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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路天然转过身时，恰好看到楚惊鸿分江辟海地从人群的那端往这端走来，以他2.0的视力，甚至可以看清楚惊鸿眼中的怒火蹿了几寸，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路天然放下手中还在整理的一摞照片，跟身边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后，挪步绕到了展厅后面的小花园。很快，身后便有人追过来。
“喂，同学，等一下，对，就是你。”
路天然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表情，回头道：“同学，有什么事吗？”
“这些照片，是你拍的吗？”来的人是楚惊鸿，连声音都带着火气。
路天然抱着手臂，看着楚惊鸿鼓着眼睛兴师问罪的模样，竟有些想笑。强压住心头的笑意，路天然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确定照片都是刚刚他放在前面展台上的那些后，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表情，反问道：“这些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照片是没问题，可你拍的都是我的照片，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这是严重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楚惊鸿皱着眉，字字控诉。
“我把你拍丑了吗？”路天然一挑眉毛，抛出另一个问题。
楚惊鸿愣了三秒，随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实诚地回答，“那……倒没有。”
路天然眯了眯眼，声音带着蛊惑，“同学，你应该也很喜欢我拍的这些照片吧？”
这些照片不论是光线，色彩，还是角度，几乎每一张都抓拍得很到位。照片上的人，更美到了一种极致，路天然绝对有自信，在楚惊鸿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前，肯定也从来不知道，她自己还可以那么美。
果然，对面的楚惊鸿点点头。
路天然扬起嘴角，再接再厉道：“学校这次摄影大赛，对于我们摄影系的学生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能获奖，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起码有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而获奖的关键，就是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主题，以及如何利用合适的照片来凸显这个主题。主题我已经想好了，但是我缺少一个模特，我觉得你特别合适，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为什么是我？”楚惊鸿睁大眼，相当惊讶。
“听说一等奖奖金是1万块……”路天然微微探过身靠近她，压低嗓音，伸出手指比划着，“如果我们能拿奖，五五分怎么样？”
“可是……”楚惊鸿有些动摇。
“相信我，有时间我们讨论讨论，争取拿第一。”路天然循循善诱，趁着楚惊鸿还在恍神的状态，一锤定音，“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说完立马转身，等走到门口，才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些照片你是在展厅拿的吧？你喜欢我全都送给你，反正我还有。”说完，也不等楚惊鸿反应，便扬长而去。
楚惊鸿听到最后一句，猛地回过神，她明明是来声讨这个人的啊，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要当这个人的模特？等她追出小花园，准备再找路天然理论理论时，整个展厅已不见他的踪影。楚惊鸿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只能认命地攥着照片离开。
彼时，路天然正心情大好地逛着校园子，西沉的太阳褪去白日的灼热，将整个校园都染成淡金色了，路天然看着看着便笑了。
他遇到楚惊鸿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带着暖意的阳光。
[02]
楚惊鸿是个奇女子。
路天然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了这样的认知。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褒义词，用路天然的话来说，这姑娘白瞎了一副林黛玉的身躯，骨子里就是一慢半拍的女汉子，但这并不影响路天然对她的好感，相反，路天然还相当欣赏她。
事情的起因，要从他去月麓山写生开始说起。
月麓山虽说是洛迦市的招牌景点，但距离洛迦市有700多公里，且山路崎岖，这就决定了路天然只能跟着半自助的旅游团出行。客运站人山人海，路天然一大早就背着包和相机去排队。等他千辛万苦找到领队导游，爬上那辆即将带他去月麓山的客运车上时，车门口忽然骚动起来，这骚动还隐隐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本着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原则，路天然兴冲冲地扒开人群，刚挤到门口，就看到整个骚动过程中最精彩的一幕——一个娇小的绿衫姑娘将一体积比她大一倍的彪形大汉过肩摔倒在地。整个动作利落流畅，连看惯了武打片的路天然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周围更是欢呼不断。很快，那个被放倒在地的扒手就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大家也就各归各位，慢慢都散了。只是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没停，而路天然就在这议论声中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车站人多，扒手失手，遇上了对手。
只是，这个对手未免也太“柔弱”了点吧。路天然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相机，一边回想着刚刚惊鸿一瞥的娇小背影。等他将调试好的镜头举到眼前，看到镜头里此时不该出现的人影时，猛然停住了动作。先前的绿衫姑娘此刻就站在几步远的车道上，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找属于自己的座位。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落在姑娘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毛呼呼的金边，微风透过窗户拂起姑娘发丝的那一瞬间，路天然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按下了静止键，只有那个姑娘唇齿轻扬间，漆黑的眼眸流转着动人的光彩。
路天然手一抖，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等那个姑娘放好东西坐下时，路天然才回过神来。刚刚那姑娘是在对身边给她指位置的人道谢，而她的座位，就在他的右前方。路天然看得很清楚，姑娘的脚边靠放着一个黑色的画板包，包上名签处贴着楚惊鸿三个字。
路天然看着手中相机里那张抓拍的照片，意识到她跟自己一样准备去月麓山写生时，心里竟生出些微的欢喜。
楚，惊，鸿。路天然念叨着这三个字，轻轻笑了，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半自助的旅程有一点好处，就是到达景点后，可以自由安排活动。一连几天，楚惊鸿都像是做足了功课般，刚一到达目的地便收拾好东西，背着画板出门写生去了。每到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楚惊鸿都会停下来摆好画板画画，有时候是写生，有时候是素描，有时候，她就只是单纯地望着山水出神。
路天然也没闲着，一直悄悄跟在楚惊鸿身后。有时候是拍风景，有时候是拍楚惊鸿，近景，远景，侧面，背影。拍得多了，路天然恍惚会生出一种错觉，镜头里，专心画画的楚惊鸿仿佛跟眼前的风景融为了一体，竟让他心生敬畏，不敢打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开始，他并没想过要去贸然认识楚惊鸿，因为，他想让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孩记住他，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三天两夜的旅程，因为楚惊鸿的出现，显得格外短暂，一直到坐上回程大巴时，路天然才略略收回心思，一个计划也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03]
回到学校之后，路天然便开始着手实施这个计划。第一步，便是让楚惊鸿来找他，哪怕不惜激怒她。
路天然将相机里的照片全部整理完毕后，挑选出最满意的二十张加工精修并洗印成片，趁着系部里正在筹备的摄影展，拜托相熟的学长开了个专栏，专门展出这二十张照片。摄影展是针对全校开发的，为了确保楚惊鸿能看到，路天然还特意写了张邀请函，以学生会的名义寄发给她。
展出那天，如预料中一样，相当热闹。虽然整个展厅百来个展台中不乏以人物为主的作品，但路天然的那二十张极具个人特色的照片，仍然引起了大家的广泛关注。每一张照片，都能让人感觉到不同的美感，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各有不同。如果说，照片里的女孩很美，不如说摄影者鲜活地捕捉了这个女孩最美的时刻。很快，大家纷纷开始猜测照片里的女孩子是谁，一时间展厅里人声鼎沸。
路天然站在展台边，偶尔会跟过来攀谈的同学闲聊两句，但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人群。等到展览快结束时，路天然才收回视线，有些失望地开始拾掇展台上的照片。
“咦，那个女生长得真像你照片里的女孩子。”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传来学长的惊呼声。
路天然抬头，就看到了越过人群而来的楚惊鸿，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明亮耀眼。
扬起嘴角，路天然满意地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二步——游说楚惊鸿成为自己的模特，协助自己完成摄影比赛的参赛作品。
显然，第二步也完成得很十分顺利。
路天然摸摸下巴，结束回忆，心情舒畅地从学校绕回宿舍。
洛迦学院的宿舍楼分布是递进式的，靠近教学楼的前半边是女生部，后半边才是男生部。路过女生宿舍楼时，恰好碰到有人抱着一束花在某栋女生楼下大声背诵着《你见或者不见我》，高亢的声音，恨不得将天上的鸟儿都给震下来。路天然暗自觉得好笑，大学里男生向女生表白的方式层出不穷，但这种……明显是最没技术含量的。
书上说，欲速则不达。书上还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路天然认为这两句话很有道理，于是在跟楚惊鸿商定好模特事宜后，路天然并没有急着去找她，反而开始认真地研究着比赛事项。闲暇时，他也会靠着窗户看看那个已经连续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诵诗五天的少年，而猜测他是否能告白成功，成了路天然唯一的乐趣。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楚惊鸿的电话打来。
[04]
男女生宿舍都是禁止异性入内的，学校为了方便学生们交流感情，通常会在宿舍旁边开辟一间会客室。路天然接到楚惊鸿电话的时候，正在捣腾手中关于摄影比赛的初步策划书。等他按照楚惊鸿的描述找到那间会客室，才发现，会客室距离诵诗男不过百步远。
没一会儿，楚惊鸿戴着帽子口罩，左躲右闪地从门外闪了进来。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路天然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路天然压低声音，打量着眼前的人。几天没见，楚惊鸿似乎有些改变。
“没事。”楚惊鸿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才摘下口罩，“你不是说要我配合你弄那个什么摄影比赛吗？ 等了几天你都没找我，说吧，我该怎么配合。”
路天然也没深问，只将准备好的策划书放到她面前，解释道：“摄影比赛是两个月后，我初步打算是拍一组故事性的主题照片，这是剧本，主题故事我放在了最后，你可以先看看前面的分镜画面解说。”
楚惊鸿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策划书，半晌后赞叹，“这个故事真不错。”
当然不错。路天然有些得意地在心中附和，等视线落在策划书封面上的比赛要求后，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顾虑又重新浮出心头。故事没错，主题表现法也没错，但是要想利用这个获奖，却还是很有难度的。毕竟这是一场人才辈出的比赛，这个主题稍显庸俗，路天然并没有信心能靠这样的主题来征服评委的眼球，只能希冀后天技术弥补主题的不足了。
“你若是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喊我。”楚惊鸿豪爽地拍了拍路天然的肩，这才将策划书收好，又开始“武装”起来。
路天然张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是要躲什么人吗？”
楚惊鸿闻言一愣，清秀的脸颊蓦地染上一层红霞，结结巴巴地道：“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人跑来告白说喜欢我，天知道我都不认识他们。被堵了几天没办法，只好这个样子。”
路天然嘴角一抽，忽然想到了那个诵诗的少年，犹疑地开口，“那个每天在宿舍楼下念着‘你见，或者不见，我都在这里’的人，不会也是你的仰慕者之一吧？”
楚惊鸿闻言，神色悲痛地点点头，最后戴上墨镜，以壮士断腕地决心迅速消失在门外。速度之快，令路天然哑然失笑。
路天然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让楚惊鸿害怕的东西。他更没想到，不过两天，就该他自己害怕了。
那个诵诗少年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风声，忽然将目标转移到了路天然身上，开始对路天然进行围追堵截，口口声声要拜路天然为师，跟着他学习摄影。
当路天然第三十六次被诵诗男堵在厕所门口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扭过诵诗男，将他反锁在了厕所里。也是那个时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诵诗男每天都要在楚惊鸿的楼下念诗了。身为一个不知变通的理工IT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告白方式了。
诵诗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着自己自从在摄影展上看到楚惊鸿的照片后便为其魂牵梦萦，夜不能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辛酸爱情史，直讲得山河变色，天地动容，日出转为日落。
路天然靠在厕所门板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他第一次有了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最后，在路天然疲惫的叹息中，对话以诵诗男的哀泣结束。
[05]
当楚惊鸿哭丧着脸，再次找到路天然时，路天然终于知道了事情远不止一个诵诗男的纠缠那么简单。
有人将他拍的那些照片放到了校园网上。学校论坛还自动自发地组织了一个什么校花选拔大赛并且被微博疯狂转载，而楚惊鸿凭借那些照片，票数一路高升，甩了学校其他美女几条街，一战成名。
换句话说，纠缠楚惊鸿，以及对楚惊鸿虎视眈眈的人，只增不减。走了一个诵诗男，还有千千万万个诵诗男。而这，全都拜他路天然所赐。
路天然盯着手机微博上那超高的转发量，黑着脸诚恳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
楚惊鸿没有出声，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
路天然想了想，最后用破釜沉舟的语气道：“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破罐子破摔，利用这迅速飙升的名气，把那组主题照拍出来？”
楚惊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
路天然不以为意，立马背上摄影器材，以高额的奖金为饵，拉着她说走就走。不知是状态不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耗了一整天，路天然却抓不到一张合适的照片。
夜幕降临，在楚惊鸿强烈抗议后，路天然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
往后一段时间，几乎都是以这样被动的状态进行。楚惊鸿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路天然的要求配合，但路天然始终找不到感觉，拍出来的照片刻意造作，一点都不自然。
距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路天然心里更加焦急，但是每当他对上楚惊鸿的期待的眼神时，他就根本没办法告诉她实情。
勉勉强强按照剧本拍完那组主题照片后，路天然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一顿饭吃得凄凄惨惨戚戚。楚惊鸿似乎也有心事，随便戳了几筷子后，早早地便告别回宿舍去了。
晚上整理照片，路天然一边整理一边叹气。这次摄影比赛十分重要，能否获奖，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简历上是否能多一个重量级的经历。更重要的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面对楚惊鸿失望的表情，他心里就五味杂陈。
尽管如此，路天然还是很努力地选着照片，做着后期处理，连续在电脑前折腾了一个星期，才稍稍整理出一组可以参赛的主题故事照片。
当初楚惊鸿第一眼看到这个主题，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
路天然写的，是一个童话，讲的是一个患有失忆症的少女执着地寻找自己的过去，最后遇到了一个画师，学会了一种收集记忆的法术。她通过画笔一点点收集自己的记忆，每收集一分，她眼前的色彩就会少一种，当她将记忆全部收集进画册里时，她的眼睛也就彻底看不见了。那时，她才想起，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她当初迫切的想要忘记。最后，她痛哭失声，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过去就该放下，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自己坚持了不该坚持的东西。
路天然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里，楚惊鸿配合地跪在教堂里，闭眼沉思，双手放在胸前合十的模样。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要尽力一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费尽心思地讨一个女生欢心。
那一晚，路天然睡得很沉，谁也没想到，只是一夜，外面的世界便天翻地覆了。
[06]
路天然被楚惊鸿的电话叫醒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一听到楚惊鸿焦急的声音，路天然立马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校园网首页，越看越觉得心凉。楚惊鸿在电话里说得还比较委婉，但是路天然知道，所有心血都白费了，这些照片，已经被全部外泄了。距离比赛交出作品还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电话里，楚惊鸿好像还在说什么，路天然却一句也听不清了，耳边只余震天响的轰鸣声，几乎要将他所有的感官都淹没。
路天然也不知坐了多久，恍惚中，似乎有人一脚踹开了宿舍的门，将他拉起来往外走，紧接着，他便猛然被人推进湖里，周身浸着冷意，理智也随之回笼。
这阵仗，除了那个楚惊鸿，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路天然打了个哆嗦，敢怒不敢言，挣扎着从湖里爬了起来，冲着岸边怒气冲冲的楚惊鸿做了个鬼脸后，才发觉天已经全黑。
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怒喝：“谁，谁在人工湖那里？”紧接着，独属于手电筒的射光也向这边扫来。
“不好，校建过来了。”路天然神色一凛，不顾自己湿淋淋的样子，拽起楚惊鸿拔腿开跑，“要是让他逮到，形象事小，罚款事大呀。”
“噗嗤……”身后楚惊鸿的笑声散在夜风中，路天然回头，便看到楚惊鸿的眼眸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像是有星辰坠落其中，压抑的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
“大不了，我们再想新的主题，我相信，只要付出努力，总会有收获。”楚惊鸿一边跑，一边小声说道，“只是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嗯。”路天然点点头，用力拉着她的手在校道上狂奔。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楚惊鸿的那句抓紧时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那天晚上，路天然随便买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后，便拉着楚惊鸿去喝闷酒。说不生气不难过，那是假的，毕竟是一个多月的心血啊，也不知道谁这么歹毒，使出这样的阴招。路天然抱着酒瓶子，一边啃鸭脖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
楚惊鸿坐在一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路天然还要继续说，几瓶酒下肚，口齿却已经不清楚了。眼睛里的楚惊鸿，一会变成两个，一会变成四个，最后直接“咚”一声，醉倒在桌上。
等他再醒来时，却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室友们告诉他昨夜是楚惊鸿喊他们去接他回来的，让他睡醒了，就去星星福利院找她。
路天然知道，星星福利院是洛迦市有名的慈善机构，专门救助孤寡儿童和老人，但是路天然并不知道，楚惊鸿还有个身份，就是这里的义工。
当他赶到福利院，看到的便是楚惊鸿穿着代表义工的小马甲，正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推倒花园里，路天然快步走到楚惊鸿身边帮忙。 一整天，路天然跟着楚惊鸿一起照顾着星星福利院的给老人和孩子们。
下午闲暇无事，楚惊鸿便带着一群孩子们玩游戏，一会是老鹰捉小鸡，一会是木头人……整个福利院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路天然看着跟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楚惊鸿，那么快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这女娃娃挺好的，只是马上就要见不到的。”身边响起一个奶奶突兀的叹息声， 路天然虽然诧异，但也没有深想。一门心思只挂在楚惊鸿身上，看到她伸手扶起一个跌摔在地的小孩后，他的脑海中陡然划过一个雪亮的点子。
为什么不试试拍一组公益性质的主题照片呢？相比起幻想童话的小儿科，这样显然更能吸引眼球。那一刻，路天然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跑上前去，重重地抱了下楚惊鸿后，便又飞快地消失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07]
很快新的主题便确定下来，一切似乎也都很顺利。拍摄场景就地取材，几乎都是在星星福利院完成的。当路天然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相机里照片的质量明显要比上一次高，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由于时间紧迫，回到学校后，路天然便匆匆抱着相机离开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身后楚惊鸿欲言又止的表情。
往后几天，路天然几乎将一切时间都投入到整理照片中去了。作品很顺利的在最后期限前递交上去，结果如预期中一样，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复赛。
得知这个消息的路天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楚惊鸿，却没想到，找遍了整个洛迦学院，那个善良娇小的身影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消失无踪。就连去星星福利院，也被告知，楚惊鸿很早就提交了申请，说是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个月后，才隐约有传言流出，说楚惊鸿一直都在申请国外的大学，此番不过是如愿以偿，所以办了退学手续，出国留学去了。
路天然恍惚想起了楚惊鸿连日来的反常，以及那天老奶奶的叹息。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收到了入学邀请吧。他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决赛的那天，路天然站在展台上认真地向观众展示一张张照片，那组照片讲述了一个福利院的少女如何在大家的帮助下茁壮成长，又如何利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回报福利院，而最后一张照片，是以福利院的老人和小孩灿烂的笑脸结束的。路天然希望以此呼吁大家多多关注星星福利院，为社会献出一份爱心。毫无悬念的，路天然的作品拿了第一名。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路天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上台领奖，台下掌声轰鸣，那个说好了要跟他五五分账的人却不见了。只剩下那组参赛的主题照片里，楚惊鸿的笑容鲜活得仿佛还是昨日。
路天然来到曾经那个诵诗男站过的位置，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女生宿舍楼，脑海里一帧帧闪过的全是与楚惊鸿相识后的点点滴滴。他还没让楚惊鸿记住自己，她怎么能消失呢？他将那笔奖金存着，希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楚惊鸿。这就是他的第三步，用这笔奖金，带着楚惊鸿去看江南的细水长流。
诵诗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路天然身边，与他一起仰头望着那栋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宿舍楼，低低地冲路天然说了声对不起。
路天然知道诵诗男为什么道歉，那也是他后来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这个学校，唯一与他有正面冲突，而又能轻而易举地偷取照片的人，就是诵诗男。他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专业，侵入任何一个几乎没有防备的校友的电脑，就如同他为了报复路天然，能轻易将他原本打算参赛的照片全都外泄一样。
不过，路天然并不怪他。所以，路天然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谢谢。感谢他，让他拍出了更好的照片。
路天然每天都会发一条微博，配上楚惊鸿的一张照片，有时候是自己的思念，有时候是一些感悟。每天都有很多人留言，也会有很多人帮忙转发这条寻人微博。路天然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渐渐习惯不抱希望。他虽然不明白楚惊鸿为什么会选择不告而别，但他相信，她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在微博上呼吁，请大家帮他寻找一个宛若惊鸿的女孩，她有着林黛玉的外表，女汉子的本质。她是星星福利院的社工，她还能徒手抓小偷。
所以，当路天然看到@他的那条微博后，简直欣喜若狂。微博的内容是一组组图，二十来张照片上的女主角全都是他心心念念的楚惊鸿，各种夸张搞怪的动作表情，却无一例外，都做出了一副有人陪在身旁虚抱的姿态，或搂，或靠，或牵手，或回眸，就好像她的身边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伴在左右。
那组图片旁配着一句话，人生总有些失去或者不可失去的东西，认清方向，做出选择，离开只是为了以后能以更好的姿态相遇。
路天然心如擂鼓，努力压抑着情绪，一字字回复道，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努力陪在你身旁。
路天然转过身时，恰好看到楚惊鸿分江辟海地从人群的那端往这端走来，以他2.0的视力，甚至可以看清楚惊鸿眼中的怒火蹿了几寸，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路天然放下手中还在整理的一摞照片，跟身边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后，挪步绕到了展厅后面的小花园。很快，身后便有人追过来。
“喂，同学，等一下，对，就是你。”
路天然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表情，回头道：“同学，有什么事吗？”
“这些照片，是你拍的吗？”来的人是楚惊鸿，连声音都带着火气。
路天然抱着手臂，看着楚惊鸿鼓着眼睛兴师问罪的模样，竟有些想笑。强压住心头的笑意，路天然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确定照片都是刚刚他放在前面展台上的那些后，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表情，反问道：“这些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照片是没问题，可你拍的都是我的照片，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这是严重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楚惊鸿皱着眉，字字控诉。
“我把你拍丑了吗？”路天然一挑眉毛，抛出另一个问题。
楚惊鸿愣了三秒，随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实诚地回答，“那……倒没有。”
路天然眯了眯眼，声音带着蛊惑，“同学，你应该也很喜欢我拍的这些照片吧？”
这些照片不论是光线，色彩，还是角度，几乎每一张都抓拍得很到位。照片上的人，更美到了一种极致，路天然绝对有自信，在楚惊鸿在看到这些照片之前，肯定也从来不知道，她自己还可以那么美。
果然，对面的楚惊鸿点点头。
路天然扬起嘴角，再接再厉道：“学校这次摄影大赛，对于我们摄影系的学生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能获奖，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起码有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而获奖的关键，就是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主题，以及如何利用合适的照片来凸显这个主题。主题我已经想好了，但是我缺少一个模特，我觉得你特别合适，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为什么是我？”楚惊鸿睁大眼，相当惊讶。
“听说一等奖奖金是1万块……”路天然微微探过身靠近她，压低嗓音，伸出手指比划着，“如果我们能拿奖，五五分怎么样？”
“可是……”楚惊鸿有些动摇。
“相信我，有时间我们讨论讨论，争取拿第一。”路天然循循善诱，趁着楚惊鸿还在恍神的状态，一锤定音，“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说完立马转身，等走到门口，才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些照片你是在展厅拿的吧？你喜欢我全都送给你，反正我还有。”说完，也不等楚惊鸿反应，便扬长而去。
楚惊鸿听到最后一句，猛地回过神，她明明是来声讨这个人的啊，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要当这个人的模特？等她追出小花园，准备再找路天然理论理论时，整个展厅已不见他的踪影。楚惊鸿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只能认命地攥着照片离开。
彼时，路天然正心情大好地逛着校园子，西沉的太阳褪去白日的灼热，将整个校园都染成淡金色了，路天然看着看着便笑了。
他遇到楚惊鸿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带着暖意的阳光。
[02]
楚惊鸿是个奇女子。
路天然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了这样的认知。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褒义词，用路天然的话来说，这姑娘白瞎了一副林黛玉的身躯，骨子里就是一慢半拍的女汉子，但这并不影响路天然对她的好感，相反，路天然还相当欣赏她。
事情的起因，要从他去月麓山写生开始说起。
月麓山虽说是洛迦市的招牌景点，但距离洛迦市有700多公里，且山路崎岖，这就决定了路天然只能跟着半自助的旅游团出行。客运站人山人海，路天然一大早就背着包和相机去排队。等他千辛万苦找到领队导游，爬上那辆即将带他去月麓山的客运车上时，车门口忽然骚动起来，这骚动还隐隐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本着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原则，路天然兴冲冲地扒开人群，刚挤到门口，就看到整个骚动过程中最精彩的一幕——一个娇小的绿衫姑娘将一体积比她大一倍的彪形大汉过肩摔倒在地。整个动作利落流畅，连看惯了武打片的路天然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周围更是欢呼不断。很快，那个被放倒在地的扒手就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大家也就各归各位，慢慢都散了。只是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没停，而路天然就在这议论声中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车站人多，扒手失手，遇上了对手。
只是，这个对手未免也太“柔弱”了点吧。路天然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相机，一边回想着刚刚惊鸿一瞥的娇小背影。等他将调试好的镜头举到眼前，看到镜头里此时不该出现的人影时，猛然停住了动作。先前的绿衫姑娘此刻就站在几步远的车道上，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找属于自己的座位。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落在姑娘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毛呼呼的金边，微风透过窗户拂起姑娘发丝的那一瞬间，路天然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按下了静止键，只有那个姑娘唇齿轻扬间，漆黑的眼眸流转着动人的光彩。
路天然手一抖，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等那个姑娘放好东西坐下时，路天然才回过神来。刚刚那姑娘是在对身边给她指位置的人道谢，而她的座位，就在他的右前方。路天然看得很清楚，姑娘的脚边靠放着一个黑色的画板包，包上名签处贴着楚惊鸿三个字。
路天然看着手中相机里那张抓拍的照片，意识到她跟自己一样准备去月麓山写生时，心里竟生出些微的欢喜。
楚，惊，鸿。路天然念叨着这三个字，轻轻笑了，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半自助的旅程有一点好处，就是到达景点后，可以自由安排活动。一连几天，楚惊鸿都像是做足了功课般，刚一到达目的地便收拾好东西，背着画板出门写生去了。每到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楚惊鸿都会停下来摆好画板画画，有时候是写生，有时候是素描，有时候，她就只是单纯地望着山水出神。
路天然也没闲着，一直悄悄跟在楚惊鸿身后。有时候是拍风景，有时候是拍楚惊鸿，近景，远景，侧面，背影。拍得多了，路天然恍惚会生出一种错觉，镜头里，专心画画的楚惊鸿仿佛跟眼前的风景融为了一体，竟让他心生敬畏，不敢打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开始，他并没想过要去贸然认识楚惊鸿，因为，他想让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孩记住他，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三天两夜的旅程，因为楚惊鸿的出现，显得格外短暂，一直到坐上回程大巴时，路天然才略略收回心思，一个计划也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03]
回到学校之后，路天然便开始着手实施这个计划。第一步，便是让楚惊鸿来找他，哪怕不惜激怒她。
路天然将相机里的照片全部整理完毕后，挑选出最满意的二十张加工精修并洗印成片，趁着系部里正在筹备的摄影展，拜托相熟的学长开了个专栏，专门展出这二十张照片。摄影展是针对全校开发的，为了确保楚惊鸿能看到，路天然还特意写了张邀请函，以学生会的名义寄发给她。
展出那天，如预料中一样，相当热闹。虽然整个展厅百来个展台中不乏以人物为主的作品，但路天然的那二十张极具个人特色的照片，仍然引起了大家的广泛关注。每一张照片，都能让人感觉到不同的美感，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各有不同。如果说，照片里的女孩很美，不如说摄影者鲜活地捕捉了这个女孩最美的时刻。很快，大家纷纷开始猜测照片里的女孩子是谁，一时间展厅里人声鼎沸。
路天然站在展台边，偶尔会跟过来攀谈的同学闲聊两句，但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人群。等到展览快结束时，路天然才收回视线，有些失望地开始拾掇展台上的照片。
“咦，那个女生长得真像你照片里的女孩子。”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传来学长的惊呼声。
路天然抬头，就看到了越过人群而来的楚惊鸿，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明亮耀眼。
扬起嘴角，路天然满意地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二步——游说楚惊鸿成为自己的模特，协助自己完成摄影比赛的参赛作品。
显然，第二步也完成得很十分顺利。
路天然摸摸下巴，结束回忆，心情舒畅地从学校绕回宿舍。
洛迦学院的宿舍楼分布是递进式的，靠近教学楼的前半边是女生部，后半边才是男生部。路过女生宿舍楼时，恰好碰到有人抱着一束花在某栋女生楼下大声背诵着《你见或者不见我》，高亢的声音，恨不得将天上的鸟儿都给震下来。路天然暗自觉得好笑，大学里男生向女生表白的方式层出不穷，但这种……明显是最没技术含量的。
书上说，欲速则不达。书上还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路天然认为这两句话很有道理，于是在跟楚惊鸿商定好模特事宜后，路天然并没有急着去找她，反而开始认真地研究着比赛事项。闲暇时，他也会靠着窗户看看那个已经连续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诵诗五天的少年，而猜测他是否能告白成功，成了路天然唯一的乐趣。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楚惊鸿的电话打来。
[04]
男女生宿舍都是禁止异性入内的，学校为了方便学生们交流感情，通常会在宿舍旁边开辟一间会客室。路天然接到楚惊鸿电话的时候，正在捣腾手中关于摄影比赛的初步策划书。等他按照楚惊鸿的描述找到那间会客室，才发现，会客室距离诵诗男不过百步远。
没一会儿，楚惊鸿戴着帽子口罩，左躲右闪地从门外闪了进来。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路天然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路天然压低声音，打量着眼前的人。几天没见，楚惊鸿似乎有些改变。
“没事。”楚惊鸿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才摘下口罩，“你不是说要我配合你弄那个什么摄影比赛吗？ 等了几天你都没找我，说吧，我该怎么配合。”
路天然也没深问，只将准备好的策划书放到她面前，解释道：“摄影比赛是两个月后，我初步打算是拍一组故事性的主题照片，这是剧本，主题故事我放在了最后，你可以先看看前面的分镜画面解说。”
楚惊鸿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策划书，半晌后赞叹，“这个故事真不错。”
当然不错。路天然有些得意地在心中附和，等视线落在策划书封面上的比赛要求后，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顾虑又重新浮出心头。故事没错，主题表现法也没错，但是要想利用这个获奖，却还是很有难度的。毕竟这是一场人才辈出的比赛，这个主题稍显庸俗，路天然并没有信心能靠这样的主题来征服评委的眼球，只能希冀后天技术弥补主题的不足了。
“你若是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喊我。”楚惊鸿豪爽地拍了拍路天然的肩，这才将策划书收好，又开始“武装”起来。
路天然张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是要躲什么人吗？”
楚惊鸿闻言一愣，清秀的脸颊蓦地染上一层红霞，结结巴巴地道：“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人跑来告白说喜欢我，天知道我都不认识他们。被堵了几天没办法，只好这个样子。”
路天然嘴角一抽，忽然想到了那个诵诗的少年，犹疑地开口，“那个每天在宿舍楼下念着‘你见，或者不见，我都在这里’的人，不会也是你的仰慕者之一吧？”
楚惊鸿闻言，神色悲痛地点点头，最后戴上墨镜，以壮士断腕地决心迅速消失在门外。速度之快，令路天然哑然失笑。
路天然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让楚惊鸿害怕的东西。他更没想到，不过两天，就该他自己害怕了。
那个诵诗少年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风声，忽然将目标转移到了路天然身上，开始对路天然进行围追堵截，口口声声要拜路天然为师，跟着他学习摄影。
当路天然第三十六次被诵诗男堵在厕所门口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扭过诵诗男，将他反锁在了厕所里。也是那个时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诵诗男每天都要在楚惊鸿的楼下念诗了。身为一个不知变通的理工IT男，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告白方式了。
诵诗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着自己自从在摄影展上看到楚惊鸿的照片后便为其魂牵梦萦，夜不能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辛酸爱情史，直讲得山河变色，天地动容，日出转为日落。
路天然靠在厕所门板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他第一次有了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最后，在路天然疲惫的叹息中，对话以诵诗男的哀泣结束。
[05]
当楚惊鸿哭丧着脸，再次找到路天然时，路天然终于知道了事情远不止一个诵诗男的纠缠那么简单。
有人将他拍的那些照片放到了校园网上。学校论坛还自动自发地组织了一个什么校花选拔大赛并且被微博疯狂转载，而楚惊鸿凭借那些照片，票数一路高升，甩了学校其他美女几条街，一战成名。
换句话说，纠缠楚惊鸿，以及对楚惊鸿虎视眈眈的人，只增不减。走了一个诵诗男，还有千千万万个诵诗男。而这，全都拜他路天然所赐。
路天然盯着手机微博上那超高的转发量，黑着脸诚恳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
楚惊鸿没有出声，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
路天然想了想，最后用破釜沉舟的语气道：“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破罐子破摔，利用这迅速飙升的名气，把那组主题照拍出来？”
楚惊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
路天然不以为意，立马背上摄影器材，以高额的奖金为饵，拉着她说走就走。不知是状态不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耗了一整天，路天然却抓不到一张合适的照片。
夜幕降临，在楚惊鸿强烈抗议后，路天然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
往后一段时间，几乎都是以这样被动的状态进行。楚惊鸿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路天然的要求配合，但路天然始终找不到感觉，拍出来的照片刻意造作，一点都不自然。
距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路天然心里更加焦急，但是每当他对上楚惊鸿的期待的眼神时，他就根本没办法告诉她实情。
勉勉强强按照剧本拍完那组主题照片后，路天然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一顿饭吃得凄凄惨惨戚戚。楚惊鸿似乎也有心事，随便戳了几筷子后，早早地便告别回宿舍去了。
晚上整理照片，路天然一边整理一边叹气。这次摄影比赛十分重要，能否获奖，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简历上是否能多一个重量级的经历。更重要的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面对楚惊鸿失望的表情，他心里就五味杂陈。
尽管如此，路天然还是很努力地选着照片，做着后期处理，连续在电脑前折腾了一个星期，才稍稍整理出一组可以参赛的主题故事照片。
当初楚惊鸿第一眼看到这个主题，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
路天然写的，是一个童话，讲的是一个患有失忆症的少女执着地寻找自己的过去，最后遇到了一个画师，学会了一种收集记忆的法术。她通过画笔一点点收集自己的记忆，每收集一分，她眼前的色彩就会少一种，当她将记忆全部收集进画册里时，她的眼睛也就彻底看不见了。那时，她才想起，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她当初迫切的想要忘记。最后，她痛哭失声，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过去就该放下，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自己坚持了不该坚持的东西。
路天然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里，楚惊鸿配合地跪在教堂里，闭眼沉思，双手放在胸前合十的模样。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要尽力一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费尽心思地讨一个女生欢心。
那一晚，路天然睡得很沉，谁也没想到，只是一夜，外面的世界便天翻地覆了。
[06]
路天然被楚惊鸿的电话叫醒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一听到楚惊鸿焦急的声音，路天然立马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校园网首页，越看越觉得心凉。楚惊鸿在电话里说得还比较委婉，但是路天然知道，所有心血都白费了，这些照片，已经被全部外泄了。距离比赛交出作品还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电话里，楚惊鸿好像还在说什么，路天然却一句也听不清了，耳边只余震天响的轰鸣声，几乎要将他所有的感官都淹没。
路天然也不知坐了多久，恍惚中，似乎有人一脚踹开了宿舍的门，将他拉起来往外走，紧接着，他便猛然被人推进湖里，周身浸着冷意，理智也随之回笼。
这阵仗，除了那个楚惊鸿，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路天然打了个哆嗦，敢怒不敢言，挣扎着从湖里爬了起来，冲着岸边怒气冲冲的楚惊鸿做了个鬼脸后，才发觉天已经全黑。
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怒喝：“谁，谁在人工湖那里？”紧接着，独属于手电筒的射光也向这边扫来。
“不好，校建过来了。”路天然神色一凛，不顾自己湿淋淋的样子，拽起楚惊鸿拔腿开跑，“要是让他逮到，形象事小，罚款事大呀。”
“噗嗤……”身后楚惊鸿的笑声散在夜风中，路天然回头，便看到楚惊鸿的眼眸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像是有星辰坠落其中，压抑的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
“大不了，我们再想新的主题，我相信，只要付出努力，总会有收获。”楚惊鸿一边跑，一边小声说道，“只是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嗯。”路天然点点头，用力拉着她的手在校道上狂奔。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楚惊鸿的那句抓紧时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那天晚上，路天然随便买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后，便拉着楚惊鸿去喝闷酒。说不生气不难过，那是假的，毕竟是一个多月的心血啊，也不知道谁这么歹毒，使出这样的阴招。路天然抱着酒瓶子，一边啃鸭脖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
楚惊鸿坐在一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路天然还要继续说，几瓶酒下肚，口齿却已经不清楚了。眼睛里的楚惊鸿，一会变成两个，一会变成四个，最后直接“咚”一声，醉倒在桌上。
等他再醒来时，却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室友们告诉他昨夜是楚惊鸿喊他们去接他回来的，让他睡醒了，就去星星福利院找她。
路天然知道，星星福利院是洛迦市有名的慈善机构，专门救助孤寡儿童和老人，但是路天然并不知道，楚惊鸿还有个身份，就是这里的义工。
当他赶到福利院，看到的便是楚惊鸿穿着代表义工的小马甲，正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推倒花园里，路天然快步走到楚惊鸿身边帮忙。 一整天，路天然跟着楚惊鸿一起照顾着星星福利院的给老人和孩子们。
下午闲暇无事，楚惊鸿便带着一群孩子们玩游戏，一会是老鹰捉小鸡，一会是木头人……整个福利院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路天然看着跟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楚惊鸿，那么快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这女娃娃挺好的，只是马上就要见不到的。”身边响起一个奶奶突兀的叹息声， 路天然虽然诧异，但也没有深想。一门心思只挂在楚惊鸿身上，看到她伸手扶起一个跌摔在地的小孩后，他的脑海中陡然划过一个雪亮的点子。
为什么不试试拍一组公益性质的主题照片呢？相比起幻想童话的小儿科，这样显然更能吸引眼球。那一刻，路天然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跑上前去，重重地抱了下楚惊鸿后，便又飞快地消失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07]
很快新的主题便确定下来，一切似乎也都很顺利。拍摄场景就地取材，几乎都是在星星福利院完成的。当路天然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相机里照片的质量明显要比上一次高，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由于时间紧迫，回到学校后，路天然便匆匆抱着相机离开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身后楚惊鸿欲言又止的表情。
往后几天，路天然几乎将一切时间都投入到整理照片中去了。作品很顺利的在最后期限前递交上去，结果如预期中一样，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复赛。
得知这个消息的路天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楚惊鸿，却没想到，找遍了整个洛迦学院，那个善良娇小的身影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消失无踪。就连去星星福利院，也被告知，楚惊鸿很早就提交了申请，说是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个月后，才隐约有传言流出，说楚惊鸿一直都在申请国外的大学，此番不过是如愿以偿，所以办了退学手续，出国留学去了。
路天然恍惚想起了楚惊鸿连日来的反常，以及那天老奶奶的叹息。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收到了入学邀请吧。他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决赛的那天，路天然站在展台上认真地向观众展示一张张照片，那组照片讲述了一个福利院的少女如何在大家的帮助下茁壮成长，又如何利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回报福利院，而最后一张照片，是以福利院的老人和小孩灿烂的笑脸结束的。路天然希望以此呼吁大家多多关注星星福利院，为社会献出一份爱心。毫无悬念的，路天然的作品拿了第一名。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路天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上台领奖，台下掌声轰鸣，那个说好了要跟他五五分账的人却不见了。只剩下那组参赛的主题照片里，楚惊鸿的笑容鲜活得仿佛还是昨日。
路天然来到曾经那个诵诗男站过的位置，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女生宿舍楼，脑海里一帧帧闪过的全是与楚惊鸿相识后的点点滴滴。他还没让楚惊鸿记住自己，她怎么能消失呢？他将那笔奖金存着，希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楚惊鸿。这就是他的第三步，用这笔奖金，带着楚惊鸿去看江南的细水长流。
诵诗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路天然身边，与他一起仰头望着那栋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宿舍楼，低低地冲路天然说了声对不起。
路天然知道诵诗男为什么道歉，那也是他后来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这个学校，唯一与他有正面冲突，而又能轻而易举地偷取照片的人，就是诵诗男。他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专业，侵入任何一个几乎没有防备的校友的电脑，就如同他为了报复路天然，能轻易将他原本打算参赛的照片全都外泄一样。
不过，路天然并不怪他。所以，路天然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谢谢。感谢他，让他拍出了更好的照片。
路天然每天都会发一条微博，配上楚惊鸿的一张照片，有时候是自己的思念，有时候是一些感悟。每天都有很多人留言，也会有很多人帮忙转发这条寻人微博。路天然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渐渐习惯不抱希望。他虽然不明白楚惊鸿为什么会选择不告而别，但他相信，她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在微博上呼吁，请大家帮他寻找一个宛若惊鸿的女孩，她有着林黛玉的外表，女汉子的本质。她是星星福利院的社工，她还能徒手抓小偷。
所以，当路天然看到@他的那条微博后，简直欣喜若狂。微博的内容是一组组图，二十来张照片上的女主角全都是他心心念念的楚惊鸿，各种夸张搞怪的动作表情，却无一例外，都做出了一副有人陪在身旁虚抱的姿态，或搂，或靠，或牵手，或回眸，就好像她的身边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伴在左右。
那组图片旁配着一句话，人生总有些失去或者不可失去的东西，认清方向，做出选择，离开只是为了以后能以更好的姿态相遇。
路天然心如擂鼓，努力压抑着情绪，一字字回复道，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努力陪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