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罐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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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子平越狱了,狂奔后的喉咙带着腥味,心脏剧烈的供血使脑门发麻。他喘着粗气,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造成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全感。
  越狱的不止他一个,他能听见周围更多的咳嗽和喘息,犹如自己的回音。
  嚓一声,不远处出现了一星摇曳的火光,是打火机。栖伏于暗处的逃犯,陆续向光源聚拢。
  攥着火的,是满脸惊恐的耗子,他把打火机预先藏在了袜子里。罗子平还看见了白毛和姜衍,他们身穿灰色囚服,手铐与脚镣叮当作响。
  每个人目光中,都闪动着一股极端的情绪。
  他们在一辆油罐车内部,跟计划好的一样,油罐早已排空,挡油板卸掉弄成一个大空间单仓,好像货机机舱,他们脚下是弧形的钢衬,残余的气味,刺激着呼吸道和眼球。
  白毛一巴掌抽耗子的后脑勺:“这地方点火,他妈不要命啦!”
  耗子的打火机险些脱手,姜衍哂笑一声。
  罗子平听到货车启动的声音,不出所料的话,油罐车现正行驶在一条深邃的山沟里,驶向下一个隘口,只要十五分钟内闯过这个笼口,警察就甭想再逮住他们了。
  目前,一切顺利。
  白毛夺过打火机,倒也没熄了,火光范围很小,可毕竟,人还是需要火光看点东西的。
  耗子的手仍哆嗦得厉害,不仅手,整个面部的肌肉,都在发颤。罗子平注意到,耗子的手上有很多血。
  怎么回事?他问。
  耗子低下头,失神地望着一双手,半晌才道:“刚刚我好像……杀了人了。”
  所有视线转回耗子身上。
  罗子平心头一咯噔:“杀人?杀什么人?”
  耗子抬脸:“杀司机,劫车啊,不是你说的?!”
  罗子平根本不知所以。
  “咱跑、跑进林子的时候,”耗子说,“你不是指着这车,喊‘就这辆’,我一看驾驶室里还有人,搬起块石头……”
  火光中,猛然间,耗子发觉,所有人的脸色,在他的陈述下,变得怪异起来。
  他惶惑地扫视:“就、就咱五个逃出来?刘大仁呢?讲好负责开车的是刘大仁,他会搞定尸体的。”
  沉默,气氛越来越不对。
  “怎么了!刘大仁不是在前面开车吗?”
  “刘大仁上周出狱了。”姜衍说。
  “是我叫他把车停在林子里的。”罗子平说。
  耗子的表情,从慌张,演变成惊愕,一个最糟糕的解释,逐渐成形:“你是说我砸的那个、驾驶室里的是刘大仁……不可能!”他语无伦次了,拖着哭腔说当时太急,他压根不晓得刘大仁出狱,他俩不在一个监区,这事怎么没人告诉他。
  “你确定你杀了?”
  耗子伸出满是污血的手臂,哪还有假。白毛气得一脚将他踹翻。姜衍同罗子平对视一眼,是的,只是一个小失误。
  然而,耗子砸死了刘大仁,那么现在,又是谁在前面开车?
  “刘大仁!”白毛吼道,“给老子停车!”
  车没有停。
  驾驶室里的究竟是谁?
  姜衍冷笑:“不是刘大仁,还能是鬼么?”
  没来由的,罗子平打了个寒战。
  刘大仁出狱前两天,罗子平找他,当时刘大仁正往柜子里拿东西,罗子平凑近道:“大仁,这回你一定得帮我。”
  “你说。”
  罗子平朝旁瞄了两眼:“越狱。”
  刘大仁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皱眉:“就你一个人?”
  罗子平踌躇了一下:“还有白毛姜衍他们。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刘大仁继续收拾东西:“为什么选我?”
  罗子平知道他是聪明人:“两星期后不是迁押嘛。”迁押,就是把犯人遣往别的劳改农场,这机会千载难逢,“正巧你提前出去,这差事非你莫属,帮我们搞辆车。”
  对方不说话,罗子平记起什么似的,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得发白的照片,一个女人抱着小孩。
  “我老婆闺女。”
  刘大仁看了一眼:“我都不知道你结婚了。”
  “我女儿,病了,白血病,哭着闹着要爸爸,我得回去见她一面,教员扣了信,不出去,恐怕这辈子没机会了。”
  正当罗子平以为没戏之时,刘大仁突然道:“钱呢?”
  “啊?”
  “你回去总得带些钱吧。”
  “哦,放心,钱跟证件姜衍都安排妥了,你那份也少不了。”
  好吧,刘大仁说。
  后来罗子平把照片还给白毛——照片其实是白毛给的,照片上是白毛的老婆孩子,孩子也没病。瞅着照片白毛骂,呸,这臭婆娘,趁我蹲大牢,跟野男人鬼混。白毛恶狠狠地笑:“等出去了,瞧我怎么拧断她的脖子!”
  罗子平想,或许他不该骗大仁,他们一起骗了他。
  白毛爬上脚手梯,试图撑开油罐上方出入口的盖子,用肩去顶,竟纹丝不动,他们就是从那儿进来的,不知怎么搞的,唯一的出口堵死了。
  白毛气急败坏:“谁把盖子锁上的!谁他妈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耗子吓得直缩。
  “是我。”姜衍冷冷道。
  白毛从梯子上跳下:“你他妈把盖子锁了知不知道!”
  “我、他妈、没锁。”姜衍从齿缝里,吐出每一个字,那阴冷的眼神,像一条蛇。
  如果不是意外,那只能是有人故意的。
  这可不是好兆头,罗子平感觉不妙,这车正开往哪里,开车的到底什么企图?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是刘大仁,中间必定出了状况。
  白毛朝罐壁一通猛踢,整个罐体震得像隐隐雷鸣。“刘大仁你敢耍老子!停车!弄不死你!”   “白费劲,”姜衍讥笑,“车还在开,谁听得见。”
  如同应证姜衍的话,车颠簸了一下。
  耗子始终畏缩地挨在罗子平身旁。有人恐惧时呆滞,有些人则用虚张声势来掩饰。罗子平清楚白毛为何如此暴躁,这困境想必姜衍也意识到了。
  没水,没食物,没联络工具,假如外面的人不及时打开盖子,甚至,根本没放他们出来的意思,后果不言而喻。乐观揣测是一刻钟后,按计划停车放他们逃散,但是,诡异的事态令这种可能性存疑。
  罗子平看到,微小的火光如宇宙里的一粒星辰,更大的空间隐秘于漆黑中,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内,他被活埋了。
  这时,耗子忽地拽了拽罗子平,低声唤:“小罗。”
  他扭头。
  耗子的眼神游移闪烁,透着股极度的不安:“小罗,我刚才说五个人,我们有五个人。”
  罗子平说是呀。
  耗子说:“不!我是说,我以为这里,这个油罐里,有五个人,我下来的时候看到还有一个人在角落里,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刘大仁……”
  “什么?”罗子平警惕地盯住他,越狱的事绝对保密,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人,“人在哪?”
  耗子说:“他一直……就站在你身后。”
  罗子平骇然回头,那里一片漆黑。
  “别瞎说!”
  “我没,我真看到了。”
  罗子平心神不宁起来,有一丝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立刻告诫自己,世界上没那种玩意,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瞪了一眼耗子:“你看错了,你看到的估计是人影。”
  耗子两眼发直,一下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对、对,影子,肯定是影子。”他难看地笑了笑。
  罗子平不愿再背对那个幽暗的角落,他转身直面它。蓦地他脱口而出:“刘大仁真的死了?”
  “我没看清,”耗子哭丧着接话,“那小子戴了个帽子,我才没看清。”
  帽子。
  罗子平怔愣了一下。他想起,那天他从耗子那买了半包烟,算作给刘大仁的饯别。
  他们爬上农场牛棚的棚顶,躺平了,天空晴朗,前方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戈壁。罗子平把烟盒撕开搁在胸口上,两个人就把烟灰弹在盒里。
  罗子平开始讲越狱的安排,他告诉刘大仁,附近有座北方油库,可以搞辆运油车,不至于招人怀疑。刘大仁含糊地答应着。
  “看完孩子后你打算怎样,等着被捕?”刘大仁忽然问。
  “不。”罗子平顿了一顿,“我要北上,弄辆吉普,一路穿过无人区,开过国境线,再也不回来啦。”
  “还不都是找死?”刘大仁苦笑。
  “那也得死在荒漠,死在自由里。”罗子平夸张地扬手,冲着晴空,“啊——溶化在蓝天里!”
  他低头看刘大仁,伸手揉了把刘大仁毛茸茸的脑袋,“到时候你把车停在边坡那片榆树林里。”他说,“还有,戴顶帽子,遮一遮这个劳改犯发型。”
  随着呼吸平静下来,罗子平突然感到外面一阵寂静,好像车停了下来。毫无征兆的几秒沉寂,随即,白毛爆发出欣喜若狂的怪叫:“停了,车停了!哈哈!一定是在加油,加油站!我们有救了!”
  罗子平听不到外头任何动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就在此时,白毛扑向了罐壁,他一拳一拳拚命擂击,他起初在喊“救命”,然后喊“放我出去”,他歇斯底里的样子连罗子平也吃了一惊。
  陡然间,白毛被吊了起来,站在他背后的姜衍,用手铐链勒住了白毛的脖子。白毛像个溺水者一样手舞足蹈,但挣扎不开。
  这是一场寂静的杀戮,就好像有人按下了消音键,直到白毛的身躯如麻袋般落地,嘭!
  罗子平才回过神来。
  耗子跪倒,姜衍踱过来,瞅着他们的表情,故作讶异:“怎么,你们不觉得他太吵了?这家伙只有五年,就为逮他婆娘才逃狱,他这样子,早晚害大家被捕。”
  罗子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没水,没食物,但在那之前,氧气会最先耗尽,因为谁也搞不清还要被关多久。
  如今,有一个人已经再也不需要呼吸了,姜衍是否是出于这个目的?他不明说,是怕其他人产生警惕。弱肉强食,而今姜衍通过最极端的方式确立了自己的威信。
  “你们两个,”姜衍说,“去把他拖远点。”
  耗子腿软了,罗子平架起尸体,白毛的头颅像颗沉重的果实。
  这让罗子平想起一件事——刘大仁,大仁在没转到他的监区前,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用上了呼吸囊。
  或许,那些严重的伤,并不全是白毛造成的,姜衍这些人也全都有份。
  尸体被扔在角落,两人返回另一头,罗子平感到双手沾了尸臭。
  耗子绝望地哭了,姜衍坐在那摆弄打火机,罗子平拉着耗子坐下,氛围压抑而凝滞。
  燃烧,也是要消耗氧气的。
  姜衍看着那一小团火,手一动,啪,熄灭。
  耗子尖叫。骤然漆黑,让罗子平也浑身一僵。姜衍想干什么?
  “你呼吸得太快了。”姜衍意味深长地冒出一句。
  空气比先前浑浊了,可能是错觉,罗子平尽量压缩着呼吸的频率,鼻腔愈发刺痛。
  忽然,耗子惶恐地站了起来,姜衍的眼睛跟着他。
  “老、老姜,”耗子哆嗦嘴皮,“我想解个手……”
  姜衍一笑,两排森然白牙:“行呀,你到那头去尿,免得骚。”
  谁都明白,那头,白毛的尸首就静静躺在那片黑雾中,从这儿看过去,就好像向下望向一口深不可测的黑洞。
  耗子夹着腿,乞求想借个火。
  “这打火机……”姜衍举起,“好像原本就是你的?”
  耗子正欲去拿,姜衍猛一把捉住他的手。“你怕黑?”他缓缓起身,去握耗子的肩,“没关系,走,我陪你去。”
  那只大手,向前轻推。   “等等!”罗子平起立,“顺便我也去。”
  姜衍盯着罗子平,罗子平也盯着姜衍。在他们两人身后,姜衍,像是个准备行刑的刽子手。快到时,罗子平回首,说他俩摸黑就成,一边兀自推搡起耗子。
  姜衍站在原地,火光甚至无法将他的脚映亮,他抬头,看不到头顶,黑幕笼罩着一切。真他妈是个鬼地方。
  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他眯起眼,只有一道水声,看来,这个罗子平似乎没什么尿意。
  姜衍像一头猎豹,轻轻迈开了腿,前进。
  昏暗处缺乏视距,他很快捕捉到了响动,转向走去,火苗静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上拉长,他将打火机伸在前方。突然,他发现了不对劲:“尸体呢?”
  “什么尸体?”
  “白毛的尸体啊,本来搁在那个角落里的,怎么不见了。”姜衍道,“你动过?”
  罗子平身后响起耗子的惊呼:“尸体跑哪去了?!先前明明放在这儿的!”
  姜衍没意识到,自己心脏跳得越来越急促,每跨一步,黑暗就从身后倾泻,像在追着他,他的后背一直发凉,是汗。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他见到了白毛失踪的尸体。
  白毛横陈在地,趴着,只有脸朝上。火苗,在那脱眶的瞳仁中跃动,就好像他还活着,在看着他。
  姜衍感到口干舌燥,这时罗子平他们赶了上来,罗子平盯着尸体望了片刻,解释说,大概是车在行驶中颠过来的。
  姜衍僵笑着冷哼一声,他不会看错的,白毛是个死人不会耍花样,这里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这个油罐里,躲在暗处装神弄鬼!假如不是这样,那就一定是罗子平和耗子其中一个,或者,他们两个都在装神弄鬼!
  这是唯一的解释,原因管他的,他要把这个杂种的肠子拉出来,绞死他!
  姜衍当即勒令其他二人寸步不离,他开始疯狂地搜查整个地方。
  罗子平当然不明就里,只隐约觉得,姜衍不像是在找什么工具或出路,更像是在诡异地追逐着什么。
  而对罐仓的探索,始终是盲人摸象,罗子平意识到,其实这整个仓体,从没完整呈现过全貌,人唯一能看见的,永远仅是眼前一小块,这一块和那一块,也没有任何区别。
  简直像永远都在同一处来回。
  罗子平猛然地喊住了他们。他指着地上说:“我记得,白毛的尸体,刚刚是趴在这里的?”
  姜衍一环顾,四下根本空无一物。
  耗子慌恐的双目,直发懵:“不见了……又不见了,”他近乎无意识地嗫嚅,“不是车颠的,是诈尸,诈尸……”
  一拳,姜衍揍得耗子鲜血如注,耗子捂着鼻弯腰呻吟,领口染红一大片。
  尸首再度消失了。
  罗子平瞬间明白姜衍在找什么了,他也立刻联想起耗子那句话——“他一直,就站在你身后。”
  一个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人,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罗子平不寒而栗。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刘大仁。
  火焰闪抖。
  姜衍的怒气溢于言表,面容在火光中狰狞扭曲,从刚才罗子平便感到他的反常,事情走到这步境地,这鬼地方让所有人都变得反常。
  姜衍爬上脚手梯,使劲去撞那扇盖子,砰!砰!砰!缺氧会招致幻觉,他需要空气。
  回声响亮。这上边肯定还有什么观察孔,或气口之类的,他不得不抬起两只手去摸索。
  手铐锁链清脆地碰撞着。
  罗子平忽然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秒,传来了姜衍撕心裂肺的惨叫。
  姜衍倒吊着,脚卡在梯子里,脚踝已经拧曲得不成样子,踝骨从侧面把皮撑了起来。
  姜衍直翻白眼,直到罗子平把他从上面搬下来,脱掉鞋。耗子看到姜衍的脚,哇一口吐了。
  姜衍直抽凉气,动弹不得,如果休克,这里谁也救不了他。
  “滚!”他阻止了罗子平的靠近。
  罗子平和耗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食物链的顶端轰然坍塌了。
  耗子领口的血渍干了,他的鼻梁歪了,打火机又回到了他的手上。情势总变幻无常,而他似乎还未完全从惊吓中恢复。
  罗子平感到筋疲力尽,大脑混沌嘈杂,他忍不住和衣卧倒,贴着冰凉的地,他该怎么办?他好像听见了轮胎碾过无数的石砾,车不断的起伏,这是要去哪,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要北上,弄辆吉普,穿过戈壁,开过国境线……
  姜衍的脚在变黑,组织在坏死,他牙关颤抖,每个毛孔都在渗汗,汗像脓一样。
  他不可能错,这不可能,他们不能就这样将他丢在黑暗里。他勉强支起胳膊,却翻不过身。
  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感觉到了,转过视线。他看见,白毛正从黑暗里爬出来。
  不,死人怎么会爬呢。
  他屏住呼吸,白毛的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脸冲着他。一张死人的脸,在黑色的背景前浮肿苍白,头颅伴随车身弹跳,嘭嘭嘭嘭,一颠一颠地,向他移来。
  不要过来!姜衍张大嘴,喉管干燥灼烧,发不出音。尸体还在逼近,他眼看着,却动不了。
  罗子平猛睁开眼:“姜衍?!”他摇醒耗子。
  姜衍正在地上翻滚,罗子平跑过去想按住他,他一把抱住罗子平的头,双眼大张:“我没看错!他就在这儿!”
  接着,他一把抓住耗子:“衣服脱下来,把衣服点燃!太黑了,他躲起来了!”
  “这会把氧气耗尽!”耗子叫。
  “快给我点!”
  罗子平知道,姜衍在黑暗中精神错乱,崩溃了。
  他扑了上去,耗子跟着扑上去,他们用姜衍的囚衣裹住了姜衍的头,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姜衍疯狂地挣扎,打掉了耗子手里的打火机。
  打火机翻滚,翻滚,当啷一声,火灭了。
  罗子平的手没有松,他这辈子都没使过这么大劲,姜衍早已不动。漆黑中,他听见耗子还在惊恐的喘气。
  片刻,他听见了耗子抖簌的声音:“咱们终于安全了。”
  罗子平慌忙摸到打火机,光一亮,他和耗子对峙着。
  时间的绞盘在两人间慢慢绞紧。
  “是你。”罗子平说,“除了你,没人看到过刘大仁被打死,姜衍又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开车的是刘大仁对不对!是你们串通好的,想借这个机会杀死其他人独吞那笔钱,没想到上了车之后,姜衍想把你也一起干掉,你就装神弄鬼……”
  耗子摇头、后退。
  “放我出去!”罗子平朝他扑了过去。
  砰!
  吱嘎一声,盖子豁然打开了。
  刺目的光,与噪音汹涌而入,人声、警笛声、步话机、狗吠,他被他们拖出来时,这一切包围了他,他只顾贪婪地呼吸空气。
  “逃犯抓到了!”
  枪械的声音。
  “好像脱水了。”
  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你们快下来看!”
  罗子平被压在地上,接触大地的感觉真好。他侧过脸,一只巨型的轮胎,陷在杂草里,再往前,草丛里有只帽子,就落在驾驶室旁,草地上却没看到血迹。
  “里边的人是不是全是你杀的!”有谁在质问。
  可他听不清,他被拽离地面,于是恍惚地昂起头。
  透过繁枝的树冠,天空多么湛蓝,就像那天一样,像真要溶化在其中了。而在这些所有声音之外,整片榆树林,都在沙沙作响。
  罗子平笑起来,原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一步都没有。
  刘大仁早已丢下他们先逃了,车一直就停在原地,根本不曾启动过。
  他没有机会死在自由里,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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