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屋

来源 :清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antonglingshe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工程还差一半没做完,这群关姓人就要离开。老板劝他们慎重,只有完成剩下的一半才可以拿到另外三分之二的工钱。
  关长江平静地说,家族里有事,这是没办法的。关长江是这伙关姓人的头儿,他的年龄不是最大的,但辈分最高,是爷或叔辈。老板跟关长江他们结了账,叮嘱说,办完家里的事就回来。老板喜欢这群关姓农民工,他们团結诚实卖力。老板是个奸商,但在这群关姓人面前良心从来不敢丢弃。其实当初接工程时,关长江他们就知道这个工程做不完,因为按推算,他们必须十月回村。
  关长江他们回村开凿隧道。这个隧道打了四百年了,目标是山的那边。山那边太远了,这山仿佛是永远不能到头的魔山。他们村就叫关村,自称是关羽的后代。全村无一杂姓,也不像有的古村那样辈分混乱——出五服后就内部通婚。关村祖宗有规定,关姓人家不得内部通婚,因此就没有了一些古村那样的爷爷娶了孙女,孙子娶了太姑。关村媳妇都来自外姓,特别是遥远村庄的外姓,关村的品种优良,男人个个像关羽那样牛高马大,天生一身好力气。他们这一支的祖宗是关长林,关村是他的几个儿子发的家。关长林在明末清初的一天早晨指着村后的大山说,从今天开始打洞,让子子孙孙打洞,一直打穿这座山。打穿这座山干什么呢?打穿这座山,就可以挖掘黄金屋里的黄金。关长林的祖上大富大贵,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用不完花不掉,便埋在黄金屋下。黄金屋保存完好,一有纰漏关村人就花钱修葺。它位于村中央,几百年来村里建筑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拓展。
  一天之后,关长江领着祖孙三代人回到关村。他们从前一组手中接过“打洞棒”。年年岁岁月月日日,关村没停止过打洞,四百年后的今天,关氏后代人丁兴旺,分成若干小组一日接一日开凿。工程进展缓慢,四百年才打不到五公里长。古代条件差,现在的条件好些,但也困难重重。他们缺少炸药,缺少现代打洞工具。近年他们有了风钻机,放有限的炮,然后手撬。他们也不着急,尽管人人都有使命感,但就是这样开凿着,哪一天哪一辈打通全看造化。
  关长江早在上一轮撤离开始就想办法,一是搞炸药,二是寻访先进的打洞工具和理念。他这一组不能输给别的组,哪一组进度快,黄金屋墙面公示栏上有公布,一轮下来打得最长的受全村人夸奖。虽然是口头表扬,但胜过任何带物质的奖励。他们积极表现,是对老祖宗关长林最大的尊敬。关长江他们带回新风钻机,派出的人也利用空档时间筹集了不少炸药。炸药是违禁品,上级每年也批一点给关村。上级知道靠关村的力量打通隧道不知道要多少个百年以后,隧道要穿越连绵的大山。当然隧道若能贯通,倒是可以通向山那边的广阔天地,有益无害。上级批给的这点炸药对关村这个隧道来说是杯水车薪。想要进度快,各组须比赛。也不光是要打得快,还不能打得偏。偏离,就将浪费人力财力,特别是浪费时间。这需要测量技术,他们懂。
  隧道里灯火明亮,通风效果挺好,地面平整,是一个当代标准的隧道。想当年日本鬼子投降后,许多人都来参观过。鬼子进村,村里人没有躲进洞里,那时候隧道已经可以容纳全村老少。村里人躲进山里的溶洞,日本鬼子误判后,先是往洞里扔手雷,机关枪扫射,碰巧下大雨,日本鬼子就进去躲避。村里青壮年突然猛虎下山,往洞里扔火把,朝洞里射火铳。日本鬼子负隅顽抗,打死了两个村里青年,而他们这支小分队全部毙命。气急败坏的鬼子增援部队疯狂进来报复,却一个人也找不到。鬼子烧了村,往洞里射炮弹,这一顿狂轰滥炸,将隧道“掘”进了好几厘米。鬼子投降后关村人继续打洞时,就省了不少力气。黄金屋却劫后余生,大火只舔黑了它的外墙,内部安然无恙。这都是几十年以来的佳话。
  关长江他们这组有三台风钻机,他们的炸药不多,都是省着用,对于确实难以攻克的石头才开炸。他们通常钻密密麻麻的洞,用钢钎撬。他们习惯了使用钢钎,这样才能体现力量美。第一天接棒,他们使用了炸药,几个炮眼轮流炸响。每响一声,他们就在洞口数一下,防止哑炮伤人。待硝烟散尽,关长江才带着大伙入洞,清理石块,向前掘进。清掉的石块由组里专门人员搁在两轮车上推出来,堆放到石料场。石料是集体财产,用于公共建设。由于掘进速度慢,石块并不多,村里人认为,还不如堆着留用。
  干了两小时活后,有一个休息时间,吃“幺餐”以补充能量。他们的家人——成了家的就是老婆或孩子——送来茶水和食物,红薯芋头苞子甜酒,家里有什么送什么。关长江的这组人外出打工在一个工地,回村打洞也在一起,一起打工,是为了能一起回村打洞。他们的血缘关系有远有近。也不止这一组,关村四百年来都有一个精诚团结的好传统,因为团结,谁也不敢欺负。周边村与村因为山林水利闹纠纷,大打出手,就是不敢惹关村,关村人个个强悍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他们团结得像一艘航母。
  关长江的老婆联络其他家属做了肉包,提了烧酒。她带头挑着向隧道走来。关长顺也来了,关长顺是族长,七十多岁了。他们都是长字辈,老祖宗关长林也是长字辈,原因是这样的:每满十二代人,辈分就又从头开始。族长每天都要来隧道看看,他干不了什么活,只是来跟大家说说话,鼓鼓劲。关长江听到洞外老婆的叫喊,立即叫大家停下手中活,出来吃吃东西补充力气。出洞时,顺便把石块拉出来。老婆这包子做得大个,买的是上等面粉。关长江他们围坐在洞口吃包子,酒他们每人一碗。关长顺也吃了半个包子,喝了一小碗酒。关长江人不错,又有个好老婆,关长顺心里盘算着把族长的位子让给他。在关村,只要不糊涂,族长这位子就可以干到死。关村男人个个优秀,只有更优秀的长辈才可担此大任。老婆送完食物后,就和家属们返回村里,为打洞人准备午饭。
  天黑,关长江他们放完最后一炮后,回到村里。他们的晚饭在关长江家里解决,像在外地打工一样,大伙在一起吃肉喝酒,谈天说地。喝得半醉,大伙又到黄金屋的院子里闲聊。关村青壮年同样出去打工,因为每月都有打洞人,关村就从来不少青壮年。别的村因为少了青壮年,村庄缺钙一样软绵绵的,村里值钱的东西就被人偷了个精光。关村不会有这种现象,远近的盗贼都知道关村“有人”,不敢碰。
  黄金屋是座典型的南方建筑,有防火马头墙,有人字屋脊。所不同的是,黄金屋有两米高的石头墙,室内墙壁均为石头所砌。当年日本鬼子大火烧不进,自有它的科学道理。黄金屋的天井全是大石块,雕琢各种吉祥图案,整座屋子就像黄金一样沉。关于黄金屋的历史,关于关长林,以及后来的祖先的故事,青少年都是在黄金屋的院子里获得的。这里是关村的传统教育基地。   老祖宗把黄金埋在哪间屋呢?年轻人在院子里闲聊时谈论猜测过这件事。有人说在天井的古石板下面,有的说在西厢房地下,有人猜在墙内,还有人猜在墙脚的底层。墙内墙脚底层都被否定,因为那样,尽管黄金安全,但一旦隧道打通挖黄金时,就会把房子破坏了,祖宗不可能让后人拆房子。大家也就痛快个嘴,说着玩而已,并没有认真深入去想过这事。关村的这个秘密,外村人并不知道。外嫁进来的媳妇,第一条就是要严守这个秘密。外村人知道他们祖祖辈辈在打一个洞,关村的行为令他们很费解。因为这个洞既不能引水,又不能通路,唯有无尽的辛苦。连绵大山那边是另一个省份,就算直行也得行走好几天。
  天气凉爽,大伙聊天的热情仍然很高。他们吃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关长顺加入他们聊天的队伍,他带来了村里几位老者。他们向关长江这组人宣布一个决定,授命关长江为新任族长。关长江说,顺哥你不是当得好好的吗?再干几年吧,而且还有别的人选。关长顺说,我最近身体不好,上回患了中风,后遗症不小。小组里有人看了时间,还早,在大江南北打工的村里人应该还在一起聊天。关村人外出打工属于“大分散小集中”,每一处打工都有十几个人,他们在一起就像一艘大轮船,不容易被风浪刮跑。关长顺在后生们接通电话后,接过电话,半宣布半征求大家的意见。全都没有意见。
  从今晚开始,关长江就是族长了。
  族长意味着责任,而且从此不能随意离开关村。关长江回去跟老婆说,老婆说,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关村有个年壮的族长更好。老婆这么支持,关长江就放心了。
  十月下旬,关村来了一支测量队,说是一条高铁线路将从村里经过,要穿过连绵的大山通往邻省去。按地图上的规划,测量队一量,我的天呀,这真是巧大了,高铁隧道与关村隧道无丝毫偏差地重合!关长林真是神了,四百年前他就预知了这个隧道。传得神是神,官方还是觉得这是巧合,只是巧合得非常神奇而已。高铁隧道要比关村打的这个隧道宽一些,质量要求也更高。四百年来关村掘进的这几公里,高铁建筑队只需拓宽一点就行了。高铁隧道是国家项目,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支持。高铁建筑部门测算过后,奖励了关村一大笔钱。钱是关村集体的钱,关长江准备全用在集体上,怎么用,待春节打工的回来再开会商量。或者全用在村里敬老院上,也行。
  这个高铁隧道,官方命名为关村隧道,全长三十多公里,高铁建设方计划是三年贯通。高铁建筑队全是现代化,关村人打洞一半用的是原始方法,官方三年,关村人还得用几十辈人。
  不需要打隧道了,关村人有一种不习惯和不安。有人甚至怀疑,高铁建筑队偷懒,“侵占”关村人的劳动成果。懂行的人解释说,国家修铁路只管在地图上规划的,一旦定下就是逢山打洞,逢水架桥,毫不含糊。工程队驻扎在关村,工作之余跟村里留守人玩。他们时常请村里人一起吃饭,村里人偶尔接受。关长江跟他们很快混熟,随时可以进洞去参观,无事的时候还可打洞过瘾。工程进展快,关长江心绪十分复杂。他想把自己心中的这些情绪跟村里人做些分享,可是,村人因为不需打洞而人员进一步减少,过年过节也不爱回来了。
  人们不愿看到的事实还是到来了,接近四年,关村隧道全线贯通,成为目前全国最长的铁路隧道之一。就在建设者铺设铁轨时,关村人就着手开挖黄金屋里的黄金。多少辈人实现不了的愿望在这辈人手中实现了,他们原本也没想到。关长江组织各家代表开了两次会,一是统一开掘路线,通过挖掘原则。比如是先挖天井还是先挖厅堂;如果到处没有,要不要拆墙,要不要挖墙脚?二是,挖得黄金后如何分配?是分黄金还是兑现分现金?大伙制订了一个挖掘路线,商定从西厢房到东厢房到厅堂;先拆墙后挖墙脚。黄金屋毁坏后,在这里建一个小广场,当村里的文化娱乐中心,给关长林塑一尊像,等等。
  明天就要挖黄金了,关长江心里扑腾扑腾响,他几次问老婆几点了?老婆说,你不是有手机吗?自己看。关长江怕看时间,他怕看到天亮。
  我们毁坏了关长林老祖宗亲手建的老屋,他老人家会不会伤心怪罪?他问老婆。
  老婆说,他伤心也没用,规矩是他自己定的。
  问题是他定规矩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后辈能打通隧道,在他有限的思维里,打通隧道是不可能的事,就像愚公移山一樣,只是有一股“愚劲”而已。关长江分析说,我总觉得老祖宗另有玄机。
  天终究会亮,没人能阻挡。挑选出的精壮汉子们手持锄头铁锹从各自家里汇集到黄金屋,村里人赶来看热闹,黄金屋周围立满了关村人。他们兴奋无比,这个关村人期待了四百年的“包袱”就要抖开。关长江迟迟没有到来,人群早已为他腾出一条道。
  关长江出发最晚,步子迈得很慢,他像背负着一座山,身心每一处都有一种压迫感。当他终于出现在黄金屋外的小广场上时,人群骚动一下又安静下来。人们期待他下达开挖的指令。
  关长江清清嗓子说,开挖要有秩序,非开挖人员不得进入黄金屋。他的声音小,嗓子像有东西堵着。他向大门走去,手上那串钥匙叮当响。大门钥匙一直都由族长掌管,族长时常无规律地进入黄金屋查看,哪怕有一个蜘蛛网都要清理掉。黄金屋里没老鼠,因为没有老鼠生存游玩的条件。关长江弯着背,步子缓慢。他脸上是严肃的沮丧的,从刚出现时就这样。人们的眼睛全部盯着他,他的钥匙向大门的大锁插进去,人们的心正在积聚能量,像密封容器里即将爆炸的玉米,一旦门开,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喊叫。
  而关长江停止了动作,而且钥匙抽回来。像密封容器的火力抽掉一样,人们的能量迅速泄掉。关长江转过身。
  不对,我们没有资格开挖黄金,因为我们没有打通隧道!关长江说。
  这个观点第一次抛出来。以前,大家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想,隧道通了,就该挖黄金。
  意见分为两派,还有中间派。
  我辈就这样挖黄金,老祖宗会打我们的脸!关长江说。
  通过辩论,人们开挖黄金的愿望趋于平静。关长江离开现场,他走得轻松,他身上的大山终于掀翻了。   祖宗关长林带头开凿的是一个永远也贯通不了的隧道,他的玄机就在于永远也不要贯通它。关长江对老婆说,我找到答案了。
  在距离关长林指定的隧道一公里处,关长江圈定了一个新隧道,向全村人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凿,待隧道贯通之时就是开挖黄金之日!
  新挖隧道还是按从前的分组,从关长江这一组开始,每组二十天。村里组织了个“开挖”仪式,在家的都参加了,祭祖,放鞭炮,求平安,算是比较热闹。第一组开挖得顺利,第二第三组也是,这里所说的顺利是按时接上工程。到第四组时,就拖延了。第四组组长是关继东,他们在第三组下工四天后才接工,而且只干了十天就撤离。理由是他们外面的工程吃紧,多干一天都损失巨大。第五组因为时间未到而没回来,关长江跟第五组组长联系,他们婉言拒绝提前回来。这样就出现空档,洞口没了人的身影。关长江组织留守的老弱病残去打洞,打了两天,他放弃了,打洞是重体力活,也很危险。他想一人干,只有力气,没有搭手,工作干得不顺利。他老婆到城里打短工,临时回来发现他一个人在打洞,反对说,你不能这么干,家里农活不能丢啊。该是第五组接上打洞的时间,他们也拖了两天才到家。同样的,他们在外的工程也紧,好不容易老板同意了,扣的款还特别重,第五组人怨声载道。后来,第五组也只干了十来天,而且干得“得过且过”。到第六组,他们干脆不回来。由此,恶性循环开始,洞就没人打了。关长江把每一组的打洞进度表贴在黄金屋墙上,人们见了并不关心,打了一米也好一厘米也好,从未进洞打过也好,已经没有多少荣辱感。全村停止打洞才三四年时间,心态就完全改变了,关长江用电话一组组地骂,更让他伤心的是,他的第一组也意见分歧,有落后分子为参照,他们就有理由提条件。关长江说,好吧,损失的时间我来补。他毕竟人品好,重新组织队伍连干二十天。但是,还是接不上趟,别人都假借各种理由不回来打洞。
  我人品很差吗?为什么都不听我的?关长江说。
  不是你人品问题,是你规定打洞这个事,有人说。时代不同了,打这个洞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老祖宗关长林有意义,但他死四百年了,我们搞不清他的意义。反正他说了,打通隧道就挖黄金屋,现在通了,就应该挖黄金,这样可了却了祖宗和全族人的心愿。
  祖宗关长林的目的要我明说吗?他是让我们以打洞为契机,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只有团结,力量才是无穷的。
  族人听了,觉得有道理。可是,团结,为什么一定得通过打洞这种方式呢?现在人人都在发家致富,打洞不仅得不到补偿,还要损失经费。时代不同了,过去的那一套已经失去了价值。
  关长江不去打洞,几乎没人再想到去打洞。他一个人是打不了洞的,效率低,也毫无意义。他时常看着关村这个高铁隧道出神,没列车通过时,洞内幽深不可测。三十公里长呢。铁路局两头同时开挖花掉三四年时间才打通。而很多时候,隧道是没有车经过的,特别是在深夜他的梦里。我恨这个隧道!那天半夜,他从梦中惊醒后大喊两声。声音虽大,却并没有惊扰村里的留守人员。
  年底,外出务工的一家一家一群一群回到关村。也有一些人没有回,他们在务工的城市过年。这些人通常都没有了父母,不需要团聚。三四年前不一樣,每一个人过年必须回来跟全族人聚,评比哪一组今年打洞贡献大。人不全,关长江还是想开全族会议,重申打新洞的意义。在家的,会是参加了,大多数人不同意打新洞,有人说,要打,你关长江这一支打吧,叫你的子子孙孙打。现在条件好多了,打洞的速度会更快。与会者讨论黄金屋,洞一通就挖黄金,这是老祖宗关长林立的规矩,他并没说必须是他的后代打通,别人帮打通自然也算数。这样的声音一天天占着上风,开会的时候,他们声音特别大,吵着以投票决定挖还是不挖黄金。打新洞的事没有定下来,倒成了讨论如何挖黄金了。关长江宣布散会,他们不散。关长江回家,他们找到家里来劝说。
  关长江无力招架,他初步同意春节后挖黄金。他们不同意,说春节一过都外出务工了,要挖明天开始,过了这个时间,很难组织人。
  老婆说,挖吧,你挡不住的。关长江咬着牙流着泪说,那就依了他们吧!
  原本留在外地过春节的人,得到挖黄金的消息,立即赶回关村。前面讨论过的挖黄金办法,现在可以用。关长江宣布说,几间屋子同时开挖。
  黄金屋里响起叮叮当当的挖地声。地板曾经是泥地板,后来族人铺上石块,又后来铺上青砖,近年再铺瓷砖,到泥土有好几层保护。最难挖的要数天井,全是大石料铺的,每撬开一块石料都要费很大工夫。未参加劳动的在黄金屋外“听”热闹,心扑腾着等候好消息。这些人是挖金者的家属。挖黄金的人,每户一个,还有监工,监工不是怕人偷懒,是监视黄金的出土。也许不止黄金,关长林这个老祖宗还埋了别的值钱东西,需要挖掘者卖力而细心。
  工程是早上七点开始的。那时,天亮得还不够,但关村人视力好,在他们眼里光线已经很好。他们不能等到七点半八点,他们处于十足兴奋的状态,一刻也不能等待。到傍晚七点,他们已经挖地三尺,三尺的深度里没发现黄金和别的值钱东西。那么,黄金就可能在石墙内,在墙脚下的深处。不能再继续挖了,晚上,每家每户派出一个守夜人,防止有人盗挖。天冷,有人找来废木料以及柴火在黄金屋外的空地上点起篝火,许多人围坐在篝火周围谈天说地。几间屋子里包括天井都没发现黄金,他们并不沮丧。祖宗关长林是聪明的,他不会轻易地让人挖到金子,金子也可能在六尺下的深处。地,是不能再往下挖了,否则动摇到墙基石,会出现危险。
  关长江没有亲自动手挖黄金,作为族长带领族人挖祖宗的黄金,他心疼痛。他只是在黄金屋的各房间和屋外走走看看,脑子空空。他当族长这三年来,几乎没享受到族长应有的自豪和威严。他恨官方打的那个洞。人们在篝火边谈论黄金藏匿地点时他不发表任何看法,他不打算指挥大伙“作战”。
  第二天天刚亮,挖黄金声响起。他们计划这样:先拆房,后推墙,再深挖。瓦是老瓦,最新的也有上百年,横梁有新有旧,新的也过百年。都知道这些是宝,他们仔细地拆着,像拆卸地雷一样小心。拆下的料子摆在一边,那地方同样有人守护。大家分工协作,干得有条不紊。屋脊拆除,主墙拆除,他们检查过,无论横梁的缝隙还是墙体中间,都没有金银财宝。现在就剩下两米高的大石料墙了。到了下午,大块的石料墙也拆除了一大半。   第三天,继续拆墙。一天之后,墙体全部拆除,曾经的黄金屋成为平地,不,留下几个大坑。不用说,黄金就在墙脚下的深处了。祖先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只有在墙脚深处才不会丢失,因为哪个盗贼想挖到墙脚下的深处,得费很大工夫弄出很大响动。这样,早就被发现了。
  第四天,关村人开始挖埋在深处的墙脚。也是大石料,这个不怕,关村男人有力气。这一天,所有的墙脚都“拔”了出来。天已黑,悬念只待明天揭开。
  挖黄金者在空旷的大地上劳作起来。每掘进一尺,大家的心浪就翻滚一次。再往下,挖到了“生根石”,祖宗不可能把黄金塞在天然石头里面。原来的黄金屋遗址上出现二到三米的深坑,这坑比黄金屋占地还大。关村人已经泄气,他们不信也得信,关长林这个祖宗跟他的后人开了一个大玩笑。
  关长江还是组织人将大坑围起来,防止小孩老人跌进去,防止有人偷挖。因为,他们还心存黄金屋里埋黄金之念。
  大年夜,关村人有祭祖的习惯,当他们脑中闪出关长林三个字时,就多了复杂的心态。上年纪的族人看得开,反正洞不是关村人打通的,得不到黄金也没什么,得到了才不对呢。
  早知道,还不如不拆挖黄金屋。但是不拆挖黄金屋,你怎么知道是空的?人们反复这么想,想得怨气冲天。
  初十左右,是关村外出务工人员出去的高峰期。初九,关继东带着几个人到关长江家来拜年。关继东小一辈,叫关长江为叔。关长江不喜欢关继东,打洞规矩就是从他那里开始破坏的。如果不是过年,关长江不会给关继东进家门。大家行了礼,喝过茶吃过瓜子。关继东来有他的目的,他惦记黄金屋那些拆下来的木料石料。他建议将它们卖掉,就当挖到的黄金——关继东早就私下联络做过工作了——要是那些料子不卖,被偷了或者损坏腐朽就太可惜。当然不是现在立即就卖——能立即卖掉当然也好,等到开春有个好价钱再卖会更好。关继东建议成立一个卖料小组,共同管理。关长江不同意出卖,这是祖宗留下的东西,卖它们就是卖祖宗。大家意见不统一,就对木料石料清点了数,各自外出打工去了。他们放心由关长江保管,他们相信关长江的人品。石料堆在原地,而木料,为防止风吹雨打,则存放到一间空屋子去了。
  黄金屋由房屋变成大坑,关村人就不往那里去,那里除了一个坑再没什么好玩的。春雷过后,雨水多起来,今年雨季比往年来得早,落下来的雨就积聚在大坑里,一两个月后,积水超过一米。当初挖黄金挖开的土料一担担地移到别处,想要回填,工程很大。而且,很奇怪的,挖一个地洞,那泥土就是填不满原来的坑。关长江有时想过把水抽干,填平大坑。这似乎也不可能,工作量太大,他一个人干不了。要是在以前,一声令下,族人积极响应,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村里只有关长江一个壮年,就是他老婆也到附近去打工,一周才回来一次。一对儿女呢,更是远在北京和上海务工。关长江仍然有巡逻的习惯,每天不在村里巡逻两遍就是不放心,有时候睡不着,晚上也要起来走一遍。不管族人对他怎么样,他都要当好一个族长。关长江种田种地,力所能及地种,他不能闲着。留守在家的老人佩服关长江,可是这些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既帮不了关长江什么,也劝阻不了自己的晚辈,只有叹息。
  清明节一过,天气暖和起来。关长江接二连三接到出售黄金屋材料的电话,电话来自东南西北,都是关村在外务工的人打回来的。过了两天,关继东带回两个人,说是来看看黄金屋拆下来的废料,他们有购买的意向。关长江明确告诉来人,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卖。来人中长者自称姓许,他听后笑了,说全村人都同意出售,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祖宗。关继东说,好不容易找到买主,错过机会就没了。再说,你想守,是守不住的。这是祖宗留下的没错,可是,它们已经成为废品,我们卖掉变废为宝,关长林祖宗不会怪罪的。关长江说,我们应该将黄金屋还原。关继东说,长江叔你就不要做梦了。
  木料和窗户整齐地堆在屋子里,许老板看过木料后不作声。他提出去黄金屋看看。黄金屋变水塘了,关继东很吃惊。许老板蹲在水塘前出神。关长江不明白许老板是什么意思。关长江是不愿卖这些废料的,留下它,才有个念想。但是村里反对的声音太大,他恐怕扛不住。許老板起身,沿水塘走一圈,说,那些木料和窗户我买,出个价吧。关继东说,这不是一般的废料。许老板说,我说过它们是废料了吗?关继东看着关长江。关长江试探地说,你怎么出价?许老板说,你们卖东西不给价,我怎么拿主意?关长江表态说,集体的东西我做不了主,待我们开会商量吧。
  这怎么卖?村里人心里无底。电话打了一圈,确定不下来。许老板与跟班去察看那些石料,细看来自黄金屋天井雕刻精美图案的石料。石础好几个,石水缸两个,都雕刻了吉祥图案。关长江叫许老板先回去,留下电话,待村里人把价格定下来再通知他。许老板说,我要木料,也要石料,黄金屋拆下的东西我全要。价格上,我给一个吧,二百万。这个价格像高压电把关长江关继东击懵,哑了口。许老板说,嫌少我再加十万,已经是我最大承受力了。回过神后,关长江和关继东避开许老板跟在外务工的族人通话,无一例外,都同意出售。这个价格大大超出他们的心理价位。
  关长江一边不舍一边积极配合许老板拉货。许老板来自哪里,他不清楚,也没问。许老板开来大卡车,石料一块块被抬到村头公路上,装上卡车。三天后,黄金屋留下的东西全部离开。关长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正喝着老婆回来,老婆说,都是大家的意见,你有什么好自责的。人大分家,树大分杈,自古就是这样的。人心散了就散了,大趋势,你又没能耐阻挡,顺其自然就好。
  关长江在跟在外务工的族人通话时,提出建一个广场和祖宗关长林塑像,大部分人不同意。关继东是这样的意见:要塑可以,必须按他的模样塑,他长得跟祖宗关长林最像。关长江不同意,别人也不同意。关继东说,所以,就没必要塑,因为谁也没见过关长林,怎么塑都是不对的。钱还是全分了的好。关长江说,好吧,我同意分,但我建议把那个大坑填平。关继东说,填坑得花钱,水塘能聚财,无意挖出一个池塘来倒是好事,兴许是天意,老祖宗在保佑我们。关继东的意见得到许多人的拥护,倒不是关继东有多大的号召力,是他们不愿意花钱,能多分一点是一点。   人的欲望和自私的口子一旦撕开,就难以封堵。他们约好后在同一天回到关村,分钱其实没那么复杂,他们要的是一个阵势,胁迫关长江。钱,当然是按人头平分,每一个人都是祖宗关长林的后代,拥有同样的权利。二百一十万平均分下去后,关长江有恍如隔世之感。家里人劝他像以前一样外出务工,他固执,不去。没有族长的意义了他也要坚守,没有族长的威严了他也要坚守,他要对关村负责。
  关村除了黄金屋还有好几座古房子,一二百年的,保存得都比较好。规模最大的是关继东那一支的祖屋。关村分支不少,但基本不单独祭祖。以前全村人统一祭,不管是哪一支,都是自己的祖宗。一年祭祖三次,一次是春节一次是清明一次是七月半。春节及清明规模大,每家每户都必须参加,七月半就不一定了,能回來祭的就回来,不能回来,也没人怪罪,在家的都会帮着请鬼神送鬼神。今年的清明,统一祭了祖,关长江主持的。但是规模和热情都比往年小了不小,关长江预感到接下来的年月,关村祭祖将逐渐变味。他已经耳闻,明年清明各分支将自行祭祖,他们对黄金屋的谎言表示出不理解不原谅。只要巡逻,关继东那支的祖屋关长江必定要查看,这座祖屋后来的人们给取了个名字叫道风苑,当年屋主名字叫关道风。他是道字辈,传说他人本来就有仙风道骨的范儿,他那一手毛笔字了得,诗文了得,功夫了得,医术了得。关道风的名声现在还在十里八村流传,上了年纪的人都爱挂在嘴上。有时候关长江要去抚摸那些石墙,进屋去蹲下来细看那些漂亮的础和“窗花”。道风苑呈三进格局,有防火防盗设施。没人居住,但仍然有后人打理。
  七月半,关继东一家人回关村祭祖。他参加了全族人的大祭祖。人不是太多,主要是关道风那一支的。按惯例祭祖后大喝一场,作为族长,他们对关长江还是敬重的,都来敬酒,说感谢的话。餐后,关继东说他们这一支还要开会,关长江心里想,他是族长,有资格参加关继东他们的会。可是,关长江想错了,关继东说,长江叔,我们内部开会不希望外人参加。关继东用外人这个词,关长江特别反感,他将酒杯摔在地上。关继东笑脸相劝,别的支系的人也冒火,但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受辱,都知趣离开。关继东有一支,他们也有一支,他们同样可以开分支大会,不让外人参加。离开的人带着情绪给同支系的人打电话告状,说得本支人心里火冒三丈。酒桌上剩下关长江一个外人。关继东说,长江叔,你这个族长不能干涉我们这个小家的事。我们在道风苑开会,研究家里的事。关长江这才意识到,关继东建议把聚餐定在这里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以前全村祭祖,聚餐都选在黄金屋,人多坐不下才向四周扩展。
  关长江心里堵。别的支系代表怨气不断,说关继东算什么东西!关长江做出大度的样子说,散了,不要添油加醋乱传话,每个小家都有自己的私事,他们没有错。关继东说,我看他们开会没好事,想造反,想在关村称霸。
  节日过后,关继东这支的人没有立即返回务工地点,他们继续留在村里。村头进来一辆小车,下来两个很有派头的人,引起关长江的警觉。关长江走过去,半拦住来人客气地说,请问你们找谁?来人递上香烟,打听关继东在不在村里,住哪一家。关长江说,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来人说,谈一笔业务。正说着,关继东出现了,他热情地迎上来,说欢迎唐总欢迎唐总,来得真快!关继东带着几个支系里的人领唐总进村。
  他们在道风苑面前站住,关继东介绍祖屋的历史。唐总只看只听,不回应。唐总走近去抠墙。关继东说,都是老东西,你用手就能抠动,那不成泥巴了吗?唐总说不是所有老东西都值钱,山顶的石头几万年了,值钱吗?关继东点头哈腰说,那是那是。唐总跟着进屋,他看木柱子,木壁,说这些都是新东西,顶多五十年。关继东说唐总好眼力,跑日本那年被烧过,抗日战争胜利后家族人重修的。木料新,但墙上石头地下基石都是老东西。我们黄金屋只有这个道风苑三分之一大,卖了二三百万,行家都说卖亏了。唐总说,东西都不一样,不能比。再说,你的话有水分。
  关长江跟在后头,他拉过关继东说,你们要干什么?关继东挣开说,没干什么。关长江说,我听你们那口气是要卖房。关继东跟上步伐,陪在唐总身边,他们看完一进厅堂的东西厢房去二进。关继东说唐总不上楼上看看?唐总说,不看了,不会有值钱的东西。关继东说,不一定,重建时我们用的全是老料子,现在难找了。唐总说,不上去。看完二进看三进,全看完,关继东迫不及待地说,唐总怎么样?唐总抽出香烟点上,没表态。关继东说,总有些值钱的东西吧,都是老屋了。唐总说,值钱东西有,但不多,价也不高。你们可以零卖,也可以打包。零卖,就是卖里面的水缸木壁窗户等,打包就是整座房子全卖给我们。关继东说,打包吧。
  关长江挥手打关继东耳光。关继东愤怒地说,你干什么?关长江说,你这个不肖子孙,想被雷劈死吗?旁边的关继东同支系人过来拦住关长江说,族长你就少管别人的事了,省省心吧,我们家的事,你没资格管。
  关长江把消息告诉了留守在村里长字辈的老者,关继东这支没有长字辈老人,按年龄辈分关继东最大。前任族长关长顺得到消息,长咳不止,那口气差点上不来。他们赶到道风苑。关继东陪唐总坐在门槛上聊天,谈价钱。关长顺咳着嗓子对唐总说,请你离开,这房子我们不同意卖。
  关继东说,别听他们的,这房是我们这支系的,跟他们没关系。我们开过会了,趁现在还能卖钱,必须卖,不能等不能拖。
  你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就报应吧,我们不怕。卖了钱过上更好的日子,早死三年都值得,关继东说。他的随从们点头称是。
  最终他们谈判形成统一意见,当然意见是不可能完全统一的,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算盘。唐老板只买道风苑里的部分东西,整体打包的买卖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准备卖的东西大都是道风苑的一部分,必须拆出来,而拆这些东西又必须拆掉别的东西。拆别的东西相当于拆房子。有人对关继东的谈判表示否定,既然不打包零散卖,那么价格上就应再追加三成到五成,否则不卖。说法传到关继东耳朵里,关继东大骂说,我最讨厌事不做只会嚼舌根的人。有本事你找卖主去,你谈判去!那人真的去打听了,重点是去文物市场或者文物商店。对方不感兴趣,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敢惹唐老板,唐老板定下来的事谁再去破坏,小心明敲暗算。虽然找不到新买主,那人还是不服气,他也有一定的煽动性,受其影响,发出同样声音的人也不少。但少数服从多数,道风苑构件出售工作按计划进行。关长江听说了他们间的矛盾,想利用这个矛盾迫使他们卖不成。关长江找到那几个对价格非常不满意的人,可是碰了一鼻子灰。那人说,关你们的事了吗?我们就是白送,你们也管不着。   道风支系的人组成拆房队。关继东带头弄了个拆房仪式,放鞭炮祭祖先。留在村里的人前来围观。关长江身边站着关长顺,关长顺捶胸顿足,大叫,造孽啊!关继东怕出意外,他同时组织了护拆队,对于阻拦拆房工人的人给予驱散。拆房队从掀瓦开始,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小心地拆卸和安放。唐总指定的构件他们倍加小心,像呵护刚出生的婴儿。
  房子拆得很顺利,唐老板指定的构件已全部扒下,剩下的墙体就让它这么放着。三天时间,道风苑就只剩残垣断壁,如一个健康活泼的人突遭车祸。关长江仍然在村里巡逻,但一到黄金屋道风苑就后退,这两处是他心中最疼的伤口,他不敢看不敢想,而又偏偏出现在他的梦境。老婆劝他离开村子到外面躲一陣子,时间长了就适应了。关长江不能离开,他还是族长。老婆讽刺说,你这个族长不过是一个摆设,他们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听过你的?说到关长江的痛处,他以摔碗来发泄。
  唐总进关村来。他的小车后面是大卡车。他不苟言笑,看了扒下的老东西也一言不发。关继东怕他反悔,神色紧张。唐总对跟班挥挥手,跟班又跟拉货人挥挥手。他们开始搬东西,关继东这才松口气。唐总说,我再念一遍你的银行卡号。唐总念完后,关继东说,没错。唐总通过手机银行把款项打到关断东的卡上。一分钟不到,钱已到位。关断东看到了余额提示,激动地握住唐总的手。唐总不冷不热,说,其实我买亏了,现在市场行情很不好。关继东说,谢谢唐总。别的老东西,你不再看看?唐总被领去看别的不值钱构件。唐总摇头说,这些是废料,当破烂都没人要,你们自己留着吧。关继东说,你多少给个价。唐总说,不要。关继东缠住说,族里人嫌我不会谈判,把老祖宗的东西贱卖,对我意见很大,你多少买点这些废料,我好平息矛盾,痛快地打他们一个嘴巴。唐总沉思了两分钟,说,好吧,看在你遇上困难的份上我帮你一把。唐总给了个价,关继东说再加点吧。唐总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关继东闭上嘴。唐总联系车辆,说明天来拉,款项可以现在付。
  唐总离开后,关继东狂喜了好一阵。那些对价格不满意的人说,有什么好高兴的,幼稚!你算得过生意人吗?人家占大便宜了你还洋洋得意。关继东说,就你们几个名堂多,什么贡献不做,嘴巴又特别臭。双方起冲突,出现了肢体的碰撞。要是无人拉着,就要打起来。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夏天的暴雨更猛烈。雨水一冲刷,道风苑就变得更加落寞凄凉。卖完构件,关继东回到务工的城市,有人说在苏州,又有说是在武汉,说法不一。支系的人要求立即分钱,关继东说等到春节大家回村再分。春节不是理由,理由是关继东不想立即分钱。大家心里不爽,天天埋怨。一共卖了上百万,这是个不小的数目,人均分下来不少。数目上关继东没有隐瞒,他们找了关长江作证人。他们信得过关长江。关继东报出的与关长江等人说的数字完全一致。
  春节期间,外出务工人员在约定时间内回到关村。道风苑没了,他们集中在关继东家里,一家至少一个代表。这个支系一共多少人口,大家都知道,哪怕一分钟前才出生的也算。这个没问题,问题在于,关继东提出要提成,项目是他拉来的,出卖事宜全是他张罗的,他理应得到回报。他要按惯例拿提成,他要一成,剩下的才人均分配。提得太多了,大家不干。但钱在他银行卡里,他有完全的主动权。关继东一下就拿走十万,傻子才会同意,分配现场争吵不休。
  第二天清早,关继东被五个同支系小伙子绑了,逼他交出银行卡以及密码。关村人都有性格,从来不会向强势力低头。关继东就是被弄死,他也不会交出银行卡。关继东家里有人,消息传给他的儿子侄子,他们火速赶回关村。
  一场前所未有的打斗突破关村的历史,虽没死人,伤的不少。关长江没有报警,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打斗制止下来。分配方案都不同意,因此钱就分不下。关长江做双方的工作,叫大家看在同宗同祖份上不要计较,建议他们钱别分了,用这一百万重建道风苑。关长江的建议得到强烈反对,眼下,他们重点谈论打斗和伤势,指责对方的错误,冤仇越结越深,都放出话来要在村外将对方搞死。
  别的支系的人笑话道风支系的,看他们那笔巨款分配不成,都很满足。他们茶余饭后爱谈论这些。讥笑传到道风支系那边,他们又集体抗议,支系间大打口水仗,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关长江去找关长顺,两任族长联合起来力量才大,关长顺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关长江说了一通安慰的话就去赌场。门是开着的,关长江一脚把赌桌踢翻。参赌的人敢怒不敢言,解释说,他们只是闹着玩,打小数,小赌怡情嘛。关长江说,小钱也不能赌,小洞不补破到一尺五。这伙人捡起地上的钞票,保证说不赌了。关长江去下一摊,有人看到屋外关长江的身影,立即闩上大门。关长江推不开叫不开,里面继续豪赌,他们懒得理关长江。
  赌博已经在关村落地生根,关长江一个人的力量根本管不过来。过去村里有任何大小事情都好办,大家心齐,容不得任何歪风邪气,冬闲打扑克从不来钱,最多是罚蹲贴纸条,喝水或者喝酒。现在赌博成为关村大多数男人主要休闲方式。
  大年初二,连出两宗流血大案。一宗是关继东走在村道上被人暗中打破头,送到医院抢救;一宗是在关杰宁家因赌博引发刀棍相向,重伤数人。关长江仍然没有选择报警,他想以族长的身份摆平,可是受伤者家属已报案。
  警察很久才到达关村,来了十几个。打架斗殴的人都跑到很远的地方,甚至躲到务工附近的城市。派出所所长向关长江打听情况,所长说,关村怎么这样了?关村以前从来不会出现打架斗殴现象,不会有人赌博,一向是我们最放心的村庄。关长江说,变了,一切都变了。自从挖了黄金屋的黄金,风水突然就变坏了。黄金屋是关村团结文明的纽带,我们却把它挖断了。所长还要问个详细,关长江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用手示意所长离开。重伤者送到医院,轻伤和未受伤者都逃跑,所长他们抓不到人,就回去了。
  流血事件之后,关村的赌博风收敛了许多,但矛盾更加激化,双方家属出门都要带上武器防身。关继东还在医院,没有半年他不能完全恢复。族里人去医院看过他,暗示他交出银行卡和密码。关继东说,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都别想分钱。关继东的家人时刻提防着族人,虽然他们不能明确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但基本能猜出谁是凶手。待关继东出院,他们是要报复的。   春节总算过去,外出务工的人陆续离开。关长顺身体不好,都认为他过不了春节,没想他挺过去了。关长江时常去看望他,谈起关村,两人就无限叹息。村上还有一些人没有像往年一样离开,他们将推迟两天。他们是同一个支系,关长顺是他们的最高长辈。他们来到关长顺病床前。
  他们那个祖宗叫关道虚,与关道风是堂兄弟。关道虚各方面都不如关道风,但在十里八村也小有名气。他是个铁匠,还是个泥瓦匠,他在世时也留下一座大房子,只是只有两进。按他当时的条件建个三进也不是很难的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最终只建了二进。这房子没有名号,坐落在关村的西北角,很低调的样子。黄金屋出卖,道风苑零卖,关继棉很受震动和启发。关继棉年龄最大,在这支系里他说话有分量。关继棉私下联络过,他们同意拆卖老屋。老屋老了,搁在那里日晒雨淋,总有一天垮塌,一文不值。趁现在古货市场好,好好地挣他一笔。他们过来征求关长顺的意见,关长顺一口气没有上来,但最终缓过气来了。关长江说,你们要气死我顺哥才甘心?你们有能耐可以不经我顺哥同意就去拆房卖呀!关继棉性格“绵”,他脾气没关继东那么火爆,长辈不答应他就死了心。他私下对支系里人说,长顺叔没几天好活了,等他离世再拆卖不迟。他们就外出打工去了。
  关长顺病倒在床上,关长江就替他看管老屋。这是关村最后一座有规模上档次的老屋了。天气回暖,关长顺身体稍好起来,他能下地行走。关长江陪他走到老屋,坐在门槛上抽一会儿烟。他们不太爱说话,一开口涉及的就是村里不愉快的事。
  过了两个月,关继棉回到村里。他给关长顺买了一些营养品,关长江也得到了一份。关长江请关继棉上家里吃饭喝茶。据说关继棉换工作地了,不再在外地,在最近的那座城市里。以后他每个周末都可以回关村。关长江听了高兴,鼓励他每周都回来。关长江很寂寞,需要村里的青壮年相伴。不多时,关收福也回村来。关收福是关继棉的侄儿。据介绍他跟关继棉一起回到最近的城市打工,离家近可以随时回家来。关长江说,好啊,村里后生全在附近打工最好。关收福受邀喝酒。关收福喝得少,饭吃得快,他提出去村里巡逻一下,重点查看老屋。这样,关长顺关长江关继棉就可以放心喝酒,他们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
  关继棉关收福隔不了五天就要回关村一趟,回来总要上关长江家喝酒,而关收福总是去替关长江巡逻。关村安静,就是村里的狗都不乱叫。不叫是好事,说明村里平安无事。
  有一个白天,关长江下地回来。關长顺让关长江陪他去老屋。他们在外面走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进屋里查看了,大约三个月了吧。因为大门关得好好的,锁好好的,就没上心。现在,关长顺掏钥匙打开门,发现里面能拆走的木壁窗户都不见了。关长顺说,兄弟,快报警,有人偷我家东西。关长江猛然醒悟,说不用报了,一定是关继棉关收福他们干的!
  关长顺那口气最后没有上来,他倒在老屋里。
  办完关长顺的丧事,这支系的人就大张旗鼓地拆卸老屋。他们请关继东介绍买主唐总或者早先的许老板。关继东不答应。关继东已经出院,他身体强壮,所以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不过他元气还没有恢复,说话底气不足。关继棉他们把拆下来的构件保管好,早先偷拆的那些从存放地拉回关村。
  唐总不请自来,让关继东很沮丧。唐总目的是来低价收购道风苑剩余的“废料”的,却碰到了关继棉他们的好料,唐总一口气就收不了。关继棉比关继东有奉献精神,他不要提成,卖老房得到的钱分配得就很顺利。
  卖道风苑所得收入分配不下去。关继东第一个提成的条件大伙没满足,第二个条件就来了——他遭暗算,经济损失精神损失都不止这一成的提成,但他可以放弃第二个条件,但第一个条件非得满足,否则,他宁可和巨款同归于尽。族中人不怕关继东威胁,他可以“尽”,钱是“尽”不了的。他尽了,可以找他的儿子孙子。关继东就是不分钱,他手头带着砍刀,如果谁不答应提成而又提出分钱,他就砍谁。如果你不要命,你就冲他去。有一天他大胆地想,如果他就这么不要命下去,那一百多万会不会就成为他个人财产呢?
  现在不是节日,村里没别的人,关继东耍弄着手头的长砍刀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也好,让他在村里晃吧,有了他,外村盗贼就不敢轻易进来。可是,关长江想错了。关继东的大刀是舞给他那支系人看的,舞给他的仇人们看的。关长江下地干活时,外村盗贼大摇大摆进村来。他们来了三个,身强力壮。关继东手中的砍刀舞了三下。对方说,放下你的刀,你一把对付不了我们三把,看你头上还包着白纱布,头上的洞一定还没长满。关继东说,你们就是再来三把刀也别想斗过我,我们关村人人勇猛,以一当十。关继东的大刀向他们舞过去。为首的说,停。你告诉我,可以偷哪家吧?别的村都这样,留守者会告诉我们进哪家。关继东说,里应外合,这个有意思。他们暗算我,我为什么要护卫他们的财产呢?
  他们得到指点,直接进入那些家,偷走相对值钱的东西。他们的小货车停在离村较远的地方,现在他们开进村头,把偷到的东西装上车。为首的上车前丢给关继东一包香烟,说,谢谢!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欢迎下次光临!关继东说。
  关长江在劳动的地方看到了那辆进村的货车,当他看到关继东的身影时警惕就放松了。关长江以为他们来为关继东拉货,或者关继东刨地三尺出售老屋的泥土。关长江当时没有料到小偷如此猖獗,等发现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这一个月里应外合,小偷偷走了关村不少东西,被偷的都是关继东的仇人。关长江警告关继东,关继东说我哪知道他们是小偷,我以为是失窃者派来的拉货员。关长江当然不信关继东的屁话,为了关村的安宁,关长江没有对失窃者说。他亲自踏上追寻之路。
  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关长江没有追回一丁点被偷掉的东西。关长江熬不住了,想了一晚,还是决定告诉失窃者。他打电话叫失窃者回来清点,部分人回来,还有部分人因为工作太忙没回。回来的人报了案,没用。派出所所长说,世道真的变大了,关村的东西也有人敢偷。警力有限,查起来很困难,备了案,事情就不了了之。关长江看了他们清点的财物,损失真不小,关长江提出赔偿一部分以示对自己失职的惩罚。失窃者白他一眼,说,你赔得起吗?我们好意思让你赔吗?   关继东心中高兴,他以大声歌唱来抒发内心的高兴和得意。失窃者气得咬牙切齿,关长江在中间当好人,为了大局,他仍然没有揭露关继东的恶劣行径。关长江私下批评关继东,说他失掉良心,是叛徒。关继东不生气,他说我这才是真的良心发现是真正的斗士。借刀杀人,长江叔你知道这个成语不?你有本事就告密吧,我不怕。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你是族长。
  关长江的拳头紧握,甚至挥到关继东的头上。关继东说,你挥下来吧,只要你敢揍我,我的刀就会舞起来。不要拿长辈的身份来吓我,就是我亲爹揍我,我也要反抗。
  关长江对关继东无可奈何,建议他离开关村外出务工。干不了活不要紧,跟儿子生活。关继东说,我爱离不离,谁也管不着。
  关长江说,纸包不住火,你的事情总会败露的。到那天,事态就严重了,可能要死一批人。
  关长江的巡逻比以往更勤,他把留守的老人孩子组织起来,设立几个“报警点”。在这些地点,设有大钟,只要用力敲,关长江就能听到。参加群防群治的老人还配了喇叭,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可以呼喊。
  关长江巡逻时,防身武器不离身。
  常光顾关村的小偷这天摸进关村。那个人呢?为首的问关长江。他们来过多次,却还不知道关继东的名字。关长江说,你们过来,我告诉你。小偷们十分警觉,看到关长江手中的武器,他们知道情况不妙,撒腿就逃。关长江没追上,因为他们有车。他们的车没有号牌,是那种乡下常见的并且喜欢横冲直撞的小货车。没抓住小偷,关长江不痛快,他希望他们再来。这场很快就结束的战斗,下午关继东听说了。关继东对关长江表示不满,指责关长江不该驱赶他的客人。关长江说,你心如此恶毒会死得很惨的。关继东说,都是死,好死惨死不都一个样!
  小偷又来过两回,他们干不过关长江就暂时不惦记。附近的村庄他们去得多了,能偷到的已经偷光。关村是他們新的经济增长点,但暂时遇到了阻力。他们还会来的,因为关村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偷,哪怕是偷一扇门板,也能当一炉柴火。关长江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但他不怕,他接受挑战。
  在家的老人详细地向他们在外务工的子女讲述关长江的行动,他们很感动,记住了他的付出。村里没人是不行的,但是,他们谁都希望村里的“人”由别人来当。城里再累再苦再受气,总比待在关村好。
  另一伙小偷潜入关村。关继东知道进小偷已经晚了,他还在床上睡着。要是他知道了,他仍然会指引小偷顺利地偷窃。留守的关继安首先发现了盗贼,他用喇叭大喊。这是深夜四点,关长江反应灵敏,抓起床边的铁棍冲出去。小偷很固执,他们并不怕老人的报警,按他们的经验,村里除了老人不会有青壮年。他们也知道村里只有关长江一个健康壮年,关继东一个“残疾”壮年。他们分工明确,有人拆卸有人警戒,这回他们看中了一家老屋前的那对石狮子,他们带来先进的偷盗工具。但是他们的狡猾并没有出乎关长江的判断。关长江在暗处观察一会,很快摸清偷盗地点。关长江猫着腰而来,他朝现场甩出一串石子,警戒的小偷身影立即暴露。关长江的关家铁棍向他们扫去,棍打一大片,只有胆量而武功较弱的小偷立即被打翻在地。同伙见势,急忙逃窜。关长江人手不够,不恋战不纠缠,他只在其中一个小偷上下功夫。最后,关长江活捉其中一人,那人受了伤,跑不动逃不了。关长江不需要捆绑小偷,只需看管就行。此时关继东出现了,被偷的这家跟他没什么过节,所以他就站在关长江一边大骂小偷。
  报警,送他进牢房!关继东大声说。关继东打了110。
  天亮时,镇派出所警察来到关村,带走了小偷。警察审出了小偷团伙,也是因为警力所限,无法将逃跑了的捉拿归案。但这个到手的小偷就别想那么轻松,他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消息传到祖国各地的关村人耳中,他们拍手称快,纷纷打来电话向关长江致谢。
  关长江说,抓小偷护关村是我的责任,更何况我还是族长。你们要谢就谢关继东吧,他出了很大的力呢!
  他们电话打给关继东,关继东听了表扬心里很欢喜。他一高兴,又高唱跑调歌曲。
  打掉一个团伙有很大的震慑作用。近期内,小偷不再敢进村来。但是,关长江并没有放松警惕。
  关继东家的田地好几年没种了,今年他也没种,要不是头部受伤,他这个时间正在外地务工。他在家养伤,他的身体恢复很快,按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是可以外出的了。他暂时不想出去,他想留在关村。关继东对关长江说,叔,白天巡逻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关长江说,我信不过你。关继东说,你可以试试,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关长江将“权”交给关继东,但暗中派了留守老人监督。关继东提着砍刀在村里东游西荡。
  那伙曾里应外合的小偷又来了两人,他们耳闻了最近关村发生的事。但他们跟别的团伙不一样,他们有“内线”。因此他们时刻惦记着关村,时间一长,行动之心又涌动起来。他们以看望朋友的名义来到关村,手上提着礼物,在村头与正巡逻到此的关继东不期而遇。
  双方热情地打了招呼,关继东把他们请到家里去喝茶。关继东介绍说,他现在是关村正宗的巡逻员,做事比较方便。但是他有条件,必须要有回扣,回扣当场支付,不等卖出古董、物品之后。为首的小偷探子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汇报给我们的头儿。关继东说,你现在就汇报。探子出到门外给他们的头儿打电话,折回来后说,我们头儿开明,他答应了你的条件。关继东说,关村有大东西。探子说,快带我们去看看。关继东说,不行,你们不够格,你们的头儿才配看。只有你们头儿看了才能决定值不值得偷,才会给出我合理的回扣,我从不跟虾兵蟹将谈判。
  关长江得到了密报,他从田里回到关村,静观事态发展。
  关继东将两个探子送出门。探子想到村里走一圈,关继东挥着砍刀说,你们不配。我喜欢你们头儿,他是爽快人,我愿跟他合作。带个话回去,他来了,我给他下重礼。
  小偷欢喜地离开。关长江对关继东说,他们是谁?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像好人。关继东说,我在外务工时结交的朋友。现在在你眼里,谁都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关长江说,你是好人吗?你的所作所为像个好人的样子吗?你是关村的第一坏人,关村的坏风气就是从你开始的!   约定时间内,小偷进村来。他们的货车在不远的地方候着,随时准备拉走偷到手的东西。他们也不只是偷老东西,鸡鸭牛羊,什么方便就偷什么。他们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个是司机,司机在车上等候。关继东非常高兴,他在村头恭候,见到小偷头儿,接过递过来的香烟,关继东说,先上我家喝口茶。头儿说,不喝了,改天吧,现在偷东西要紧。快带我们去偷大东西。关继东说好。他们进村来,村里有老人在走动,他们警觉地停下脚步。
  来人是干什么的?老人说。
  我的朋友,没事,你回去吧。关继东说。
  村道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搁着一根铁棍,关继东事先准备好的,现在他将它拿到手上。头儿说,在自家村里还用得着吗?关继东笑着说,用得着。
  关继东话刚说完,就扫向头儿的双腿,力量很大。铁棍再一扫,另一个小偷应声倒下。还有三人,关继东使出关家大棍,不到半分钟,就把毫无准备的小偷全部制服了。
  头儿躺在地上,说,你太不讲诚信了。你搞突然袭击。
  关继东说,实话说吧,如果不搞突袭,我真还担心干不过你们几个小子。先下手为强,我这是保守搞法。
  还没走远的老人说,继东你怎么打你的朋友呢?
  他们是小偷,快给110打电话吧。
  关长江早就注意到进村来的这伙人了,他的警惕提高到一级战备状态。他在暗处亲眼见证了关继东三下五除二的战斗经过。
  他们是我引进来的小偷,我亲自将他们抓住了。擒贼先擒王,我这计谋高明吧?关继东对关长江说。
  警察听说关村抓了小偷,火速赶过来。近年镇上的治安很不好,偷盗现象十分严重,警察苦于找不到线索,抓不到人。
  关村两次抓盗贼,震慑了小偷,十里八乡都得到了暂时的安宁。镇政府和派出所给关村送来锦旗。镇里准备到年底树关长江为“平安卫士”,关长江请求授给关继东。关长江陈述了许多理由,最后镇里同意了。
  时间好快,又快过春节。外出务工人员从四面八方回到关村。
  镇政府说话算数,腊月廿七全镇“平安卫士”表彰大会放在关村召开。镇党委书记亲自给关继东颁奖,号召全镇民众向关继东学习,爱护家园保护家园。关继东发表了几句获奖感言,关长江代表全族人对政府表示感谢。
  关村人议论两天就不再议论,热闹一阵风似的过去。他们积极地过年和赌博,在关村你时常能听到因赌博引发的争吵,关长江无力改变。赌博是万恶之源,堪比吸毒。关长江对每一个村里的人说,他们表示同意。但该赌的还是要赌。
  出卖道风苑分款事宜,他们在闲聊和酒桌上天天提起。这个问题不能再拖,必须在外出务工前解决。私下联络的结果还是:关继东可以拿提成,但不能超过三万,公平合理。几个代表上关继东家拜年,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商讨分配方案。关继东不同意,他拿一成不松口。
  你是先进模范人物,是全镇人学习的榜样,胃口还这么大,是不对的。来者提示说。
  关继东说,先进人物就应该享受更好的待遇,这和官越大待遇越好是一样的道理。
  来者看在关继东为保护他们的财产设计抓小偷的份上,强忍着怒火,只是平和地跟他商讨。关继东说,既然你们讲公平,就把凶手拧出来,向我赔礼道歉,赔偿我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我知道凶手就在你们当中,快点站起来。
  一位来者说,因为你霸蛮才被打破头的,你错在前,你首先要向全族人道歉。
  眼看就要爆發大争吵,来者中当头的拦住这位说话的人。
  双方商讨不下去。关继东说,要不请关长江叔来当裁判。关长江便被叫来,关长江说,我当初阻止你们拆房都不听,现在为了利益积了怨,破了头,结了仇。我个人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那一百多万不要分,用它重新建一座道风苑,向祖宗道歉和致敬。虽然不可能再复原,总比拆了的好。有东西在,大家才能记得住自己是道风的后代是关长林的后人,才能继续像以前一样团结谦让。
  这不可能。关继东说。
  来者也表示反对。
  关长江说,有黄金屋无黄金屋,有道风苑无道风苑,是完全不一样的!
  来者说,长江叔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关长江说,我们的确回不去了,但可以从现在开始,做好现在的事。祖先地下有知,看到他的子孙刀枪相见定是伤心欲绝。
  关长江的话暂时打动了在座者,但是他的主意最终没能在支系里通过。双方仍然拧着,矛盾重新积聚,正在冲上爆发的那一天。
  三番五次地交涉,关继东不退让。关长江私下找关继东谈话。关长江说,我一直在鼓励和保护你,你不能再让我失望。关继东说,我不需要鼓励。引小偷进村,是我对他们的报复。设计抓小偷有两个目的,一是真心抓小偷,小偷太猖獗,我家同样会受到威胁。二是想感动他们,便于我顺利地拿到提成,我这是策略。第一个目的达到了,第二个目的还没有达到。不要以为我被评为“平安卫士”,成为全镇人民学习的榜样,我的思想就改变了,我就会放弃到手的肥肉。
  关长江说,你已经油盐不进,坏到骨子里面了。
  关继东说,我就是要做恶人,你不做恶人永远吃亏。我是这个社会教出来的,请不要怪我。如果你觉得我坏透顶了,你对我下手吧,但我晓得你下不了手。
  关长江说,社会坏风气是你们这些坏思想污染出来的。都怨这个社会,每个人做好了,社会能坏吗?
  分钱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想到那笔巨款,关继东抓小偷的行为在他们心中就没了地位。他们必须采取强硬措施,钱不能再在关继东一个人的口袋里了,必须分下来,利息也要算。他们向关继东家拥来,却扑了个空。
  关继东全家什么时候离开关村的?竟然没人发现。关继东的行为表明,他携巨款逃跑了。关继东去向不明,群情激愤,他们撬开关继东家大门,见东西就砸,把关继东家砸了个稀巴烂。
  有人报警,警察过来时一个也没抓着,警察也不知道该抓哪个。这个警察头儿说,我一开始就不同意树关村人为“平安卫士”尤其是关继东,他们赌博斗殴、打破头的案子都还没了呢!镇政府和本所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别以为用荣誉就能感化一个坏蛋。
其他文献
一李月家母猪下崽,三叔在她家守了一晚,我奶奶在家跺脚了半宿。清晨的时候,三叔顶着鸡窝头回家,头发上还粘着稻草的碎末,我奶奶骂人的续集开始了。“骚货,猪下崽要男人帮忙,
未来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具有突发性强、进程短、变化快的特点,从对预备役部队动员集结、快速机动、实施保障等诸多任务要求看,预备役人员素质需要坚持高标准,这就要求在
关于实践负效应及其对策的探讨综述李校利我们的实践活动除了具有造福于人类的肯定性一面外,还有危害人类的否定性作用,这种负作用已经把人类带进了困境之中。基于这种共识,哲学
邓小平同志在1992年春视察南方重要谈话中指出:“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
落实政策规定,扎实做好各项军转工作中央关于军转工作的各项政策规定是我们做好军转工作的基本依据,必须不折不扣、认认真真地贯彻落实。一是认真落实安置计划。军转安置计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据说,慈禧最后一道遗诏说以后大清国女主不许干政。你看,她是知道的呀,但是只要她不到临死那一刻,她就不把这句话吐出来。  还有一些人在临死的时候,他会有好的人性展现。比如说著名的路易十六,就是那个被“咔嚓”一刀砍掉脑袋的法国国王。临死前的最后几秒钟,他回头看了看刽子手,问了一个问题:我们法国人那支拉彼鲁兹探险队回来没有,有没有消息?当时那支探险队在太平洋上已经失踪很多年了。现
2009年,国家对新兵征集主体作了重大调整,这是征召高学历青年入伍,改善新兵素质结构,提高部队战斗力的重大举措。为更好地完成任务,各地应探索新途径,以确保这一重大举措的落
月光洒满河床,像水漫上来。他坐在河床上,像是坐在水里。他从贴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纯白的月光下,他能看清她的脸,一个清秀的瘦脸庞的女人。他
因为有千万电力人的日夜奋战、艰苦劳作,才有了万家灯火如星星点灯,照亮了城市、照亮了乡村、照亮了回家的路。为切实反映电力工人精神生活,切实反映电力建设成就,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星星点灯”全国诗歌征文大赛,欢迎全国诗人和诗歌爱好者踊跃参与。大赛相关事项如下:  一、主办单位:中国电力作家协会、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  二、承办单位:《星星》诗刊杂志社、《脊梁》杂志社、中国电力作家协会四川分会、四川科锐得
发展兵团现代交通运输业,促进综合运输体系建设,必须要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统筹兼顾,推动兵团交通业由原来单一的主要依靠公路基础设施投资建设拉动逐步转向公路建设、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