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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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心灵手巧,自不用说纺纱织布、描花绣朵、纳底做鞋的女工活儿样样精通,在村里有点小名气;当厨掌灶的炒、煮、蒸、煎的烹调技术,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母亲还最会酿酒,她酿出的糯米酒香醇可口,甜而不腻,在村里传为佳话。
  


  家乡有这样的习俗,春节期间来了客人,要用糯米酒煮鸡蛋招待以示恭敬。于是,每年腊月,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忙着酿上一大缸糯米酒。这个时候,母亲更成了大忙人了,除了给自己家酿酒外,还被东家婶娘拽去看火候,西家婆婆拉去拌酒药……
  记得我小时候母亲酿酒的那一天,刚天光时分,母亲便早早起了床。母亲说酿酒时要请来酒娘娘帮忙,酒娘娘最喜欢干净、整洁,可不能邋邋遢遢得罪了酒娘娘。于是,她将满头黑发梳得油光水滑,透出明明丽丽的亮。又将罩在棉袄上的青布罩衣脱去,换上了走亲戚时才穿上的那件蓝士林竹布罩衣,然后刷牙洗脸。洗漱完毕,便从米缸里量出大半斗箕洁白、壮实、晶莹剔透的糯米,淘过三遍洗过三道后,再放入大缸中用水浸泡着。
  一家人吃过母亲做的香喷喷的青菜泡饭后,母亲收拾碗筷,洗净揩干,又将锅灶抹擦得洁洁净净。听说母亲要酿酒了,我们姐弟几个馋嘴儿早咂吧着嘴直吞口水,不时地出入灶间。这时,但见母亲将衣袖捋得高高的,又一次洗过手洗过脸后,将一只蓝边碗盛上大半碗水,放置在灶边,又在碗上放着一根竹筷。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便追着让母亲告诉我。谁知母亲用嘴对着我的耳朵,声音极轻极细地说:“这是大人的事,别问那么许多,酿酒时小孩儿不得多嘴。”看来,母亲是不想让我知道。其实,从母亲那神秘兮兮的神态中,我猜这一定是母亲祈求酒娘娘保佑她做的酒香香甜甜的一种形式。
  这时,母亲十分利索地将已洗好并抹净了的饭甑架进锅里,给锅内打上水,再用筲箕将糯米捞起倒入甑中。接着,母亲点燃炉火,将风箱牵得“吧嗒吧嗒”地唱起了古朴而动听的歌谣。灶中,火苗呼呼地吐着红红的火舌直舔着锅底,不一会儿,就听得锅里的水翻滚的“噗噗噗”的很有节奏的声响。没过多久,甑旁出气了,一股浓浓的像雾似烟的气体缠缠绕绕,在灶间升腾着,飘荡着,让灶间一下子蒙眬起来。过了一会儿,母亲停下风箱,将甑盖打开,左手端起一大碗水,右手掬起水向甑中的糯米均匀地洒着。过后,盖上甑盖,又是一曲古朴的歌谣让风箱唱得那么的粗犷,那么的豪放。灶间,再一次呈现烟缠雾绕的景致。不久,母亲又一次停下风箱,打开甑盖,端起水在甑内的糯米上均匀地洒过一遍后,紧接着又将火烧得旺旺的。这时,那缭绕的雾气中竟多了些清香,那是快要熟的糯米饭的浓浓的诱人的清香。那清香将我们姐弟几个又一次呼唤进了灶间。母亲见我们聚集进灶间,一面烧着火,一面轻言细语地让我们离开:酒娘娘可不喜欢邋遢孩子,你们这样酒娘娘会不高兴的。我们听着信以为真起来,便又走出了灶间。猛地,我们姐弟几个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道学着母亲洗起了脸,洗起了手。然后,又一同走进灶间,对母亲说:这回酒娘娘总该喜欢我们了吧。母亲见我们这般模样,知道再哄不过了,于是,停下了风箱,打开甑盖,用锅铲盛了满满一碗糯米饭,双手端着举过头顶,对着灶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将我们领出灶间,在糯米饭上撒上了晶晶的白糖。我们迫不及待地从母亲手中抢过糯米饭碗,一面拌着,一面对着糯米饭不停地吹气。但见那一粒粒晶明透亮的糯米饭经过白糖一和,更加油亮亮的。我们不停地拌着,边拌边往嘴里送。
  这时,母亲将大木盆放在灶间门口,在木盆上放好两根短棒。然后,双手握住甑把手,猛地一悬,将饭甑从锅内端起,放在短棒之上。那饭甑一定很沉很沉,让母亲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母亲打开甑盖,一面给糯米饭淋上水,一面用长长的大竹筷翻动着。淋过水之后,母亲高挽起衣袖将准备好的酒药放进糯米饭中,用手搅拌开了。最后,将糯米饭转入到那深褐色的大缸中。这缸通身黑褐褐的,散发着黝黑的亮光,很古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代了。母亲将糯米饭压得紧紧的,中间做成一个深深的小圆坑,然后将缸盖盖上,端放在她的床上,用棉絮包好。怎么这酿酒还得将糯米饭用被子盖上,还得和母亲睡在一个床上?我不懂。这时,母亲告诉我们,这叫做焐酒。眼下天气冷,只有将拌上酒药的糯米饭紧紧地焐住,保持一定的温度才能酿成酒。我终于明白了“焐酒”是怎么一回事。
  


  以后的日子,就在焦急的等候中度过。第三天清晨,我们姐弟几个早早起床走向母亲的房间门口,哈,一股浓浓的甜津津的馨香扑面而来。这可是酒香了,母亲酿的酒终于成功了!只见母亲一脸的笑容,将盖在酒缸上面的棉絮取下,又将缸盖揭去。这时,房内的香味更浓更酽了,引得我们姐弟几个直咂着嘴吞咽起了口水。母亲十分高兴地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我们端着香喷喷的糯米酒,都给母亲尝过一口后,便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如今,母亲已是八十七岁的高龄了。当我每回探望母亲提起她酿造的喷香津甜的糯米酒时,总会引起母亲美好而甜蜜的回忆。她老人家爽朗而开心地笑着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想还真有点味道啊!看得出年迈的母亲还在将她那幸福的向往和追求传给做儿女的我们,这不正是蕴藏在母亲心中的伟大而深沉的爱吗?!
  好些日子,嘴里喝着各种名牌酒,心中仍不由得思念起了母亲酿的糯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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