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大理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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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苏媚,曾用笔名菊开那夜。热爱自由的水瓶座女子,爱看电影,爱看书,专职游手好闲,文字清冷、优美、淡雅。出版有《像嬉皮那样晃荡行走》、《去印度学倒立》、《我的中东》、《我在路上爱过你》、《旅人来自不同星球》等作品。
  我是在巴基斯坦拉合尔的旅馆听到“Maggie”这个名字的,当时她这个中国妹子在巴基斯坦游客圈里可算是出名了,因为她的法国男友签证、护照同时过期,被关在了白沙瓦的监狱里,一关就是两个月。
  白沙瓦可不是一般的城市,接壤阿富汗,女人在街上都是要戴波尔卡大纱罩才能出门的,那里保守的气氛和阿富汗是一样的。并且因为地处边界,情况更复杂,塔利班、毒贩、军火商、走私贩都在那里混着,断水断电断网络,还时不时有爆炸事件。她一年轻外国姑娘,陷在白沙瓦,同使馆、警察、黑帮、监狱打交道,徒手救一法国人,能不骇人听闻吗?
  我抵达白沙瓦的时候,Maggie的困境刚刚解局,法国男友被遣送回国,她自己则飞回香港,我没有与她照面。这是2009年酷夏的事情。
  2012年,我从中东回来,直接飞回大理,好巧,Maggie也在,这几年在磨坊网,我们断断续续有一些交集,除了很多共同的朋友,另外的交情就是论坛结下的。因为磨坊有人诟病她结交外国男友的事情——不开玩笑,这年头照样会有女人因为别人的男友是老外而大动肝火的,跟居委会大妈一样,Maggie被扔进了“没结成婚就是被老外骗”的战局里。
  苦笑。懂得这种乱世英雄美人浩瀚雄奇的,也就只有我们另一堆同样也在国外闯江湖的人了。我知道Maggie的侠义心肠,不仅仅是爱的力量,更是她扛住了自身命运的强压,此时,既然无法转身,便只能责无旁贷地赌上性命,替他周旋。换我,也会。
  在我们都是大理帮的那年,初见Maggie并不愉快,她约我去九隆居的一家东北餐馆,端上来的几道菜,都是半生不熟的,筷子都没法下脚。我差点因为餐馆太糟糕,而想把Maggie从可交往名单里删掉。在美食上如此没有味蕾底线的人,是不能够肝胆相照的啊!
  还好后来我们的友情有了回温迹象,因为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就又开始玩在一起了。在大理的半年,我們越玩越熟,基本上就是一起吃饭。日子过得很逍遥,睡到自然醒,中午姗姗起来,微信约饭局,通常约傍晚的那一餐。
  我们的饭局是很吓人的,席中全是大龄单身文艺女青年。不管人数是三个还是八个,都是单身美女,阴阳失衡得东西南北全没了。虽然也经常念叨,哈,今天又是清一色!可真有男生来窜场,反觉得他们言谈无趣。
  混大理的,都是混圈子。我们这一圈,都是大龄单身文艺女青年——其实放眼大理,几乎就是一个更大圈的大龄单身文艺女青年,似乎全中国找不到郭靖的黄蓉都跑这儿来了,不想承受社会压力,就甩开袖子独自美着。在大理是找不到像样的单身男人的,稍端正些的来大理前就被收编了。满大街出色的单身女人,可以组个蕾丝社团了。
  在大理的那半年,我和Maggie的友谊走出了第一次东北菜的冷场,变得心心相印起来。我们两个人总去我最爱的甜牙蛋糕店,吃我最爱的薄荷蛋糕。在连续的洗脑后,Maggie也变成了甜牙的忠实粉丝。蛋糕,红茶,一人捧本书,看书累了就谈人生。
  Maggie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路玩着上北大的,还是理科生。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学东西一看就会,能量充沛,什么都想学,在大理这么风花雪月的地方,她还学西班牙语、学做黄焖鸡、学按摩……人民路上有人在卖寿司,在边上略站站,就说会了。次日我在淘宝买了全套寿司配料,直接寄给她。过了几天,她果然端了一盘寿司送过来,比寿司摊上卖的那些还要好吃。我一边吃一边气:“你连小贩的生意都要抢。”
  为了加强体质,我和另外一圈妹子在古城东门外打羽毛球,本来打得挺好的,大家水平都烂在同一个层次,你来我往,比分颇激烈。可Maggie一来,把我们全部打趴下,和以前网球界的大小威廉姆斯一样,抡起胳膊像伐木工人。Maggie以前是北大网球队的。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不免指责她破坏了我们的兴致。
  其实从世俗观念来说,以Maggie的人才和能力,不应该混在大理,做个嬉皮。她一毕业就去国外工作,薪水一直是金领级别,本可以像她那些同学一样跑路发达国家。有一次她说:“班上大半人都在美国,个别留在国内的,非富即贵,数我最吊儿朗当——这些年来,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努力把自己混成了现在的样子。”
  Maggie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她想过有趣的生活,不想追求那些所谓的看得见的成就。她只有一个命门,那就是和法国人的爱情陷入了看不见出路的死局。
  秋天,大理帮散了。Maggie率先订了飞往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机票。临走前,她在苍山上摔了一跤,我以为她会改期,结果她还是拖着鲜血淋漓的大腿一瘸一拐地上了汽车。真是烈女啊。
  Maggie在嬉皮圣地博卡拉逗留数天后,就一头扎进了大山徒步去了,她发的最后一条微博是——我听到了大山的呼唤。
  此后,消失了一个月。别的朋友按纳不住,纷纷让我找人,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Maggie,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在塔利班眼皮底下跑江湖两个月的姑娘,在山里也是一条好汉,她就是那种处处会和土著打成一片的人啊,而且,身体那么好,都能上山打老虎呢!可为了不显得自己太凉薄,也只好打起精神来找人。幸好刚刚开始着手,她就心有灵犀地现身了。
  “啊,我怎么被失踪了。”她也很纳闷。
  在被失踪的那些天,Maggie恋爱了。有个波兰男人爱上了她,起先以为就是一场艳遇,结果对方离开尼泊尔后,还是放不下,又折回博卡拉找她。
  当对方不得不回国时,Maggie竟也回到了北京。她原先的计划是去非洲,去南美,去实现梦想中的壮游。
  2013年春节,Maggie在北京拿到了波兰签证。人生从此天翻地覆,走上了那条自己计划之外的路,结婚生子这种事,她以为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就算要变成正常人,至少也要到玩够后才会收心。   2014年,想35岁后再考虑结婚生子的Maggie,提前五年完成了所谓人生任务,升级成了妈妈。仗着身体好,她还是自然生育的。春天,Maggie携夫抱子,前来泰国清迈探望我。清迈是大理的姐妹城,一样的嬉皮满地。
  我问她对于现状可否满意,她用非常复杂漫长的话来回答这个只要 Yes or No的问题,大概就是说,如果说以前我有一大片自由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在有限的空间腾挪闪移,去实现这个自由了。
  我们都是彻知自由之甘美的人,我们都以为,凭着自己一双脚,能够走遍世上美妙的去处,品尝各地的美酒,听着陌生的话,与生命中无数的过客擦肩而过,抬头欣赏飞云,落日,在世界上各个角落过中国的佳节,拎着瓶酱油,努力回味中华料理。我们以为自由这个东西,一旦拥有了,就再也不会失去。我们也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老,青春飞扬,不停地追逐爱情,被另一个人虐得死去活来。我们以为世界很大,手里拿一张地图,操一口英语,有张银行卡,就能够纵横山水。我们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以被爱情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可是,狂野的心,最终也是会被驯服的。是什么真正使我们归顺的呢,是对方的柔情蜜意,是命中注定,还是有一个天使需要降临。
  我激赏当年在巴基斯坦劍胆琴心笑傲江湖的Maggie,也目睹着她如何在一个家庭里,收敛自己不屈的棱角。在真正挥别了那场漫长的可生可死的爱情之后,Maggie变得沉静,成熟,却也出乎意料地毒舌——她在人烟稀少的波兰憋坏了,说不了中文,英文也机会不多,总之,逮到一个人说话就挺不容易,大多数时候对方还是说波兰语的。
  “我就当静默禅修了,反正我儿子也不会说话。”Maggie自嘲。别人嫁到欧洲都生龙活虎的,一副重新投上好胎的得意样。Maggie则是个真实的人。
  前年在大理的时候,有个叫曼曼的妹子,帮我们都看过星盘,她给Maggie看星盘的时候说:“你会嫁给老外,生儿子,老公有房产,经济宽裕,会很支持你的事业。”
  一语成谶,这就是Maggie的命运。(为了避免神话星盘,我必须说曼曼老师算的其他妹子并没有兑现)
  波兰盛产琥珀,Maggie开始琢磨着做琥珀生意,这次她来清迈,带了一批琥珀挂坠过来,给我挑。我挑了个最贵的长形淡黄色的,挂在了胸口。每当低头,就想起了Maggie。
  要幸福,Magg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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