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封面上的周恩来

来源 :党史文汇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ushishuai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创办于1923年的《时代》杂志是美国影响力最大的三大新闻周刊之一,有世界“史库”之称。它对新中国的报道在1972年前后有一个明显的分水岭:之前,一直持反华立场;尼克松访华后,其报道才趋于客观。该杂志辟有“封面人物(或专题)特写”,每期都有一篇重磅文章。从1951年到1975年,周恩来六次登上《时代》封面。历史不会因为旁人的关注而改变轨迹,但我们还是注视着别人的注视,因为它可以为我们提供测量历史的另一种角度。从《时代》封面看周恩来,就像在观看一部由美国人为周恩来拍的电影蒙太奇,那么,在这面“西洋镜”里,周恩来是什么样子呢?
  
  “共产主义者周恩来”——在朝鲜战争中
  
  1951年6月18日,周恩来第一次登上《时代》封面。然而,《时代》首次介绍给西方人的周恩来在政治上成了暴虐的统治者,在外交上成了听话的仆从,在经济上成了无能的领导者。《时代》对周恩来和新中国的“妖魔化”和“丑化”也许不难“理解”,美国绝不甘心于中国向共产主义迈进,侵朝战争便是这种不甘心的军事表现,而这场不义之战正使美国的双脚深陷泥潭。
  《时代》记者不去关注朝鲜战场上美军的失利,却“关心”起中国的内政来,在其笔下,中国俨然正在经历一场由政府发起的“恐怖活动”。按照《时代》记者的说法,“红色中国的主人们不仅在朝鲜发动了一场反对美国的战争,而且也对他们的人民发动了一场无情的战争”。然后,《时代》记者将矛头指向了周恩来:“中国的大规模谋杀已经成为一件政策上的平常事,这是由中国已知最有影响力的那群统治者直接训练的。这群人的首领是一个温柔、和蔼有礼的人,很多过去与他相识的西方人都认为他不过是玩玩共产主义。他就是那个名叫周恩来的职业政治组织者。有一次,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他的一个美国仰慕者:你别忘记了,你知道的,我是—个共产主义者。”接着,《时代》记者列举了周恩来的“罪行”,说“周参与了中国发生的八.乎所有事情,从镇压‘强盗’到大米的价格……”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和镇压反革命并称建国初期的三大运动,《时代》记者所描述的“恐怖活动”就是新中国为巩固新生政权而发动的镇压反革命的活动。《时代》记者片面而夸大地渲染了这场运动进行得过头的地方,却有意无意地没有指出新中国采取这些强力措施的背景:朝鲜战争爆发后,未被肃清的反革命势力死灰复燃,企图乘机“里应外合”,通过破坏交通、焚烧工厂、抢劫物资、暗杀干部等“恐怖活动”对新中国进行破坏。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美国,很难相信美国政府会无动于衷甚至放任纵容。
  《时代》记者还极力挖苦中国的外交战略,并以讽刺的笔调写道:“即使把整个中国政府搬到莫斯科,也不会比现在对中国的控制更直接。”记者还举例说,俄国政客大量出现在北京,俄国的技术人员遍布中国,俄国的生活消费品出现在中国各地……《时代》记者所讥讽的就是新中国建立伊始实行的“一边倒”外交政策。实际上,新中国的“一边倒”即“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的外交政策也不是绝对的。早在建国前夕,周恩来就告诫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即使对于苏联及各人民民主国家,我们也不能有依赖之心”,不能“一切依赖外援”,“倒在外国人的怀里。”
  《时代》记者对中国的全盘否定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方面——经济:“中国的经济在赤色分子取得政权后就陷入了混乱,现在正承受着战争负担的压迫”,在农村,“农民刚从地主的压榨中解放出来又要面对政府更沉重的赋税”,在城市,“拒绝合营的商人被邀请到司令部,10多个小时没有食物、没有水、不能洗澡,直到领悟。”《时代》记者用资本主义的尺子去度量社会主义中国农村的土地改革和城市企业的公私合营,仇惧新民主主义和半社会主义性质的生产关系,无视这种新的生产关系对属于人民的社会生产力的巨大解放和发展。当时的中国农村和城市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农村主要实施了《中国土地法大纲》,变封建地主阶级的土地所有制为农民的土地所有制,通过调整生产关系以解放生产力。农民获得土地后,生产积极性空前提高,到1951年底,农业生产比上年增加8%,农民购买力提高了50%。城市主要对工商业进行公私合营,对民族资本主义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与上年相比,工业生产在1951年增加了38%。当然,在土改运动和个别企业公私合营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正确的做法,但这是局部问题,在整体上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是成功的。《时代》记者戴着有色眼镜去观察中国,就如同看水中的筷子,它已经不是筷子本来的样子,而是被弯曲的形象。
  《时代》记者下了结论:“朝鲜战争对于于中国来说已被证实是一个昂贵的冒险”,并预言“如果红色中国的主人们选择在朝鲜坚持下去,他们毫无疑问是可以做到的。可代价是:中国人民会承受更多的痛苦。”这大有劝中国“悬崖勒马”之意,可是真正需要悬崖勒马的恰恰是美国自己,因为正是美国制造的这场侵略战争,已经让太多的被侵略国、反侵略国以及侵略国的母亲承受着失去儿子的痛苦。
  
  “红色中国的周恩来”——在日内瓦会议上
  
  1954年5月10日的《时代》封面上,周恩来身后的栅栏里关着一条“张牙舞爪”和“目露凶光”的青龙,寓意不言而喻。如果注意到这期杂志出版时正值朝鲜战争后的日内瓦会议期间,就不难理解《时代》记者对中国的“仇恨”与“恐惧”并散布“中国威胁论”了。
  日内瓦会议的目的是协商解决朝鲜半岛和印度支那问题,实际上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对亚洲较量结果进行评估和判定。会议自4月27日开始,7月21日结束,接近3个月。当《时代》记者写完这期杂志的封面文章时,会议只不过迈开了一小步,还没有谈出什么结果,但记者已经感觉到了中国的崛起:“这4年以来,毛泽东和他的共产党同行们已经找到了—个办法,僵持住了朝鲜战场上这个全世界最强大国家的军事力量,他们已经取代了俄国成为了北朝鲜的占领者。他们能够用很少甚至不用中国人流血就可以武装和指挥一场印度支那战争。这战争或许可以让共产主义彻底夺取整个东南亚。他们威吓到了曾经伟大的法兰西民族,让他们渴望—个可耻的投降;他们轻蔑地甩开了曾经强大的英国伸出来的手;他们命令美国从亚洲和太平洋离开。”美国当然不想从亚洲和太平洋离开,它在朝鲜半岛的侵略受阻,转而欲从印度支那渗入亚洲,于是极力劝说并支持法国扩大侵略印度支那的战争,以维持和扩大资本主义在印度支那的势力。为了打压中国,为了使自己有侵入印度支那的借口,美国不但抵制中国参加日内瓦会议,它甚至也极力反对召开日内瓦会议。但法国远征军在越南已经打了8年,法国政府无力也无心撑下去了,急欲召开国际会议,以获得体面解 决。美国要组织“欧洲防御圈”以对付苏联,少不了法国支持,因此不好反对日内瓦会议。这就决定了美国在日内瓦会议上即使不是积极的破坏者,也是消极的看客。
  在这次重要的国际会议上,新中国第一次以“五大国之一”的身份发出自己的声音,《时代》评论说:“周恩来在日内瓦的出场象征着一个强烈的现实:共产党中国坚决要在世界事务中扮演一个主要角色,它强大得足以取得这个角色。”对此,美国十分敌视并曾竭力抵制。1954年1月,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在柏林开会讨论欧洲和平问题未果,转而决定于该年4月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会议讨论亚洲和平问题,并邀请中国参加。当时,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就不怀好意地说了一句:“这个叫周恩来的是谁?”这个没有疑问的疑问句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出席日内瓦会议的美国代表团团长正是这个杜勒斯,他一贯主张“以一切可能利用的手段来同共产主义作斗争”,在制定与会方针时特别要求美国代表不得与中国代表接触,包括礼节性的握手,他自己甚至宣称,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才会见到周恩来,那就是“撞车”。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了杜勒斯拒绝与周恩来握手的事件。会议初期,在一间接待室里,杜勒斯与周恩来不期而遇,周恩来主动伸出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杜勒斯却故意摇摇头,双手交叉放到身后,扭身大步走出了房间。这件事深深地伤害了周恩来,据斯诺回忆,时隔6年之后提到这件事时,周恩来还面有愠色。不过杜勒斯一周后就回国了,接任他的史密斯的表现就灵活多了,有一次他右手端着一杯咖啡,左手摇摇周恩来的胳膊而不是手。杜勒斯是华尔街著名律师出身,以精明著称,不料还是百密终有一疏,没想到还可以“握胳膊”。少了杜勒斯,中美双方的气氛融洽多了,还开始了大使级会谈。周恩来虽然没有取得正面突破,却有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使美方同意“归还”洲际导弹专家钱学森。
  这期《时代》出版时,日内瓦会议关于朝鲜半岛问题的会谈正在有气无力地进行着,印度支那问题的谈判则刚刚起步。在文章结尾,《时代》记者再次表达了他对日内瓦会议上“中国气息”的强烈感受:“上周,周恩来站在了世界面前,显示了一个巨人决心把美同和西方赶出亚洲,渴望吃掉那半个世界,无论付出多少血汗也要把它自己由贫穷变得强大的表情和声音。几乎没有人否认那个巨人大得令人生畏,而且正一天天长得更大。”
  
  “周恩来受到苏联柯希金的欢迎”——在1 964年中苏会谈中
  
  《时代》的封面文章中,对与美国自身紧密相关的事件一般会浓墨重彩。1964年11月13日的《时代》封面是周恩来与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希金握手的场面,似与美国无关,其实不然。如果说美苏两国在天平两端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那么,中国这只“砝码”加入哪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1959年,中苏关系恶化,中国从苏联一边的“托盘”里走了出来,苏联只好开始缓和与美国的关系。现在,周恩来到莫斯科与柯希金握手,标志着这两个以前的兄弟国家正试图恢复他们的友谊。对此,《时代》能不关注吗?那么,中苏握手为什么发生在1964年11月?
  1964年10月16日,中苏两国都发生了一件大事,不但震惊了全世界,也使中苏关系迎来了一个恢复和改善的契机:苏联是“下台”——刚过完70大寿的赫鲁晓夫被赶下台;中国是“上天”——原子弹爆炸成功。毛泽东用他特有的语言说:“放一个响屁比长篇大论更引人注意”。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主动伸出了橄榄枝。11月5日,以周恩来为团长的中共代表团一行采到莫斯科,准备参加十月革命胜利47周年庆祝活动。《时代》记者评论道:一个月之前,周恩来还被俄国人骂作“黄色危险、真马列主义的无耻堕落者、可恶的托派路线偏差分子和分裂者”,但现在周恩来不计前嫌来到莫斯科,“他谨慎、冷静得像是个来拆除炸弹的人”。中苏能“重修旧好”吗?《时代》记者对此倒难得乐观:“当红色中国的总理接受了莫斯科的邀请前往参加布尔什维克革命47周年纪念庆典时,这显然意味着共产主义世界里最强大的两个国家正试图减少他们之间不体面的、完全令人为难的分歧。”
  然而,中国代表团却提前回国了,从此,中苏两国高层领导人25年中(直到1989年戈尔巴乔夫访华)没有任何正式往来。究竟是什么使两国破镜难圆?必须回到1964年11月7日晚克里姆林宫的一个宴会上寻找答案。
  这天晚上,苏共中央在克里姆林宫设宴招待前来道贺的共产主义国家代表。周恩来致过贺词后与一些苏联领导人:交谈,接着又端起酒杯向苏联元帅扎堆的桌子走去。这时,苏联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元帅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周恩来刚想寒暄两句,马林诺夫斯基突然恶狠狠地吼道:“你们中国人不要耍政治魔术!”这句话的内容和分贝足以将全场所有人包括一些西方记者的目光吸引过来。周恩来反应极快,他赶紧岔开话题:“马林诺夫斯基元帅,下次您来中国,我请你喝茅台酒,喝北京的二锅头好吗?”哪知这个马林诺夫斯基不知真醉还是假醉,继续放言:“不要让任何魔鬼妨碍影响苏中两党的关系,俄国人民要幸福,中国人民也要幸福,我们不要赫鲁晓夫来妨碍我们,也不要毛泽东来……”周恩来见他不识趣,抛下一句“你的话我不懂”,转身离开。马林诺夫斯基又冲着周恩来的背影喊道:“我们俄国人搞掉了赫鲁晓夫,你们弟党的不良记录,周恩来认为马林诺夫斯基不是“酒后失言”,而是“酒后吐真言”,这是公然要求推翻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袖,而且这件事不是孤立的。在马林诺夫斯基的阴影下,中苏第一次会谈不欢而散。”
  周恩来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搞清楚赫鲁晓夫下台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他搞坏了中苏关系?二是确定1965年的各国共产党会议还开不开——该会议准备将中国“开除”出社会主义阵营。为顾全大局,周恩来在接下来的三天会谈中主动抛开宴会风波,询问赫鲁晓夫下台的原因。勃列日涅夫表示,赫鲁晓夫下台是由于领导方法和工作作风问题,而不是因为路线、方针和政策问题。失望之下,周恩来进一步试探地问:召开各国共产党会议是赫鲁晓夫的意思,既然他已经下台,那么这个会可否不开?勃列日涅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词地说苏共20大以来的路线和纲领不是赫鲁晓夫一个人制定的,而是集体制定的正确路线,新的苏联领导层将继续执行,他个人无力改变。
  话说到这个地步,会谈已经难以进行下去。
  对于这次中苏冲突,《时代》记者显然偏袒苏联:“莫斯科统治下的这个西方共产主义帝国在军备、工业潜力、生活水平以及教育方面要更强大一些。北京统治下的东方共产主义帝国则在人口上多得多,作为一股革命力量,它的缺点正好给了它优势:短缺让它变得更加刚毅;对好生活的羡慕让它变得更加凶猛;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则让它变得更 容易冒险。对于压倒西方世界力量,莫斯科的评价听起来更加实际;而北京坚持西方国家不过是纸老虎的主张,则显得更加狂热……”俄国有句谚语:“罗马是第一个罗马,拜占庭是第二个罗马,莫斯科是第三个罗马,永远不会有第四个罗马。”《时代》的这篇封面文章题为《众多罗马的时代》,它认为“北京正在试图成为第四个罗马”。在《时代》记者眼中,中国似乎是“不自量力”.记者开心地看到中苏关系的伤口没能愈合,他当然还想看到中国内部进一步分裂。
  11月13日,中共代表团提前回到北京。很少到机场或车站迎送的毛泽东出现在机场,还送给周恩来一大束百合花。
  
  “中国人来了”——重返联合国
  
  “当意气风发的毛泽东在1949年发表他著名的演讲,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以后,他的助手向地处纽约的年轻的联合国发了一封电报,要求联合国驱逐由蒋介石政府代表的中国政府……而今天,联合国要接受一个来自新地区的代表团:中华人民共和国。”1971年11月8日,《时代》的封面文章这样写道。从1949年到1971年,新中国用了22年时间才在联合国取代了蒋介石政权,而取代过程却充满了戏剧性。
  “在北京的大使欢庆宴会上,周恩来从一桌走到另一桌,频频握手,频频高举他那盛满了烈性茅台的酒杯来庆祝,他说‘没有想到投票结果会是这样,但是我当然很高兴’。”的确,这次联合国投票结果连中国人自己都感到“意外”,因为提案是由地中海岸的两个小国家阿尔巴尼亚和阿尔及利亚提出的,表决前新中国没有派一个人去联大“活动”,表决时新中国没有代表在场。然而,这并不表示新中国是“无心插柳”,她为争取在联合国的“名分”已经做过20多年的努力。很多人知道,新中国之所以能登上联合国席位,主要是亚非拉广大发展中国家支持的结果,一个巧合似乎也能证明这一观点:1971年底与中国建交的国家是76个,而同意新中国在联合国取代蒋介石政权席位的票数也是76张。《时代》记者把这个胜利归功于周恩来,周恩来去世后缅甸总理吴奈温的悼词也许说得更明白:“世界大国中,特别是超级大国中,若能出现更多像周恩来总理那样能给予同情和谅解精神的领导人,这个世界该多么好啊!”
  “这一投票的结果也同样预示着美国的失败,而且几乎是致命的。美国失去了大部分利益,因为它想达成的结果永远地失去了实现的机会。”1971年,形势对中国越来越有利,连一心阻挠新中国进入联合国的美国也觉得“山高难遮日”了。这时,美国又玩新花样,炮制了所谓的“双重代表权案”,即在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为联合国会员国的同时保留“中华民国”的代表权。这其实和“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中华人民共和国”当然坚决反对。周恩来不但绝不容许“中华民国”的代表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一起坐在联合国大厦里,也绝不赞同美国与台湾保持官方关系。联大投票结果出来后,美国外交官谢伟思对周恩来说希望能在纽约见到他,周恩来的反应强烈而坚决:“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只要台湾大使馆还在华盛顿,你就绝不会在美国见到我。”
  《时代》记者虽然为美国没有能够“力挽狂澜”感到遗憾,但还是对新中国进入联合国之后的前景作出了客观的预测:“它会为联合国带来新的能量,每个人都会发现新的改变”,记者干脆直接引用周恩来的话说:“就像周恩来所反复强调的那样:一两个大国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世界各国之上的时代将要结束了。”
  有意思的是,美国一边竭力阻止新中国进入联合国,一边又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这个没有建交的“敌国”进行最高级别的官方访问,这似乎是矛盾的。基辛格后来解释道:“我说过,光是中美接近就会使国际形势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连我自己对此也认识不足。”当联大投票结果出来之时,正是担负特殊使命的基辛格正要起程回国之际。送行的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已经知道这个好消息,却并没有告诉基辛格。这是周恩来的意思,他怕基辛格难堪。但乔冠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认为今年中国能恢复联合国的席位吗?”基辛格回答说:“大概得再等一年,等尼克松总统访华之后应该差不多。”“我看不见得吧。”乔冠华仰天大笑。
  
  “尼克松的中国之旅”——中美关系正常化
  
  1972年3月6日的《时代》封面像一副不太规则的四格画:尼克松分别与毛泽东、周恩来会谈;尼克松与夫人一起游览长城,观看中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把这几个画面巧妙分割开的正好是一个黑色的“友”字。
  尼克松访华的成果是《上海公报》(即中美《联合公报》),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印象最深的也许不是这份公报,而是一张照片:尼克松走下“空军一号”的舷梯后远远地向周恩来伸出友谊之手。尼克松之所以做出这一举动,还要追溯到18年前的日内瓦会议期间杜勒斯的无理之举,尼克松知道“这个事件如何深深地得罪了周恩来”,因此他远远地、主动地伸出了友谊之手。不仅如此.尼克松在下飞机前还六次对他的工作人员说:“在我下飞机的时候,你们别跟着我,我和周恩来握手的镜头要让全世界都看得更清楚。”这样,我们现在才能看到这张干干净净、令人难以忘怀的照片。
  尼克松宣布访华的消息让全世界大吃一惊,他对中国访问的时间之长同样让美国人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时代》记者甚至以调侃的语气写道:“尼克松到底还回不回来?”因为“美国总统很少对国外进行如此长时间的访问——整整一个星期。更何况这次访问的国家是美国从前从来没有过政治往来,甚至在过去的20年处于敌对状态的国家。”从中国方面看,邀请到尼克松访华太不容易了,要知道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最仇视和不承认新中国的国家,而且美军在朝鲜炸死了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与20多年来的宿敌交朋友,既要说服对方.更要说服自己,这不是一般外交家能够做到的。作为中国的二号人物,林彪既不同意也不相信周恩来可以把尼克松请到中国来,他说,如果周恩来能邀请到尼克松,他也能邀请到勃列日涅夫。而周恩来成功了,尼克松也认为:“首功应该归于一个人,就是周恩来。”周恩来自己当然也很高兴,他对尼克松说:“你先到这里来了,莫斯科气得要命!”
  《时代》记者罕见地第一次以友好的笔调对中国进行了正面报道。尼克松访问北京时正值大雪纷飞,“20万中国人走上街头自觉扫除积雪”,这在美国是不可能发生的。《时代》记者对此评论道:“中美之间最重要的问题应该是两国应该如何互相学习,互相借鉴。”
  关于尼克松访华的意义,周恩来在机场与尼克松握手时那句名言已经做了形象的诠释:“总统先生,你把手伸过了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我们25年没有交往了啊。”《时代》站在美国的狭隘立场,却认为 自己吃了亏,觉得美国“没有从中捞取明显的好处”,而且两国的鸿沟也“没有因此而缩小”,比如两国“没有就亚洲地区的和平问题进行讨论,对作为亚洲强硬势力的日本问题没有达成共识,也没有就韩国朝鲜分裂的问题给出任何意见”,因此尼克松的中国之行被形容为“一场秀”,是为连任捞取选票的“政治演出”。但尼克松可不这么看,他认为中美之间虽然不能弥合相互的鸿沟,却能设法搭一座桥。在2月27日告别宴会上的即席讲话中,尼克松更是称7天的访问是“改变世界的一周”,他后来在《领导者》一书中具体说:“如果没有采取这第一步,促使美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关系正常化,今天同苏联的力量对比很可能会产生对我们十分不利的影响。”显然,尼克松访华对中美双方来说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时代》记者在文章最后写道:“在不久的将来,总统的这次访问成果就会被世界的政治格局所检验。”“这次总统的访华究竟将在新的领域如何影响两国的关系,谁会得益,谁会有所损失,这些都不是尼克松、毛泽东或者周恩来现在能够回答的。”而今,我们已经看到结果,可以“盖棺论定”了:中美化敌为友,世界和平就多了一层保障;如果尼克松不在1974年因“水门事件”被迫辞职,中美正:式建交也许不用等到1979年。很遗憾,周恩来没有能够看到中美建交,但如果没有他和毛泽东走出1972年的第一步,中美关系正常化也许将遥遥无期,更不用说5年后正式建交了。周恩来在和尼克松会谈时曾引用毛泽东的一首诗说:“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他认为自己只是推开了中美关系紧闭的大门,后面的路还很长,他只能企盼这一天的到来并为之欢欣鼓舞。因此,当美国代表团临回国前,美国国务卿罗杰斯秉承尼克松的意思当面邀请周恩来访美时,周恩来婉言谢绝了,他说:“中美目前还没有建交,我这时访美,似有不妥。”
  时过境迁,当大型文献纪录片《周恩来外交风云》的工作人员采访基辛格时,这位曾经做过《时代》记者的资深外交家作了公正而客观的评价:“周恩来对改变中美关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是处理中美关系的决定性人物。”
  
  “胜利属于周恩来”——在四届全国人大上
  
  1975年2月3日,周恩来最后一次登上《时代》封面。这篇《胜利属于周恩来》的封面文章写道:“尽管表面上有许多挫折,中国这位风度翩翩、百折不挠的周恩来总理在上星期却在欣赏毫无疑义是他一生这最难能可贵的一次胜利。”短短五年,周恩来已经第三次成为《时代》的封面人物。是什么使《时代》再次聚焦在周恩来身上?文中的“胜利”又有何指?
  从1973年底开始,“四人帮”发起了“批林批孔”运动,在《时代》记者眼里,这场“粗暴、野蛮的诽谤运动”矛头直指周恩来。周恩来身心受到极大伤害,被迫于1974年6月1日从中南海西花厅搬到了解放军305医院。这正中“四人帮”下怀,因为四届全国人大将在1975年初召开,他们想乘机“组阁”以控制国务院。8个月来,周恩来都没有公开露面,西方评论家普遍认为他将就此淡出中国政坛。不料,周恩来却突然出现在1975年1月13日至17日的四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上,并作了《政府工作报告》。
  由于三届全国人大已是10年之前,因此最吸引《时代》记者目光的是四届人大宣布的人事调整,它将深远影响中国政局的未来走向。在这次大会上,周恩来再次当选为总理,诚如《时代》所评论的:“自1949年10月以来一直担任总理的周恩来,在70岁(笔者注:实为77岁)高龄再次连任此职,不是简单的事情。”引人注目的还有邓小平,他成为国务院12位副总理中的第一副总理,这也不是简单的事情。除了国务院第一副总理,邓小平同时还有两个十分重要的身份——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成为唯一一位在党和政府同时得到提升的官员,并首次担任重要军职,周恩来在中间当然没少费心。周恩来于2月1日召开有全体副总理参加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身体不行了,今后国务院的工作由小平同志主持。”显然,周恩来已经找好总理的接班人,他就是邓小平。周恩来的运筹当然不是到此为止,在国务院29个部长中,绝大部分都是忠诚可靠的老干部,如78岁的叶剑英担任了国防部长、65岁的李先念总管财政和贸易,“四人帮”的人只抢到一个部长(文化部)的位子。在2月1日有各部长参加的国务院全体会议上,周恩来又特别转述了毛泽东对邓小平“人才难得”“政治思想强”的评价。周恩来的这些安排,被“四人帮”视为“复辟”,《时代》则认为:“重新安排老一辈革命党人的工作,在许多方面说来,是公正的,也是适当的。”
  《时代》记者推测在北京召开的四届全国人大有更深层次的背景。的确如此,这就是著名的“长沙决策”。当时,周恩来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平均40天就要进行一次手术,连服务员递给他的糖也剥不开了。同时,周恩来从医生那里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必须及时出来,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进行妥善安排。周恩来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毛泽东远在长沙,他又住院,如果“四人帮”乘机夺权,后果不堪设想。江青急了,于1974年10月6日跑到305医院,执意提出她对四届全国人大人事安排的“意见”,想强迫周恩来同意。在遭到周恩来抵制后,江青又指使王洪文于第二天悄悄到武汉“告密”,向毛泽东诬陷周恩来正在搞“小团体”,企图篡党夺权。“四人帮”低估了毛泽东对周恩来的信任,毛泽东严厉批评了王洪文,要他不要背后乱说,而要与周恩来搞好团结。11月23日,周恩来与王洪文分乘两架飞机飞往长沙,就四届全国人大的人事安排请毛泽东“定夺”。26日是毛泽东81岁大寿,他特意把王洪文支到韶山“参观”,并在凌晨两点请周恩来去单独谈话,一直谈到天亮,形成了“长沙决策”,它直接决定了四届全国人大的人事“布局”。
  《时代》的封面上写道:“CHINA,LOOKING BFYONG MAO”,文章对此作出了回应:“朝前看看毛泽东身后年代的中国,周恩来声言到本世纪末,在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完成现代化建设之时,使他的国家‘立足于世界国家的前列’。”这是周恩来第二次重新提出“四个现代化”。四届全国人大是“周恩来毕生奋斗的顶点”,不幸也是他奋斗的终点,周恩来希望中国保持安定团结并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夙愿只能由他的战友们去完成了。
  《时代》对周恩来的六次注目只不过反映了周恩来伟大一生的六个片段,去掉《时代》记者观察中国的美国颜色,可以看到周恩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智慧超群、纵横捭阖,为新中国的成长和壮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重要贡献,这是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透过《时代》的“西洋镜”,我们看到了一个别人眼里的周恩来和当时的中国,有思考,就有收获。
  主要参考资料
  罗昶:《(时代)上的中国面孔》,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
  《怀念周恩来》,人民出版社,1986年1月版。
  傅红星编著:《周恩来外交风云》,2003年3月第1版。
  方钜成、姜桂侬编:《西方人看周恩来》,中国和平出版社,1989年4月第1版。
  迪克·威尔逊著,封长虹译:《周恩来传》,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4月第1版。
  力平:《周恩采的非常之路》,人民出版社,2001年7月第1版。
  
  责编 韵 心
其他文献
在现阶段小学信息技术课程当中,主要将学生信息素养与核心素养培养为主要教学目标。同时,伴随时代发展,小学信息技术课程也需结合线上教学,朝向信息化、现代化教学方向发展,
以法治理念培养为核心,推进心理健康教育的普及化为目标,初中道德与法治教育已经成为中学整体教学纲要中的重要一环,特别是针对当前社会上频发的青少年犯罪事件而言,其教育工
党的十六届六中会会决议提出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目标后,构建“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敬业奉献”的和谐校园,成了学校校园建设的中心目标。作为高职院校档案工作
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培养学生学科学习兴趣成为了重要的教学目标。思政课是初中阶段一门基础学科,为了能够提高学生思政学习的效果,需要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只有当学生产生学
沈从文,原名沈岳焕,苗族,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1902年12月28日,出生在湖南省凤凰县城,这是被新西兰诗人路·艾黎誉为“中国两座最美丽小城”之一,翠峰如簇,一水绕城。既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背影”。这个“努力的背影”,表现的是父亲对儿子无微不至的爱;是承受着生活重担表现出来的对儿子的爱;这个“努力的背影”是不被儿子理解而最终被儿
期刊
对初中生开展心理教育是班主任班级工作的重点,但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问题接连不断。特别是,一些问题学生的心理教育更是班主任及家长重点关注的问题。为了更好地教育这些问
7月31日夜,临江地区突降暴雨,江水、河水突涨,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时有发生,造成部分国家设施和民房被山洪冲毁,给国家和人民群众带来了重大人员和财产损失。
现代远程教育是新世纪方兴未艾的新兴事业,档案这一载体记载了其蓬勃发展的历史进程。情报档案管理对于现代远程教育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目前,现代远程教育的计算机网络与
随着初中教学改革的不断深入发展,初中道德与法治课堂教育也开始逐渐寻找更佳的教学方案开展教学工作,希望能够借此完善传统课堂教学中的不足,让学生接受更好的道德与法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