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小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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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叫王小冒,我正守在石板桥头。
  我知道这是李冉冉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会,李冉冉还没出现,我像只鹰一样蹲在桥头,盯着桥下的白将军和它的大部队戏水。
  白将军是一只头顶长着一小撮灰毛的大白鹅,它的部队是三十六只大白鸭。这会儿它们正在波光闪闪的浅水里扑腾,屁股朝天,脖子扎进水下,追逐水里的鱼虾,有些得手后还要仰头对着天空嘎嘎嘎大叫三声,那样子看上去比我都要神气八百倍。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认真数上一遍(尽管这不是我的鹅和鸭子),有时大白鸭的数目会少上三四只,有时候又会多出一两只,所以我折中了一下——三十六只。我喜欢这个数字,因为这恰好和班上除了我之外的人数相等。
  白将军是我赐名给大白鹅的,因为它总是孤傲且远远地看着这三十六只大白鸭,一副看透世间万物的模样,就如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着班上那三十六个晃动的人影。尤其在耀眼的阳光穿透教室玻璃,一束束光影下尘埃飞舞的时候,那些人影就慢慢变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然后我就觉得眼前的教室成了浅水滩,他们全都变成了一只只肥硕的大白鸭。有一次我竟然懵懵懂懂地站起來“嘎嘎”叫了两声,幸好那天是自习课……
  我想,或许潜意识里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白将军——那只孤傲的大白鹅。
  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知道那是李冉冉,打从她转学到六(2)班的第一天起,我就能从班上的同学当中,轻易分辨出她那猫一样的脚步声。
  “李冉冉,站住。”我喊了一嗓子,然后“嗖”地一下站起来。因为起得太快,我一阵晕眩,但很快在桥头站定。目光越过李冉冉单薄得像竹竿一样的身影,我看到她身后是绚烂的霞光。
  “李冉冉是个胆小鬼。”
  我的话音刚落地,她就愣愣地停在了原地,嘴巴紧抿,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我,她没说话,我知道她不敢说话。
  其实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看了看对面的李冉冉,又看了看浅水滩里的鸭子,脑子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
  “李冉冉,你学两声鸭子叫,”哧溜,我吸了一下就要过河的鼻涕,“我就放你过去。”
  李冉冉的脸“腾”一下红了,旋即扑闪的大眼睛变得雾气蒙蒙。
  其实我的心里也在打鼓,这会儿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李冉冉,我的心一下慌起来,我竞想不起为什么要拦住她,但我确定,我不是想听她学鸭子叫的。
  李冉冉半天没说话,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我以为她会大哭着跑开,或者干脆怒吼一声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但她都没有。
  她先是耸耸肩,将重重的书包向上提了提,然后伸长脖子冲着我嘎嘎叫了两声。
  那声音一点也不悦耳,就像有人掐着鸭子的脖子,嘎嘎声硬生生从那人的手指缝里钻出来一样。
  李冉冉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石板桥很窄,两边没有栏杆,这会儿桥下的浅水滩已经被金色的夕阳涂染得波光粼粼,就连平时那灰扑扑、丑陋的鹅卵石也亮了起来,桥面上有红彤彤的光点在跳跃,而李冉冉就消失在了那条光之路的尽头。
  2
  说不上我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回家的,我觉得我被身后那条长长的影子拖累得弯了腰。
  才走到巷子口,我就闻到了那股刺鼻的木头气味,那股气味让我提不起精神。我弓着背,微低着头,双手向下垂着,我不再想李冉冉的事情,我现在正考虑木头的问题。为什么木头生长在森林的时候,它的味道是清香的,而当它被剥光树皮,锯成一块又一块的时候,却又会散发出呛人的腐朽气味?
  我问过王大力,因为他和木头打了三十年的交道,我想他肯定是懂它们的。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用那双无神的、死鱼一样呆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却半个字也没吭。
  后来,我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却很深奥,至今我都没想通。
  推开院子的大门,王大力果然正在刨木头,他脚下是一片雪白的刨花,这些刨花让王大力看上去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爸……”我喊了一声,然后哧溜猛吸了一下鼻涕。
  “嗯。”他没抬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刨子划过木头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像极了夕阳沉没、暮色四合的声响。
  我越过王大力去厨房煮饭,这是我每天必须做的工作。打从我够得到灶台开始,王大力就毫无商量地把这份工作交给了我,甚至连基本的交接工作都没有。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昏黄的灯光悬在我们头顶,王大力正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快扒拉完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会儿他的眼里还有光,尽管那光很微弱),生硬地说:“从明天开始你来煮饭。”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那年我只有六岁。
  煮饭的工作我一千就是五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大力打棺材的活计,也已经干了满满五年了。
  王大力是个木匠,还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但他原本不是个打棺材的木匠,他只是从我妈走后才开始打棺材的。
  王大力从十岁开始就跟着木匠师傅学木匠活。他学得快学得好,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在师傅的监督下,独自给人打家具,后来出师,王大力就专门靠给人打家具养家糊口。据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就是看上了他手艺好才嫁给他的,我妈还说,王大力打的家具看上去像是活物一般有生气。
  后来我妈离开了我们。我妈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王大力开始打起了棺材。
  我们的生活好了,王大力用打棺材的钱,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城里买了带小院的房子,他说:“王小冒,你去城里上学,城里学校好。”
  于是我们从乡下搬到城里,我以为他不会再打棺材,但他却更忙了,忙得顾不上和我说一句话。
  这天,我们的晚饭就是在那堆雪白的刨花中吃的。我没有开灯,月光很亮,院中那块刚刚刨好的木头,泛着比刨花还要耀眼的白光。   3
  这两天,我都没敢再看李冉冉一眼。我以为她会向老师告状,然后老师会找王大力,王大力就会毫不犹豫地用他那布满刺鼻木头味的手掌,扇我大嘴巴。但一切很平静,什么都没发生,李冉冉还是那么默默地一个人学习、看书、写字、上厕所。她和我一样,没有朋友。
  她没有朋友是因为她半个月前才转学到这里的,而我没有朋友却是因为小白龙。
  小白龙是我的鼻涕,确切地说是我左鼻孔的鼻涕,它一年四季不离不弃地跟着我,甩都甩不掉。
  小白龙的绰号来自于很久之前的体育课。那天,新来的体育老师让我们练习蛙跳,我跳一下,左鼻孔的鼻涕就冒出来,流到嘴边,然后我就趁人不注意,哧溜吸进去,然后我又跳,鼻涕又流出来,我又吸。
  很快眼尖的体育老师看到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王小冒,你的小白龙是故意出宫和你作对吗?”这话引得全班人哈哈大笑,从那以后小白龙的绰号就和我的鼻涕一样,再也没有被甩掉过。
  后来班主任常指着我的小白龙说:“王小冒,你这是典型的鼻炎,应该让你爸带你去医院看看。”我把脸扭到一边撇撇嘴。
  那会儿班上还没有李冉冉,李冉冉是在这个秋天出现在六( 2)班的。
  那天是周二,天空下起入秋的第一场小雨,雨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天气变得阴冷。第二节课上课铃刚打响,班主任就领着一个瘦高的女孩儿走进教室,那就是李冉冉。
  李冉冉眼睛明亮,头发稀疏发黄,穿着一件绿色的旧校服,她有些羞涩地对着我们咧嘴笑笑,然后我看到她的脚趾不安地在湿透的白球鞋里拱起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笃定地认为李冉冉的世界会和我一样灰蒙蒙的,而且充满了刺鼻的木头气味。
  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我远远地跟在李冉冉后面。我跟着她穿过拥挤的人流,穿过马路,然后走到那座长长的石板桥上,我快速追了上去。
  三十六只鸭子正在浅水滩里追逐鱼虾,我没有看到白将军。
  李冉冉停住了脚步,金色的余晖把她的脸映得通红通红的。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怯怯地说:“我、我不会再学鸭子叫了。”
  “我才不想听鸭子叫,白将军的三十六个士兵都会叫。”
  “白将军是谁?”李冉冉皱着眉头。
  “三十六个士兵是水里这三十六只鸭子。”我对着李冉冉抬抬下巴,“白将军是带队的大白鹅,但这会儿它不知去哪了……”
  说到这里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李冉冉想走,我又喊住了她。
  “那天我看到你的脚在鞋子里像老鼠一样拱来拱去,你害怕!”说到这我还故意笑笑,就像其他人嘲笑我的小白龙一样。
  李冉冉先是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脸一下变得煞白,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我没想到她会冷不丁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扑通”一声跌进桥下的浅水滩里。幸好桥不高,水也不深,我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的时候,李冉冉已经跑着消失在石板桥的尽头。
  白将军这会儿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來,它边嘎嘎叫,边扑扇着翅膀贴着水面飞起来,那努力的样子就像要飞出这个世界一般。
  4
  我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推开门,王大力却不在院子里。院子中央的长木桌下是一片雪白的刨花,长木桌上横放着刨了一半的木头,木头上是那个被握得发亮的刨子。
  我走进屋里随手把书包扔到桌上,在屋里转了一圈,王大力没在屋里。我又去偏房看了看,还是没有他的人影。我折回到院中,就在这时,一缕火红的余晖,越过墙头的那棵已经泛黄的狗尾巴草,落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口棺材上。那是一口才刚刚打好的棺材,棺材盖打开着,我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玫瑰色的光已经沉人棺底,像一层薄毯子覆盖在王大力的身上。他微闭着双眼,表情柔和而生动,全身上下散发出春天般的蓬勃生机,那样子就仿佛他不是躺在一口棺材里,而是躺在春天的时光中。
  我抽回脖子,一股莫名的愤怒瞬间涌到我的胸口。我张张嘴,把一口黏稠的白色唾沫狠狠地吐到了那口崭新的棺材旁边。
  我恨王大力,是的,我恨他。我不知道这种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我的小白龙开始,也或许是从我妈离开这个家开始。
  大人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我妈之所以离开,很可能是因为王大力给不了她富裕的生活。他们并排地坐在床边,问我要跟谁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说跟王大力,因为那会儿王大力看上去太孤单、太可怜了。
  但是我没想到,我可怜了王大力,他却从没可怜过我。我妈走了,他就像一棵缺水的老树,慢慢枯竭,他再也打制不出闪亮的、看上去充满生机的家具,他说他的手艺死掉了。
  那会儿我不懂他的话,但我确定他的心肯定死了,他甚至忘记我是他的儿子,所以那件事发生后,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揍了我。有时候我觉得就是他那一巴掌,才让小白龙永远成了我的耻辱,成了那件事不可抹灭的证据。
  那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那会儿我妈刚离开不久,季节和现在差不多,深秋,天很冷,树叶开始发黄、坠落,天空像气球一样向上越飘越远,王大力在家忙着打家具,我一个人在田野里闲逛。
  田野虽然开始变得荒芜,但总会遗漏下什么,比如熟得发紫的野葡萄,被雨水冲刷后从土里冒出来的白花生,还有气味香浓的野西瓜……但这些都没有秋黄瓜让人兴奋,秋黄瓜装满整个秋天的香味,所以当我看到那块小黄瓜地的时候,眼睛都绿了,我摘了所有的黄瓜,一根不剩。我把它们用外套兜起来,回家的路上才回过神,这些偷来的黄瓜是不能被王大力看到的,但扔掉又太可惜,最后我索性全部把它们填进了肚子。
  晚饭自然吃不下任何东西,而且不一会儿我就开始拉肚子了。黄瓜的主人王奶奶找上家门的时候,王大力正准备给我沏姜糖水。王奶奶指着我的脑门说:“你个王小冒,手指大的黄瓜都不给我留,你这个没良心的狼崽子,也只有那样的妈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儿——”
  王奶奶的话还没说完,王大力一巴掌扇了过来,我觉得鼻子一热,然后倒地睡着了。   我结结实实病了五天,病好后小白龙就出现了,就此在我的左鼻孔安了家。
  5
  我没想到上学的时候会被人拦在巷子里。我不认识那个人,但却认识跟在他后面的人——李冉冉。
  我看着那人气哼哼地朝我大踏步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李冉冉搬来了救兵。
  “你是王小冒?”
  “左不改名,右不改性,王小冒是——”那个“也”字还没说出,一个硬邦邦的拳头就朝着我的右脸打了过来。
  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向我袭来,我看到头顶的天空在旋转,有鸟飞过,下一秒,我以为自己会睡过去,但我只是晃了两下。
  “下次再敢欺负我妹妹,我就打掉你的门牙!”他说完对我晃晃拳头。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能看清他嘴唇上那层淡淡的绒毛。
  李冉冉不敢看我,我想她肯定觉得对不起我,她应该明白,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李冉冉低著头在后面扯她哥哥的袖子,他哥哥还愤愤地对我说了一些什么,我没听清,我只是微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蓝得透明的秋日天空。
  接下来整整一天,李冉冉坐在椅子上都没有动,她弓肩缩背地试图把自己塞进课桌里。我右眼睁不开,因为那一拳头让我的半张脸青肿了起来。
  老师问我:“王小冒,你的脸怎么了?”
  我顿了顿,看到李冉冉的肩膀颤了颤,于是悠悠地说: “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树上了!”
  “撞成这样?”老师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嗯!”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惊讶地说:“王小冒,你的小白龙不见了!”
  我猛地吸了一下,只有冷冷的空气钻进我的鼻孑L,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小白龙又“哧溜”一下钻了出来。
  班主任笑了,他说:“王小冒,让你爸带你去医院看鼻子!”
  6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李冉冉面前:“跟我去个地方。”
  李冉冉慢腾腾地收拾好书包,我以为她会拒绝,但是没有,她背着书包,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她会时不时踩到我身后那条尾巴一样的长影子,然后我就觉得后背像破土的小芽直了直,就在拐进街角的时候,李冉冉忍不住说话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什么?”
  “我哥哥打你的事……”
  “我没欺负你。”我吸吸鼻子。
  “我知道,我……”李冉冉急急地冲到我的面前。
  “我知道你没说。”我相信她,因为她的眼睛除了一片水汪汪的亮光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冉冉松了口气,然后她瘦瘦的肩膀就慢慢垮了下去。
  她没问我要带她去哪里,我觉得她相信我,或者她只是不关心,不在乎,就和我一样。我说过,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都是灰蒙蒙的,而且充满了刺鼻的木头气味。
  我推开有些破1日的蓝色铁门,院子里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四处散落的刨花。王大力又不在。这些日子,我发现他似乎不那么疯狂地打棺材了。以前,院子里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锯开的木板、刨好的木头、打好的棺材总是把院子塞得满满的,而现在院子里只有一口打好的棺材,就是昨天王大力躺过的那口。
  像我预料中的那样,当李冉冉看到院子角落里那口棺材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的不是惊恐,而是惊诧。我看到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
  “那是新做的?”
  “我爸爸打的,很快会有人来把它拉走。”
  “我能看看吗?”
  “去看,我就是让你来看这个的,我断定,你肯定没见过这么新的棺材。
  李冉冉使劲地点头。我们把书包扔到那块刨了一半的木头上。
  棺材仍旧散发着呛人的气味,不过除了木头的气味,还混合着用来粘合木板的黏胶的气味。李冉冉的手指划过光滑的木板。棺材里散落着零星的刨花,每一口棺材打好后,王大力都会在里面撒上一把刨花。
  “我能躺一下吗?”李冉冉突然兴奋地说。
  “你不怕?你不是个胆小鬼?”
  她的脸又红了:“我只是想试试。
  我帮着李冉冉跨进棺材里,她满脸兴奋地躺下,不知道是因为棺材太宽,还是李冉冉太瘦,反正看起来里面还能再躺下三个李冉冉。
  “来,你进来试试,棺材里有田野的味道。”
  我又看到昨天那缕阳光悄无声息地落在棺材上,这会儿它已经爬上了李冉冉的脚尖。
  我挨着李冉冉躺下,身下的刨花硌得我的后背有些疼。天空似乎在我躺下的那一刻,“嗖”一下离我们而去,那窄小的空间既让我害怕又让我充满安全感。我偷偷瞥了一眼李冉冉,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和王大力那天一样的神情,柔和而生气勃勃。
  7
  大门就在这时“吱嘎”一声响了,我和李冉冉从棺材里爬起来。我看到了王大力,他也看到了我。我明显看到他全身一僵,然后那灰蒙蒙的眼竟然亮了一下。
  我和李冉冉从棺材里爬出来,王大力走到院子中央,他手里拎着一只断气的鹅。那只鹅看上去很硕大,翅膀向两侧微微张开,整个身体沉沉地向下垂着。
  “我买了鹅,晚上留你同学吃饭。”王大力闷闷地说,然后拎着鹅从我们面前走过,要去厨房。
  我的眼突然被鹅头上那一抹灰刺了一下:“等等。”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王大力站在原地,我拉过软塌塌的鹅头,它头顶那一小撮灰色的羽毛和白将军的一模一样。“你杀了白将军?”我冷冷地看着王大力。
  “谁?我杀了谁?”王大力有些惊慌。
  “它,就是它!”我喊了一声,努力抑制住眼泪,我觉得整个身体正在往深处坠落。
  “我买的时候,它就断气了,他主人说鹅是被车撞死的……”王大力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灰蒙蒙的面孑L。
  我看到白将军被王大力那布满木头气味的手指握着脖子,眼神呆板而灰扑扑的。我又看了看李冉冉,她的眼睛里闪着透明的流星一样的光。我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转身抄起了刨子,我把刨子扔向棺材,把那块刚刚刨了一半的木头从桌子上推出去,我又推翻了那张木桌子,王大力用它做了五年的棺材板,这会儿,它已经老了,它太老了……
  站在院中,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无意中转身,看到暮色中王大力的脸闪闪发光,他表情柔和而温暖。
  他淡淡地说:“儿子,今晚我做饭,我们只炒青菜,不吃鹅!”说着,转身走进厨房。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李冉冉,天空开始变得深蓝,星星闪现,四下寂静无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抽离,我全身的骨骼发出~种懦弱却倔强的声响,像植物生长一般,我确定,我真的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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