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要背井离乡，到L省参加高考了。几年来，那里的录取分数线比其他省低一大截，外地考生纷纷“移民”，趋之若鹜。
　　妈妈泪涟涟地对儿子说：“别人家，都是爸爸或妈妈去陪读的，你知道，咱们家没条件，你……”
　　“我认命！”
　　儿子言简意赅。
　　“把这个包儿打进去。”
　　妈妈拿过一个小布包，四个角系成四只兔子耳朵。
　　“啥呀？”儿子耸耸鼻子，嗅了嗅，疑惑地问。
　　“不是吃的，是袜子。妈给你买了四十双袜子。你到了那边，温书要紧，没工夫洗袜子，就……脏了就扔，别心疼。你四天穿一双，一双两块钱，一天才合五毛，不够人家嗍一根雪糕棒棒。别心疼。”
　　妈妈故意说得特别轻松。
　　舅孩想了想，说：“一双袜子能够穿四天吗？又没时间天天洗脚！”
　　“那就……是啊……没空洗脚……”妈妈自责没把一双袜子的“服役”时限估算好，“那就两天丢一双，也不过是一天一块钱。四十双不够，你到时候再买着穿。妈有钱，你别舍不得！”
　　儿子没再说什么，一把抓起兔子耳朵，狠狠塞进大包里。
　　到了L省，儿子的心绪很不好。考不上大学，爸爸妈妈不认可：考上自费生，爸爸妈妈供不起。为了办L省户口，必须在L省临时买房，可为了买房，加上打点方方面面，他们已经欠下亲戚朋友不少的债。等高考结束再把房子卖掉，是亏是赚呢？根本没谱。
　　第一双袜子，两天之后是又脏又臭了。他闻闻，打开窗子，一挥手扔了下去。他看见一位拾荒的老头儿正巧路过。老头儿以为落下两只鸟，仰起头看明白了，那不是鸟。老头儿朝楼上望过来，男孩赶紧关了窗子。老头儿听到了声音，却没来得及看清是哪个窗口。老头儿猫腰把袜子捡起来，把每一只都扽扽，还闻了闻，装进一个塑料背篓，心满意足地走了。
　　男孩觉得有一点儿失落。他长这么大，没扔过破得不能缝补的袜子。他也想到了爸爸，爸爸病着，天天吃药。他想到了妈妈，妈妈拐着弯儿托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份临时环卫工的工作，每天凌晨4点起来，用三轮车拉着三桶水，依次擦净104个不锈钢垃圾桶……
　　第二双袜子，又脏又臭了。他望着袜子，不知道该怎么办。12年了，他从没洗过袜子，也从没留心过妈妈怎样洗袜子。他跑到小区报亭，问老奶奶。老奶奶说：“不知道昨洗袜子？打上肥皂，要么抓上一把洗衣粉，使劲地搓，搓干净了，用清水洗净。”
　　“那太麻烦了！”他想，就打开了窗子，望望楼下，嗨，扔了吧！他坚定了一下自己，两只袜子像两只病鸟，相伴着忽忽悠悠地跌落下去。
　　到高考结束，他扔掉了五十多双袜子。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阳台上忙。
　　“妈妈，您忙啥？”
　　妈妈说：“……没忙啥……你回来啦？”
　　男孩看见妈妈原来在大铁盆里洗袜子，袜子有十几双，颜色驳杂，大小不一，像一盆子不同品种的死鱼。
　　“谁的袜子呀？”儿子问。
　　妈妈说，那是她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大多数袜子连一个小窟窿都没有，有三五只破了一点点，拿线缭一缭，完全可以穿。
　　他就像木雕一样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很突兀地说：“妈，我考不上也不复读！”
　　“你别乌鸦嘴！”妈妈说，“没准我们能考上的！”
　　这一年，男孩以几分之差落榜，他显得非常另类地放弃了复读。他与人合作，承包了母校高中部学生食堂。伙食的大幅度改善，突然的物美价廉，让师生们大为吃惊。可是他说，他的收入已经很高，非常知足。
　　他“陪读袜子”的故事被妈妈传给了她的环卫工姐妹，又被传到他的母校。后来，这个故事就像长了脚，渐渐传遍了整个八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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