。萤火虫尾部能够发光,它的屁股端具有一种独特的荧光物质,这个物质叫做……
  她认不得这个字,段久森小小的脑袋凑过来:“mei,念酶。”
  “这种发光的荧光物质叫做酶,每当吸入空气之后,酶便会通过化学反应而发出冷光。”
  “这么神奇?”段久森完全没料到小小的虫子居然这么精彩。
  “那当然。“方萦有些骄傲,“这比写作业有趣多了。”
  他愣了半晌,还是半否认了她这句话:“其实,做出一道难题,也让人很快乐。”
  方萦搞不懂他学霸思维,不以为意地接了话:“那把你快乐的成果分享给我一些。”
  他有些犹豫:“那你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瞎编呗。”
  两个孩子其实性格全然不同,方萦内向沉默,不拘一节,不似其他女孩会撒娇、爱粉色,习惯把很多话都压在心里,在熟人面前话却一点都不少。她仿佛一株开在夏夜里的昙花,素净芬芳,如果你想懂她,是要等待和付出心血的。
  段久森则暖如骄阳,是公寓楼很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他就长得俊朗,一双眼睛尤其漂亮,黑如曜石,似揽得下漫天繁星。他又懂礼貌,学习好,待人和善,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
  大人们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玩到一起的,经年之后,段久森读到一句话说,“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他想,自己和方萦就是这样,哪怕初见时她未对自己微笑,这余生欢喜悲愁其实都已注定与她紧密相连。

3、没有妈妈的生日


  方萦生日比段久森晚两个月,每年差不多都在暑期过。以往每年今天,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总会吃到卧有两个鸡蛋的长寿面。可现在每个暑假,方教授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会问女儿想要什么,留下充足的生活费,专门去段家拜访,请他们多加照顾,然后奔波忙碌如陀螺。方萦不明白,别人都说做老师假期多,每年有差不多3个月的时间都能够在家,自己的父亲为何是这样。
  然而生日还是要过,段久森一家陪着她。段叔叔不善言辞,但亦懂得爱护这个小女孩。程女士自不必多说,事无巨细,悉心照料,她原本便是极盼望能够生下一个女儿的,却未能如愿。这份关爱,不觉间便转移到了方萦身上。
  方萦生日那天,如果天气不太炎热,他们便前往游乐场和公园,否则就去凉快的图书馆和电影院。程阿姨会给她扎两个娇俏的辫子,穿上好看的衣服,和段久森一起走在路上,也真的像是金童玉女。
  9岁那年生日,他们去郊外一家山庄避暑。
  在商店里买冰激凌,小贩收钱时对程女士说:“这儿女双全,您好福气。”
  程女士喜笑颜开:“可不是,俩孩子都乖得很。”
  吃完午饭,两个孩子蹲在树阴底下看蚂蚁搬动小块的生日蛋糕。蝉鸣奏响夏日协奏曲,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数尾鲤鱼无声游动。绿树荫浓夏日长,风过处传来栀子花的香气,空气闷热馥郁,但挡不住两个人游玩的好奇。
  “哎,你的生日禮物。”段久森把一个小小的粉红塑料袋塞到她手中,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他脸都有些微红。
  “什么啊?”方萦打开,看见一只白色蜻蜓串珠发卡,翅膀洁白,珠子透明,分外轻盈娟秀。
  “我妈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小东西,你们还真的是很奇怪。我本来是想找萤火虫样本的,但好几家店里都没有,不知道这个怎么样。”他急急说完,然后一本正经地继续看蚂蚁搬食物。
  “真好看。”方萦由衷地说道,“那你帮我戴上。”
  少年手笨,伸长手臂,汗水浸染了掌心,才把发卡歪歪扭扭地戴好。
  她开心得直转圈:“和阿姨送的白裙子配在一起好不好看?”
  夏日午后,白纱裙转动,扬起一阵阵微不足道的凉风。
  方萦双颊都热红了,她看着眼前眼里有笑意的少年,有些落寞:“段久森,我想我妈妈了。”

4、我会陪着你飞向任何地方


  直到小学毕业,方教授仍未能如约带方萦去田野,那次萤火之约,亦了无踪迹。
  他太忙了,不是带研究生做课题,就是进行户外勘察,忙到甚至没有时间询问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不好。方萦母亲在世时,他只需潜心忙学术,在带孩子这件事上从不用多操心。如今他已经试着努力做一个更为合格的父亲,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小学六年时光,方萦记得很清楚:家长会上从来看不到熟悉的那个身影,哪怕她每次都告诉他。盛夏傍晚大雨滂沱,校园门口堵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唯有她站在屋檐里,像遗落的水滴,孤独潮湿,后来她和段久森挤在他的那一把蓝色小伞下才回到家。他只陪她过了10岁生日,吃过饭后又离开去参加一个会议,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切,后来在冰箱里放到坏掉……
  方萦由最初的期待、生气,渐渐变得不再询问、冷漠以对。这些年,她和段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已超过和自己父亲相处的时间,父女关系一度冷至冰点。如果不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成绩,或许方教授会忽视她更久。
  升初中时她的成绩,落到了低谷。他问她:“明明老师每次说你学习还可以,这一次要怎么说?”
  她看着排名在最后的名字,还是满脸的不在乎:“说什么?”本就是故意而为,又何须多做解释。   “你怎么就不能上进一些?不说第一,可是落得个倒数,你……”方教授的话,是被段久森的敲门声打断的。
  他走进来,看着那张静静的成绩单,心下了然:“方叔叔,您不要怪方萦,她这次发挥失常,是因为考试那天发烧了。而且毕业考试题本来就难,暑期我们可以一起补课,开学之后一定会好一些。”
  “发烧了?她也不告诉我一声。”听完这话,方教授只剩关心,自然未再追究。
  方萦一言不发,直至进入房间后才问他:“我什么时候发烧了,你知道,我却不知道?”
  段久森竖起左手食指,示意她小声说话:“如果不是我每次借给你作业,你也不至于考这么差劲,我也有责任。只是下一次,作业真的不能再给你了。”
  他没有告诉她,那是他第一次撒谎,有些心惊胆颤,可是心甘情愿。
  后来他为她做了很多违背自己“人生信条”的事情,或许这场燎原的火星便是自那次点燃。他不忍她被任何人苛责,因而他愿意为她撒谎,替她承担,且从未想过拒绝。
  小学毕业那年暑假,方萦爱上了骑自行车。
  她怂恿段久森回家和家长说,想趁着暑假好好练练车技,初中一定用得着。
  “初中我不打算骑自行车上下学。”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你就说想丰富暑期业余生活。”
  他看着她,说:“我不喜欢骑自行车。”
  方萦撇嘴:“你这个书呆子喜欢什么,就喜欢看书和写作业,无趣死了。要不是我成绩考得太差不好意思开口,现在还需要来求你?”
  “你还知道你考了倒数第一啊。”
  方萦气急:“不买就不买,别拿成绩说事。”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这件事发生后第三天,她被段久森喊下楼,公寓楼门口停着一辆海蓝色的自行车。
  她爱不释手:“程阿姨答应给你买的?”
  段久森不屑:“谁还没有个压岁钱?”
  那段日子真快乐,他们经常在余晖逐渐落下去的黄昏时分,在大学里一条人不多的绿阴大道上骑车。因为是放暑假,校园里人迹稀少,可以放肆玩耍。大多数时候都是方萦骑,她胆子大,踩得链条转得飞快,整个人还配合着大喊大叫。
  段久森坐在后排,拽拽她衣角:“我说方萦,你矜持一点。”
  “什么持?”她的声音被风吹散。
  “白痴。”他直起腰,“下一趟,该我骑了吧,你坐在后排。”
  “好嘞,让你再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车技。”她又加快了踩踏的速度。
  段久森刚刚才感受到耳边的风大了起来,下一秒,就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被自行车压住腿的那刻,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摔倒了!
  下一秒方萦就急急跑了过来,拉住他查看:“你有没有事情?”
  段久森除了被自行車压住,蹭了点皮,并没有多大问题。反倒是方萦,膝盖被刮去了好大一块外皮,此刻正在朝外渗血。他看着她混合着尘土和血迹的膝盖,眉头一皱:“你才有事情吧?”
  她松一口气,看了看自己,一下子坐在了还在散发余热的地上:“我说怎么这么疼?”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发现自行车掉入那个坑洼时,车子摇晃得很厉害,她尽力把控,希望把伤害降到最小,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后座的那个人受伤。
  这下,谁也不敢骑了。
  段久森推着车,方萦坐在后座,两个人去校门口的诊所里清洗和涂药水。
  护士用碘酒一擦,说:“这摔得可不轻,别的地方还有伤吗?最好还是让家长带到医院检查一下。”
  她满不在乎:“没伤着。”可是下一秒,眼神里都是难受,分明是强忍着。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干净,段久森说,还是要告诉家长一声。方萦朝他挥手,小声说:“回去之后就说这是我自己摔的,千万别说是骑车,否则咱们下次就别想出来玩了。”
  段久森一愣:“那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啊,你也不想整个暑假都闷在家里吧?”
  他说不过她,点了点头。
  往后,他们一起有了很多秘密。段久森迷上一款游戏,但程女士觉得浪费时间,不允许玩,他就把游戏机放在方萦家里,手痒的时候就下楼过过瘾。方教授怕方萦营养不够,家里备了很多牛奶,还说出差回来要检查,那些日子方萦闻到奶味都想吐了。两个人于是经常拿上一罐,去校园的草丛里喂刚出生的小野猫。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就全塞给了段久森。
  后来段久森长到一米八几,方萦还总说那年她家的牛奶,算是功不可没。

5、芝兰玉树,翩翩年华


  成长是暗夜里拔节的骨骼,悄无声息,却看得见明显变化。方萦日渐长大,无需在方教授出差的时候,去段家暂住;也不用在不懂事的小孩嘲笑她没妈时,仰仗段久森挺身而出。
  但她除了和段久森相处之外,其余的时间总是独来独往,对人对事总是冷冰冰的模样。
  刚进初中那会儿,她自己选了教室里最后一排的位置。有人过来问旁边有没有坐人,她的视线从书上移出来,姿态闲适,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虽然是礼貌的,但总让人感觉有距离。
  她的不好相处,很快众所周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就是不爱和人说话,哪怕座位旁边的人也交谈寥寥。也不喜欢参加班级活动,文娱委员来喊她参加大合唱,她就说了一句“不想”,便再不给人开口机会。作业倒是按时交,但都是乱七八糟地写,满本子都是红叉叉。完全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影子。
  时间马不停蹄地奔向初二,重新调整班级后,和段久森同班。
  这时候的段久森个头开始往上蹿,像初春时节的竹笋,拔节、生长,日益变得高大。他日渐俊朗,脸上还满是青春期的稚气,眼里眉间却都露着好看的模样。
  豆蔻梢头二月初,青春期刚刚懵懂时,他开始不断地收到情书和礼物。放学走在路上,从书包侧边口袋给方萦拿刚买的水时,才发现不知是谁将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叠成了千纸鹤,藏在侧面口袋里,现在已经被矿泉水瓶子压得满是折痕。   他有些惊异,一边把水杯递给方萦一边说:“怎么会放在这里?”
  方萦喝上一口水:“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直接给你。”
  段久森拆开一看,信纸上简简单单几句话,说他学习好,篮球打得很不错,已经默默关注许久,不知道可不可以做个朋友,后面还用小字写上了班级和名字。
  “不好好学习,给我写这个做什么。”段久森没好气,将信纸揉成一团。继而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方萦说,“你可不能这样,这个年纪学习还是最重要。”
  方萦头都大了,想说隔三差五收到情书的人是你好不好,我没有向叔叔阿姨报告已经对得起你了,你倒好,怎么还说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话。
  懒得理他,方萦把水杯往他怀里一塞,径自朝前走了。
  “对了,明天就是班干部竞选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段久森迈着长腿跟上来,拉住她束在脑后的黑马尾。但他没有使劲,像停在发梢的一只蝴蝶,片刻之后便振翅飞走了。
  “我不干。”方萦踩着小碎步走得很快。
  自上初中之后,段久森怕她过于孤僻,为了增加与同学的交流,他建议她竞选做生物课代表。她除了关注那些生物,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次考试成绩恰到好处地卡在中等位置,不上不下的尴尬。唯有生物好得出奇,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那好,月底的昆虫展,你自己去看。”段久森并不着急,他双臂环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女孩。
  他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自上学之后,方萦总是不放过任何一次与昆虫、与萤火虫有关的接触。这次她好不容易和爸爸商量好去参加邻市的展览,方教授为她安全着想,只提了一个要求——段久森需陪同。但如果他不去,之前的软磨硬泡不是全部泡汤了。她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少年,怅惘如泄了气的皮球。
  半晌,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我试试。”
  段久森笑开,轻轻拍一下她脑袋:“早这样不就好了。”
  她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时值仲秋,空气中不知从何处传来馥郁桂花香气。秋高气爽,风清云霁,地上是飘落的银杏叶,铺陈出一条金黄道路。
  她跟在他身后,看见少年利落的短发在秋风中飞扬,心情蓦然转好。她小跑着跟上去:“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啊?”

6、友人间不算孤单


  那次生物课代表的竞选,成为方萦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辉煌时刻。
  在班级里,她的情况比初一时有所好转,但一直还是属于那种默默无闻的学生,交际范围仅仅局限在桌位四周。在班主任征询名单时,她犹豫、挣扎,最终还是举起了手。她知道段久森是为自己好,倘若这样做,可以让自己开朗,让他开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方萦没想到,自己的支持率其实不低,这还是得益于她生物成绩的确名列前茅,同学们有目共睹。再加上她平时沉默得如同冬眠,如今有所波动,自然格外引人注目,班主任毫无疑问地也同意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段久森请她喝学校拐角处那家味道很不错的茉香奶茶作为奖励。
  她咬着吸管愁眉苦脸:“郑老师说下下个星期的户外课,我要提前做准备。”
  “很好啊。”段久森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苦恼。
  “那我就要和全班同学说话了,问他们的分组情况,交代他们带工具,还要一路维护秩序。”她一副“事情怎么会发展至此”的表情,最开始只是想简单尝试,稳住段久森陪她去看展览,如今却骑虎难下。
  “当班干部就是这样啊。”他一副“理所当然”和“我早知道”的表情,简直让方萦快忍无可忍了。“既当之,则安之,郑老师跟班,方生物课代表。”
  后来事情发展远超乎方萦想象,布置作业、偶尔讲解习题、出入教师办公室、同学询问,一股脑地来了,她搞不懂段久森是怎么把学业和班长一职,结合得游刃有余。对于她,硬是通过数十次收发作业本,才把全班同学认全。
  或许是因为职务原因,方萦频繁出入教师办公室,导致后来一些老师关注到了这个不爱说话,但做事效率很高的生物课代表。直接结果就是,上课点名次数明显增多。
  那天是英语课,讲解测试卷子,方萦说不上讨厌,但没有到喜欢的地步。她和往常一样埋头,把自己当做空气。她想着在书店看到的那本昆虫图鉴,得要100多块钱。她没理由问方教授要钱,毕竟资料费上个星期才交过,那么只能从自己压岁钱上克扣了……尚在走神之际,英语老师一句话炸在耳边:“方萦,你英译一下这句话。”
  她有些懵懂,朝同桌投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那边眼神怜悯地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方萦哪知道是翻译那一句话,但同桌林璐璐也是个英语不太好的学渣。她求救无门,有些尴尬地站着,英语老师正在做板书,也没有转身为难。
  好几秒之后,前排忽然传过来一张试卷,她看见有一句英语被红色中性笔标上了醒目的颜色。她断断续续地照着上面念,脑子里仍是混沌一片,只看见坐得笔直的前排女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罗希,昨天调座位刚刚换到自己前面。
  “好,坐下吧,下次上课不要走神,紧紧跟着老师的步子才不会掉队。”
  方萦红着脸坐下,心想网上那些说千万不要在讲台下面做小动作的说法是真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思维去九霄云外转了一圈,居然也被发现了。
  “我也不会……”同桌小声解释道。
  方萦会心一笑,知道两个人是“难姐难妹”。
  下课之后,她用手指点点罗希的后背:“今天上课谢谢你啊。”
  女生回过头,漂亮又落落大方:“不用客气。”
  方萦对此没有多在意,她对班上很多同学都感情淡淡的,和林璐璐有话说,也是因为两个人天天朝夕相对,她那些不爱听课、痴迷生物的习惯早就无处隐藏了。好在林璐璐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也没有因为她不爱说话而心生不快。林璐璐爱吃零食,课桌里总是塞着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蔓越莓饼干、酸奶……她一直坚持有福同享,三番五次邀请方萦一起。
  “真的不用了。”熟悉之后,方萦还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拒绝你,是我不爱吃零食。”林璐璐是个容易想多的姑娘,她得学着安慰。
  就在她们刚刚成为同桌那会儿,林璐璐曾郁闷地问过她:“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坐在一起?”
  “什么?”方萦知道自己不爱说话,但也不至于冷淡到让自己的同桌這么伤感。
  “那为什么每次我喊你一起去卫生间,你都不答应?”
  方萦疑惑:“上个卫生间为什么还要一起……”
  林璐璐仰天长叹:“我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同桌。”
  后来方萦才渐渐懂得,女生之间的友谊其实真的很简单,作为需要陪伴的生物,她们觉得友好就是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这样的相处,让她们感觉自己有所依靠,有所归属,而自己不会感觉到孤单。
  当时她只回答了一句:“你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林璐璐咬一口威化饼,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只是在后来的日子,方萦渐渐习惯了陪林璐璐去做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一起去奶茶店,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偷偷去篮球场看人打球,还替她背黑锅……方萦甘之如饴,觉得林璐璐就像一剂温暖良药,曾于岁月深处治愈了她。她后来才懂得,或许那就叫友情。
  (未完待续)
  方萦竞选生物课代表后,才知道事情多到一地鸡毛。生物户外课发生了什么?她的初中生活又将会怎样度过呢?和林璐璐打打闹闹,和段久森相伴相杀,可终是有什么打破了原有平静的生活。方萦的心里开始埋藏着一个不想告人的秘密,为什么青春期竟会有这么多烦恼。而为让更多人了解萤火虫,方萦又做了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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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登是一名年轻的大盗,最擅长的就是偷盗油画。最近,他来到得克萨斯州的首府奥斯汀,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他都会去“老鹰”酒吧里饮酒。在这里,他认识了一名叫做科莱博的人,是大富豪丹尼尔的管家。  这一天,两人又在酒吧里相遇,坐下来一起饮酒闲聊。科莱博无意中说起,丹尼尔的司机辞职了,现在正在招聘司机。戈登忙说,自己目前闲着,让科莱博帮忙介绍,他去给丹尼尔当司机。  在科莱博的引荐下,戈登顺利地当上了丹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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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10月,吴磊驾车到著名的肥桃之乡购买肥桃。一踏入桃乡地界,鲜桃的气息就扑鼻而来。路两旁,到处是成片的桃园,成熟的肥桃压弯了枝头,空气中弥漫着肥桃的馨香。吴磊驾车飞驰在平坦的公路上,一直向前。过了县城,一路问着,来到了一个叫老松台的小村庄。他把车停在村口,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问一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请问你们村桃王李忠李大叔的桃行在哪里?”那个小男孩接了糖果,立刻欢快地带吴磊去找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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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桃樂一中最近出了一桩大新闻,楼下校园超市新招聘的店员是一个大帅哥,全校女生都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课间时分,原本寂寞的铺子顿时热闹起来。女生们举着零用钱,排起长龙,兴致勃勃地等待帅哥店员的接待。“哇,他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明亮……”“鼻子也是呢,那么挺拔,会不会是混血儿?”“他的皮肤好白,笑起来也是甜甜的,就像一只夏天的冰淇淋……”  大家在背后窃窃议论。  但程子陌却不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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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头和老杨头自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好哥们。后来一路同学、同事走过来,改革开放后,又一同下海经商。现在又一同退休,把公司交给儿子打理,挂个董事长的闲职,两人整天遛鸟下棋。  两人关系铁得没话说,却又斗了一辈子。小时候比谁游泳游得快,上学时比谁的名次排在前面,工作时比谁升职快,经商时比谁赚钱多。后来生活都过得不错了,觉得以前斗得太庸俗了,就开始斗善,比谁资助的贫困学生多,比谁在灾难事件中出的力多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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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会碰到“浑时辰”,只要一碰到“浑时辰”,这个人就会犯“浑”,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就会犯事。但如果有人提醒,跳过这个“浑时辰”,就不会出事了。  白飞扬从没碰到过“浑时辰”,他好事一桩接一桩,大学刚刚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进了长河市城建局,没多久就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科技局的姑娘君玮。一年后,白飞扬和君玮就结婚了,结婚刚刚两年,白飞扬经过考核,又被任命为长河市城建局副局长。  為上班方便,白飞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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