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宗古寺的环境伦理与公益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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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如何与地球和谐共存?”在全球性的现代化带来崇尚物质、追求高消费,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接踵而至的大背景下,这是一个摆在每个人面前的严峻问题,哪怕“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外高人”,也无法超脱这一问题。


  近些年来,东林寺依托民间公益组织和义工,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主动服务社会,积极开展助学扶教、赈灾克难、扶贫济困、居家关怀、护生放生等慈善公益活动,并倡导多个社会群体机构以及学术界人士共为,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对古老佛教理念进行现代解读的尝试。当我们走进东林寺这座千年古刹,体悟到“慈心不杀,善待生命”“崇俭抑奢,化解贪欲”“心净则土净”等净宗文化的生态哲学,探寻着基此之上的放生、护生、素食等环境伦理实践模式,又能为生态文明建设、和谐社会构建提供怎样的借鉴呢?
  东林寺位于庐山北麓香炉峰下,始建于东晋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为莲宗(净土宗)初祖慧远大师兴建。隋朝后列为中国佛教八大道场之一。唐朝时,唐太宗敕赐增修,并号以“太平兴隆寺”。天宝十二年夏,东林寺僧人智恩与最后一次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同行,将净土宗教义传入日本。历史上的东林寺是佛教中国本土化的范本之一,有许多文人墨客到过东林寺, 陶渊明、李白、白居易、柳公权、李北海、苏轼、黄庭坚、岳飞、陆游、徐霞客、康有为等在此留下墨宝或诗篇。
  李昊原来在广东一家金融机构工作,如今她是东林寺慈善护生会(简称东林寺慈护会)的专职义工。东林寺慈善护生会于2005年成立,是经民政部门批准注册的庐山东林净土文化基金会下属的一个慈善机构,以东林净土文化基金会为依托,以东林寺监院办为领导,以义工志愿者为基础,在东林寺内设立的面向社会的慈善公益团体。2016年,李昊跟母亲第一次到东林寺做义工,原来只打算做半年。半年过去,她改变了主意,打算长住下来,还在九江买了房子,计划让父亲也搬来同住。
  吸引李昊的首先是这里的极佳风光。苏轼曾在东林寺有感而发,作一偈:“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体悟到山水的佛性,对保护者来说更具感召力,对破坏者来说更有忌惮。东林寺历来提倡环境保护,植树造林,保护自然资源,长期的践行,使寺庙的自然和生态环境都保护得很不错。
  佛教主张“上报四重恩”,其中“众生恩”和“国土恩”是应报恩德中互相联系的两项。“众生”,相当于世间所有有生命的群体;“国土”,即所在的国家。“众生”和“国土”是所有个体生命的生存环境。个体要依赖“众生”和“国土”中的社会资源与自然资源而生存,就应当尊重、敬畏、感恩天地,尽力回报社会。作为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寺庙,东林寺不止保证了寺庙周围的一方净土,东林寺僧团和义工组织从2005年起,开始走出寺庙、走出九江,把放生、护生和践行社会公益事业,作为报“众生恩”和“国土恩”的具体行动。
  具有现代环保理念的“智慧”放生
  放生,就是看到有生命的异类众生,被擒被抓被关被杀,惊惶失措,命在垂危之际,发慈悲心,买物救赎,予以解救释放的一种行为,是汉传佛教提倡的功德,也是信众参与面最广的活动之一。近些年来,各地放生组织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起。但少数人员虽然出发点很好,但是由于缺乏基本的放生常识以及必要的科学知识,在放生过程中产生了一些客观问题,也因此受到了讥嫌。
  东林寺的大安法师对种种放生乱象思考得较多。社会上确实存在对放生的负面评价,几个著名的说法就是“放生就是放死”“放生就破坏了生态”。可他认为,放生提倡慈悲精神,彰显众生平等的观念,其精神内涵其实与环境保护、生态平衡理念是高度吻合的。所以,他曾通过媒体呼吁:一定要有智慧的放生才好。比如,对确实人工饲养的生命,就得要搞清楚这些放出去的生命是不是能够生存得下来。


  从2009年开始,李昊曾以居士的身份参加过几次放生,可到东林寺后,她发现这里的放生不仅传统的佛教仪轨完备,也更多了些具有现代环保理念的“智慧”。放生,同样是东林净土文化传统,近些年来,东林寺慈护会用于放生护生的资金不菲,每年都要在全国多个城市组织多次规模大小不等的放生活动。东林义工们在每次活动中,都坚决制止盲目放生。大安在谈到放生的意义时,认为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放生,应该放到众生应该去的地方。”
  人与生物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何尝又不是净宗文化中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现代化表述呢。放生,不仅不能对生态造成负面影响,而且能使生命各得其所、共存互补,理性的放生行为,本身就寓含着保护地球生物多样性、促进生态平衡协调的应有之义。
  柘林湖又名庐山西海,是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其水质和生态环境非常适合诸如草鱼、鲢鱼、鲫鱼等魚类的生存和生长,但是近些年来由于捕捞量不断加剧以及修河上游水利工程建设,造成了庐山西海内部分鱼类种群数量减少。为保护生态环境,有关政府也相当鼓励有利于保护生态环境的放生活动。2013年3月,东林寺的春季放生活动便选择了在柘林湖举办,将一万二千余斤草鱼、花鲢、白鲢、鲫鱼,放回了它们的西海家园。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政府相关部门拥有大量专业人才支持,对自然生态的研究也积累了丰富经验。响应政府的倡导进行放生,无疑是保证放生科学合理最便捷的途径。鄱阳湖的鱼类资源也在减少,当地为改善鄱阳湖的生态,政府每年夏冬两季都要进行增殖放流活动,渔政部门要向鄱阳湖人工增殖放生鱼苗一万亿尾以上。东林义工们便以此为契机,倡导信众共同参与由市渔政部门指导的增殖放流,将数千斤冬片(小鱼苗)放到鄱阳湖水中,为改善鄱阳湖生态尽到绵薄之力。
  近些年来,东林寺慈护会放生的脚步从浔阳江畔,逐渐走向了全国范围,全国各地有不少放生小组和爱心人士仰慕东林寺放生仪轨的庄重规范,经常邀请东林寺法师主法。2016年,无论是西南几省的巡回放生,还是山东的微山湖放生、台儿庄古运河放生、烟台养马岛放生、青岛放生,每次参加放生活动,东林寺慈护会都力争把活动当成展示如理如法放生的演示,用既符合佛教放生仪轨又遵循生态环保理念的身体力行,倡导尊重生命和吃素护生。   为了促进放生活动的健康长久发展,慈护会还向全国各地放生小组发出倡议书,倡导为革除盲目放生的诸多积弊而共同努力。他们从放生动物笼舍大小、受伤动物的救护管理、动物健康的检验检疫、放生环境选择、防止外来生物造成生态灾难等方面,均提出明确的要求、标准和建议。比如,“放生要选择适当的季节,与动物生活习性符合的季节,避免反季节放生”“在不预先告知的情况下突然去采购物类放生,以避免渔夫猎人商家借此捕猎兜售”“动物放生必须选择适宜的、符合动物生活习性的环境”等等。


  李昊在放生活动中一般主要负责维护现场秩序和保管功德款,有任务在身,她一般都不能全心地参与到仪式当中去。但她认为,环保理念与传统的放生仪轨并重,更能让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所接受。李昊高中畢业时,被保送到西北一所著名大学学经济学专业,像她这样接受过现代教育,具现代意识的义工,更为认可东林寺的放生护生理念和行为。东林义工不只是用热情,更用专业精神来做护生事业,用入世的实际行动来保护动物。比如,他们注重联合社会善心人士开展护生专题系列的活动宣传,开展鸟类、黑熊保护等科普教育,将净宗文化“依正不二”的基本原理用在了环境保护上,生态环境的优劣与人的心性呈正比例相关,心净则土净,心秽则土秽。所以,通过宣传引导,“正心”在先、改善人的心灵环境则是自然而然的事。
  关爱自然、爱护生灵、和谐共存的“鄱阳湖护生节”
  2009年,东林寺与一批媒体记者、学院教授结缘,成立了隶属于护生会的北京护鸟小组,并于当年10月组织了河北沧州护鸟活动,活动得到了当地林业部门的支持,活动内容有动物保护讲座、上街发放爱鸟护鸟宣传册、参观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及放飞经救治康复的鸟类等,以沧州师范专科学院学生为主的二百多名学生志愿者参与。开展以鄱阳湖天鹅为主的候鸟保护调查,经北京护鸟小组将鄱阳湖候鸟调查资料汇总后,2009年年底在中央电视台《共同关注》栏目播出,曝光江西、湖北两地野生鸟类保护存在的问题,促成两地的林业执法部门开展整顿鸟市、打击捕鸟活动,鸟市上数万只鸟经执法部门收缴后放归自然。这一年,东林寺慈护会还出资人民币35万余元在山东某养熊场解救了10只被活取胆汁的黑熊,送到成都黑熊救助中心养护。
  由东林寺慈护会发起的“鄱阳湖护生节”是国内首创的护生节日,旨在唤起民众对鄱阳湖、对生态环境保护的关注,传播关爱自然、爱护生灵、和谐共存的公益理念。2013年首届“鄱阳湖护生节”的护生主题论坛,便在庐山东林寺召开了,来自国内20多位专家学者就当下的护生、放生、候鸟和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等问题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对护生这个广阔的社会题材,东林寺认为应呼唤并汇集所有的社会资源共同担当和作为,用科学严谨的理论,正确合理的方法,才能推动动物保护事业。
  自2013年的首届成功举办以来,到2015年的3年时间,“鄱阳湖护生节”在九江已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活动。以往几届节日,以“护生专家高峰论坛”“环鄱阳湖生态骑行”“鄱湖故事征文比赛”“镜头里的生灵摄影大赛”等子项目进行互动的形式,通过现代媒体向民众宣传了保护鄱阳湖这一湖清水、保护候鸟及生态环境的使命和理念,让保护野生动物插上了“节日翅膀”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净宗文化并不推崇效率至上,主张淡化对物质生活的贪恋,以简朴的物质消费获得生命必要的生存,这种崇俭抑奢的生活方式能较为长久地维护地球资源,顺应自然,保护与尊重生态环境。大安认为,净宗生态环境伦理甚多,对现代生态环境的失调,亦不啻一对症的良方。
  本着“众生平等”理念的慈善救助项目
  古往今来,无论东西,宗教慈善一直都是社会慈善的重要组成部分。东林寺慈护会也积极投身社会公益慈善事业,李昊说,这也是吸引她愿意留在东林寺做长期义工的一个原因,因为慈善可以历事练心、自利利他。
  东林寺慈护会成立以来,积极救助了许多孤儿、失学儿童、贫困大学生、孤寡老人及在疾病中挣扎的人,并几次到河南慰问艾滋病人。比如,就助学而言(以下大多数数据始于2013年,部分数据始于2009年),在资助在校贫困大学生方面,为1960名在校贫困生提供了资助,发放资助金359.3万元;在资助农村中小学方面,为边远山区中小学捐助课桌凳,累计捐助新课桌凳45496套,受助农村中小学261所(另有7个地区未统计学校数),让超过4.85万个孩子用上了新课桌凳或者受益;在农村小学捐助“素绚书屋”83所,捐助孩子们喜闻乐见的各类图书约53325册(另有39所书屋没有统计图书数),有统计的42所书屋价值180万元;开展“送温暖”活动,为贫困村级小学更换破旧门窗,为孩子添置棉鞋、棉衣等;开展资助特困生活动,累计为2325名特困家庭的孩子发放了特别助学金 22.5万元(仅限于有统计的250人)。
  李昊介绍说,东林寺慈护会开展的社会公益事业和普通的社会NGO组织并无不同,都是通过申请、调研、立项、内部审批、项目执行这些过程,然后实现赈灾、扶贫济困、居家关怀、养老关怀、助学等形式,对有需要人群的救助。
  东林寺的创始人慧远大师集释、儒、道三家学养于一身,著名的“虎溪三笑”典故,就反映了净土文化儒、释、道三家相互交融的兼收并蓄、宽融开放的特点,它所倡导的慈悲济世、行善积德,更是与中国社会文明有机地结合起来。东林寺慈护会这种将慈悲情怀接轨现代公益运作模式的探索,也可以视作对古老净宗文化的现代解读,对宗教慈善不无借鉴和启示。


  在项目的具体实施中,与许多公益项目也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送温暖、送关怀、送钱送物,以被救助人得到应得的物质或者心理安慰为项目实施完成标准。但是,李昊觉得,从心态上来讲,依托佛教净土文化的慈善事业带给她的心性锻炼是非常丰富的,可以增长自己的平等心、恭敬心、慈悲心、纯粹心、感恩心等等。比如最基本的,慈护会持众生“自性平等”,执行项目时,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更没有施舍贫者的心态,无论受助者多么贫困潦倒,或者污秽不堪,或者卑微低贱,都和资助人是平等的,都要以恭敬礼貌相待。本着众生和我一体的精神,众生苦即我苦,众生乐即我乐,因此,救助他人就是救助自己。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中国周刊》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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